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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弈軒雜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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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彩亭之右,老桂之陰,有精室一間,余日觀弈其中,即額為觀弈軒。恭兒善弈,偶於公餘之暇,偕朋輩為之,凡遇弈者,多被饒子,余問以弈之原始及弈之故實,則皆曰不能舉,因取古今弈事,雜錄數十則以示之,行篋無書,不能備也,然大略則已具於此矣。昔《論語》舉博弈以譬用心,《孟子》言弈小數,亦必專心致志,弈與學將毋同,竊願為學弈者發其蒙,並為舉弈者進一解焉。道光己酉暮春之月,福州七十五叟退庵老人書於東甌郡齋。

張華《博物志》云:「堯造圍棋以教子丹朱,或云舜以子商均愚,故作圍棋以教之,其法非智不能也。」按皮日休《原弈》云:「不害則敗,不詐則亡,不爭則失,不偽則亂,是弈之必然也,雖弈秘再出,必用吾意焉。夫堯之仁義禮智,豈能以害詐之心、爭偽之道教其子哉!弈之始作,必起自戰國縱橫者流,豈自堯、舜哉!」

《抱樸子》云:「棋子無比者謂之棋聖,故嚴子卿、馬綏明於今有棋聖之名焉。」

《新論•專學篇》云:「弈秋,通國之善弈者也,當弈之時,有吹笙過者,傾心聽之,將圍未圍之際,問以弈道,則不知也。」

《通玄集》云:「圍棋兩無勝敗曰芇。」按芇有緜、免二音,《說文》:芇,相當也。」今人賭物相抵謂之芇,俗言謂之和。

劉義慶《世說》云:「王中郎以圍棋為坐隱,支公以圍棋為手談。」按王中郎者,王坦之也。在哀制中,客來,即用方幅為會戲,故曰坐隱。支公者,支遁也。又《群仙傳》云:「王積薪夜宿村店,聞隔壁圍棋,及明視之,則無棋局,問之,乃手談也。」又按《顏氏家訓》云:「圍棋有手談、坐隱之目,頗為雅戲,但令人耽憒,廢喪實多,不可常也。」則知此語由來尚矣。

《世說》又云:「王導嘗與其子悅圍棋爭道,笑曰:『相與有瓜葛,亦得爾耶?』」

胡應麟《筆叢》云:「今圍棋十九道,縱橫三百六十一路,子亦如之。宋世同此。然漢制十七道,唐局或十八道,不可不知也。」按韋曜《博弈論》云:「枯棋三日。」李善注引邯鄲淳《藝經》云:「棋局縱橫各十七道,合二百八十九道,白黑棋子各一百五十枚。」沈存中《筆談》云:「弈棋古用十七道,與後世法不同,今世棋局各十九道,未詳何人所加。」錢竹汀先生云:「嘗見宋李逸民《忘憂清樂集》棋譜,首載孫策賜呂範、晉武帝賜王武子兩局,皆十九道,疑是後人假托。《藝文類聚》卷七十四,載晉蔡洪《圍棋賦》云:『算塗授卒,三百惟群。』是晉時猶未加也。」又按柳子厚《柳州山水記》:有仙弈山,始登者得石枰於上,黑肌而赤脈,十有八道,可弈云云。是即胡應麟唐局或十八道之說所由來,或棋局稍有不同,不可為典據也。

《晉書謝安傳》云:「苻堅人寇,京師震恐.加謝安征討大都督,安夷然無懼色,遂命駕出別墅,親朋畢集,方與玄圍棋賭別墅。安棋常劣於玄,是口玄懼,便為敵手而又不勝,安遂顧其甥羊曇曰:『以墅乞汝。』遂遊涉,至夜乃還,指授將帥,各當其任。既而兄子玄等破苻堅,有驛書至,安方對客圍棋,看書竟,便攝於床下,了無喜色,棋如故,客問之,曰:『小兒輩已破賊。』既而還內,過戶限,心喜甚,不覺屐齒之折,其矯情鎮物如此。」

又阮簡傳云:「阮簡為開封令,有劫賊,外白甚嚴,簡方圍棋長嘯,吏曰:『劫急。』簡曰:『局上劫亦甚急』。」(按,《晉書》無阮簡傳,此事見《水經注》卷二十二渠水注引《陳留志》,蓋作者誤記。)按此實不可為訓,不得以謝安石藉口也。又《祖逖傳》云:「逖兄祖納好弈棋,王隱謂之曰:『禹惜寸陰,不聞弈棋。』納曰:『聊以忘憂耳。』」

《齊書王諶傳》云:「明帝好圍棋,置圍棋州邑,以建安王休仁為圍棋州都大中正,諶與太子右率沈勃、尚書水部郎庾珪之、彭城丞王抗四人為小中正,朝請褚思莊、傅楚之為清定訪問。」

《齊書蕭惠基》傳云:「當時能棋人,琅邪王抗第一品,吳郡褚思莊、會稽夏赤松並第二品。赤松思速,善於大行,思莊思遲,巧於鬥棋。宋文帝世,羊玄保為會稽太守,帝遣思莊人東,與玄保戲,因製局圖,還於帝覆之。太祖使思莊與王抗交賭,自食時至日暮,一局未竟。上倦,遣還省,至五更方決。抗睡於局後,思莊達曉不寐。世或云,思莊所以品第致高,緣其用思深久,人不能對也。」

三國志•王粲傳》云:「粲觀人圍棋,局壞,粲為覆之,棋者不信,以<巾巴>蓋局,使更以他局為之,用相比較,不誤一道,其強記默識如此。」按《北齊書•河南王孝瑜傳》亦言覆棋不失一道,似當時有能覆局者,便已驚之若神,而今人之稍工弈者,類能覆局,不足為異。良由後世弈詣高於前代,況古棋縱橫十七道,今棋縱橫十九道,則古易而今難,今人之能覆局,似亦較王粲、孝瑜為精也。

三國志•費禕傳》云:「延熙七年,魏軍次於興勢,假禕節,率眾往禦之。光祿大夫來敏至禕許別,求共圍棋,於時羽檄交馳,人馬擐甲,嚴駕已訖,禕與敏留意對戲,色無厭倦。敏曰:『向聊觀試君耳,君信可人,必能辦賊者也。』禕至,敵遂退。」

《南史•齊武陵王曄傳》云:「曄常破荻為片,縱橫以為棋局,指點形勝,遂至名品。嘗於武帝前與竟陵王子良圍棋,子良大北。及退,豫章文獻王曰:『汝與司徒手談,當小推讓。』答曰:『曄立身以來,未嘗一日妄語。』」

又《羊玄保傳》云:「玄保為黃門侍郎,善弈,宋文帝亦好弈,一日帝召,玄保曰:『今日上何召我?』其子戎曰:『金溝清泚,銅池搖颺,既佳風景,當得劇棋。」』

《宋書•徐羨之傳》云:「羨之頗工弈棋,觀戲常若未解,當世倍以此推之。」

《宋書•羊玄保傳》云:「玄保入為黃門侍郎。善弈棋,棋品第三。太祖與賭郡,戲勝,以補宣城太守。」

王志堅《表異錄》云:「宋明帝好圍棋,而詣甚拙。與第一品王抗圍棋,依品賭戲,抗饒借帝,曰:『皇帝飛棋,臣抗不能。』帝終不覺也。」

段成式《酉陽雜俎》云:「上與親王棋,貴妃立於局前觀之,上數子將輸,貴妃放康國猧子於坐側,猧子乃上局,局子亂,上大悅。」

《酉陽雜俎》又云:「僧一行本不解弈,因會燕公宅,觀王積薪棋一局,遂與之敵,笑謂燕公曰:『此但爭先耳,若念貧道四句承除語,則人人為國手。』」

《續酉陽雜俎》云:「北宋雅禪師建蘭若於東都龍門,庭中桐始花,有異蜂聲如人吟詠,視之具體人也。網獲其一,置紗籠中,忽數人翔集,若相慰擾,云:『叱叱,予與青桐君弈,勝,獲琅殲紙十幅,君出,可為禮。』禪師舉籠放之。」

薛用弱《集異記》云:「玄宗南狩,百司奔赴行在,翰林善圍棋者王積薪從焉。蜀道隘狹,每行旅止息中道之郵亭,人舍多為尊官有力者之所先,積薪棲無所入,因沿溪深處,寓宿於山中孤姥之家。但有婦姑,止給水火,才暝,婦姑皆闔戶而休。積薪棲於簷下,夜闌不寐,忽聞堂內姑謂婦曰:『良宵無以適興,與子圍棋一賭可乎?』婦曰:『諾。』積薪私心奇之,堂內素無燈燭,又婦姑各處東西室,積薪乃附耳門扉,俄聞婦曰:『起東五南九置子矣。』姑應曰:『東五南十二置子矣。』婦又曰:『起西八南十置子矣。』姑又應曰:『西九南十置子矣。』每置一子,皆良久思維,夜將盡四更,積薪一一密記其下,止三十六。忽聞姑曰:『子已敗矣,吾止勝九枰耳。』婦亦甘焉。積薪遲明具衣冠請問,孤姥曰:『爾可率己之意,而按局置子焉。』積薪即出橐中局,盡平生之秘妙而布置(《集異記》作「子」),未及十數,孤姥顧謂婦曰:『是子可教以常勢耳。』婦乃指示攻守殺奪、救應防拒之法,其意甚略,積薪即更求其說,孤姥笑曰: 『止此亦無敵於人間矣。』積薪虔謝而別,行十數步,再詣則已失向之室閭矣。自是積薪之藝,絕無其倫,即布所記婦姑對敵之勢,罄竭心力,較其九枰之勝,終不得也。因名鄧艾開蜀勢,至今圍棋有焉,而世人終莫得而解矣。」

《棋天洞覽》云:「上積薪每出遊,必攜圍棋短具,畫紙為局,並棋子盛竹筒中,繫於車轅馬鬛間。道上雖遇匹夫,亦與對,勝則徵餅餌牛酒。」《棋決》云:「王積薪夢青龍吐棋經九部授己,其藝頓精。」

《北夢瑣言》云:「滑能善弈,忽有一小子,自云張青,與能對弈,思甚精敏,能異而詰之,曰:『我非世人,天帝使我召公著棋耳。』能忽奄然。」

《北夢瑣言》又云:「蜀簡州刺史安重霸,黷貨無厭,部民有油客於此,姓鄧,能棋,力粗贍。安輒召與對敵,只令立侍,每落一子,俾其退立於西北牖下,俟我算路,然後進之,終日不過十數子而已。鄧生倦立見饑,殆不可堪。次日又召,或有諷鄧生曰:『此侯好賂,本不為棋,何不獻效而自求退?』鄧牛然之,以金十錠獲免,良可笑也。」

干寶《搜神記》云:「賈佩蘭說在宮每以八月四日,出雕房北戶竹下圍棋,勝者終年有福,負者終年疾病,取彩縷就北辰星求長命,乃免。」

葛洪《西京雜記》云:「杜陵杜夫子善弈棋,為天下第一,人或譏其費日,夫子曰:『精其理者,足以大裨聖教。』」

任防《述異記》云:「信安郡有石室山,晉時王質伐木,至,見童子數人棋而歌,質因聽之,童子以一物與質含之,不覺饑。俄頃,童子謂曰:『何不去?』質起視,斧柯爛盡,既歸,無復時人。」按《松窗百說》云:「人間所以貴慕神仙者,以其快樂無惱,長生久視耳。今斯須便過百年,朝夕已經千載,不知自開闢以來,終得幾局棋也?」

《幽怪錄》云:「巴、邛人家橘園(原誤為「圍」),有大橘如三斗盎,剖開有二叟對弈,一叟曰:『橘中之樂,不減商山,恨不能深根固蒂,為愚人摘下耳。』」

《唐書•李泌傳》云:「帝召泌,初至,帝方與燕國公張說觀弈,因使說試其能。說請賦方圓動靜,泌逡巡曰:『願聞其說。』說因曰:『方若棋局,圓若棋子,動若棋生,靜若棋死。』泌即答曰:『方若行義,圓若用智,動若騁才,靜若得意。』說因賀帝得奇童,帝大悅曰:『是子精神要大於身。』」

陶穀《清異錄》云:「明皇因對寧王問:『卿近日棋神威力何如?』王奏:『臣憑托陛下聖神,庶或可取。』上喜,呼將方亭侯來,二宮人以玉界局進,遂與王對手。」

唐蘇鶚《杜陽雜編》云:「大中中,日本國王子來朝,獻寶器音樂,上設百戲珍饌以禮焉。王子善圍棋,上敕顧師言待詔為對手。王子出楸玉局、冷暖玉棋子,云本國之東三萬里,有集真島,島上有凝霞台,台上有手談池,池中生玉棋子,不由制度,自然黑白分焉,冬溫夏冷,故謂之冷暖玉;又產如楸玉,狀類楸木,琢之為棋局,光潔可鑒。及師言與之敵手,三十三下,勝負未決,師言懼辱君命,而汗手凝思,方敢落指,則謂之鎮神頭,乃是解兩征勢也。王子瞪目縮臂,已伏不勝,回語鴻臚曰:『待詔第幾手耶?』鴻臚詭對曰:『第三手也。』師言實第一國手矣。王子曰:『願見第一。』曰:『王子勝第三,方得見第二,勝第二,方得見第一,今欲躁見第一,其可得乎?』王子掩局而籲曰:『小國之一,不如大國之三,信矣!』今好事者尚有顧師言三十三鎮神頭圖。」按今所傳范西屏《桃花泉弈譜》,首局即九五鎮神頭,凡四十四變,大抵即顧師言遺訣也。

《郡閣雅談》云:「唐廖凝十歲《詠棋詩》云:『滿汀漚不散,一局黑全輸。』作者見之,云必垂名於後。」

《梨軒曼衍》云:「圍棋初非人間之事,其始出於巴、邛之橘,周穆王之墓,繼出於右室(當作石室),又見於商山仙家,養性樂道之具也。」

《白孔六帖》云:「取蛻龍牙一枚,臨局自然機變百出,智慧自生。」按蛻龍牙從何處得之?聊廣異聞可也。

《宋史•潘慎修傳》云:「慎修善弈棋,太宗屢召對弈,因作《弈說》(《宋史》作《棋說》)以獻。大抵謂棋之道在乎恬默,而取舍為急。仁則能全,義則能守,禮則能變,智則能兼,信則能克。君子知斯五者,庶幾可以言棋矣。因舉十要以明其義,太宗覽而稱善。」

《宋史•吳越世家》云:「上遣中使賜錢做文楸棋局、水晶棋子,乃諭旨曰:『朕機務之餘,頗曾留意,以卿在假,便可用此以遣日。』」

宋馬永卿《懶真子》云:「『玉子紋楸一路饒,偏宜簷竹雨瀟瀟。羸形暗去春泉湧,猛勢橫來野火燒。守道還如周伏柱,鏖兵不愧霍嫖姚。得年七十更萬日,與子同於局上消。』右杜牧之《贈國手王逢》詩。或云此真贈國手詩也,棋貪必敗,怯又無功,羸形暗去,則不貪也,猛勢橫來,則不怯也。周伏柱以喻不貪,霍嫖姚以喻不怯,故曰高棋詩也。牧之嘗云,棋於貪勇之際,所得多矣。七十更萬日者,牧之是時年四十二三,若至七十,猶有萬日也。」

姚寬《西溪叢語》云:「蔡州褒信縣(「褒」字原為墨釘,今補)有棋師,閩秀才也,說嘗遇一道人善棋,凡對局,率饒人,有詩云:『爛柯真訣妙通神,一局曾經幾度春。自出洞來無敵手,得饒人處且饒人。』」

《四庫全書簡明錄》云:「宋晏天章撰《玄玄棋經》一卷,凡十三篇,蓋以弈通於兵,故仿《孫子》之篇數,於棄取攻守之道,言簡而理該,歷代國手,無能出其範圍。」

劉仲達《鴻書》云:「圍棋有十訣,一不得貪勝,二人界宜緩,三攻彼顧我,四棄子爭先,五舍小就大,六逢危須棄;七慎勿輕速,八動須相應,九彼強自保,十勢孤取和。」

邢居實《拊掌錄》云:「葉濤好弈棋,王介甫作詩切責之,終不肯已。弈者多廢事,不以貴賤,嗜之率皆失業,故人目棋枰為木野狐,言其媚惑人如狐也。」

宋何薳《春渚紀聞》云:「弈棋古謂之行棋,宋文帝使人賜王景文藥,時景文方與客行棋,以函置局下,神色不變,且思行爭劫。蓋棋戰所以為人困者,以其行道窮迫耳,行字於棋家亦有深意,不知何時改作著棋,著如著帽、著屐,皆訓容也,不知於棋有何干涉耳。」

《春渚紀聞》又云:「棋待詔劉仲甫,初自江西人都,行次錢塘,舍於逆旅。逆旅主人陳餘慶言仲甫舍館既定,即出市遊,每至夜分,扣戶而歸,初不知為何等人也。一日,晨起,忽於邸前懸一幟,云江南棋客劉仲甫,並出銀盆酒器等三百星,云以此償博負也。須臾,觀者如堵,即傳諸好事,翌日數土豪集善棋者會城北紫霄宮,且出銀如其數,推一棋品最高者,與之對手。始下至五十餘子,眾視曰:『勢似北。』更行百餘,其對手者亦韜手自得,責其誇言,曰:『今局勢已判黑當贏籌矣。』仲甫曰:『未也。』更行二十餘子,仲甫忽盡斂局子,觀者合噪云:『是欲將抵負耶?』仲甫袖手徐謂觀者曰:仲甫,江南人,少好此技,忽似有解,因人推譽,致遠國手,年來數為人相迫,欲薦補翰林祗應,而心念錢塘一都會,高人勝士精此者眾,棋人謂之一關,仲甫之藝,若幸有一著之勝,則可前進。凡駐此旬日矣,日就棋會,觀諸名手對弈,盡見品次矣,故敢出此標示,非狂僭也。如某日某人某白本大勝,而失應棋著,某日某局黑本有籌,而誤於應劫,卻致敗局。凡如此覆十餘局,觀者皆已愕然,心奇之矣。即覆前局,既無差誤,指謂眾曰:『此局以諸人視之,黑勢贏籌,固自灼然,以仲甫觀之,則有一要著,白復勝,不下十數路也。然仲甫不敢遽下,在席高品,幸精思之,若見此者,即仲甫當攜孥累還鄉里,不敢復名棋也。』於是眾棋極竭心思,務有致勝者,久之不著,已而請仲甫盡著,仲甫即於不當敵處下子,眾愈不解,仲甫曰:『此著二十著後方用也。』即就邊角合局,果下二十餘著,正遇此子,局勢大變,及斂子排局,果勝十三路。眾觀於是始服其精至,盡以所對酒器與之,延款十數日,復厚斂以贐其行。至都,試補翰林祗應,擅名二十餘年,無與敵者。」按劉仲甫有《棋訣》一卷,凡四篇,後附《論棋雜說》,則即晏天章《棋經》之末篇,仲甫為之注耳。

錢希白《南部新書》曰:「李訥僕射性卞急,酷尚亦棋,每下子安詳,極於寬緩。性躁怒作,家人輩密以弈具陳於前,訥睹便忻然改容,以取其子布算,忘其恚矣。」

《世說補》云:「蘇養直隱京口,紹興間,與徐師川同召,養直不起,師川造朝,時便道過養直,留飲甚歡。二公平日對弈,徐高於蘇,是日養直拈一子笑曰:『今日還須讓老夫下此一著。」師川有愧色。」

《荊公詩話》云:「蘇子瞻言太宗時,有賈元侍上棋,太宗饒元三子,元常輸一路,太宗知其挾詐,謂曰:『此局復輸,當榜汝。」既而滿局,不死不生。太宗曰:『更圍一局,勝當賜緋,不勝當投泥中。』既而局平,不勝不負。太宗曰:『我饒汝子,是汝不勝。』命抱投之水,乃大呼曰:『臣握中尚有一子。』太宗大笑,賜以緋衣。」

蘇東坡《觀棋詩》序云:「司空表聖有『棋聲花院閉』之句,吾嘗獨遊五老峰,入白鶴觀,松陰滿地,不見一人,古松流水間,惟聞棋聲,然後知此句之妙也。」

羅大經《鶴林玉露》云:「陸象山少年時,常坐臨安市肆觀棋,如是者累日。棋工曰:『官人日日來看,必是高手,願求教一局。』象山曰:『未也,三日後卻來。』乃買棋局一副,歸而懸之空中,臥而仰視者兩日,忽悟曰:『此河圖數也。』遂往與棋工對棋,工連負二局,乃起謝曰:『某是臨安第一手棋,今官人之棋,饒得某先,天下無敵手矣。』」

蔣正子《山房隨筆》云:「永嘉余德鄰宗文與聶碧窗弈棋,余屢北。有賣地仙丹者,國手也,余呼之至,紿聶云:『某有僕能棋,欲試數著,但不敢耳。』聶俾對枰,連敗數局,余自內以片紙書十字示聶云:『可憐道士碧,不識地仙丹。』聶大笑曰:『吾固疑其不凡。』」

范正敏《遁齋閑覽》云:「荊公棋品本不高,每與人對局,未嘗致思,隨手疾應,覺其勢將敗,便斂局曰:『本圖適性忘慮,反至苦思勞神,不如其已。』」

葉夢得《避暑錄話》云:「著棋竭力,不過能進其所能,至於不可進,雖一著,終老不能加也。」

《山堂肆考》云:「林和靖每云:『世間事皆能之,惟不能擔糞與著棋耳。』」按此語殊過,圍棋何可與擔糞並論,不得以和靖而為之詞。或亦自嫌其棋力之不高,故為此讕語以自解耳。今人目棋品低者謂之為臭,殆此語為之濫觴也。

胡應麟《甲乙剩言》云:「余年八齡,即喜對弈,時已從塾師授書,每於常課外,必先了竟,且語師曰:『今皆弟子餘力,請以事弈。』塾師初亦懲撻禁之,後不復能禁,且於書案下置局布算,天下遂無敵手。」

魏瑛《耕藍雜錄》云:「明太祖智勇天縱,於藝事無所不通,惟於弈棋不耐思索,相傳其與人對弈,無論棋品高低,必勝一子。蓋每局必先著,輒先於枰之中間,孤著一子,此後黑東南,則白西北,黑右後,則白左前,無不遙遙相對,著著不差,至局終,則輒饒一子也。帝王自有真。非凡手所能擬議矣。」按此事余素不敢信,嘗與友人按此法演之,二三十步外即隔閡不能通,友人亦好學深思者,終不得其故。或天亶聰明者,自優為之歟?

《耕藍雜錄》又云:「我朝弈師,以范西屏為最。范名建勳,海昌人,偶騎驢至揚州探親,路過一棋局,入與對枰,連負兩局,局中人責負錢,范曰:『我身邊適無錢,但有一驢可抵。』眾諾之,即牽驢去,初不知其何許人也。越月餘日,而范復至,連勝兩局,眾議價以錢,范曰:『不須錢,即還我舊驢可矣。』蓋范前度適欲舟行他往,無地寄驢,故借棋局喂養,至是則加茁壯矣,於是眾始知其為范西屏也,相與爽然。」

《耕藍雜錄》又云:「吾福州乾隆間有薛翁師丹,素稱國手,余弱冠即從之學弈,初饒九子,至十年,始進至饒兩子,今又十年,不能再進半子也。嘗私問其命名之義,翁曰:『昔堯以圍棋教丹朱,余豈敢言師堯,但竊願師丹而已。』味翁之言,乃謙遜而實自負也。」按薛翁短小精悍,人甚蘊藉,與先王父天池公相友善,饒先王父弈,在先兩之間。先王父對弈,必令余侍旁斂子,偶私叩以弈事,翁曰:「足下若有志學弈,但務學士大夫之棋,不可學市井之棋。今後生小子,偶有一知半解,即自視甚高,一局未終,而鄙倍囂陵,令人不可向邇,此即所謂市井之棋也。」先王父令余識之。又按余雖及見薛翁,而未嘗一日對弈。至嘉慶間,始偷閑從弈師學弈,一為鍾望高,一為林茂敬,皆足與薛翁抗手。鍾以學力勝,林以天資勝,而薛則學力與天資並勝者也。此二人者,余視之皆高不可攀,其時與對手者,一為余同年鄭成綸,一為雲騎尉何文上,鄭亦以學力勝,何亦以天資勝,雖視國手尚遠,然在士大夫棋品中,亦可謂大雅不群者矣。此外有王登碧者,為福州府署皂役,人頗麤俗,貌亦顢<黹干>,惟與圍棋,則甚覺溫雅,故曼雲兄頗重之,亦著有棋譜數十紙,為人所稱。善飲酒,余嘗與對弈,輒在鼾睡中,詰其故,則曰:「昨夜伺候本官坐堂,徹曉未睡耳。」昔宋李憨與人弈,皆昏睡,但隨手應之,多出人意表,此人正類是,未嘗得其一著之差也。余嘗叩以弈決,曰:「士大夫之棋,自有根器,不可如我之下流,但須處處出人頭地,不被人籠罩,即得之矣。」嗚呼,此亦可謂隱於弈者矣!

方勺《泊宅編》云:「朱正夫致仕家居,杜門謝客。一日,曉容大師自京來謁,公欣然接之,二子行中、久中,秋試不利,皆在侍下,公強使冠帶而出,容一見驚起,賀曰:『後舉狀元也。』睥睨久之,徑辭出。後三年,久中謀赴舉之資,暮至六和,才泊岸,見容在寺中遙揖,久中歸,與之款。是秋,二朱至京師,舍開寶塔寺,容寓智海禪刹,行中預薦,惟殿試病作,不能執筆。是時,王氏之學,士人未多得,行中獨記其詩義最詳,因信筆寫答,極不如意。卷上,日方午,遂經御覽,仁宗良愛之。行中不知也,日與同舍客圍棋,每拈子欲下,必罵曰:『賊禿!』蓋恨容許之誤。有士人通謁,行中方棋,遽使人卻之,曰:『此必下第人欲丐出關之資。』士人立於門下,不肯去,行中乃出,延之坐。不暇寒溫,揖行中,起附耳曰:『乃梁御藥門客,御藥特令奉報,足下卷上,已置魁等,他日幸相記。』行中唯唯而入,再執棋子,輒手顫,緣寵辱交戰,不能自持也。」

范公偁《過庭錄》云:「舊家多藏異書,兵火之後,無復片紙,尚記有一《黃鬚傳》,云李靖微時,甚窮,寓於北郡一富家,一日,靖竊其家女而遁行,至暮,投一旅舍,飯罷,濯足於門,見一黃鬚老翁坐於側,且熟視,神色非常,靖恐富家捕己者,欲避之。見其於身皮篋中,取一人頭切食,甚閑暇,靖異之,乃親就問焉。翁曰:『今天下大亂,汝當平天下,然有一人在汝上,若其人亡,則汝當為王,汝可從我尋之。』靖隨翁數程,至汴州,見一大第中,數人弈,翁同佇立,云:『不見其人矣!』頃又有一披衣從中出視弈者,蓋太宗也,翁警曰:『即此人當之,汝善佐其事。』遂別,餞,留連久之,語靖曰:『此去四十五年,東夷中有一黃鬚翁殺其君而自立者,即我也。』靖既佐唐平亂,貞觀中,東夷果奏一黃鬚翁殺君而自立,異哉!異哉!」按此與《虬須客傳》相仿佛,疑本一事而誤演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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