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礁画桨录序

《红礁画桨录》序
作者:林纾 清朝
1906年
本作品收录于《晩清文学丛钞

女权之倡,其为女界之益乎?畏庐曰:是中仍分淑慝。如其未有权时,不能均谓之益也。西人之论妇人,恒喩之以啤酒,其上白沫涌溃,但泡泡作声耳,其中清澄,其下始滓。白沫之涌溃,贵族命妇之侈肆罄产,恣其挥霍者也;清澄之液,则名家才媛,力以学问自见者也;滓则淫秽之行,无取焉。故欧西专使,或贵为五等,年鬓垂四十而犹鳏,即以不堪其妇之侈纵,宁鳏以静寂其身,而专于外交。吾人但仪西俗之有学,倡为女权之说,而振作睡呓,此有志君子之所为,余甚伟之,特谓女权伸而举国之妇人皆淑,则余又未敢以为是也。欧西开化几三百年,而其中犹有守旧之士,不以女权为可。若哈葛德之书,论说往往斥弃其国中之骄妇人,如书中所述婀娜利亚是也。婀娜利亚之谯让其夫,词气清鲠,不宁为贤助,顾乃恐失一身之富贵,至以下堂要胁,语语离叛,宜其夫之不能甘而有外遇也。而其外遇者,又为才媛,深于情而格于礼,爱而弗乱,情极势偪,至强死自明。以西律无兼娶之条,故至于此。此固不可为训,而哈氏亦窃窃议之,则又婚姻自由之一说误之也。呜呼!婚姻自由,仁政也,苟从之,女子终身无菀枯之叹矣。要当律之以礼。律之以礼,必先济之以学;积学而守礼,轶去者或十之二三,则亦无惜尔。古今行政之善,其中未有不滋弊者。坝以防水之出,而水之濡出者,非司闸者之责,防不胜防也。故虽有大善,必畜微告。西人婚姻之自由,行之亦几三百年,其中贞者固多,不衷于礼者亦屡见。谓其人贞于中国不可也,抑越礼失节,逾于中国,又不可也。惟无学而遽撤其防,无论中西,均将越礼而失节。故欲倡女权,必讲女学,凡有学之女,必能核计终身之利害。知苟且之事,无利于己,睡而不为,而其保傅又预为白其失,即所谓智育。凡有智之人,亦不必无轶防之事,然而寡矣。难者曰:君言积学者能守礼,若书中之毗亚德利斯,非积学者耶?胡为亦有苟且之行?曰:人爱其,男女均也。以积学之女,日居荒伧中,见一通敏练逹者,同日星鸾凤之照眼,恶能弗爱?爱而至死,而终不乱,谓非以礼自律耶?文君、相如之事,人振其才,几忘其丑。文君、相如,又皆有才而积学者也。中国女权未昌之先,已复如是,矧彼中有自由之权,又安禁之?综言之:倡女权,兴女学,大纲也;轶出之事,间有也。今救国之计,亦惟急图其大者尔。若挈取细微之数,指为政体之瘢痏,而力窒其开化之源,则为不知政体者矣。余恐此书出,人将指为西俗之淫乱,而遏绝女学不讲,仍以女子无才为德者,则非畏庐之夙心矣,不可不表而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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