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今日學堂之通弊

論今日學堂之通弊
作者:陸費逵
宣統二年
1910年
本作品收錄於《教育文存
出自《教育文存》卷一,西北大學出版社2019年整理重版。

教育得道,則其國強盛。教育不得道,則其國衰弱而滅亡。此一定之理也。蓋教育得道,則民智開、民德進、民體強,而國勢隆盛矣。教育不得道,則民智塞、民德退、民體弱,而國勢衰亡矣。然則欲救危亡而期強盛無他,亦求教育之得道而已。

三代教育,頗稱美備。文化日進,國勢日昌。秦漢以還,愚民之政興,教育之道失。近數百年重以帖括之毒,民智、民德、民體胥不堪問,而國勢日蹙矣。辛壬之間,創巨痛深,明詔興學,設專部,明考成,上下協力十年於茲。成效仍未大著,而風潮迭起,學風日漓。社會之人,恆視學堂為畏途,目學堂為無用。承學之子,學不足以應用,力不能以治生,則相率而去之。普及既不可期,人才亦難輩出。此弊之顯見者也。而體力日弱,道德日隳,勤儉之風漸泯。即此數事,已足使民智、民德、民體日以退化。靡所底止,更何以望教育救危亡耶。說者以為此立法之未善也,行政之不當也,社會之信用未孚、阻力多而助力少也。此數者余非不表同情,然即今日之行政、之法令、之社會,苟主持學務者辦理得宜,未嘗不可有所為。雖不能與諸先進國頡頏,亦當成效漸著,樹民智、民德、民體之基。何至呈今日之現狀,如上所云云也。

記者愚見以為今日教育之無成效,由於學堂辦理之不善,非盡出於立法行政之不善也。而學堂辦理之不善,有設備不合者,有管理不合者,有教授不合者。而其不合之原因,則辦事者學力不足,熱心不足,因循敷衍,誤會失當為之也。今姑就所聞見分別述之,主持學堂者其察焉。己校有之,則請不棄芻蕘,速圖改良。己校無之,則請用為殷鑑,勿蹈覆轍。余固望所言之非事實,尤望任事學堂者更有勝此之改良也。

一、設備上之不合。無論興辦何種事業,設備不可不完全。所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也。教育者,製造國民之工場也。先利其器,顧非至急之務乎?

教育上之設備,不外三端。選校地,一也。築校舍,二也。置校具,三也。三者不完善,則事末由舉,而管理教授無可施矣。

今之學堂,除一二經濟寬裕辦事人深明教育及具熱心毅力者外,設備完全不可多見。言乎校地,則湫下卑濕者有之,設乎戲園酒館之旁者有之,設乎公所會館及丙舍之中者有之;面積狹小不能與學生數比例者有之,無操場或有而不敷用設備又不完全者有之,溝渠不治雨後積潦多日者有之。言乎校舍,則力不能建築者雖居多數,此為經濟所限無可如何,不能責其建築也。然即改用舊屋,獨不能多開窗牖乎,不能略行修改乎?讀各省視學報告,校舍之光線不足用,空氣欠流通者實居多數。如此之校地,如此之校舍,竊恐不能養成國民,適足以製造無數近視眼、增傳染病之流行而已。至於特別教室,屋內操場,雖非萬不可少,然有之而效用實大。今之學堂備此者,果有幾校乎?更無論學校園矣。夫校地不適,校舍不備,非唯影響於學生之身心,管理教授,窒礙殊多。講學務者,盍注意焉。

校地、校舍之不適用,猶得委之曰:財力不及,無如何也。若校具不完,裝置不備,主其事者實屍其咎。所費有限,安能盡諉之財力哉。況常用簡單之校具,尚可自制乎。校地、校舍之害,猶間接而不易見。校具不完,裝置不備,則將直接影響於教授。學生學識之確實與否,技能之有用與否,胥賴乎是。如教授博物而無標本,教授理化而無器械,教授地理而無地圖,教員教授之法雖精,學生決不能領會無疑。然標本器械地圖,猶得曰費款稍巨,不能必致也。吾見夫授地理者,地圖非不備也,然不以張示學生。細詢其故,則以未備掛圖之釘,張圖之杆,故不能懸之耳。嗚呼,一釘一杆,豈亦非巨款不能致乎。征之事實則無標本地圖者尚鮮,無張圖之杆若釘者實多,豈果財力不及哉。實不知其術,或知其術而不肯措意耳。

二、管理上之不合。管理之術多矣,小學與中學異,中學又與高等大學異。欲說明之,更仆不能盡也。今就近日學堂之通弊言之,避縷述之繁,列表如下。

甲、對於校務

1.表簿不備。

2.編制不善,科目時間不合教育原理及該地情況。

3.經濟濫支,預算不明。

4.教具不善保存。

5.分任職掌不當。

6.職員會無實際。

7.監督校長不常在校,或不勝任。事權不統一,或任其廢弛。

8.選任教員,或徇私,或慕名,不能勝任愉快,且招學生之輕視。

9.職員學識太低,舉動不合,招學生之輕視。

10.放假太多或太少。

乙、對於生徒

1.無訓練。

2.過於嚴厲或過於放任,不能寬嚴適中。

3.飲食求豐潔,衣履期雅觀,校役供使任,致學生無勤儉之風,更或恥於操作。

4.舍監不勝任,或宿舍分散管理不周,釀成種種惡習。

5.賞罰不當,甚至因賞而啟學生驕傲之心,因罰而令學生廉恥墜地,安於為非。

6.小學校不措意於監護兒童及校外管理。

7.濫施體罰。

丙、對於衛生

1.採光換氣之不注意。

2.不注意清潔,掃除不得法。

3.飲食不合衛生,不知監察廚房,任其以腐敗之物充數,更或任會計舞弊。

4.不預防傳染病,不慎選校醫。

5.不注意生徒坐立之姿勢。

6.几椅不合生徒之身長。

三、教授上之不合。教授功課,以教員之學識,啟導學生。苟教員有學識可授,宜若簡易而無所難也。然遍觀我國大小學校,其教授得道者寥若晨星。貽誤學生,騰笑外人,推其不合之由,則半由於校長監督措施之不當,半由於教員學識經驗注意之不足。而視學堂如傳舍,盲管理焉、盲教授焉,不肯研究其理法,不肯措意其誤謬,則其不合之主因也。

何言乎校長監督措施之不當也。教員之教授不能無所秉承,無所遵循。而為一校之主者,厥為校長監督。章程之訂改,行政之從違,無一不唯校長監督之命是聽。今學堂最為教授之礙者有五。無教授細目則教授之進行不能預定,不能依學期而卒業,或未及期而甲科已完,或已及期而乙科未及半,升學固多不便,知識尤難完全。一也。無教授周錄則教授進行之跡無由得見,細目適用與否亦未可知。二也。選擇教科書不注意,或一任教員之便,或震驚審定之名,新出之良書不知採用,抱舊本為無上鴻寶。上海之學堂,尚有用地球韻言普通學歌訣者,內地更可知已。夫學堂用不良之教科書,無異軍隊用窳朽之軍器,始基一誤,遺害終生。三也。一人之知識有限,教授之統一尤難。集思廣益,莫善於教員會。觀感研究,莫善於教授批評會。今之學堂,有教員會而認真行之者百不獲一,批評會更闃無聞焉。此教科所以不統一而教授所以鮮進步也。四也。中小學濫用講義,勞而寡效,為害甚大。然用否之權,操之校長監督。苟校長監督主用教科書,教員亦必不能強用講義。蓋編講義大率成於倉卒,不及著書者之審慎。而謄寫印刷,又不及書肆印刷之工。無論何處講義,鮮有不內容訛誤,刷印模糊,誤己以誤人者。五也。蓋教授之事,待於管理者半。校長監督,實屍其責。待於學識教法者半,則教員之務也。

教員之於教授,為其職所宜盡。教授不善,直教員之素餐,無可諱也。而其不合之由,有其不能者,有其不為者。學識不足,教法不合,所謂不能也。然自揣不能,即勿厚顏擁皋比,以誤青年而誤國家,不能以不能自諉也。預備不足,修養不善,不肯研究,不肯參考,所謂不為也。不為者直有心誤人子弟,其罪尤不可逭。余嘗參觀上海日本小學校,其教員之周密懇切,令人敬服。每參觀一教室,輒覺若有所失。而反觀我國學校,則佳者固非絕無,而教員敷衍者實居多數。選材之不適當,程度之不適合,注意之疏,應用之缺,未嘗不廢然而掃興也。

嗚呼,教育之關係國家如彼。我國教育之現在狀況如此,豈我國人為天賦之劣種乎。何他人之良法美意,一經易地則橘變為枳哉。蓋草創之始濫竽者多,而指引無人,監督無人,其呈此現狀又何足怪。記者屬稿之際,適見學部有檢定教員章程之頒布。苟實行之,則吾國教育,庶有豸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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