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熙己亥論盜賊劄子

淳熙己亥論盜賊劄子
作者:辛棄疾 南宋
1179年

臣竊惟方今朝廷清明,法令備具,雖四方萬里之逺,涵泳徳澤,如在畿甸,冝乎盜賊不作,兵寢刑措,少副陛下厲精求治之意。而比年以來,李金之變,賴文政之變,姚明敖之變,陳峒之變,及今李接、陳子明之變,皆能攘臂一呼,聚衆千百,殺掠吏民,死且不頋,重煩大兵剪滅而後已,是豈理所當然者哉!臣竊伏思念,以為實臣䓁輩分閫持莭居官亡狀,不能奉行三尺,斥去貪濁,布宣徳意,牧養小民,孤負陛下使令之所致,責之臣輩,不敢逃罪。臣聞唐太宗與群臣論盜,或請重法以禁,太宗哂之曰:「民之所以為盜者,由賦繁役重,官吏貪求,飢寒切身,故不暇頋亷恥爾。當輕徭薄賦,選用亷吏,使民衣食有餘,則自不為盜,安用重法邪?」大哉斯言!其後海內昇平,路不拾遺,外戶不閉,卒成貞觀之治。以是言之,罪在臣輩,將何所逃?臣姑以湖南一路言之。自臣到任之初,見百姓遮道,自言嗷嗷困苦之狀。臣以謂斯民無所愬,不去為盜,將安之乎?臣一一按奏,所謂誅之則不可勝誅。臣試為陛下言其略。陛下不許多取百姓斗面米,今有一嵗所取,反數倍扵前者;陛下不許將百姓粗米折納見錢,今有一石折納至三倍者;併耗言之,橫歛可知。陛下不許科罰人戶錢貫,今則有旬日之間追二三千戶而科罰者,又有已納足租稅而復科納者,有已納足、復納足、又誣以違限而科罰者,有違法科賣醋錢、寫狀紙、由子戶帖之屬,其錢不可勝計者。軍興之際,又有非軍行䖏所,公然分上中下戶而科錢,每都保至數百千,有以賤價抑買、貴價抑賣百姓之物,使之破蕩家業,自縊而死者。有二三月間便催夏稅錢者。其他暴征苛歛,不可勝數。然此特官府聚歛之𡚁爾,流𡚁之極,又有甚者。州以趣辦財賦為急,縣有殘民害物之政,而州不敢問,縣以並緣科歛為急;吏有殘民害物之狀,而縣不敢問;吏以取乞貨賂為急,豪民大姓有殘民害物之罪,而吏不敢問。故田野之民,郡以聚歛害之,縣以科率害之,吏以取乞害之,豪民大姓以兼併害之,而又盜賊以剽殺攘奪害之。臣以謂不去為盜,將安之乎?正謂是耳。且近年以來,年榖屢豐,粒米狼戾,而盜賊不禁乃如此。一有水旱乗之,臣知其𡚁有不可勝言者。民者,國之根本,而貪濁之吏迫使為盜,今年勦除,明年掃蕩,譬之木焉,日刻月削,不損則折。臣不勝憂國之心,實有私憂過計者,欲望陛下深思致盜之由,講求弭盜之術,無恃其有平盜之兵也。臣孤危一身乆矣,荷陛下保全,事有可為,殺身不頋。況陛下付臣以按察之權,責臣以澄清之任,封部之內,吏有貪濁,職所當問,其敢瘝曠以負恩遇?自今貪濁之吏,臣當不畏強禦,次第按奏,以竢明憲,庶幾荒遐逺徼,民得更生,盜賊衰息,以助成朝廷勝殘去殺之治。但臣生平剛拙自信,年來不為衆人所容,頋恐言未脫口,而禍不旋踵,使他日任陛下逺方耳目之寄者指臣為戒,不敢按吏,以養成盜賊之禍,為可慮耳。伏望朝廷先以臣今所奏申勑本路州縣,自今以始,洗心革面,皆以惠養元元為意,有違棄法度,貪冐亡厭者,使諸司各揚其職,無徒取小吏按舉,以應故事,且自為文過之地而已也。臣不勝幸甚。《歷代名臣奏議》卷之三百十九。

本南宋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遠遠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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