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朝故事
中朝故事 作者:尉遲偓 南唐 |
南唐尉遲偓撰。偓履貫未詳。書首舊題朝議郎守給事中修國史驍騎賜紫金魚袋臣尉遲偓奉旨纂進,蓋李氏有國時偓為史官,承命所作。李昪自以為出太宗之後,承唐統緒,故稱長安為中朝也。其書皆記唐宣、懿、昭、哀四朝舊聞。上卷多君臣事跡及朝廷制度,下卷則雜錄神異怪幻之事。中間不可盡據者,如宣宗為武宗所忌,請為僧,遊行江表一事,司馬光《通鑒考異》巳斥其鄙妄無稽,又路巖欲害劉瞻,賴幽州節度使張公素上疏申理一事,考是時鎮幽州者乃張允伸,非張公素,所記殊誤。又鄭畋鬼胎一事,與唐人所作《齊推女傳》首尾全同,而變其姓名,尤顯出蹈襲。然其時去唐未遠,故家文獻所記,亦往往足徵。如崔彥昭、王凝相讎一事,司馬光《考異》雖摘其以彥昭代凝領鹽鐵之誤,而其事則全取之。與正史分別參觀,去訛存是,固未嘗不足以資參證也。 |
卷上
编辑大中皇帝多微行坊曲間,跨驢重戴,縱目四顧,往往及暮方歸大內。近臣多諫:「陛下不合頻出。」上曰:「吾要採訪民間風俗事。只如明皇帝未平內難已前,在藩邸間出游城南韋杜之曲,間行村落之舍,遇王琚閑話,果贊成大事。吾是以要訪人物焉。」一日到天街中,道旁見一人,狀若軍將,坐槐樹下石上,見上來,遽起鞠躬而立。上詰之,云:「姓趙,淮南人也。」問之,云:「聞杜悰相公出鎮淮南,欲往謁耳。」上曰:「舊識耶?」對云:「非舊識,始往投誠。」上曰:「公聞杜公何如人也?」對曰:「杜是累朝元老。聖上英明,復委用之,非偶然也。」上悅之,詰曰:「懷中何有?」乃一牘,述行止也。上留之,戒曰:「但留邸中伺候,杜公必來奉召。」翌日,上以狀授邠公,乃批云:「授淮南別勅押衙,終身獲厚祿焉。」其人感遇,人皆稱之。
宣宗,即憲皇少子也;皇昆,即穆宗也;穆宗、敬宗之後,文宗、武宗相次即位,宣皇皆叔父也。武宗初登極,深忌焉。一日,會鞠於禁苑間,武宗召上,遙覩瞬目於中官,仇士良躍馬向前曰:「適有旨,王可下馬。」士良命中官輿出軍中,奏云:「落馬已不救矣。」尋請為僧,游行江表間。會昌末,中人請還京,遂即位。僖宗皇帝以咸通三年降誕,十四年七月十九日即位,年十二。左軍護軍田令孜輔翊於朝,僖宗呼為「阿父」,朝綱由己,人無敢言。每入對敭,皆自備兩牙盤果食,便對御前從容,良久而退,以為常式。數年後,扈從幸蜀,轉恣眦睚,殺害孔多。及翠華還京,不敢侍從。時令孜見陳敬瑄為西川節度,乃求為監軍而殂。
昭宗皇帝,即僖皇弟也。咸通八年丁亥歲降生,文德元年三月即位,春秋二十二。體貌端明,人望偉如也。雖運鍾艱險,智量過人。每與侍臣言論,商較時政,曾無厭倦。乾寧三年,鳳翔李茂貞與朝臣有隙,將欲搆難,犯干神京。上乃順動,欲幸太原,行止渭北,華州韓建迎歸郡中。上鬱鬱不樂,時登城西,齊雲眺望。明年秋,製《菩薩蠻》詞二首曰:「登樓遙望秦宮殿,茫茫只見雙飛燕。渭水一條流,千山與萬丘。遠烟籠碧樹,陌上行人去。何處是英雄,迎孥歸故宮?」又一曰:「飄颻且在三峯下,秋風往往堪沾灑。腸斷憶仙宮,朦朧烟霧中。思夢時時睡,不語常如醉。早晚是歸期,穹蒼知不知?」上戊午年還京。庚申歲,以中官多兇惡,欲去其用事者。十一月五日,為左軍軍容劉季述、右軍王仲仙、樞密使王彥範、薛齊偓擁禁兵,喚諸道進奏官偽上表,請上頤養遜位,扶上出東內,冊德皇監國。上明年正月一日反正,誅四輩,改天復元年。十一月,朱全忠領兵入河中。四月冬節,上又為鳳翔兵士擁幸政城。朱全忠將兵迎駕圍逼,時涉三載。癸亥歲正月二十二日,駕出朱全忠寨中,乃還輦轂。甲子歲,全忠迎上幸洛,四月改天祐元年,八月十一日乃行篡逆。寰海莫不寃痛也。
京兆尹有生殺之柄,然而清要之官多輕薄之,目為所由之司。京國士子進士成名後,便列清途,屈指以期大用。故事:若登廊廟,須曾揚歷於字人,遂假途於長安萬年之邑,或駕在東洛,亦為河南洛陽之宰。數月之後,必遷居閤下,京尹不可侔也。兩縣令初欲蒞事,須謁謝京尹,皆異常待之。庭前鋪置茵褥,府史引一人投刺於尹前,云某邑令某姓名,讚兩拜而已。大尹降西廊迎之,從容便就飯會府中。遂為體例。
咸通中,中書侍郎、平章事劉瞻,以清儉自守,忠正佐時。懿皇以同昌公主薨謝,怒其醫官韓宗紹等,縶於霜臺,并親屬二三百人散繫大理。內外憂懼,瞻上疏切諫。時路巖、韋保衡恃寵忌之,出瞻為荊南節度使,中外咸不平之。翰林承旨鄭畋為制詞,略曰「早以文學,疊中殊科,風稜甚高,恭慎無玷;而又僻於廉潔,不尚浮華,安數畝之居,仍非己有;却四方之賄,唯畏人知」云云。韋、路大怒,貶畋為梧州刺史。取《十道圖》,檢見驩州去京萬里,乃謫瞻為驩州司戶參軍。舍人李庾行誥詞,駁責深焉,將欲加害。時遇懿皇厭代,僖皇初立,用元臣蕭倣佐佑大政,倣舉瞻自代。又幽州節度使張公素上疏理之,韋、路意乃止焉。俄而路巖出為益帥,保衡又離相位,召瞻為康州刺史,再授虢州。瞻旋至湘江,韋保衡南竄,相遇於江中,瞻家人齊登舟外詬罵之,保衡約束家人,無辭以對。至賀州驛內伏法,乃是數年前殺楊收閤子中榻上也。瞻至湖南,李庾方典是郡,出迎於江次竹牌亭,置酒。瞻唱《竹枝詞》送李庾,「躡履過溝竹枝,恨渠深女兒」,庾懾怒,乃上酒於瞻。瞻命庾酬唱,庾云:「不曉詞間音律。」瞻投杯曰:「君應只解為制詞也。」是夕,庾飲鴆而卒。瞻至京,俄入中書。時宰相劉鄴先與韋、路相熟,深有憂色。方判鹽鐵,乃於院中置會召瞻,飲中寘毒而薨。鄴尋授淮南節度使,僖皇於麟德殿置宴,伶人有詞曰:「劉公出典揚州,庶事必應大治,民瘼康泰矣。」諸伶人皆倡和曰:「此真最藥王菩薩也。」人皆哂之。路巖即貶儋州百姓,至江陵,籍沒家產,不知紀極。有蚊幮一領,輕密如碧烟,人疑其鮫鮹也。及新州伏法。
咸通中,輔相崔彥昭、兵部侍郎王凝,乃外表兄弟也。凝,大中元年進士及第。來年,彥昭猶下第。因訪凝,凝衩衣見之,崔甚恚。凝又戲之曰:「君却好應明經科舉也。」彥昭忿怒而出,三年乃登第。懿皇朝多自夏官侍郎判鹽鐵,即秉鈞軸。一旦凝拜是官,決意入相,彥昭陷之。後數月之間,鹽鐵中有隳壞。凝罷職,朝廷以彥昭為之,半載而入相。彥昭母乃命多製鞋履,謂侍婢曰:「王氏妹必與王侍郎同竄逐,吾要伴小妹同行也。」彥昭聞之,泣拜其母,謝曰:「必無此事。」王凝竟免其責也。
古者五行官守,皆不失其職,聲色香味俱能別之。贊皇公李德裕,博達之士也。居廟廊日,有親知奉使於京口,李曰:「還日金山下揚子江中泠水,與取一壺來。」其人舉棹日,醉而忘之,泛舟上石城下方憶及,汲一瓶於江中,歸京獻之。李公飲後,驚訝非常,曰:「江表水味有異於頃歲矣!此水頗似建業石城下水。」其人謝過,不敢隱也。有親知授舒州牧,李謂之曰:「到彼郡日,天柱峯茶可惠三數角。」其人獻之數十斤,李不受退還。明年罷郡,用意精求,獲數角投之。贊皇閱之而受曰:「此茶可消酒肉毒。」乃命烹一甌,沃於肉食,以銀合閉之。詰旦同開視,其肉已化為水矣。眾伏其廣識也。
舊說,海中有派水貫於新羅國,色清而甘。或彼國怠於進奉中華,則彼水濁而無味。又嶺南荔枝,明皇幸蜀後,江南之人使罕及此果,亦彼中不稔。乾符中,僖皇在蜀,洞庭柑橘、東都嘉慶李、睦仁柿,亦味醋而澁。
北省官往日遺補,每上疏諫諍,多謝罪立誓詞,右補闕與左拾遺結狀。故中朝士人重右補闕、左拾遺也。
前朝宰相罕有不左降者,唯徐商持政公直,數十年不曾有累。其子齊國公彥若,亦以忠於上,和於眾,竟無貶謫之禍。
盧耽自進士登科後,出將入相四十九年,不曾稱前銜,皆從此任受於彼。
宰相堂飯,常人多不敢食。鄭延昌在相位,一日本廳欲食次,其弟延濟來,遂與之同食。延濟手擎餺飥,及數口,椀自手中墜地,遂中風痺,一夕而卒。
太常卿初上,寺內以雅樂全作而呈之。少卿初上,以半呈之。
搢紳子弟皆怯於尚公主,蓋以帝戚強盛。公主自置羣僚,以至莊宅庫轝,盡多主吏,宅中各有院落,聚會不同。公主多親戚聚宴,或出盤游,駙馬不得與之相見。凡出入間,婢僕不敢顧盼。公主則恣行所為,往往數朝不一相見。唯于琮相國所尚廣德公主,則賢和不同,乃懿皇親妹。于琮遭韋、路所逐,同到昭州。于公累起,被中官賜藥酒,公主詬罵,奪而擲之。常侍于公,手執公腰帶而坐。凡所經歷州郡,官吏不敢參迎,道途肩舁,門相對而行。果尋被詔却還輦轂,授太子少傅,次除右僕射,所謂公主之力也。
宮苑之間,八節游從,固多名目。每歲櫻桃熟時,兩軍各擇日排宴,祗候行幸,謂之「行從」。盛陳歌樂,以至盡日,倡優百戲,水陸無不具陳,在處堆積櫻桃,以充看翫也。
同州有長春宮,其間園林繁茂,花木無所不有,芳菲長如三春節矣。中書政事堂後有五房,堂候官共十五人。每歲都釀,醵錢十五萬貫,秋間於坊曲稅四區,大宅鱗次相列,取便修裝,徧栽花藥。至牡丹開日,請四相到其中,并家人親戚,日迎達官,至暮娛樂,教坊聲妓,無不來者。恩賜酒食,亦無虛日。中官驅高車大馬而至,以取金帛優賞,花落而罷。
京輦自黃巢退後,修葺殘毀之處。鎮州王家有一兒,俗號「王酒胡」,居於上都,巨有錢物,納錢三十萬貫,助修朱雀門。上又詔重修安國寺畢,親降車輦以設大齋,乃十二撞新鐘,捨錢一萬貫。令諸大臣各取意擊之,上曰:「有人能捨錢一千貫文者,却打一槌。」齋罷,王酒胡半醉入來,徑上鐘樓,連打一百下,便於西市運錢十萬貫入寺。
韓建喪母,尋訪松楸之地。有術士云:「只有一穴,可置大段錢物,亦乃不久而散。若華州境內,即莫加於此也。」建乃於茲葬母。明年大駕來幸三峯,四海之人,罔不輻湊。建乃廣收商稅,二載之後,有見錢九百萬貫。後三年,盡為朱全忠所有。
兩軍所置街巡,禁止軍中兇暴。若百姓為盜鬭,即屬京兆府并兩縣捕賊司。軍人百姓不相參雜,天下亦如此。
天街兩畔槐樹,俗號為「槐衙」。曲江池畔多柳,亦號為「柳衙」。意謂其成行列,如排衙也。
每歲上巳日,許宮女於興慶宮內大同殿前與骨肉相見。縱其問訊,家眷更相贈遺。一日之內,人有千萬。有初到親戚便相見者,有及暮而呼喚姓第不至者,涕泣而去。歲歲如此。
華清宮湯泉內,天寶中刻石為座及芙蓉。聞說到今猶在,屋木亦有全者。
驪山多飛禽,名「阿濫堆」。明皇帝御玉笛,採其聲,翻為曲子名焉。左右皆傳唱之,播於遠近,人競以笛效吹。故詞人張祜詩曰:「紅樹蕭蕭閤半開,上皇曾幸此宮來。至今風俗驪山下,村笛猶吹阿濫堆。」
卷下
编辑古有豢龍氏,長安有豢龍戶,觀水即知龍色目,有無悉知之。懿皇朝,龍戶上言:「龍池中走失兩條。」往關東尋訪數十日,東都魏王池中見之,取而歸闕。經華州,時李訥為華州刺史。訥父名建杓,向與白居易相善。訥為人正直,聞得龍來,大以為虛妄,命就公府視之。則於一小瓶子中,倒於盆內,乃二細鰍魚也。訥怒目曰:「何以為驗?」其人對曰:「驗非難也。」請於地中鑿一穴,闊一尺,已而注水其間,收鰍投水內。魚到水中,相趁旋轉,尾觸穴四隅,隨觸而陷,水亦暴漲。逡巡,穴已闊數尺。其人諮訥云:「恐穴更廣,即難制也。」遂搦入瓶中。訥方奇之,厚贈錢帛,攜歸輦下。
徐彥若弟彥樞,大中末,遇京國中元夜,觀燈於坊曲間。夜深,有一人前揖徐公,因同行,謂徐公曰:「君貴人也,他年賢兄必為輔弼之官。若近十年,即須請退,去京五千里外,方免難也。不爾,當有禍患。」行及一小巷口,其人曰:「某在此巷內居,別日請相訪。」遂分路而去。經旬日,彥樞行及其巷,乃訪之,並無人居。行十步餘,有一小神祠,外路已窮盡。於是謁其神,見土偶宛是夜中所覩者,含笑相視,彥樞記之。光化末,彥樞官至左諫議大夫,兄方居宰輔,遂話於兄。時四方皆為豪傑所據,唯有廣南是嗣薛王知柔為節度使,彥若遂請出廣州,昭皇授以節鉞而去,果免患難。
宣皇朝,有術士董元素自江南來,人言能役使鬼神。上聞之,召見,狀貌甚異。帝謂左右曰:「斯人不可測也。」留於翰林中宿。洎夜,召與語曰:「聞公頗有神術,今南中柑橘正熟,卿能致之否?」元素對曰:「此小事。」請安一合於御榻前,數刻間,有微風入幕,元素乃啟其合,柑子滿其中。奏曰:「此江陵枝江縣柑子也,遠處取恐遲。」上嘗之,甚驚嘆,謂之曰:「卿要物應不難也。」元素曰:「若非奉天命,臣何敢自取?自取必有陰譴。」明日,上命一內家小兒以銀笛吹之,夜上高樹,宣元素從容聞其聲。上曰:「近有此怪,卿為朕逐之,可否?」元素笑曰:「此小兒耳!」乃書一符飛之,頃刻乃不聞其聲。明日,喚小兒詢之,云:「方吹次,似有人於口中撥去,黑中無計求也。」上又以十餘片令懷上樹,踵前吹之,宣元素聽。元素吐氣少許,其聲遂絕。上再三怪之,明日喚問,乃是被風吹落宮墻外,無由到樹。上又令人於後苑作一地穴如屋,點燭於其間,使數人鳴鼓,白元素曰:「又有此妖,卿可逐之。」復飛符,良久乃不聞其聲。翌日,上責穴中人,曰:「方擊鼓次,奉中使宣旨,不用擊也。」其夕,又穴鳴之,戒曰:「任聞宣傳,不可止也。」復不聞聲,上明日問其由。奏曰:「昨夜陛下親到穴止約,臣遂不敢違命。」上曰:「今夕更為,縱是我來,亦不可止也。」復不聞聲。隔日奏曰:「有一赤龍入穴,人皆驚走,所以然也。」宣皇駭之,異常敬重,前後異術不可盡記,賜賚孔多。半年後,堅辭歸江南,乃放去,不知其終。
李思齊者,常着綠、戴席帽於京輦,狀貌若三十許人。每閱市場,登酒肆,逢人即與相善。令狐楚聞之,召至宅,語言非常人。楚子綯侍立,覩之亦覺其異,云:「在昊天觀安下。」明日,楚令人覓之,無踪。咸通中,綯為淮南節度使,已逾三十年矣。門吏於市肆見思齊,貌若當時,驚而白綯。綯亦驚,使邀之,拜為丈人。謂綯曰:「何衰老如是?」綯復再拜,留宿府中。不住,云:「在紫極宮安下。」去而不復來。有人復一見在酒樓上,綯又令訪之,竟不來,莫知所去。
段文昌,貞元中在西川,為南康王韋臯賓從。臯薨後,遭劉闢,遂為外邑佐官。高崇文收復劍南,召居舊職,文昌再三謝之。崇文曰:「君非久在卑位也。」指己座下椅子,謂之曰:「此椅子猶不足與君坐。」遽請歸闕,行至興元一山寺中,有老僧指庭前梅樹曰:「君去日既逢梅臉綻,來時應見杏花開。」及抵京華,屢遷爵秩。數年後,拜益州節度使。經興元,至往日僧院,覩庭中杏花方盛,訪其僧,已卒。文昌追思之感愴,為之設齋而去。文昌孫安節,為人厚重,言未嘗虛發。每云:「天復中避亂出京,至商山中逆旅,見一老婦人,無一半頭,坐床心緝麻,運手甚熟。其兒婦在側,言廣明庚子歲,巢寇入京,為賊所傷,自鼻一半已上並隨刃去。有人以藥封裹之,時不死兩日,亦如往者。後微動手足,眷屬以米飲灌口中,久而無恙,今已二十餘年矣。人間有此異事。」安節又云:「長安多凶宅,無人敢居。街東有宅,堂中有一青面如靛色,雙目若火,其面滿五間堂屋中,人呼為『大青面』。街西有宅,龜頭廳中亦有青面,可以一間屋中,人呼為『小青面』。安節少年,因冷節與儕類數人築氣毬,落於此宅中,斟酌不遠,於壁隙見在細草內。安節與眾穿壁入去取毬,數步間,試窺廳中,果見其面滿屋下,泛眼視諸人,乃一時奔出,莫敢取其毬也。」
咸通中,有幻術者,不知其姓名,於坊曲為戲。挈一小兒,年十歲已來,有刀截下頭,卧於地上,以頭安置之,遂乞錢,云:「活此兒子。」眾競與之,乃叱一聲,其兒便走起。明日又如此,聚人千萬。錢多後,叱兒不起,其人乃謝諸看人,云:「某乍到京國,未獲參拜,所有高手在此,致此小術不行,且望縱之,某當拜為師父。」言訖,叱其小兒,不起。俄有巡吏執之,言:「汝殺人,須赴公府。」其人曰:「千萬人中,某固難逃竄。然某更有異術,請且觀之,就法亦不晚。」乃於一函內取一瓜子,以刀劃開臂上,搯瓜子於其中,又設法起其兒子,無效。斯須露其臂,已生一小甜瓜子在臂上。乃曰:「某不欲殺人,願高手放斯小兒起,實為幸矣。」復叱之,不興。其人嗟嘆曰:「不免殺人也。」以刀削其甜瓜落,喝一聲,小兒乃起如故。眾中有一僧,頭歘然墮地。乃收拾戲具,并小兒入布囊中,結於背上,仰面吐氣一道,如疋練上衝空中,忽引手攀緣而上,丈餘而沒,遂失所在。其僧竟身首異處焉。
西明寺中有僧名德真,過海欲往新羅,舟至海中山島畔避風。與同舟一道流,行其島嶼間,見泉水一泓,中有赤鯉一頭,道士取之不得,乃念咒禹步獲之。僧云:「海中異物不可拘也。」道士曰:「海神吾無懼。」僧苦求免之,投於波內,乃往海東。明年,僧還京,復寓西明寺,乃能卜射,言事無不中者。由是謁請如市,一二年間,獲緡不知其數。一旦,有客詣之,見小栢木神堂內幡花填其中,客以手捫其中,得一小兒,長數寸,朱衣朱冠,眉目如畫,狀似欲語,忽脫手飛去空中而不見。其僧歎惋久之,乃詬罵逐其客,客懼,走避之。經月,聞其僧言其事,皆無憑也。
王鮪者,凝之兄也,多異術。有相知多智,為使往宣州推事,謂鮪曰:「有何餞行相贈?」鮪出一小囊,其間如彈丸,不知何物也。謂之曰:「可長結在身邊,無忘也。」既到宣州,推事月餘,日晝寢於驛廳內。睡中轉身,為彈子所隱,脅下痛極,因躍下牀,就外觀之,屋梁忽折,落於榻上,枕席有聲,震駭驛內,使人免茲難也。康駢著《劇談錄》,亦載鮪有異術。中書令韋昭度,方秉機衡,中外趨附者千萬。忽有老僧來謁,昭度方在道院獨坐,覩其僧,頗異之。僧曰:「令公禍將及矣。能隨貧道去否?特來相迎耳。」昭度恍然失色,亦甚懼焉,白僧曰:「某當權已久,深慮禍生,甚欲遠行,然略須辭別家眷。」其僧不許,昭度須請入焉。及至堂中,長幼聚哭,云:「無信妄說!」拽其衣裾。移時昭度脫身趨道院,已失其僧矣。詢諸閽吏,無有見者。兩月間遂遇難,與表弟李磎同破家也。
代說鄭畋是鬼胎,其母卒後,與其父亞再合而生畋。初亞未達,旅遊諸處,留其妻并一婢在山觀中女冠院側。及歸,妻已卒,詢其婢,婢曰:「娘子將欲產,卧之夕,聞空中有語曰:『汝須出觀外,無觸污吾清境。不然,吾當殺汝。』妻祝曰:『某婦人也。出無所歸,願聖者憫念。』及五更分娠後,乃殞絕。觀內道眾為殯於牆外野田中矣。」亞以錢酒往酹之,是夜夢妻曰:「某命未盡,合與君生貴子。無何,以觸污道院,為神靈所殺。從此向南十里,有一僧院,其間祇有一僧,年可五十來,此奇士也,君可往求之。僧必拒諱,但再三哀鳴祈之,當得再奉箕箒也。」及寤,不以為信。次夕,又再夢之,語如初。亞於是趨其院,果見彼桑門。初謁之,亦喜,亞遂告之,殊不管顧,曰:「我即凡人也,偶出家耳,豈能主幽冥之間事乎!」亞復懇祈之,僧怒,以拄杖驅擊。亞甘其辱,連日不去,夕亦不寢。僧乃許之,曰:「汝既心堅若此,俟吾尋訪之。」乃坐入定,半夜後,起謂亞曰:「事諧矣。天曙但先歸,吾當送來。」亞其夕歸觀,三更中聞戶外人語[14],即引妻來,言:「本身已憊壞,此即魂也,善相保守。」囑之而去。其事宛如平生,但惡明處,三二年間乃生畋。又數歲,妻乃辭去,言:「年數已盡,合當決去。」涕泗而別,俄不知所之。
咸通初,有布衣爨,忘記其名。到京輦,云黔巫間來王公之第,以羊挺炭三十斤,自出小鋸并小刀斧,剪截其炭,疊成二樓,數刻乃成。散藥末於上,下用火燒之,藥引火勢,斯須即通徹二樓,光明赫然。望其簷宇窗戶,彫楹刻桷并闌檻,罔不周備。又有飛橋連接二樓,有人物男女若來往其上。移時後,炭漸飛揚成灰,方無所覩。懿皇聞之,召入宮禁,久而不知所之。
李琮為湖南觀察使,漁者獻鯉魚一頭,長數尺。琮命家人烹之,魚腹得印一面,文曰「衡山縣印」。琮令廳吏索衡山縣近文書,看其印篆分明,乃遣召衡山令,使攜印來。及到閱之,果然新鑄也。琮屏人詰之,宰邑者伏罪,首曰:「舊印為惡人竊去,某與主吏並憂刑戮,所以潛命工匠為之,今則唯俟死命也。」琮憫之,為祕其事,碎新印,令齎舊印歸縣,罕有知之者。
邠公杜悰,人臣福壽,少有其倫。日常五飡以為常式,一日之費皆至萬錢,夜間亦是一食。暮年有醫工諮曰:「相公不宜夜食,恐臟腑壅滯以致疾。」悰笑曰:「吾六十餘年如此矣,有何患哉?」京西有客見人牧羊,徧滿山壠,不知幾千萬口。客詰之自何而來,答曰:「來自鄜、夏,供相公食耳。」指顧之際,轉首恍然,並無所覩,乃知神靈所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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