第四回 驚夢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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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春桃就計用計 無相脫身陷身 编辑

  詞云:
  轉過念頭甜蜜口,只得跟他走。
  暗中約下雄糾糾,一旦成卯酉。
  心茶苦,空雙手,恨起膽如斗。
  瞞天豈得能常久,出盡當場醜。
  --右調《阮郎歸》

  話說春桃與無相暗暗約定明夜逃走,兩人狂蕩了一番,打發無相出去後,即披衣坐在牀上。不一時利大郎走到面前。

  春桃笑嘻嘻說道:「我與你只有今夜一夜的夫妻,明日要別你去了。」利大郎聽了不勝驚訝,忙將他看了一眼道:「你又不瘋不顛,怎麼今夜說起瘋話來。」春桃笑道:「我並不瘋顛,實是真心說話。你近前坐了,我慢慢對你說知。」遂將無相約他明夜逃走,細細說出,道:「你今得了他這些銀子,不如捨了我,同他去罷。」利大郎聽了,呆了半晌,忽流淚說道:「你嫁到我家,雖無好處到你,但夫妻情分,我怎捨得你去跟他。他的銀子又不曾用動,趁早拿去還他罷。」春桃笑道:「你還了他,你依舊要做窮人了。」利大郎道:「我情願甘窮,掙錢養你,卻捨不得你去。」說罷淚流不止,春桃見了暗暗歡喜。便執他的手說道:「我方才是試你,不意你果有好心,也不枉了我一番受辱。我怎肯捨你跟他逃走。」利大郎道:「你已同他約定,今見我不肯,你又來哄騙我了。」春桃笑道:「你真是老實人,我既要同他逃走,為何又肯告訴你,使你防備?如今與你做個快活夫妻罷。」利大郎道:「這是怎麼說?」春桃道:「如今他的銀子俱在我家,若謀害他的,便就傷天害理,後來也不能享用。他今起心不良,又要拐人,又要拐物,天理必不能容。他既能拐我,我難道又不會拐他的?他這些銀子是拐騙來的,我今拐騙了他的,亦不為過。若明明趕逐,必要與他傷情破面,他也不肯甘休,你也不是他的對手。我今有個兩全退兵之法,他也不能怨我,我也不為負他。只消如此這般,豈不是同你做快活夫妻了。」利大郎聽明,一時歡喜非常,兩人睡到天明。

  春桃暗暗料理,到了夜間,無相在關中趕早念完了功課,又將緊要物件,俱收拾藏在身邊。候至更深,利大郎便走來關口,放出同到家中。吃了好些酒菜,便照舊打發他進關歇宿。

  利大郎辭出,便到門後取了這條挑水的檀木扁擔伏在黑處藏好。

  無相同春桃出來,關好了門,同到房中,與春桃盡興了一番,將這些銀子包好停當。春桃見天寄睡醒,便連忙抱起喂乳,因笑說道:「我今日為了情人,只得將你撇下。你日後大了,不要怨我。」無相道:「我同你日後養一個好似他還你。」這天寄吃飽,依舊睡著。無相道:「你不宜遲,早些去罷。」便將利大郎的衣帽穿戴起來,春桃也將包頭搭好,換了一雙新鞋。

  二人扮作夫婦,無相便背起包裹欲去。春桃道:「初出門時,我還有些力氣,讓我先背,到了背不動的時候,換到你背。」

  無相道:「你這見識,果然不差。」春桃背了包裹,一齊出到門前,對無相低低說道:「你去悄悄釘了關板,使他不得就出。到天明出來,我二人已去遠了。」無相道:「有理,有理。」走到關邊。只說利大郎在內夜夜睡慣的,竟不疑心。便將這根大鐵釘插好了,回身走來。此時春桃已將這有銀子的包裹藏在灶下亂柴內放好,便取了日間包就的幾塊亂石頭,幾件破衣服,背在肩上。見無相走到,遂同著就走。

  出了村口,望曠野處而走。此時利大郎隨後忙忙踉來。到了野處,疾趕近前,舉起扁擔大喝:「好賊禿呀!怎敢拐人逃走在這裡了,後面鄰居快些上來!」無相正走間,不期利大郎突然趕來,雖然吃了一驚,卻立住了腳,要打翻他。忽聽見他口中叫鄰居上來,知他不是一人,便一時心慌要逃,卻捨不得銀子,要在春桃背上拿包裹。忽見利大郎手中有器械,在黑影處,照頭打來,便顧性命,往前逃走。春桃便將包裹放在地上。

  利大郎口中喝罵,提起扁擔,打著包裹。打一下,春桃叫一聲「阿育!」又叫「饒命!」此時無相雖是一口氣跑脫,卻去不遠。在那裡看風色,不期聽見打著春桃。細細聽明,便不勝跌腳流淚道:「罷了,罷了!是我害了他的性命了。」又想道:「他若一個來,我怎怕他,怎麼鄰居皆來追趕?想是方才出門不密,故此一同趕來。如今事已無及,若打死了他,還要來追我。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又聽了數聲,見打得利害,便不顧性命,往前逃生。

  利大郎與春桃鬼鬧了半晌,料他去遠。春桃將包裹中幾塊石子拿出,背了幾件破衣服,叫利大郎背了自己。利大郎連忙蹲伏在地,春桃扒上肩頭,大踏步頃刻來家,將門關好,取了火種,在灶下取了包裹,同入房中。利大郎不勝感激道:「若不是你真心為我,這銀子怎得到我手中?」春桃道:「有銀不可太露,須埋入地中,慢慢受用。」遂一時埋藏,二人不勝歡喜而睡。正是:

  你道算無遺策,誰知更有奇能。
  奸人又要拐人,天理如何肯稱。

  到了天明,這些施主、老道、檀越,皆來送茶送水。到了關前,看見關中悄悄靜靜,香滅煙消,不似往日。便叫了數聲長老、師父,全不見動靜。便私相說道:「想是他站立辛苦,在裡面打坐人定去了。我們且不可驚動他。」遂大家坐在關前凳上坐了。又有人送飯送菜來,供養和尚。見關內並無動靜,便大家驚異起來。內中一個將凳子移在關口,往內一看道:「師父昇天去了。」眾人聽了忙合攏來問道:「莫非長老圓寂坐化了?」那人笑道:「非坐化,真奇詫。影跡無,空禪舍。」眾人聽了大驚大駭。忙一齊扒看,果見關內無人,又去周圍細看,卻不見有出入之處。就有幾個熟老頭兒與混帳道:「姑只認做他飛升上天去了。」便說道:「可惜我們當面無緣,不曾得來親送。」遂扒在地下,朝著禪關磕頭不迭。有幾個有見識的說道:「我看這和尚不是個正氣之人,一定是熬不得清淡,拐了化起的銀錢,逃往別處快活去了。」有的道:「我們何不打開看看,就曉得他好歹了。」便一齊動手,見內中並無存留,方知逃去是真。有的傳笑,有的歎息。大家混鬧了半日,方將這座禪關抬去小庵中安頓。又一頓拆去蘆篷。利大郎與春桃在家,只暗暗而笑不題。正是:

  朝鍾暮鼓欲何為,佛作招牌哄動愚。
  何苦將錢交禿子,認明方是大賢儒。

  只說這無相在黑暗中一時怕有人追趕,便不顧高低,只望前亂奔。奔了數里,見後面沒人來趕,方立住了腳。呆想了半晌,不勝跌腳氣苦道:「我蒙佛爺保佑,脫逃了性命。只可憐我那嬌滴滴、白嫩肌膚,能禁得他幾棍狠打,多應是死無疑了。」遂流淚一番。忽又想起這些錢財,又不勝大惱大恨,咬牙切齒道:「我費了幾年辛苦,得了這些財物。將來一生富貴,受用無窮。誰知遇了這個有情的冤家,要與他圖個長久,不期天不從人。如今弄得人財兩失,依然赤手空奉。如今只好逃往別處,再去募化了。」又想道:「我與他這等恩情,我雖失財,他為我喪命,豈可遽然遠去?也畢竟要訪他一個生死的實信,方免得記念。不如且隱藏在法通房中,慢慢打聽方是正理。」遂尋路而走,不多時天色漸明。因看了身上道:「我這打扮,豈不被寺內人看破。便連忙脫下,將帽兒棄去,走到寺中,敲門而入。

  法通尚未起來,見無相絕早到此,忙問道:「師兄為何棄關,清早到此?必有緣故。」無相便攢眉說道:「一言難盡。」遂將與春桃相好逃走之事細細說出,不勝氣苦。法通道:「這才是人心不足,要便宜處失便宜。一個佛門弟子,怎做此犯去之事!師兄,師兄,你福去災來,只怕將來必千佛□。」無相只得走入向日這間房中,取出衣帽,身邊還剩得些零銀用度。自此坐在房中,思思想想,不勝愁苦。

  過了幾日,只得央法通去打聽。不期這條街上人見了和尚,就在那裡說長道短,指指搠搠。這春桃也恐無相心不肯死要來打聽,只在房抱兒子,並不在門前探望。故此法通一時打聽不出,無相只是叫苦歎氣。不覺過了兩月,只得又囑托了寺中一個道人去打聽。

  此時利大郎見事情已冷,料無相決不敢再來,便一時要體面闊大起來。終日買魚買肉,身上俱穿得齊整,久已不做豆腐。

  早有人疑心道:「他一個做豆腐的窮人,一時如何就體面起來?畢竟是掘了藏銀,得了橫財,方得如此受用。」有的說他得一千的,有的說得五百的,便紛紛傳說。春桃亦漸漸的在門前走動。被這道人打聽得明白,來家一五一十說知。

  無相聽見春桃不死,夫妻快活過日,細想了一番,便不勝大惱大怒道:「我中了這淫婦的計了,原來他兩個算計我一個。將我銀錢快活受用。叫我如何氣得他過!」便咬牙切齒,恨罵了一番。法通笑道:「你說他待你十分情厚,若這樣看來,情在那裡?」無相聽了,愈加惱怒道:「恨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我今決不與他甘休!須問他重罪,追還我原銀方罷。」法通道:「你有甚麼追他的法兒?」無相道:「我在縣裡告他一狀,自然追出原銀還我。」法通聽了笑道:「你一個和尚奸人、拐人,怎麼還敢去告他?」無相道:「不妨,不妨,我自有告他法兒。」這才是:

  天網恢恢,膽大如斗。
  自作造孽,理當消受。

  無相立定了主意要告利大郎與春桃,遂在寺內坐了半年。

  一日將頭髮梳起,又叫人買了一頂氈帽。過了幾日,便走到縣前,請有名的法家寫了一張狀子來告。正值知縣坐堂,無相便連聲叫屈。知縣叫書吏接上狀詞來看,只見上寫道:

  告狀人冀得,告為賣奸吞本殺命事。竊以士農工商,值業不為游惰;禮義廉恥,奉守必係賢良。痛身辭家,千里作帶月之被星;夜宿曉行,每防賊而慮盜。
  是以絲毫有算,果乃升合必量。博子路之養親,效陶朱之富足,實人理之常情,至公而切當者也。不意商販嘉善,縣城外女字鋪地方,突遇地虎利大。偵身多金,行明劫以畏法,欲暗偷而無路,使妻春桃倚門獻笑。大半娼家簾下邀迎,類同窠室,引入迷魂,串同說騙,盜去資本若干兩。復黑夜持刀,燈前操斧,事覺呼救逃脫。位思婦非落雁之容,止堪灑掃;樂無竟夜之歡,何須重物?實與白晝江洋,昏黑執杖無異。
  情實難平,匐伏投奔天台。伏乞剿除正法,追還血本,賜晉還鄉。陰功萬代,為此瀝血上告。

  知縣看罷,又細問一番。無相不勝哭訴。知縣道:「你既是外鄉人,且准你的狀子。本縣差人拘到之日,掛牌聽審可也。」無相見告准了,不勝歡喜,磕頭而出。知縣即拔簽差了錢強、趙能,去喚利大、春桃聽審。二人領了牌票,無相即邀二人到酒店中吃酒,說明了住處。又送了出路錢。二人別去。

  到了次日,便找到女字鋪□□□,知這利大是做豆腐的,便私自商議道:「怎麼□冀客人告他騙了這許多銀子?」趙能道:「必是他的□□生得齊整,冀客人去纏他,騙銀是實。他家既得了這些銀子,見面時也要放狠些。」二人商量定了,方走到利家來。春桃與利大郎聽見街坊上人疑心他得了橫財,夫妻商議尋房子搬開,免人動疑。

  這日正商議間,忽聽見有人在堂中喚聲。利大郎連忙走出,見了二人,卻不相認,只得拱手。二人道:「你可是利大,妻子叫春桃麼?」利大郎見這二人這等問他,心中好不歡喜。因暗想道:「我家中有了這些銀子,不久就做財主。這兩個人這樣不識人,還認我是做豆腐的,豈不可笑。」便將身子搖了一搖,擺了一擺,說道:「我就是有名的利大郎,你兩個問他怎麼?」差人聽了笑了一笑道:「只因你有名,有人告你在縣中。我二人奉大爺牌票來拿你夫婦去見官的。老爺坐在堂上,立等回話哩。」利大郎聽見有人告他,便大驚道:「你這話從那裡說起?我又曾做甚麼歹事?為何有人告我?還是二位閒走到我家來了?」趙能道:「你今牌上有名,如何會錯?」錢強便發怒道:「不要與他爭辯,只鎖去見官,夾他幾夾棍,自然明白。他是積年拐騙哄人,我們不要也被他哄騙了。」

  說罷,取出索子劈頭套住,扯了就走。利大郎方才著急,便大嚷大爭道:「有話也須好講,怎麼就動粗?」此時春桃久已在內聽知,道有些古怪,便連忙走出來解勸,與差人施禮道:「二位不必性急,既有人告我夫婦,少不得要去訴明情由,也不是就去見官的事。我家大郎從來愚直,不曉得世事之人。若看薄面放了大郎,請二位寬坐,少不得盡個禮兒,廉見請出尊牌,看明原告是何人,才是道理。」差人聽了,便放了利大郎道:「還是你的娘子有竅,怪不得告他會騙客人。」便向腰間取出牌來,又取抄白原告的狀詞放在桌上。利大郎卻看不出來,春桃道:「煩二位念與我聽聽。」趙能便細細念完道:「你們做的事,自然心上明白,怎麼撇清。明日見了官,在公堂上難道也撇清罷。」利大郎聽了,又說道:「我說你們錯到我家來了,我從不曾認得甚麼冀客人。我是做豆腐的,又不是牙行經紀安歇飯店。他為甚麼住在吾家,告我騙他的銀子?」

  差人正要發話,春桃連忙叫進利大郎去說道:「原來這件事發作了。我方才聽見狀子上是告你賣奸吞本,內中許多說話,俱是無相的事。他今改了名姓來告你我了。」利大郎方才著急道:「這怎麼好?若見官,我就是死了。」春桃笑道:「不妨,不妨,這場官司他必要輸與我們的。你今出去款待原差,我自有主意。」利大郎只得走出,對差人說道:「我只道是甚麼人,原來是他假名托姓告我。我少不得要對理,方才得罷。乞二位不必記較。」不一時搬出酒肴,與差人吃個盡醉,又送出差錢。差人見差錢不薄,十分歡喜,叫他明日來訴狀。說罷,拱手出門。

  此時街坊鄰里忽見縣裡公人到利家捉人,不勝驚異,不知為甚麼事情,又不(下有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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