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陵遺稿/卷十四

卷十三 丹陵遺稿
卷十四
作者:李胤永
1779年
卷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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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九月十五日。尹丈過余西池亭。與我大人及伯父飮。塢菊方盛開。衆色交燦。霜月皓潔勝晝。泛英揮觴。至夜分。已醉酩酊矣。話到世道憂厄。尹丈便汪然出涕曰。此將奈何哉。遂與伯父握手相視。幾乎失聲。及其歸也。醉甚不勝騎。余兄弟扶擁而至其家。明朝又往拜之。尹丈曰。四五年無一醉。昨日之夜始有之。又曰。夜深後酬答。及歸時事。吾皆忘之矣。但跨馬出洞。忽覺大逵平敞。天容肅然。圓池受月。熀朗明澈。此時余胸中。亦坦然無一事。幾與夜景爭淸。此正好境界也。恨君輩不飮酒。無以知此趣也。仍詠詩曰。出門但記淸凉界。不辨池光與月光。此曉枕所得也。

海印寺。爲東方大寺觀。屬陜川官。府之徵斂多歧。僧亦不能勝其苦也。族大父副學公之斥補也。一皆罷之。居四五月。吏不入伽倻洞。適有修書於上衙。始索一札紙之稍長者。僧乃大驚喜曰。佛爺有命。於我榮矣。欲加其數以謝之。亦不敢過多也。只取百幅而謁獻之。族大父受其一還其餘。且杖之曰。於太守令。减之增之。一其違也。僧受杖而不知其痛於膚也。持其紙。感泣而語知印童子曰。吾何以持此歸也。歸之於汝。童子曰。使君神明。吾不敢私受也。出而與吏。吏曰今使君時。不可爲此也。僧持歸憇原樹下。値一士子。話其事。且曰紙在袖。袖重妨於行。寺中衆僧。亦必謂我吝也。今子業於儒。盍取而用之。士辭而僧強之。士還其家用之札翰。其父問所從來。且對其所以。父大怒執杖而笞且罵曰。使君淸德。木石可感。汝豈以人而爲此耶。人之無恥。無甚於吏。而猶化之。况名以士。而爲吏之所不爲耶。汝不但使君之罪人也。卽吏之罪人也。因取其紙裂之。

尹丈甞過余曰。嶺南有一舊識。來語嶺南事曰。先賢風敎。世久而漸熄。界區夐絶。不囿於王化。俗乖風澆。日趍乎亂。不出五六年。將擧嶺南而棄之。我應之曰。此應有術以濟之。何乃至此。嶺人曰。無其道也。只得李秉泰作觀察使。可救之。然李公已歿。奈何哉。若夫設施與謀猷。雖神且妙。非其人則無以爲效也。我又應之曰。嶺人之所以知李公者。果如何哉。曰。人人皆謂之賢。而於其心。眞知其賢也。李公若曰可爲。人皆趍而爲之。其心以爲斯人豈以不可爲而爲之哉。李公若曰不可爲。人亦不爲之。其心以爲斯人豈以可爲而不爲之哉。若其所欲與所不欲皆不顧。而從李公之爲不爲矣。若使李公爲方伯。而令於嶺人曰。南論不可爲也。七十州之人。亦一變而至於老矣。夫何政令施措之難也。尹子且曰嶺人之信服幼安如此。幼安儘有高處。非淸之一節而已。吾輩交之。亦有未盡知者耳。

甞聞族大父之在南郡。田災之簿。不委之吏。亦未甞運筭。而默計而知其數。無一差也。壬子歲大饑。人之死無筭。至有相食者。而陜州之民。不損一人焉。

往時我仲父謫於南。南方多毒虫。夜寢中忽覺有物着於脚。冷氣澈於膚。其衆足蠢動。蜿蜒而上。心甚驚惡而知其爲蝎也。蝎之性至毒。小有觸於其身則輒咬之。或入人體。而人若膚撓之則亦咬之。仲父於是安臥不小動。任其自來而自去。蝎自左脚上。可長七八寸而足皆有鋩。所過如束針錐而劃之。歷胸腹而轉而至右股間。無觸搖而忽一咬之。仲父亦不動也。俟其頭之纔至於地。便起而拂之。呼燭而撲殺之。向之一咬。非觸搖之咬。故毒亦不甚肆。

族人秉綱。居藍田。有能詩名。性樂易。宗人號之曰綱之。歲庚戌。綱之病紅痘重。一日命絶。至小頃。綱之有老父悲甚。狂而走。其凄哭號天而已。有女方九歲。入厨獲芟草刀。割一指。走瀉其血於父之口。口含血不入。以物抉其齒。是時顔已變。牙顴固。終莫能開也。女乃以刃處。擦齒之兩旁。用一手搖死者之頭。入其血稍稍下咽。良久指血盡。復以手按胸腹間。忽有溫氣。大如一錢。然極力摩擦。以宣其氣。氣漸舒。溫幾爲掌之半。女以爲可救也。復嚙一指。繼進其血。摩擦之不已。一炊麥之間。煖遍於腹。復小焉。若有微息。朝絶而夕蘓。綱之之言曰。始死也。無所省。但家人哭聲。隱隱入于聞。亦不自知。已死也。忽覺其身長數丈。亦不着於地。若浮於水也。吹於風也。飄飄乎橫空而上。身丈益長。可亘百尺。於是乎氣不自持而心無托焉。蕩蕩焉搖搖焉。無何乎其狀也。及其回生。如夢寐之怳然覺也。綱之後三年死。孝女今爲蔡氏婦。

有邑子見斯錄而歎曰。至行人。亦有氣脉之流通者耶。韓山之李居三支江者。往在戊戌之疫。母死而亦斷指以活之。其母復在世十餘年。然孝子不免凍餓死。孝子之子。亦行乞而僵尸於路傍。天道儘其然乎。

壬子癸丑之間。大旱饑。人相食。湖之南。有金生者。携其妻。將就京而求恤也。行乞而至隋城。過一村家。村民姓某名某。見甚憐憫之。且問其所業。生能以馬尾結網巾。婦亦織布帛。村民曰。賑司之粥。不可以救死。子且住於我。我當繼子之食也。生遂不他去。夫婦業其業。爲歲餘。獲錢穀頗多。欲以償主人之食。主人不肯受。生於是謀歸其鄕里。適有病久不瘳。遂沉淹死矣。婦有遺腹。金生之死數月而産。乃男也。兒生七歲。有省悟。且經痘矣。婦於一日淨浴盥梳。而自以㓗帛纏其身。自足至頭。爲新衾衣。又穿入其中。結項而死。有書繫其子。以告其主人曰。夫死之日。卽妾死之日也。隱忍而至此者。爲此兒也。然爲兒而不死。則終無從夫之日也。且兒今七歲矣。今之後。其死生亦天也。湖南有其族叔父。其名與鄕。俱有錄焉。主人若能尋而托之則幸矣。不可則奴使之。亦可也。妾之紡績之售。有錢幾百。治妾之棺。使主母擧尸而納之。切勿開我之纏帛。益以他衣也。主人之恩。如山如海。當報之於來世也。且有書於其兒曰。汝於他日。見汝母書也。我豈不欲將汝而返故鄕。或遭他變於中路則奈何哉。雖幸而得達。我死之後。汝力不足以運汝父之柩而南也。又何能載我尸。納于汝父之墓也。且我不死。汝不能舍我去矣。汝長於民家。何自以成立。主人厚德人也。必能歸汝於汝叔父。汝勉之。汝士子也。勿怠其讀書也。夜半兒喚母哭不已。主人乃覺之。大驚悲。如其言棺斂。穿其父之墓而合葬焉。蓋其主人之言曰。金生之死也。烈女爲之殯斂而營窀穸者。皆極其誠而備其禮。無餘憾者。盖其業之所獲夥然故也。其後處一靜室。不頻出見人。但女紅之益勤。若哀慽怨苦之容。亦不大異於人。故不曾以其死慮也。於是鄕里之人嘉其義。相卛而告之官。官聞之於朝。命㫌烈女之墓。下令於湖南。招金生之族而屬其兒。又復其主人民之家。余外氏之庄鄰隋城。聞其事甚詳。

金天章。常山縣軍校也。戊申之亂。賊陷淸州。殺節度使。於是縣官牧守望風降走。賊以其黨李之經署常山知縣。方坐衙調兵粮。吏卒羅立。持弓劒張威。天章袖利刀。直趍而入曰。我方有密計。賊憑於枕。迎笑而問之。天章欲言不言。稍稍就近。倐起而露刃擊其帽。賊拂避之。帽碎而賊不中。天章奮釰再擬之。未及揕於賊。賊之徒在戶外。射天章而仆之。復以刃交加。天章遂死。噫。當是之時。擅國命之將相。六七路方伯連帥之臣。皆和應於賊。賊之勢大熾。其餘若小郡縣守土之官。不迎附則走矣。無一人奮義張膽。爲國家殺一賊者。義哉天章。未甞一日食君之祿。於斯時也。朝廷之存亡。又未可知。而天章奮一釰刺賊於盛衛之中。若其成不成。未足論也。嗚呼。爲國家一死。豈有可間然者。而若夫當死而死。乃士之分也。余以爲若天章之死。有高於死事之死也。

十餘年前。朴聖老叔謂余曰。刻苦讀書。非誠力勤到不可爲。然日取十餘行文字。讀過二十遍。則科程不峻。用力裕餘。雖欲強其惰厭。亦不至甚苦。乃後歲計。所獲實多。爾其勉之。余雖不能用。而心常善之。去年夏。陪尹丈夜話。鷄鳴出坐軒中。尹丈曰。君何不讀書。余逡廵周遮。以疾病人客爲言。尹丈曰。不然。君試嚴立程科。忍心耐苦。讀了一年半年。訖得一秩二秩。於是書爲主而外事爲客。且有欲罷而不能者矣。人生儘多勞攘。而一日之間。亦豈無片時看讀之暇。只患人不肯爲此耳。見君言寡氣靜。心有明識。若其用力。何事不可爲。勉之勉之。余於是怵惕動心。而亦復因循。茲値元正。撫躬悼歎。猶不能奮力大用。只欲依朴叔所告。日課之易得者。與健之約。至老不。若能發誠孜孜。何限此數。而雖強之又強。毋曠乎茲。永矢于心。燭下題警。庚午。

戊辰夏。與元靈入智異山中。夜輒劇談。語及近世喪禮之壞。元靈喟然嘆曰。是以我叔父亦甞曰。平生吊慰。僅得一人焉。乃尹應敎也。誠哀動人。吊者大悅。元靈復曰。我亦見朴正郞師伯。其老而猶慕。尤可敬也。仍道其淸儉文識。亹亹不已。前夜以二丈之言。發省爲課。故朝起復錄此語。

易甫曰。連牀積書。籤軸帙然。雖非看書之時。亦可以顧而樂之。只見題軸書名。若將有理會。趣在其中。比之尋常器玩。終覺有勝。人來借書。雖非方見之卷。惜若齒缺。甚是難處。

出燒肉啗易甫。易甫曰。不知肉味。已多日月。見肉心縮。如食不可食之物。記昔免喪之初。當肉如此。去年夏。余訪易甫於院居。糲飯一盂。分飼小僕。且不得塩蔬爲下飯。見其志氣。不爲貧困所累。十餘年間。不聞其苟得之言。亦可謂奇士。

功甫曰。釋氏秘護其靈覺。死而不㓕。仙道則神形俱鍊。而此莫非自私其身也。然釋術比仙道。更覺要妙矣。又曰。男子破精。則雖得道而不與上仙之列云。吾輩今不可學仙矣。余笑曰。若能驂鸞駕隺。浮遊十洲。亦自快活。如可學而得之。雖非上仙。豈不愈於今日耶。功甫曰。蹩𨇨風埃。旣不能高出等夷。及其爲仙。而乃又躡後塵趍下風於他哉。

汝鴻曰。年已四十。使我今年死。我或自惜。若將有意而未就。人或憐之曰。斯人也壽。不究志矣。今齒髮已變。餘年不過十餘歲。而過此之後。雖欲自我自解。其將於何推諉。以逃自棄之罪耶。

汝鴻曰。取漢,唐以下人。以國朝官制補之。百僚秩然。各稱才德。如衡之權尺之度。則亦一可觀而亦可見學力之淺深也。

尹丈曰。六歲得水滸誌。用力強解。久而能通。汝鴻曰。兒時只受史畧二冊於人。自後不復得師。以至今日。所獲淺深。皆自求也。

問元靈日課。元靈曰。方讀易。日讀一卦。朝十遍。午十遍。又擧燈十遍。而朝授二子學。飯後看綱目朱書數板。餘日接人事披閒書。暮誦古人一篇文字。此非嚴程。猶是游閒云云。殊無自足之意。若余十行之課。愧悶悶。又曰。若作文字則廢業專力。其用心之精。亦可見也。

元靈曰。藝戱打話之屬。不讀書時乃爲可喜可樂。而讀書時爲此等事。則還覺無味。心有所主。主客乃分。雖不能探索奧義。自得新悟。又非採華達理。爲文章之用。若其讀書之時。雖於數日之間。便覺人事勝常。心有依賴。讀書之不可已。如此哉。

沈桂坊。敬父丈人也。自言近日進講文義曰。至梁武帝雖居暗室。必整衣冠。小坐盛暑。未甞褰袒。春坊。以小坐盛暑爲句。桂坊以整衣冠小坐爲勾。桂坊曰。小坐。小心而坐也。春坊曰。小坐者。如今之小次也。桂坊又以小坐盛暑。文理不暢爭之。世子曰。通鑑者。雜用諸史截取句語。故文理不暢者。亦多有之。小坐云云。亦非文理佳處。桂坊之言。不爲無見也。及至讀而爲句。則從春坊。此亦可以想見寬容不迫。取舍得正之一端耳。又至元魏孝文遷都事。世子曰。此君尙文尊華。固謂之賢主。而無意南伐。而但用爲拒諫之資。以遂其遷都之策。終是譎而不正矣。人君當以至誠接下。若雜權詐禦之。何以服其心耶。又至梁武帝好佛。桂坊曰。佛者寂㓕之極。而武帝勞民興費。外侈浮慕。亦似不識佛家道理。盖武帝簒人之國。多行不義。故動於釋氏報應之說。欲爲消殃贖愆之道而已。恐其喜佛。亦非誠心也。世子曰。始動於報應。似有之。一入之後。浸浸然流蕩沉惑。以致如此。觀其所爲。不似強作者耳。又至某主以太后命傳位。世子曰。此非太后也。乃渠之自爲而藉口者耳。凡人十四五。卓見精解。恐不及此矣。又聞作遙光寺未就。春坊解之曰。作寺而未及往見。又於上書不報。春坊解之曰。上書而不能報達於上。凡此類甚多。朝士至此。尙何賴哉。

尹丈曰。有術士自言能做水車。激水灌野。可以起廢開良。有一朝裕財之道。請與入峽同事。余自念窮困分也。遽希分外之福。占取土地。以饒契活。不但非士大夫處困之道也。亦有違於余之素志。故余應之曰。此如觀戱。聊可一試。而或開田之後。借耕寄食。猶或可也。而誠不可隨君偕謀有區區營爲矣。

尹丈往年夏來訪仲父時。朝士滿座。尹丈曳履。履無底。襪又弊。足親踏地。至爲沙泥所刺汚。使余輩摺紙以防之。擧坐大笑。亦不以爲意。前月余往拜桃花村舍。寒甚不爇。擁裘褐而臥。謂余曰。君之所贈筆。日以數枝易一束薪。今已盡矣。雖然。君若復來。當具糲飯。不至闕食。勿以此爲念。爲一夜之話可也。其窮苦如此。而據出處之義。不享當來之富貴。此固難能。而亦不以營産爲心。斥水車之利。此雖小事。後人亦當以此而觀其志耳。

尹丈曰。黜補鏡城。首問農巖節妓之族。有一姪死於京。其他無人焉。又問有先生筆跡否。土人曰。妓以所蓄。臨死戒入其柩。只餘一屛風。新爲安通判所取。蓋聞農巖南還時。妓曰。妾當頻奉書侯否。農巖曰。不可。汝筆札不可入吾門。且吾豈牽戀於汝。爲區區往復耶。此後汝欲聞吾消息。只有一道。吾弟進士。周遊八方。或可過此。汝於此時。可以一問我死生也。其後妓聞鵲噪聲。輒曰進士來乎來乎。悽悽如念佛聲。終以瘠死。三淵北遊。憐其志。館於其家云。三淵又甞曰。先兄此失。屬少年德成前。又異不正之色。渠曾不汚於人。先兄雖眷之。亦不家蓄。何至害義。而門人輩必欲諱之。乃比栗翁之柳枝耶。

尹丈曰。五歲孫手一錢。余戒之曰。士大夫口不言錢。何况手中有此物乎。爾可亟棄之。孫曰。大人亦何言錢乎。余恠而呵之曰。吾何甞有此乎。孫曰。大人恒時雖不言錢。若書儈之來。便說其書直幾錢。有幾錢可獲某書。此豈非言錢乎。余憮然無以應。自念蓄書雖不可已者。亦爲嗜好之累如此。豈非可勉者哉。語畢。顧余而笑。

尹丈曰。壬寅丈巖鄭相公北謫時。陪季父往別路左。丈巖前置數壺。迎謂季父曰。有酒而無與對酌。興沮悒悒。今可與子痛飮矣。季父辭以素不飮。丈巖曰。小年飮幾許亦不害。對飮遂相酬。至半酣。丈巖謂季父曰。泰耉,一鏡。不足慮也。何能久也。君但勿被竄謫。棲遑近郊。爲急滚處需用。勿失機會可也。善自莊用以待吾言之符也。

二十七年辛未二月二日庚午。家大人拜丹陽郡守。六日甲戌。敬父來訪。拈香文鼎曰。胤之夙願諧矣。離別雖可念。龜潭一日之話。當勝城闉中十遭往還。且念有丹丘未了之遊。必與子同逝矣。余笑曰。衰世事雖多乖舛。亦患人誠意未到。天必從人。不可謂無其理也。但吾輩年漸晩暮。聚散多端。志業未就。從今卜一區水石。相依爲命。講究書籍。庶不至虗度此生。正是惕然動心處也。敬父曰。諾。余亦有意久矣。相與談話良久。敬父又曰。余甞夢至一館。榜曰朝天。覺而問之人。始知耽羅有此名。昨日之夜。復見舊夢所到。可怪。余曰。國家方試士。子或策名言事耶。敬父曰。素無進取之意。今年以後。且不欲赴擧。乾沒何必如吾子所言也。復愀然變乎色曰。夢歸時載柩。此又何兆也。余亦愕爾不應。久而後言曰。吾子和吉淸祥。無一惡念。縱不能厚享當世之福榮。亦豈死於絶域。爲天下窮人耶。遂悒悒別去。

七日乙亥。往慰洪養之。養之時執母喪。哭聲綿綿。聲氣欲絶。哀苦之容。大感人心。記余與元靈在智異山中。論近世喪紀之壞。元靈歎曰。我季父甞言平生吊慰。僅得一人。乃尹應敎也。如麟祥。只見朴師伯員外而已矣。余亦今而後。見養之也。歷訪孺文,子穆二友。俱曾遊丹陽。盛言水石之奇。且賀與余有遇矣。又見伯玄。玄曰。愼勿舟行。我髮太半。爲水路白。伯玄蓋有舟行小記。善寫上灘之難。

十日戊寅。拜漢濱丈席。曰龜潭固奇壯。而我所不忘。在舍人巖。其端秀明潤。海東不可復有。前輩無一稱道之。此亦不可知者。良久又曰。世道日甚一日。入山潛晦。不待智者而可能。東峽道險而地貧。非子女玉帛之所在。或値世亂。當爲子姓遺種之地。君其勉之。胤永曰。敬諾。事以能斷爲貴。力量未易及此。衆人沮之。不可自專。窮山絶壑。獨往無儔。又何以爲生乎。丈席曰。與我同事可也。先占幽敞可居之地。我必偕子往也。且縱不能遽然盡室入山。往來棲息。讀書其中。淸江峻石。豈非可樂。且其謠俗地理。與我相熟。避跡謀生。若有所歸。君其念之。又曰。我雖衰病。羹瓜飯麥。猶可敵胃。一年之間。以三數月爲計。講究一部書以歸。則生世實業。無復過此。一茅屋。必擇水石佳處結搆可也。胤永唯唯而退。歷拜兪判官子恭丈。兪丈曰。丹陽我所胎生也。是以惓惓之意。未甞不在東州也。且曰。古之君子鍾愛於山水者。非娛耳目而已也。以其境淸而能消私吝鄙利之心也。若於此不讀書窮理。則其心雖不外誘。亦泊然而虗。無所歸宿矣。

十一日己卯。汝鴻來謂余曰。子能致我於龜島之間乎。余曰。丹陽邑貧。恐難送騎。但孤舟溯峽。乃可耳。有千苦萬艱。非汝鴻。不可能任其險也。汝鴻笑而然之。

十八日丙戌。拜漢濱丈席。憂世語滚滚。又曰。韓德昭以初九日不起。君曾一見之乎。此人豈合死在草萊。記昔乙己登對。奏語明暢。容儀可觀。上甚聳聽而禮貌之。及其退出。使史官前引。盖有可以動人者故耳。天之生才甚鮮少。而才智出人者。每使抑鬱抱志而至老死不用。世道安得不至此也。韓丈甞至三山。余時冲愚。不敢請敎。但見其顴高𲂩直。目彩射人。與衆賓有異。每思欲躬造門屛。皷發言論。今已焉哉。歷辭李正言美仲丈。李丈曰。君入丹丘。釀熟一大甕。載舟迎我。我與景平。寢臥其中。爲一月計。則上峽雖遅。亦可以繫泊玉笋下矣。是日敬父擢壯元及第。

二十日戊子曉。哭從弟悅之忌日。噫。開我之蒙。使之少有知見者。皆悅之之力也。而悅之捨我而去。今十有九年矣。文不加進。愚日益甚。去入深峽。誰能輔我。良可悲也。

德以騎靑毛小騾子來曰。此物耳尖蹄輕。宜於山行。吾將從君入峽。傾槖而買之。花開月明。好相迎笑也。

癸酉至日曉。夢舍人巖成水晶壁。紅日露雲。光熒透射。與元靈伯愚歎賞其下。近而摩挲。忽成鐵佛。頭上放光。背有銘誌云。丁酉題。數行行草。筆法遒媚。

甲戌正月十六日。夢至山水中一樓。見一客。衣冠偉然。秀眉豊鼻。眼光如水。面有麻子。與語良久。覺其爲異人。臨起堅把其衣問曰。仙人有樓閣。果在何處。答曰。仙人不飢。安用醬酪。仙人不寒不熟。何用避風庇雨。且起樓天上。無地可着。依山作舍。簟藉鼎鐺。當與衆生同勞心形。此豈仙者事乎。靈光洞然。道氣凝精。倐往倐來。或存或亡。不可方象。此非爾所知也。又問曰。如我者。亦可得成仙乎。笑而不答。復問三四。乃把余臂。摩手背手掌。熟視之曰。雖有淸氣。奈多累難淨。除好在平地作神仙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