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六 中興小紀
卷十七
卷十八 

起紹興四年九月盡十二月

紹興四年九月,淮東宣撫使韓世忠奏以遣使議和非便,欲進兵恢復。乙夘,上謂宰執曰:「世忠為國之心甚切,可諭以二聖在逺,當遣使通問。」

丁夘,合祀天地於明堂,以太祖、太宗並配,大赦天下。

庚午,詔朱勝非聽持餘服,𠉀服闋,以為觀文殿大學士、提舉洞霄宮。

癸酉,知樞宻院、都督川陕荆㐮諸軍趙鼎為右僕射、平章事、兼知樞宻院事。《趙鼎事實》曰:「鼎奏禀,朝辭,上曰:『卿豈可逺去,當相卿,付以今日大計。』時獨給事中孫近直學士院,時傳鎻院,莫知為誰,諸侍從謀於近曰:『今晚必命相公,當草制,幸宻報,彷彿以解我憂。』近入院,諸人聚於沈與求之家,近宻報取樞府細位,諸人喜而散,明日,拜鼎右相,朝士相慶。」

甲戌,劉豫遣其子麟、姪猊,引金右副元帥鄂勒琿等,自淮陽分道入攻,舟師由清河據楚州,進攻承州,騎兵渡淮,據滁州,探者未得其實,以為敵勢甚少。趙鼎曰:「金前侵我境,乃入敵國,即仇也,故縱兵四掠,其鋒可畏。今行豫境,即官軍也,故按隊徐行,不行虚聲,然亦不足深畏。」《趙鼎事實》曰:「劉光世宻遣屬官告鼎云:『相公本入蜀,有警乃留,何故與他負許大事?』韓世忠亦謂人曰:『趙丞相真敢為者。胡不將官家入福建穏處坐,江上之事,付之我輩,或不可,則少避之,俟春首敵退,徐議何害?』鼎聞諸將之論如此,恐上意移動,復乘間言:『今日之勢,若敵兵渡江,恐其别有措置,不如向時尚有復振之理,戰固危道,有敗亦有成,不猶愈於退而必亡者乎?且金、偽俱來,以吾事力對之,誠為不侔,然漢敗王尋,晉破苻堅,特在人心而已。自降詔親征,士皆鼓勇,陛下養兵十年,用之正在今日。』由是浮言不能入矣。」淮東宣撫使韓世忠時在承州,以援兵未至,退保鎮江府。

冬十月,丙子,江東宣撫使劉光世軍在馬家渡,淮西宣撫使張俊軍在采石,遂詔光世以所部兵援世忠,且令俊移軍於建康,而三大將事權相敵,兼持私隙,莫肯協心。上詔侍御史魏矼、監察御史田如鼇分徃。如鼇,大庾人也。矼至光世軍中,諭之曰:「敵衆我寡,合力猶懼不支,况軍自為心,將何以戰?為諸公計,當滅怨隙,不獨可以報國,身亦有利。」光世意許,矼因勸之貽書二帥,以示無他,使為犄角。已而二帥皆復書交致其情,光世遂以書奏於上,於是光世進軍,屯太平州。

己卯,淮東宣撫使韓世忠復統兵過江,駐於揚州。

上將親征,詔略曰:「朕以兩宫萬里,一别九年,覬迎鑾輅之還,期盡庭闈之奉,卑辭厚幣,遣使請和。比得敵疆之情,稍有休兵之議,而叛臣劉豫,懼禍及身,造為事端,間諜和好,信逆雛之狂悖,率羣偷而陸梁,警奏既聞,神人共憤,誓挺身而效死,不與敵以俱生。今朕此行,士氣百倍,殪彼逆黨,成此雋功,咨爾六軍,咸知朕意。」自豫僭,前此至以大齊名之,及是始正其逆罪,詔既下,人皆鼓勇,而朝士中尚有懷疑者,或謂趙鼎曰:「兹事甚大,公更審處,無貽後悔。」鼎不答,既而侍從及臺諌同日請對,翼日,宰執奏事退,鼎復奏曰:「今日侍從、臺諌皆對,必及親征事,願勿為羣議所移。」上意益堅,而殿中侍御史張致逺亦言:「今敵人敢大入,謂我猶如向來不習戰爾。若戎輅親征,必伐敵謀。」上曰:「正朕志也。」

初,知鎮江府沈晦過闕,論藩帥之兵可用,以為「唐中年,平安、史,用朔方、太原兩軍,末年平黄巢,用忠武、大同兩軍。今沿江千餘里,若令鎮江、建康、太平、池、鄂五處,各有兵一二萬,用本郡財賦回易官田給之,敵至五郡,以舟師守江,陸軍守隘,彼難自渡。五郡合擊,金雖善戰,不能一日破諸城也。若圍五郡,則兵分而勢弱,或以偏師,綴我大軍南下,則五郡尾襲而邀擊,金人安敢逺去?頃歲金人敢越中山、河間,正以兵少,若太原,則不敢南踰一歩,此制稍定三年,移軍江北,糧餉、器械悉皆自隨,所至便成全盛。」晦又言:「大將與帥臣各有所職,若全倚大將,恐不能辦。近年杜充總大兵在建而帥臣陳邦光不與措置,及充迎敵而邦光被縶,以至周望去而湯東野逃,郭仲荀去而李鄴降,皆坐此也。望撥零兵二千付臣,併令臣募敢戰之士三千,參用昭義歩兵之法,朞年後京口便成强藩,况東晉常調京口兵可用,故北府兵號為最精,唐亦用宣、潤弩手平淮甸。」時方以韓世忠屯軍在府,其言不用,至是晦乞趣張俊統兵,為世忠之援,宰執皆稱晦論議激昻,上曰:「朕知其為人,語甚壯,膽志頗怯,更㸔臨事能副所言否?」沈與求曰:「陛下用人如此,則無失矣。」

時趙鼎、孟庾、胡松年共薦前樞宻副都承㫖馬擴有才,中因苗傅事得罪,乞復試用,擴亦請自將三千捍敵,上曰:「齊小白猶能忘射鈎之讐而用管仲,朕豈不能用擴?然既用之,止與三千人,非是俟!引見示以恩信,然後用之,彼必能效死以報。」鼎曰:「陛下開大度,用人如此,天下幸甚。」沈與求曰:「陛下御將如此,何事不濟。」既而引擴見,復除樞宻副都承㫖。鼎又曰:「陛下用人如此,何患不得其死力。」上曰:「擴知兵有謀,不止於鬭智而已。」與求曰:「陛下起擴之廢,寵以美官,必能立功以報陛下。雖漢祖善將,不過如此。」除擴在此月戊子,今聨書之

直史館范冲,録其父祖禹紹聖初報國史院問目以進,又具到朱墨本去取體式,乞降付史館,更憑衆議修定。壬午,詔送史館。

初,知建康府吕祉言今置江北於度外,非朝廷命帥宣撫兩淮之意,且乞上親征。至是,江上探報,惟祉最為詳宻,趙鼎言祉慷慨敢為,此等人材實不易得,上曰:「祉真有方面之才,朕留意人物,欲其協濟多難。如知鄂州劉洪道,初縁吕頤浩薦,而所對多誕謾不實,雖有麄材,何所用之?」沈與求曰:「洪道知明州,脱身先遁,一城之民盡殪於賊,至今人怨。」

癸未,詔鄂乃上流,宜别擇守臣,詔僉書樞宻院胡松年徃鎮江,與諸將㑹議進兵,因以覘賊。

淮東宣撫使韓世忠奏乞過江拒敵。戊子,上謂宰執曰:「世忠忠勇,必能成功。可令戸部支銀絹犒賞過江將士,以激其心。」沈與求曰:「自敵騎蹂踐中原,未嘗有與之戰者。今諸將争先用命,此成功之秋也。」既而世忠又奏,見在揚州適霖雨,未能進,而恐朝廷訝成功之遲,上曰:「兵事豈可遙制。」趙鼎曰:「軍事不從中覆,古之制也。」乃詔世忠聽機制變。

甲午,戸部侍郎梁汝嘉言:每月經費一百餘萬緡,兼調發所用倍多,請權以江浙夏税及和買,十分折納五分,二分折四緡,三分折六緡,其紬則皆折納,二分折四緡,八分折八緡,令轉運司計綱輸送,從之。

淮西宣撫使劉光世探到劉豫事。

丙申,積雨餘月。戊戌,上發臨安,隂雲頓開,軍容甚整,都人欣歎,以謂靖康以來未有是舉。上登御舟至臨平鎮,宰執奏事,趙鼎曰:「臣等扈駕登舟,見道傍觀者皆流涕,以手加額。葢陛下以萬乘之尊親總師徒,履至險之地,茍心懷愛君,莫不憂此。臣待罪揆路,不寒而慄,非不欲被堅執鋭,率衆摧鋒,而書生不閑戰鬭,又府庫無儲,闗津無備,隨宜經理,倉卒取辦,必有過差,願陛下収衆智,降哀痛之詔,捐内帑金以賞激士氣,庶可成功。此在睿斷勉之而已。」

韓世忠總兵駐揚州,時奉使魏良臣過揚,世忠置酒與别,杯一再行,流星庚牌沓至,良臣問故,世忠曰:「有詔移軍守江。」乃命徹爨班師,良臣去,世忠度其已出境,乃上馬令軍中曰:「視吾鞭所嚮。」於是諸軍大集,行至大儀鎮,勒精兵為伍陣,設伏二十餘處,戒聞鼓聲則起而擊之。良臣至金軍,金問我軍動息,良臣以所見對,大帥烏珠喜甚,勵兵趨江口,距大儀五里,其將貝勒托卜嘉【原作孛堇撻不也。今改正,下同】擁鐵騎過吾軍之東,世忠傳小麾鳴鼓,伏者四起,吾軍旗與敵旗雜出,敵軍亂,弓力無所施,而我師伍伍迭進,背嵬軍各持長斧,上揕人胸,下捎馬足,金全裝䧟泥淖中,人馬俱斃,遂擒貝勒托卜嘉,烏珠走還泗上,召良臣責其賣己,將殺之,良臣好辭得免。世忠提舉官董旻與金戰於天長軍,又統制官解元、成閔與戰於承州,皆敗之,擒生女真百餘人,遣屬官建楊陳桷與旻等具舟載之,獻於行在,且言使人戰沒者三十餘人。

壬寅,上至平江府,復下詔,略曰:「朕急父兄之難,申子弟之情,師行有名,天其助順,將臨江滸,已次呉門,言念幅員之間,共離戎馬之禍,使汝等邱墓隔絶,骨肉散亡,罪實在予一人,毒乃流於四海,咨爾將士,勿顧便安,宜各奮揚,共圖恢復。」

宰執奏建炎初黄濳善、汪伯彦擅權專殺,將布衣陳東、歐陽徹寘之極典,上曰:「朕初即位,聽用非人,至今痛恨之。」乃各贈秘閣修撰,官其兩子,賜田十頃。趙鼎曰:「輔相非人,致陛下責躬自咎,如此誠為盛德。濳善伯彦誤國之罪,天下皆知,此安可誣也。」

是月,以徽猷閣直學士、樞宻都承㫖章誼為戸部尚書。

十一月丙午朔,上御平江府行宫。

時沿江既有備,商賈徃來自如,通泰出納鹽貨如故,上見士氣大振,㨗音日聞,欲渡江與敵决戰,趙鼎曰:「退即不可,渡江非䇿也。金兵逺來,利於速戰,豈可與之争鋒?兵家以氣為主,三鼓即衰矣。姑守江,使不得渡,徐觀其勢,以决萬全。且豫猶不親臨,止遣其子,豈可煩至尊與逆雛决勝負哉?」於是遣參知政事沈與求按行江上,與諸將議可否,始知敵騎大集,其數甚衆,與求回,言沿江居民旋造屋為肆,敵雖對岸,略不畏之。此據《趙鼎事實》修入,不得其時實言,久之,張浚來自閩中,則知此事在浚未至之前也

時承、楚、泰三州各有水寨,民兵合力撃敵。庚戌,上謂宰執曰:「淮民不能安業,今又遭敵騎,乃力奮忠義,不忘國家,實我祖宗涵養之力,宜與放十年租税,仍撥錢米助之。」趙鼎曰:「陛下德澤如此,人心益固,國祚益長矣。」

辛亥,上命申嚴宻事之禁,仍詔漏泄邊機,處以軍法。

殿中侍御史張致逺奏乞省罷營葺,以繫軍民之心。壬子,詔除軍兵營寨外,令孫佑不得應副。佑,北海人,時知平江府。上因謂宰執曰:「臺諫規戒,朕所樂聞,常恐言者無以補助。昨致逺又奏御舟不計其數,可速行機察,朕隨行惟三十餘舟,皆載書籍,此外無一玩好。」趙鼎曰:「監司、郡守之官,猶巨艦相銜數里,陛下簡約如此,實帝王盛徳事也。」上曰:「朕初到平江,孫佑所供進饍桌子極𡚁,朕念往日艱難,雖居處隘陋,飲食菲薄,亦所甘心。若邊境已清,郡邑既定,迎還二聖,再安九廟,帝王之尊固在。」鼎等曰:「陛下規模宏逺如此,太平基業,指日可期,天下幸甚。」

川陜宣撫副使呉玠奏:「臣之功,乃張浚、劉子羽知臣而薦用之。今蒙異數,望追成命,而於浚、子羽少寛典刑。」上曰:「進退大臣,斷自朕志,豈可由將帥之言?况朕於浚,既罰其過,詎忘其功?」癸丑,詔子羽自便,士大夫以此多玠之義。

先是,趙鼎薦提舉洞霄宫、福州居住張浚可當大事,「顧今執政無如浚者,陛下若不終棄,必於此時用之」乃詔浚復資政殿學士、提舉萬壽觀、兼侍讀。喻樗《語録》曰:「樗先受趙鼎辟為川陜都督府屬官,既罷,行因過平江,見鼎曰:『相公之舉,未知果有萬全之計?或賭采一擲也?』鼎曰:『亦安保萬全?事成幸甚,不然,遺臭萬代矣!』樗曰:『今若直前,有如頭重不可却也,要須有後門。』鼎曰:『有則善矣。』樗曰:『張樞宻在福,今只召之,恐逡巡未至,若直除閩浙江淮宣撫使,不許辭免,則命到之日,便有官府軍旅錢糧,樞宻來路,即我之後門也。』鼎大以為然,明日入奏,久之,上曰:『且在經筵亦可。』」己未,浚至,復以為知樞宻院事,浚見鼎曰:「此行舉措甚當。」既又聞鼎諫上渡江决戰之行,亦深歎服。朱勝非《閒居録》曰:「時敵侵淮泗,朝廷震恐,宰相趙鼎嘗失身於偽楚,初無敢薦者,而浚獨薦為言事官,鼎徳之,至是乘急變召浚,復秉樞機。」《趙鼎遺事》曰:時中外震恐,朝廷方難其人,鼎力薦張浚可以當之,上問浚方略如何,鼎曰:「浚鋭於功名而得衆心,可以獨任。」上即日除知樞宻院,鼎曰:「陛下幸聽臣言,驟用浚,恐臺諫未悉,必至交攻,非陛下斷自宸衷,無以息衆議。」上為親書,詔刋石也。

觀文殿學士、提舉崇福宫李綱陳禦賊之䇿,大略謂:「偽齊悉兵南下,其境内必虚,宜擣潁昌,出其不意,則必還以自救,此為上䇿;召上流之兵,沿江而下,以助軍勢,此為中䇿,萬一借親征之名為順動之計,此下䇿也。」上曰:「綱去國數年,無一字及朝廷。今豈非以朕總師,親臨大江,合綱之意乎?」辛酉,降詔奬之。

戊辰,趙鼎言:「張孝純、李鄴子弟復在近僚,可見陛下徳意,乞降詔示從偽之臣,他日來歸,亦不加罪。」上曰:「中原陷沒,致士大夫不幸汙於僣逆,皆朕之過。朕備嘗艱難,不忘恢復,葢欲拯之塗炭,咸與惟新,要使人人知朕此意。」僉書樞宻院胡松年曰:「禹、湯罪己,其興勃焉。臣知中興有期矣。」

右司諌趙霈言:「乞今有司,具一歲錢榖出入之數,以節浮費。」辛巳,上謂宰執曰:「霈此疏極闗治體,纔過防秋,便可行之。」胡松年曰:「使論事之臣皆如此,何患不能協濟。正恐敵騎既退,國家蹔安,虚文細務又復出矣。」上曰:「趙鼎記此,可以為戒。」

知樞宻院事張浚徃江上視師。《趙鼎事實》曰:「浚在江上,時敵在滁上造舟,已有渡江之耗。鼎宻陳:『今日之舉,雖天人咸助;然自古用兵不能保其必勝,計當先定,事至即應之,庻不倉猝。萬一敵渡江,即再降指揮,方始謂之親征,陛下當親總衛士,直趨常、潤,督諸軍乘其未畢辦,併力血戰,未必不勝,或遏不住,則駕由他道,復歸臨安,留兵堅守呉江,金亦安能深入?臣與張浚分糾諸將,或腰截,或尾襲,各據地利,時出擾之,必不使之自肆如前日也。惟不可聞渡江便退,即諸將各自為謀,天下事不再集矣!』三衙楊沂中、呉錫見鼎,言探報如此,駕莫須動,鼎曰:『俟敵已渡,方遣二君率兵趨常、潤,合諸將,併力一戰,以决存亡,他無術也。』二人同聲曰:『相公可謂大膽。』鼎曰:『事已到此,不得不然。二公,隨駕之親兵也,緩急正賴為用,豈可先出此言?』二人懼而退,朝論謂鼎勸上親征固難,而此事不動,尤為難也。」

奉使魏良臣等自金回,張浚遇之,問以金事及大帥之語,良臣謂金有長平之衆,且出大言,謂:「當割建州以南,王爾家為小國,索銀絹犒軍,其數千萬,仍約良臣等再徃。」浚宻奏不可。十二月乙亥朔,良臣等至平江府,侍御史魏矼亦言當罷講和二字,以攻守代之,飭勵諸將,力圖外禦,遂不復遣。朱勝非《閒居録》曰:「初秦檜自京城隨金人北去,為彼大帥達蘭任用。至是達蘭統兵侵淮甸,朝廷遣魏良臣、王繪奉使至其軍,數問檜,且稱其賢。逮檜再相,力薦良臣為都司,繼除從官,欲彌其言耳。」

魏良臣進奉使語録,言金人比至天長縣,得親筆手詔墨本,謂良臣曰:「恤民如此,民心安得不歸。」丁丑,上謂宰執曰:「向下詔丁寧,欲刑無寃爾。」胡松年曰:「臣伏覩詔書,載小大之獄,雖不能察,必以其情,忠之屬也,可以一戰。使敵人讀至此,能無懼乎?」

張浚奏以樞宻副都承㫖馬擴為沿江制置使,軍於鎮江府,且令湖南制置大使席益,撥統制官崔邦弼等軍赴擴,益不從詔,落其職。

淮西宣撫使劉光世,奏統制官王徳獲偽官朱從,己卯,上語宰執,欲釋之,既而曰{「先軫有言:『武夫力而拘諸原,婦人蹔而免諸國,墮軍實而長冦讐,亡無日矣。』諸將方與敵人對壘,今獻俘,輙釋之,恐其意怠,勿殺可也。」趙鼎曰:「此皆吾民,誠不必殺。」

乙酉,宰執薦進士王蘋,賜出身,除正字,上曰:「蘋起草茅,而議論若素官於朝,大抵儒者不能通世務,所謂腐儒。」胡松年曰:「治天下安用腐儒。」上曰:「然。」蘋,侯官人也。

庚寅,上因論十二夜太隂犯昴宿,有司以為敵滅之象,胡松年曰:「天象如此,中興可期。」上曰:「范蠡有言:『天應至矣,人事未盡也。』」趙鼎曰:「正當修人事以應之。」

辛卯,上謂宰執曰:「韓世忠近進鱘魚鮓,朕戒之曰:『艱難之際,不厭菲食,卿當立功報朕,而貢口味,非愛君之實也。』已却之。」沈與求曰:「陛下示以好惡如此,諸將敢不用命?世忠能擒劉豫父子,羈致行闕誅之,而分醢於諸侯,此乃足以報陛下也。」

乙未,川陜宣撫副使呉玠,奏夏國主數通書不㤀本朝之意,又府州折可求族屬,列状申玠,見訓練士馬,俟玠出師渡河,當為内援以擊敵。戊戌,上謂宰執曰:「此祖宗在天之靈扶祐所致,亦見人心憤北敵也。」

知樞宻院張浚至鎮江府,召大帥韓世忠、劉光世、張浚與議,且勞其軍,既部分諸將,乃留鎮江以節制之。於是世忠與金帥烏珠書,謂張樞宻已在此矣。浚因奏捍禦次第,且言:「相持既久,恐有别生姦計,已與諸將議,凡可以克敵者,無不為也。」上曰:「浚措置如此,金必不能遽為衝突」參知政事沈與求曰:「晉元帝時,石勒冦壽春,相持三月,晉臣至有勸降勒者,王導拒之。金今逺來,久相持,非其利也。」上曰:「朕得浚,何愧王導!」

先是,太史言來嵗正月朔,日當蝕,侍御史魏矼請下有司講求故事,上曰:「《春秋》日蝕必書,謹天戒也。」己亥,乃詔百職,各為朕講求所以消變弭災者。

辛丑,金人之衆屯於竹墩,㑹雨雪,乏糧,又聞上親征,而其主晟病篤,萬户韓常勸烏珠曰:「士無鬬志,茍强驅之過江,必多叛者。况吾君疾篤,内或有故,惟速歸為善。」烏珠聽之,聞於諸寨,一夕遁去,方遣人馳諭,劉麟、劉猊倉皇棄輜重北走,麟既歸,乃率偽官上言,略曰:「以中原制江表,强弱之勢,何啻得百二之利?故自古王者興起,必於河北、山東之地,然後為真。若乃崛起,及遁居呉越之㑹,計其强者,能自保一隅,有不道,則中原之兵已進而墟其國者,非一也。」於是豫以其言曉示偽境。

初親征詔未至,廬州衆譁然,棄淮保江,知府仇悆得詔,急録以示,人皆思奮,且遣其子間道告急,上命以官,及敵進據壽春,悆率兵出奇,直抵城下,敵戰敗,欲走渡淮。是月,金增兵復來,悆盡發戍軍千人拒之,無一還者,遂求救於京西制置使岳飛,飛遣統制官牛臯及愛将徐慶以二千餘騎造廬,既見悆,坐未定,金驅甲騎五千,且破城矣,臯與慶以從騎出城,遥謂金人曰:「牛臯在此!爾軰胡為見犯!」乃展幟示之,金衆愕然,臯舞袖徑前,敵疑有伏,即奔潰,臯率騎追之,金兵自相踐死,餘皆遁去。

或問趙鼎:「敵何以遽遁?」鼎曰:「敵衆雖盛,特因劉豫邀請而至,既非本心,當擇利乃進,故不如前日之亡命也。」

是嵗,道君在五國城,一日諭王若冲曰:「一自北遷,於今八年,所履風俗異事多矣。深欲著録,未有其人,詢之蔡鞗,以謂文學無如卿者,髙居東山,躬稼之餘,為予記之,善惡必書,不可隠晦,将為後世之戒。」道君謙虚待下,隨行羣臣不以大小,未嘗呼名,每有使令,則温顔諭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