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傳 (120回本)/第115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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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回本,全稱《忠義水滸全傳》,明末袁無涯刊刻,又稱「袁本」。

  話說宋江和戴宗正在西陵橋上祭奠張順,已有人報知方天定,差下十員首將,分作兩路,來拿宋江,殺出城來。南山五將,是吳值、趙毅、晁中、元興、蘇涇;北山路也差五員首將,是溫克讓、崔彧、廉明、茅迪、湯逢士;南北兩路,共十員首將,各引三千人馬,半夜前後開門,兩頭軍兵,一齊殺出來。宋江正和戴宗奠酒化紙,只聽得橋下喊聲大舉。左有樊瑞、馬麟,右有石秀,各引五千人埋伏,聽得前路火起,一齊也舉起火來,兩路分開,趕殺南北兩山軍馬。南兵見有準備,急回舊路;兩邊宋兵追趕。溫克讓引著四將,急回過河去時,不提防保叔塔山背後,撞出阮小二、阮小五、孟康,引五千軍殺出來,正截斷了歸路,活捉了茅迪,亂槍戳死湯逢士。南山吳值也引著四將,迎著宋兵追趕,急退回來,不提防定香橋正撞著李逵、鮑旭、項充、李袞,引五百步隊軍殺出來。那兩個牌手,直搶入懷裏來,手舞蠻牌,飛刀出鞘,早剁倒元興,鮑旭刀砍死蘇涇,李逵斧劈死趙毅,軍兵大半殺下湖裏去了,都被渰死。投到城裏救軍出來時,宋江軍馬已都入山裏去了,都到靈隱寺取齊,各自請功受賞。兩路奪得好馬五百餘匹。宋江吩咐留下石秀、樊瑞、馬麟,相幫李俊等同管西湖山寨,準備攻城。宋江只帶了戴宗、李逵等回皋亭山寨中。吳用等接入中軍帳坐下,宋江對軍師說道:「我如此行計,也得他四將之首,活捉了茅迪,將來解幫張招討軍前,斬首施行。」

  宋江在寨中,惟不知獨松關、德清二處消息,便差戴宗之探,急來回報。戴宗去了數日,回來寨中,參見先鋒,說知盧先鋒已過獨松關了,早晚便到此間。宋江聽了,懮喜相半,就問兵將如何?戴宗答道:「我都知那裏廝殺的備細,更有公文在此。先鋒請休煩惱。」宋江道:「莫非又損了我幾個弟兄?你休隱避我,與我實說情由。」戴宗道:「盧先鋒自從去取獨松關,那關兩邊,都是高山,只中間一條路。山上蓋著關所,關邊有一林大樹,可高數十餘丈,望得諸處皆見;下面盡是叢叢雜雜松樹。關上守把三員賊將,為首的喚做吳昇,第二個是蔣印,第三個是衛亨。初時連日下關,和林沖廝殺,被林沖蛇矛戳傷蔣印,吳昇不敢下關,只在關上守護。次後厲天閏又引四將到關救應,乃是厲大佑、張儉、張韜、姚義四將。次日下關來廝殺,賊兵內厲天佑首先出馬,和呂方相持,約鬥五六十合,被呂方一戟刺死厲天佑,賊兵上關去了,並不下來。連日在關下等了數日,盧先鋒為見山嶺險峻,卻差歐鵬、鄧飛、李忠、周通四個上山探路,不隄防厲天閏要替兄弟復讎,引賊兵衝下關來,首先一刀,斬了周通。李忠……帶傷走了;若是救應得遲時,都是休了的。救得三將回寨。次日,「雙槍將」董平,焦躁要去復讎,勒馬在關下大罵賊將,不隄防關上一火炮打下來,炮風正傷了董平左臂,回到寨裏,就使槍不得,把夾板綁了臂膊。次日定要去報讎,盧先鋒當住了不曾去。過了一夜,臂膊料好,不教盧先鋒知道,自和張清商議了,兩個不騎馬,先行上關來。關上走下厲天閏、張韜來交戰。董平要捉厲天閏,步行使槍,厲天閏也使長槍來迎,與董平鬥了十合。董平心裏只要廝殺,爭奈左手使槍不應,只得退步。厲天閏趕下關來,張清便挺槍去搠厲天閏。厲天閏卻閃去松樹背後,張清手中那條槍,卻搠在松樹上。急要拔時,搠牢了,拽不脫,被厲大閏還一槍來,腹上正著,戳倒在地。董平見搠倒張清,急使雙槍去戰時,不隄防張韜卻在背後攔腰一刀,把董平剁做兩段。盧先鋒知得,急去救應,兵已上關去了,下面又無計可施。得了孫新、顧大嫂夫妻二人,扮了逃難百姓,去到深山裏,尋得一條小路,引著李立、湯隆、時遷、白勝四個,從小路過到關上,半夜裏卻摸上關,放起火來。賊將見關上火起,知有宋兵已透過關,一齊棄了關隘便走。盧先鋒上關點兵將時,孫新、顧大嫂活捉得原守關將吳昇;李立,湯隆活捉得原守關將蔣印;時遷、白勝活捉得原守關將衛亨;將此三人,都解赴張招討軍前去了。收拾得董平、張清、周通三人屍骸,葬於關上。

  盧先鋒追過關四十五里,趕上賊兵,與厲天閏交戰,約鬥了三十餘合,被盧先鋒殺死厲天閏,止存張儉、張韜、姚義,引著敗殘軍馬,勉強迎敵,得便退回,只在早晚便到。主帥不信,可看公文。」宋江看了公文,心中添悶,眼淚如泉。

  吳用道:「既是盧先鋒得勝了,可調軍將去夾攻,南兵必敗,就行接應湖州呼延灼那路軍馬。」宋江應道:「言之極當!」便調李逵、鮑旭、項充、李袞,引三千步軍,從山路接將去。「黑旋風」引了軍兵,歡天喜地去了。且說宋江軍馬,攻打東門,正將朱仝等原撥五千馬步軍兵,從湯鎮路上村中,奔到菜市門外,攻取東門。那時東路沿江,都是人家村居道店,賽過城中,茫茫蕩蕩,田園地段。當時來到城邊,把軍馬排開,魯智深首先出陣,步行搦戰,提著鐵禪杖,直來城下大罵:「蠻撮鳥們,出來和你廝殺!」那城上見是個和尚挑戰,慌忙報入太子宮中來。當有寶光國師鄧元覺,聽的是個和尚勒戰,便起身奏太子道:「小僧聞梁山泊有這個和尚,名為魯智深,慣使一條鐵禪杖,請殿下去東門城上,看小僧和他步鬥幾合。」方天定見說大喜,傳令旨,遂引八員猛將,同元帥石寶,都來菜市門城上,看國師迎敵。當下方天定和石寶在敵樓上坐定,八員戰將,簇擁在兩邊,看寶光國師戰時,那寶光和尚怎生結束,但見:

    穿一領烈火猩紅直裰,系一條虎觔打就圓絛,
    掛一串七寶瓔珞數珠,著一雙九環鹿皮僧鞋。
    襯裏是香線金獸掩心,雙手使錚光渾鐵禪杖。

  當時開城門,放弔橋,那寶光國師鄧元覺引五百刀手步軍,飛奔出來。魯智深見了道:「原來南軍也有這禿廝出來。洒家教那廝喫俺一百禪杖!」也不打話,掄起禪杖,便奔將來。寶光國師也使禪杖來迎。兩個一齊都使禪杖相併,但見:

    魯智深忿怒,全無清淨之心;
    鄧元覺生嗔,豈有慈悲之念。
    這個何曾尊佛道,只於月黑殺人;
    那個不會看經文,惟要風高放火。
    這個向靈山會上,惱如來懶坐蓮臺;
    那個去善法堂前,勒揭諦使回金杵。
    一個盡世不修梁武懺,一個平生那識祖師禪。

  這魯智深和寶光國師,鬥過五十餘合,不分勝敗。方天定在敵樓上看了,與石寶道:「只說梁山泊有個『花和尚』魯智深,不想原來如此了得,名不虛傳!鬥了這許多時,不曾折半點兒便宜與寶光和尚。」石寶答道:「小將也看得呆了,不曾見這一對敵手。」正說之間,只聽得飛馬又報道:「北關門下,又有軍到城下。」石寶慌忙起身去了。且說城下宋軍中,「行者」武松見魯智深戰寶光不下,恐有疏失,心中焦躁,便舞起雙戒刀,飛出陣來,直取寶光。寶光見他兩個併一個,拖了禪杖,望城裏便走。武松奮勇直趕殺去,忽地城門裏突出一員猛將,乃是方天定手下貝應夔,便挺槍躍馬,接住武松廝殺。兩個正在弔橋上撞著,被武松閃個過,撇了手中戒刀,搶住他槍杆,只一拽,連人和軍器拖下馬來,槅察的一刀,把貝應夔剁下頭來。魯智深隨後接應了回來,方天定急叫拽起弔橋,收兵入城,這裏朱仝也叫引軍退十里下寨,使人去報捷宋先鋒知會。

  當日宋江引軍到北關門掿戰,石寶帶了流星錘上馬,手裏橫著劈風刀,開了城門,出來迎敵。宋軍陣上,「大刀」關勝出馬,與石寶交戰。兩個鬥到二十餘合,石寶撥回馬便走,關勝急勒住馬,也回本陣。宋江問道:「緣何不去追趕?」關勝道:「石寶刀法,不在關勝之下,雖然回馬,必定有計。」吳用道:「段愷曾說,此人慣使流星錘,回馬詐輸,漏人深入重地。」宋江道:「若去追趕,定遭毒手;且收軍回寨,一面差人去賞賜武松。」

  卻說李逵等引著步軍,去接應盧先鋒,來到山路裏,正撞著張儉等敗軍,併力衝殺入去,亂軍中殺死姚義。有張儉、張韜二人,再奔回關上那條路去,正逢著盧先鋒,大殺一陣,便望深山小路而走。背後追趕得緊急,只得棄了馬,奔走山下逃命。不期竹篠中鑽出兩個人來,各拿一把鋼叉,張儉、張韜措手不及,被兩個拿叉戳翻,直捉下山來。原來戳翻張儉、張韜的,是解珍、解寶。盧先鋒見拿二人到來,大喜,與李逵等合兵一處,會同眾將,同到皋亭山大寨中來,參見宋先鋒等。訴說折了董平、張清、周通一事,彼各傷感;諸將盡來參拜了宋江,合兵一處下寨。次日,教把張儉解赴蘇州張招討軍前,梟首示眾。將張韜就寨前割腹剜心,遙空祭奠董平、張清、周通了當。

  宋先鋒與吳用計議道:「啟請盧先鋒領本部人馬,去接應德清縣路上呼延灼等這支軍,同到此間,計合取城。」盧俊義得令,便點本部兵馬起程,取路望奉口鎮進發。三軍路上,到得奉口,正迎著司行方敗殘軍兵回來。盧俊義接著,大殺一陣,司行方墜水而死,其餘各自逃散去了。呼延灼參見盧先鋒,合兵一處,回來皋亭山總寨,參見宋先鋒等,諸將會合計議。宋江見兩路軍馬都到了杭州,那宣州、湖州、獨松關等處,皆是張招討,從參謀自調統制前去各處護境安民,不在話下。

  宋江看呼延灼部內,不見了雷橫、龔旺二人。呼延灼訴說:「雷橫在德清縣南門外,和司行方交鋒,鬥到三十合,被司行方砍下馬去。龔旺因和黃愛交戰,趕過溪來,和人連馬,陷倒在溪裏,被南軍亂槍戳死。米泉卻是索超一斧劈死。黃愛、徐白眾將向前活捉在此。司行方趕逐在水裏渰死。薛斗南亂軍中逃難,不知去向。」宋江聽得又折了雷橫、龔旺兩個兄弟,淚如雨下,對眾將道:「前日張順與我托夢時,見右邊立著三四個血污衣襟之人,在我面前現形,正是董平、張清、周通、雷橫、龔旺這伙陰魂了。我若得了杭州寧海軍時,重重地請僧人設齋,做好事,追薦超度眾兄弟。」將黃愛、徐白解赴張招討軍前斬首,不在話下。

  當日宋江叫殺牛宰馬,宴勞眾軍。次日,與吳用計議定了,分撥正偏將佐,攻打杭州。

  副先鋒盧俊義,帶領正偏將一十二員,攻打後潮門:

    林沖  呼延灼  劉唐  解珍  解寶  單廷珪

    魏定國  陳達  楊春  杜遷  李雲  石勇

  花榮等正偏將一十四員,攻打艮山門:

    花榮  秦明  朱武  黃信  孫立  李忠

    鄒淵  鄒潤  李立  白勝  湯隆  穆春

    朱貴  朱富

  穆弘等正偏將十一員,去西山寨內,幫助李俊等,攻打靠湖門:

    李俊  阮小二  阮小五  孟康  石秀  樊瑞

    馬麟  穆弘  楊雄  薛永  丁得孫

  孫新等正偏將八員,去東門寨幫助朱仝攻打菜市、薦橋等門:

    朱仝  史進  魯智深  武松  孫新  顧大嫂

    張青  孫二娘

  東門寨內,取回偏將八員,兼同李應等,管領各寨探事,各處策應:

    李應  孔明  楊林  杜興  童威  童猛

    王英  扈三娘

  正先鋒使宋江帶領正偏將二十一員,攻打北關門大路:

    吳用  關勝  索超  戴宗  李逵  呂方

    郭盛  歐鵬  鄧飛  燕順  凌振  鮑旭

    項充  李袞  宋清  裴宣  蔣敬  蔡福

    蔡慶  時遷  郁保四

  當下宋江調撥將佐,取四面城門。

  宋江等部領大隊人馬,直近北關門城下勒戰。城上敲響鑼鳴,大開城門,放下弔橋,石寶首先出馬來戰。宋軍陣上,「急先鋒」索超平生性急,揮起大斧,也不打話,飛奔出來,便鬥石寶。兩馬相交,二將猛戰,未及十合,石寶賣個破綻,回馬便走。索超追趕,關勝急叫休去時,索超臉上著一錘,打下馬去。鄧飛急去救時,石寶馬到,鄧飛措手不及,又被石寶一刀,砍做兩段。城中寶光國師,引了數員猛將,衝殺出來,宋兵大敗,望北而走。卻得花榮、秦明等刺斜裏殺將來,衝退南軍,救得宋江回寨。石寶得勝,歡天喜地,回城中去了。

  宋江等回到皋亭山大寨歇下,升帳而坐,又見折了索超、鄧飛二將,心中好生納悶。吳用諫道:「城中有此猛將,只宜智取,不可對敵。」宋江道:「似此損兵折將,用何計可取?」吳用道:「先鋒計會各門了當,再引軍攻打北關門。城裏兵馬,必然出來迎敵,我卻佯輸詐敗,誘引賊兵,遠離城郭,放炮為號,各門一齊打城。但得一門軍馬進城,便放起火來應號,賊兵必然各不相顧,可獲大功。」宋江便喚戴宗傳令知會。次日,令關勝引些多軍馬,去北關門城下勒戰。城上鼓響,石寶引軍出城,和關勝交馬。戰不過十合,關勝急退。石寶軍兵趕來,凌振便放起炮來。號炮起時,各門都發起喊來,一齊攻城。且說副先鋒盧俊義引著林沖等調兵攻打候潮門,軍馬來到城下,見城門不關,下著弔橋。劉唐要奪頭功,一騎馬,一把刀,直搶入城去。城上看見劉唐飛馬奔來,一斧砍斷繩索,墜下閘板,可憐悍勇劉唐,連馬和人,同死於門下。原來杭州城子,乃錢王建都,制立三重門:關外一重閘板,中間兩扇鐵葉大門,裏面又是一層排柵門。劉唐搶到城門下,上面早放下閘板來。兩邊又有埋伏軍兵,劉唐如何不死!林沖、呼延灼見折了劉唐,領兵回營,報復盧俊義。各門都入不去,只得且退,使人飛報宋先鋒大寨知道。宋江聽得又折了劉唐,被候潮門閘死,痛哭道:「屈死了這個兄弟!自鄆城縣結義,跟著晁天王上梁山泊,受了許多年辛苦,不曾快樂。大小百十場出戰交鋒,出百死,得一生,未嘗折了銳氣。誰想今日卻死於此處!」軍師吳用道:「此非良法,這計不成,倒送了一個兄弟。且教各門退軍,別作道理。」

  宋江心焦,急欲要報仇雪恨,嗟歎不已。部下「黑旋風」便道:「哥哥放心,我明日和鮑旭、項充、李袞四個人,好歹要拿石寶那廝!」宋江道:「那人英雄了得,你如何近傍得他?」李逵道:「我不信,我明日不捉得他,不來見哥哥面。」宋江道:「你只小心在意,休覷得等閒。」「黑旋風」李逵,回到自己帳房裏,篩下大碗酒,大盤肉,請鮑旭、項充、李袞來喫酒,說道:「我四個,從來做一路廝殺。今日我在先鋒哥哥面前,砍了大嘴,明日要捉石寶那廝,你二個不要心懶。」鮑旭道:「哥哥今日也教馬軍向前,明日也教馬軍向前,今晚我等約定了,來日務要齊心向前,捉石寶那廝。我們四個都爭口氣!」次日早晨,李逵等四人,喫得醉飽了,都拿軍器出寨,請先鋒哥哥看廝殺。宋江見四個都半醉,便道:「你四個兄弟,休把性命作戲!」李逵道:「哥哥,休小覷我們!」宋江道:「只願你們應得口便好!」宋江上馬,帶同關勝、歐鵬、呂方、郭盛四個馬軍將佐,來到北關門下,擂鼓搖旗搦戰。李逵火雜雜地,掿著雙斧,立在馬前;鮑旭挺著板刀,睜著怪眼,只待廝殺;項充、李袞各挽一面團牌,插著飛刀二十四把,挺鐵槍伏在兩側。只見城上敲響鑼鳴,石寶騎著一匹瓜黃馬,拿著劈風刀,引兩員首將,出城來迎敵:上首吳值,下首廉明。三員將卻纔出得城來,李逵是個不怕天地的人,大吼了一聲,四個直奔到石寶馬頭前來。石寶便把劈風刀去迎時,早來到懷裏。李逵一斧,砍斷馬腳,石寶便跳下來,望馬軍群裏躲了。鮑旭早把廉明一刀,砍下馬來。兩個牌手,早飛出刀來;空中似玉魚亂躍,銀葉交加。宋江把馬軍衝到城邊時,城上擂木炮石,亂打下來。宋江怕有疏失,急令退軍,不想鮑旭早鑽入城門裏去了,宋江只叫得苦。石寶卻伏在城門裏面,看見鮑旭搶將入來,刺斜裏只一刀,早把鮑旭砍做兩斷。項充、李袞急護得李逵回來。宋江軍馬,退還本寨,又見折了鮑旭,宋江越添愁悶,李逵也哭奔回寨裏來。吳用道:「此計亦非良策,雖是斬得他一將,卻折了李逵的副手。」

  正是眾人煩惱間,只見解珍、解寶到寨來報事。宋江問其備細時,解珍稟道:「小弟和解寶,直哨到南門外二十餘里,地名范村,見江邊泊著一連有數十隻船,下去問時,原來是富陽縣袁評事解糧船。小弟欲要把他殺了,本人哭道:『我等皆是大宋良民,累被方臘不時科斂,但有不從者,全家殺害。我等今得天兵到來剪除,只指望再見太平之日,誰想又遭橫亡。』小弟見他說的情切,不忍殺他,又問他道:『你緣何卻來此處?』他說:『為近奉方天定令旨,行下各縣,要刷洗村坊,著科斂白糧五萬石。老漢為頭,斂得五千石,先解來交納。今到此間,為大軍圍城廝殺,不敢前去,屯泊在此。』小弟得了備細,特來報知主將。」吳用大喜道:「此乃天賜其便,這些糧船上,定要立功。便請先鋒傳令,就是你兩個弟兄為頭,帶將炮手凌振並杜遷、李雲、石勇、鄒淵、鄒潤、李立、白勝、穆春、湯隆。王英、扈三娘、孫新、顧大嫂、張青、孫二娘三對夫妻,扮作艄公艄婆,都不要言語,混雜在艄後,一攪進得城去,便放連珠炮為號,我這裏自調兵來策應。」解珍、解寶喚袁評事上岸來,傳下宋先鋒言語道:「你等既宋國良民,可依此行計。事成之後,必有重賞。」

  此時不由袁評事不從,許多將校,已都下船。卻把船上艄公人等,都只留在船上雜用,卻把艄公衣服脫來,與王英、孫新、張青穿了,裝扮做艄公。扈三娘、顧大嫂、孫二娘三人女將,扮做艄婆,小校人等,都做搖船水手。軍器眾將都埋藏在船艙裏,把那船一齊都放到江岸邊。此時各門圍哨的宋軍,也都不遠。袁評事上岸,解珍、解寶和那數個艄公跟著,直到城下叫門。城上得知,問了備細來情,報入太子宮中。方天定便差吳值開城門,直來江邊,點了船隻,回別城中,奏知方天定。方天定差下六員將,引一萬軍出城,攔住東北角上,著袁評事搬運糧米,入城交納。此時眾將人等,都雜在艄公水手人內,混同搬糧運米入城,三個女將,也隨入城裏去了。五千糧食,須臾之間,都搬運已了。六員首將,卻統引軍入城中。宋兵分投而來,復圍住城郭,離城三二里,列著陣勢。當夜二更時分,凌振取出九箱子母等炮,直去吳山頂上,放將起來;眾將各取火把,到處點著。城中不一時,鼎沸起來,正不知多少宋軍在城裏。方天定在宮中,聽了大驚,急急披掛上馬時,各門城上軍士,已都逃命去了。宋兵大振,各自爭功奪城。且說城西山內李俊等,得了將令,引軍殺到淨慈港,奪得船隻,便從湖裏使將過來,涌金門上岸。眾將分投去搶各處水門,李雲、石秀首先登城。就夜城中混戰,止存南門不圍,亡命敗軍都從那門下奔走。卻說方天定上得馬,四下裏尋不著一員將校,止有幾個步軍跟著,出南門奔走,忙忙似喪家之狗,急急如漏網之魚。走得到五雲山下,只見江裏走起一個人來,口裏銜著一把刀,赤條條跳上岸來。方天定在馬上見來得凶,便打馬要走。可奈那匹馬作怪,百般打也不動,卻似有人籠住嚼環的一般。那漢搶到馬前,把方天定扯下馬來,一刀便割了頭,卻騎了方天定的馬,一手提了頭,一手執刀,奔回杭州城來。林沖、呼延灼領兵趕到六和塔時,恰好正迎著那漢。二將認得是「船火兒」張橫,喫了一驚。呼延灼便叫:「賢弟那裏來?」張橫也不應,一騎馬直跑入城裏去。此時宋先鋒軍馬大隊已都入城了,就在方天定宮中為帥府,眾將校都守住行宮。望見張橫一騎馬跑將來,眾人皆喫一驚。張橫直到宋江面前,滾鞍下馬,把頭和刀,撇在地下,納頭拜了兩拜,便哭起來。宋江慌忙抱住張橫道:「兄弟,你從那裏來?阮小七又在何處?」張橫道:「我不是張橫。」宋江道:「你不是張橫,卻是誰?」張橫道:「小弟是張順。因在涌金門外,被槍箭攢死,一點幽魂,不離水裏飄蕩,感得西湖震澤龍君,收做金華太保,留於水府龍宮為神。今日哥哥打破了城池,兄弟一魂纏住方天定,半夜裏隨出城去,見哥哥張橫在大江裏,來借哥哥身殼,飛奔上岸,跟到五雲山腳下,殺了這賊,逕奔來見哥哥。」說了,驀然倒地。宋江親自扶起,張橫睜開眼,看了宋江並眾將,刀劍如林,軍士叢滿,張橫道:「我莫不在黃泉見哥哥麼?」宋江哭道:「卻纔你與兄弟張順附體,殺了方天定這賊,你不曾死,我等都是陽人,你可精細著。」張橫道:「恁地說時,我的兄弟已死了!」宋江道:「張順因要從西湖水底下去捵水門,入城放火,不想至涌金門外越城,被人知覺,槍箭攢死在彼。」張橫聽了,大哭一聲:「兄弟!」驀然倒了。眾人看張橫時,四肢不舉,兩眼朦朧,七魄悠悠,三魂杳杳,正是:未從五道將軍去,定是無常二鬼催。畢竟張橫悶倒,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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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滸傳 (120回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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