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陵遗稿/卷十四
杂著
编辑去年九月十五日。尹丈过余西池亭。与我大人及伯父饮。坞菊方盛开。众色交灿。霜月皓洁胜昼。泛英挥觞。至夜分。已醉酩酊矣。话到世道忧厄。尹丈便汪然出涕曰。此将奈何哉。遂与伯父握手相视。几乎失声。及其归也。醉甚不胜骑。余兄弟扶拥而至其家。明朝又往拜之。尹丈曰。四五年无一醉。昨日之夜始有之。又曰。夜深后酬答。及归时事。吾皆忘之矣。但跨马出洞。忽觉大逵平敞。天容肃然。圆池受月。熀朗明澈。此时余胸中。亦坦然无一事。几与夜景争清。此正好境界也。恨君辈不饮酒。无以知此趣也。仍咏诗曰。出门但记清凉界。不辨池光与月光。此晓枕所得也。
海印寺。为东方大寺观。属陜川官。府之征敛多歧。僧亦不能胜其苦也。族大父副学公之斥补也。一皆罢之。居四五月。吏不入伽倻洞。适有修书于上衙。始索一札纸之稍长者。僧乃大惊喜曰。佛爷有命。于我荣矣。欲加其数以谢之。亦不敢过多也。只取百幅而谒献之。族大父受其一还其馀。且杖之曰。于太守令。减之增之。一其违也。僧受杖而不知其痛于肤也。持其纸。感泣而语知印童子曰。吾何以持此归也。归之于汝。童子曰。使君神明。吾不敢私受也。出而与吏。吏曰今使君时。不可为此也。僧持归憩原树下。值一士子。话其事。且曰纸在袖。袖重妨于行。寺中众僧。亦必谓我吝也。今子业于儒。盍取而用之。士辞而僧强之。士还其家用之札翰。其父问所从来。且对其所以。父大怒执杖而笞且骂曰。使君清德。木石可感。汝岂以人而为此耶。人之无耻。无甚于吏。而犹化之。况名以士。而为吏之所不为耶。汝不但使君之罪人也。即吏之罪人也。因取其纸裂之。
尹丈尝过余曰。岭南有一旧识。来语岭南事曰。先贤风教。世久而渐熄。界区夐绝。不囿于王化。俗乖风浇。日趍乎乱。不出五六年。将举岭南而弃之。我应之曰。此应有术以济之。何乃至此。岭人曰。无其道也。只得李秉泰作观察使。可救之。然李公已殁。奈何哉。若夫设施与谋猷。虽神且妙。非其人则无以为效也。我又应之曰。岭人之所以知李公者。果如何哉。曰。人人皆谓之贤。而于其心。真知其贤也。李公若曰可为。人皆趍而为之。其心以为斯人岂以不可为而为之哉。李公若曰不可为。人亦不为之。其心以为斯人岂以可为而不为之哉。若其所欲与所不欲皆不顾。而从李公之为不为矣。若使李公为方伯。而令于岭人曰。南论不可为也。七十州之人。亦一变而至于老矣。夫何政令施措之难也。尹子且曰岭人之信服幼安如此。幼安尽有高处。非清之一节而已。吾辈交之。亦有未尽知者耳。
尝闻族大父之在南郡。田灾之簿。不委之吏。亦未尝运筭。而默计而知其数。无一差也。壬子岁大饥。人之死无筭。至有相食者。而陜州之民。不损一人焉。
往时我仲父谪于南。南方多毒虫。夜寝中忽觉有物着于脚。冷气澈于肤。其众足蠢动。蜿蜒而上。心甚惊恶而知其为蝎也。蝎之性至毒。小有触于其身则辄咬之。或入人体。而人若肤挠之则亦咬之。仲父于是安卧不小动。任其自来而自去。蝎自左脚上。可长七八寸而足皆有铓。所过如束针锥而划之。历胸腹而转而至右股间。无触摇而忽一咬之。仲父亦不动也。俟其头之才至于地。便起而拂之。呼烛而扑杀之。向之一咬。非触摇之咬。故毒亦不甚肆。
族人秉纲。居蓝田。有能诗名。性乐易。宗人号之曰纲之。岁庚戌。纲之病红痘重。一日命绝。至小顷。纲之有老父悲甚。狂而走。其凄哭号天而已。有女方九岁。入厨获芟草刀。割一指。走泻其血于父之口。口含血不入。以物抉其齿。是时颜已变。牙颧固。终莫能开也。女乃以刃处。擦齿之两旁。用一手摇死者之头。入其血稍稍下咽。良久指血尽。复以手按胸腹间。忽有温气。大如一钱。然极力摩擦。以宣其气。气渐舒。温几为掌之半。女以为可救也。复啮一指。继进其血。摩擦之不已。一炊麦之间。煖遍于腹。复小焉。若有微息。朝绝而夕苏。纲之之言曰。始死也。无所省。但家人哭声。隐隐入于闻。亦不自知。已死也。忽觉其身长数丈。亦不着于地。若浮于水也。吹于风也。飘飘乎横空而上。身丈益长。可亘百尺。于是乎气不自持而心无托焉。荡荡焉摇摇焉。无何乎其状也。及其回生。如梦寐之恍然觉也。纲之后三年死。孝女今为蔡氏妇。
有邑子见斯录而叹曰。至行人。亦有气脉之流通者耶。韩山之李居三支江者。往在戊戌之疫。母死而亦断指以活之。其母复在世十馀年。然孝子不免冻饿死。孝子之子。亦行乞而僵尸于路傍。天道尽其然乎。
壬子癸丑之间。大旱饥。人相食。湖之南。有金生者。携其妻。将就京而求恤也。行乞而至隋城。过一村家。村民姓某名某。见甚怜悯之。且问其所业。生能以马尾结网巾。妇亦织布帛。村民曰。赈司之粥。不可以救死。子且住于我。我当继子之食也。生遂不他去。夫妇业其业。为岁馀。获钱谷颇多。欲以偿主人之食。主人不肯受。生于是谋归其乡里。适有病久不瘳。遂沉淹死矣。妇有遗腹。金生之死数月而产。乃男也。儿生七岁。有省悟。且经痘矣。妇于一日净浴盥梳。而自以㓗帛缠其身。自足至头。为新衾衣。又穿入其中。结项而死。有书系其子。以告其主人曰。夫死之日。即妾死之日也。隐忍而至此者。为此儿也。然为儿而不死。则终无从夫之日也。且儿今七岁矣。今之后。其死生亦天也。湖南有其族叔父。其名与乡。俱有录焉。主人若能寻而托之则幸矣。不可则奴使之。亦可也。妾之纺绩之售。有钱几百。治妾之棺。使主母举尸而纳之。切勿开我之缠帛。益以他衣也。主人之恩。如山如海。当报之于来世也。且有书于其儿曰。汝于他日。见汝母书也。我岂不欲将汝而返故乡。或遭他变于中路则奈何哉。虽幸而得达。我死之后。汝力不足以运汝父之柩而南也。又何能载我尸。纳于汝父之墓也。且我不死。汝不能舍我去矣。汝长于民家。何自以成立。主人厚德人也。必能归汝于汝叔父。汝勉之。汝士子也。勿怠其读书也。夜半儿唤母哭不已。主人乃觉之。大惊悲。如其言棺敛。穿其父之墓而合葬焉。盖其主人之言曰。金生之死也。烈女为之殡敛而营窀穸者。皆极其诚而备其礼。无馀憾者。盖其业之所获伙然故也。其后处一静室。不频出见人。但女红之益勤。若哀戚怨苦之容。亦不大异于人。故不曾以其死虑也。于是乡里之人嘉其义。相卛而告之官。官闻之于朝。命㫌烈女之墓。下令于湖南。招金生之族而属其儿。又复其主人民之家。余外氏之庄邻隋城。闻其事甚详。
金天章。常山县军校也。戊申之乱。贼陷清州。杀节度使。于是县官牧守望风降走。贼以其党李之经署常山知县。方坐衙调兵粮。吏卒罗立。持弓剑张威。天章袖利刀。直趍而入曰。我方有密计。贼凭于枕。迎笑而问之。天章欲言不言。稍稍就近。倏起而露刃击其帽。贼拂避之。帽碎而贼不中。天章奋釰再拟之。未及揕于贼。贼之徒在户外。射天章而仆之。复以刃交加。天章遂死。噫。当是之时。擅国命之将相。六七路方伯连帅之臣。皆和应于贼。贼之势大炽。其馀若小郡县守土之官。不迎附则走矣。无一人奋义张胆。为国家杀一贼者。义哉天章。未尝一日食君之禄。于斯时也。朝廷之存亡。又未可知。而天章奋一釰刺贼于盛卫之中。若其成不成。未足论也。呜呼。为国家一死。岂有可间然者。而若夫当死而死。乃士之分也。余以为若天章之死。有高于死事之死也。
十馀年前。朴圣老叔谓余曰。刻苦读书。非诚力勤到不可为。然日取十馀行文字。读过二十遍。则科程不峻。用力裕馀。虽欲强其惰厌。亦不至甚苦。乃后岁计。所获实多。尔其勉之。余虽不能用。而心常善之。去年夏。陪尹丈夜话。鸡鸣出坐轩中。尹丈曰。君何不读书。余逡巡周遮。以疾病人客为言。尹丈曰。不然。君试严立程科。忍心耐苦。读了一年半年。讫得一秩二秩。于是书为主而外事为客。且有欲罢而不能者矣。人生尽多劳攘。而一日之间。亦岂无片时看读之暇。只患人不肯为此耳。见君言寡气静。心有明识。若其用力。何事不可为。勉之勉之。余于是怵惕动心。而亦复因循。兹值元正。抚躬悼叹。犹不能奋力大用。只欲依朴叔所告。日课之易得者。与健之约。至老不�。若能发诚孜孜。何限此数。而虽强之又强。毋旷乎兹。永矢于心。烛下题警。庚午。
戊辰夏。与元灵入智异山中。夜辄剧谈。语及近世丧礼之坏。元灵喟然叹曰。是以我叔父亦尝曰。平生吊慰。仅得一人焉。乃尹应教也。诚哀动人。吊者大悦。元灵复曰。我亦见朴正郞师伯。其老而犹慕。尤可敬也。仍道其清俭文识。亹亹不已。前夜以二丈之言。发省为课。故朝起复录此语。
易甫曰。连床积书。签轴帙然。虽非看书之时。亦可以顾而乐之。只见题轴书名。若将有理会。趣在其中。比之寻常器玩。终觉有胜。人来借书。虽非方见之卷。惜若齿缺。甚是难处。
出烧肉啖易甫。易甫曰。不知肉味。已多日月。见肉心缩。如食不可食之物。记昔免丧之初。当肉如此。去年夏。余访易甫于院居。粝饭一盂。分饲小仆。且不得塩蔬为下饭。见其志气。不为贫困所累。十馀年间。不闻其苟得之言。亦可谓奇士。
功甫曰。释氏秘护其灵觉。死而不㓕。仙道则神形俱炼。而此莫非自私其身也。然释术比仙道。更觉要妙矣。又曰。男子破精。则虽得道而不与上仙之列云。吾辈今不可学仙矣。余笑曰。若能骖鸾驾隺。浮游十洲。亦自快活。如可学而得之。虽非上仙。岂不愈于今日耶。功甫曰。蹩𨇨风埃。既不能高出等夷。及其为仙。而乃又蹑后尘趍下风于他哉。
汝鸿曰。年已四十。使我今年死。我或自惜。若将有意而未就。人或怜之曰。斯人也寿。不究志矣。今齿发已变。馀年不过十馀岁。而过此之后。虽欲自我自解。其将于何推诿。以逃自弃之罪耶。
汝鸿曰。取汉,唐以下人。以国朝官制补之。百僚秩然。各称才德。如衡之权尺之度。则亦一可观而亦可见学力之浅深也。
尹丈曰。六岁得水浒志。用力强解。久而能通。汝鸿曰。儿时只受史略二册于人。自后不复得师。以至今日。所获浅深。皆自求也。
问元灵日课。元灵曰。方读易。日读一卦。朝十遍。午十遍。又举灯十遍。而朝授二子学。饭后看纲目朱书数板。馀日接人事披闲书。暮诵古人一篇文字。此非严程。犹是游闲云云。殊无自足之意。若余十行之课。愧闷闷。又曰。若作文字则废业专力。其用心之精。亦可见也。
元灵曰。艺戯打话之属。不读书时乃为可喜可乐。而读书时为此等事。则还觉无味。心有所主。主客乃分。虽不能探索奥义。自得新悟。又非采华达理。为文章之用。若其读书之时。虽于数日之间。便觉人事胜常。心有依赖。读书之不可已。如此哉。
沈桂坊。敬父丈人也。自言近日进讲文义曰。至梁武帝虽居暗室。必整衣冠。小坐盛暑。未尝褰袒。春坊。以小坐盛暑为句。桂坊以整衣冠小坐为勾。桂坊曰。小坐。小心而坐也。春坊曰。小坐者。如今之小次也。桂坊又以小坐盛暑。文理不畅争之。世子曰。通鉴者。杂用诸史截取句语。故文理不畅者。亦多有之。小坐云云。亦非文理佳处。桂坊之言。不为无见也。及至读而为句。则从春坊。此亦可以想见宽容不迫。取舍得正之一端耳。又至元魏孝文迁都事。世子曰。此君尚文尊华。固谓之贤主。而无意南伐。而但用为拒谏之资。以遂其迁都之策。终是谲而不正矣。人君当以至诚接下。若杂权诈御之。何以服其心耶。又至梁武帝好佛。桂坊曰。佛者寂㓕之极。而武帝劳民兴费。外侈浮慕。亦似不识佛家道理。盖武帝篡人之国。多行不义。故动于释氏报应之说。欲为消殃赎愆之道而已。恐其喜佛。亦非诚心也。世子曰。始动于报应。似有之。一入之后。浸浸然流荡沉惑。以致如此。观其所为。不似强作者耳。又至某主以太后命传位。世子曰。此非太后也。乃渠之自为而借口者耳。凡人十四五。卓见精解。恐不及此矣。又闻作遥光寺未就。春坊解之曰。作寺而未及往见。又于上书不报。春坊解之曰。上书而不能报达于上。凡此类甚多。朝士至此。尚何赖哉。
尹丈曰。有术士自言能做水车。激水灌野。可以起废开良。有一朝裕财之道。请与入峡同事。余自念穷困分也。遽希分外之福。占取土地。以饶契活。不但非士大夫处困之道也。亦有违于余之素志。故余应之曰。此如观戯。聊可一试。而或开田之后。借耕寄食。犹或可也。而诚不可随君偕谋有区区营为矣。
尹丈往年夏来访仲父时。朝士满座。尹丈曳履。履无底。袜又弊。足亲踏地。至为沙泥所刺污。使余辈折纸以防之。举坐大笑。亦不以为意。前月余往拜桃花村舍。寒甚不爇。拥裘褐而卧。谓余曰。君之所赠笔。日以数枝易一束薪。今已尽矣。虽然。君若复来。当具粝饭。不至阙食。勿以此为念。为一夜之话可也。其穷苦如此。而据出处之义。不享当来之富贵。此固难能。而亦不以营产为心。斥水车之利。此虽小事。后人亦当以此而观其志耳。
尹丈曰。黜补镜城。首问农岩节妓之族。有一侄死于京。其他无人焉。又问有先生笔迹否。土人曰。妓以所蓄。临死戒入其柩。只馀一屏风。新为安通判所取。盖闻农岩南还时。妓曰。妾当频奉书侯否。农岩曰。不可。汝笔札不可入吾门。且吾岂牵恋于汝。为区区往复耶。此后汝欲闻吾消息。只有一道。吾弟进士。周游八方。或可过此。汝于此时。可以一问我死生也。其后妓闻鹊噪声。辄曰进士来乎来乎。凄凄如念佛声。终以瘠死。三渊北游。怜其志。馆于其家云。三渊又尝曰。先兄此失。属少年德成前。又异不正之色。渠曾不污于人。先兄虽眷之。亦不家蓄。何至害义。而门人辈必欲讳之。乃比栗翁之柳枝耶。
尹丈曰。五岁孙手一钱。余戒之曰。士大夫口不言钱。何况手中有此物乎。尔可亟弃之。孙曰。大人亦何言钱乎。余怪而呵之曰。吾何尝有此乎。孙曰。大人恒时虽不言钱。若书侩之来。便说其书直几钱。有几钱可获某书。此岂非言钱乎。余怃然无以应。自念蓄书虽不可已者。亦为嗜好之累如此。岂非可勉者哉。语毕。顾余而笑。
尹丈曰。壬寅丈岩郑相公北谪时。陪季父往别路左。丈岩前置数壶。迎谓季父曰。有酒而无与对酌。兴沮悒悒。今可与子痛饮矣。季父辞以素不饮。丈岩曰。小年饮几许亦不害。对饮遂相酬。至半酣。丈岩谓季父曰。泰耉,一镜。不足虑也。何能久也。君但勿被窜谪。栖遑近郊。为急滚处需用。勿失机会可也。善自庄用以待吾言之符也。
二十七年辛未二月二日庚午。家大人拜丹阳郡守。六日甲戌。敬父来访。拈香文鼎曰。胤之夙愿谐矣。离别虽可念。龟潭一日之话。当胜城𬮱中十遭往还。且念有丹丘未了之游。必与子同逝矣。余笑曰。衰世事虽多乖舛。亦患人诚意未到。天必从人。不可谓无其理也。但吾辈年渐晩暮。聚散多端。志业未就。从今卜一区水石。相依为命。讲究书籍。庶不至虗度此生。正是惕然动心处也。敬父曰。诺。余亦有意久矣。相与谈话良久。敬父又曰。余尝梦至一馆。榜曰朝天。觉而问之人。始知耽罗有此名。昨日之夜。复见旧梦所到。可怪。余曰。国家方试士。子或策名言事耶。敬父曰。素无进取之意。今年以后。且不欲赴举。干没何必如吾子所言也。复愀然变乎色曰。梦归时载柩。此又何兆也。余亦愕尔不应。久而后言曰。吾子和吉清祥。无一恶念。纵不能厚享当世之福荣。亦岂死于绝域。为天下穷人耶。遂悒悒别去。
七日乙亥。往慰洪养之。养之时执母丧。哭声绵绵。声气欲绝。哀苦之容。大感人心。记余与元灵在智异山中。论近世丧纪之坏。元灵叹曰。我季父尝言平生吊慰。仅得一人。乃尹应教也。如麟祥。只见朴师伯员外而已矣。余亦今而后。见养之也。历访孺文,子穆二友。俱曾游丹阳。盛言水石之奇。且贺与余有遇矣。又见伯玄。玄曰。慎勿舟行。我发太半。为水路白。伯玄盖有舟行小记。善写上滩之难。
十日戊寅。拜汉滨丈席。曰龟潭固奇壮。而我所不忘。在舍人岩。其端秀明润。海东不可复有。前辈无一称道之。此亦不可知者。良久又曰。世道日甚一日。入山潜晦。不待智者而可能。东峡道险而地贫。非子女玉帛之所在。或值世乱。当为子姓遗种之地。君其勉之。胤永曰。敬诺。事以能断为贵。力量未易及此。众人沮之。不可自专。穷山绝壑。独往无俦。又何以为生乎。丈席曰。与我同事可也。先占幽敞可居之地。我必偕子往也。且纵不能遽然尽室入山。往来栖息。读书其中。清江峻石。岂非可乐。且其谣俗地理。与我相熟。避迹谋生。若有所归。君其念之。又曰。我虽衰病。羹瓜饭麦。犹可敌胃。一年之间。以三数月为计。讲究一部书以归。则生世实业。无复过此。一茅屋。必择水石佳处结构可也。胤永唯唯而退。历拜兪判官子恭丈。兪丈曰。丹阳我所胎生也。是以惓惓之意。未尝不在东州也。且曰。古之君子钟爱于山水者。非娱耳目而已也。以其境清而能消私吝鄙利之心也。若于此不读书穷理。则其心虽不外诱。亦泊然而虗。无所归宿矣。
十一日己卯。汝鸿来谓余曰。子能致我于龟岛之间乎。余曰。丹阳邑贫。恐难送骑。但孤舟溯峡。乃可耳。有千苦万艰。非汝鸿。不可能任其险也。汝鸿笑而然之。
十八日丙戌。拜汉滨丈席。忧世语滚滚。又曰。韩德昭以初九日不起。君曾一见之乎。此人岂合死在草莱。记昔乙己登对。奏语明畅。容仪可观。上甚耸听而礼貌之。及其退出。使史官前引。盖有可以动人者故耳。天之生才甚鲜少。而才智出人者。每使抑郁抱志而至老死不用。世道安得不至此也。韩丈尝至三山。余时冲愚。不敢请教。但见其颧高𲂩直。目彩射人。与众宾有异。每思欲躬造门屏。鼓发言论。今已焉哉。历辞李正言美仲丈。李丈曰。君入丹丘。酿熟一大瓮。载舟迎我。我与景平。寝卧其中。为一月计。则上峡虽遅。亦可以系泊玉笋下矣。是日敬父擢壮元及第。
二十日戊子晓。哭从弟悦之忌日。噫。开我之蒙。使之少有知见者。皆悦之之力也。而悦之舍我而去。今十有九年矣。文不加进。愚日益甚。去入深峡。谁能辅我。良可悲也。
德以骑青毛小骡子来曰。此物耳尖蹄轻。宜于山行。吾将从君入峡。倾槖而买之。花开月明。好相迎笑也。
癸酉至日晓。梦舍人岩成水晶壁。红日露云。光荧透射。与元灵伯愚叹赏其下。近而摩挲。忽成铁佛。头上放光。背有铭志云。丁酉题。数行行草。笔法遒媚。
甲戌正月十六日。梦至山水中一楼。见一客。衣冠伟然。秀眉豊鼻。眼光如水。面有麻子。与语良久。觉其为异人。临起坚把其衣问曰。仙人有楼阁。果在何处。答曰。仙人不饥。安用酱酪。仙人不寒不熟。何用避风庇雨。且起楼天上。无地可着。依山作舍。簟藉鼎铛。当与众生同劳心形。此岂仙者事乎。灵光洞然。道气凝精。倏往倏来。或存或亡。不可方象。此非尔所知也。又问曰。如我者。亦可得成仙乎。笑而不答。复问三四。乃把余臂。摩手背手掌。熟视之曰。虽有清气。奈多累难净。除好在平地作神仙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