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百三十七 全唐文 卷六百三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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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曰:「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又曰:「若欲行而法,則周公之典在。」孟子曰:「夏后氏五十而貢,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畝而徹,其實皆什一也。欲輕之於堯舜之道,大貉小貉也。欲重之於堯舜之道,大桀、小桀也。」是以什一之道,公私皆足。人既富,然後可以服教化,反淳樸。古之聖賢,未有不善於為政理人,而能光於後代者也。故善為政者莫大於理人,理人者莫大於既富之又教之。凡人之情,莫不欲富足而惡貧窮,終歲不制衣則寒,一日不得食則饑。四人之苦者,莫甚於農人。麥粟布帛,農人之所生也,歲大豐,農人猶不能足衣食,如有水旱之災,則農夫先受其害。「有若曰,百姓不足,君孰與足?」夫如是,百姓之視其長上如仇讎,安既不得享其利,危又焉肯盡其力?自古之所以危亡,未有不由此者也。人皆知重斂之可以得財,而不知輕斂之得財愈多也。何也?重斂則人貧,人貧則流者不歸,而天下之人不來,由是土地雖大,有荒而不耕者,雖耕之,而地力有所遺,人日益困,財日益匱。是謂棄天之時,遺地之利,竭人之財。如此者雖欲為社稷之臣,建不朽之功,誅暴逆而威四夷,徒有其心,豈可得耶?故輕斂則人樂其生;人樂其生,則居者不流而流者日來;居者不流而流者日來,則土地無荒,桑柘日繁,盡力耕之,地有餘利,人日益富,兵日益強,四鄰之人,歸之如父母,雖欲驅而去之,其可得耶?是以與之安而居,則富而可教;與之危而守,則人皆自固。孟軻所謂「率其子弟,攻其父母,自生人以來,未有能濟」者也。

嗚呼!仁義之道,章章然如大道焉,人莫不知之,然皆不能行,何也?見之有所未盡,而又有嗜欲以害之,其自任太多,而任人太寡,是以有土地者有仁義,無代無之,雖莫不知之,然而未有一人能行之而功及後代者,由此道也。秦滅古法,隳井田,而夏殷周之道廢,相承滋久,不可卒復。翱是以取可行於當時者,為《平賦書》,而什一之法存焉。庶幾乎能有行之者云爾。

凡為天下者視千里之都,為千里之都者視百里之州,為百里之州者起於一畝之田,五尺謂之步(古者六尺為步,古之尺小,為茲時之尺四尺八寸,則方一步為古之方一步餘三百步六寸二分五厘),二百有四十步謂之畝(古者步百為畝,與此時不同,從俗之數則易行也。一畝為古之田三畝),三百有六十步謂之里(古者畝百為夫,夫三為屋,屋三為井。井之田九夫三屋。方三百步為一里也,方一里之田九夫。頃異名也)。方里之田五百有四十畝(畝百為頃,五頃四十畝也。古之里雖小,其畝又加小,所以古之方一里為田九頃,茲時方一里為田五頃四十畝,為古之田一十六頃有二十畝也),十里之田五萬有四千畝(五百四十頃也,為古之田一千六百二千頃也),百里之州五十有四億畝(五萬四十頃也,為古之田一十六萬二十頃也),千里之都五千有四百億畝(五百四十萬頃也,為古之一千六百二十萬頃也)。方里之內,以十畝為之屋室徑路,牛豚之所息,蔥韭菜蔬之所生植,裏之家給焉(古者方一里為井,為田九百畝,農夫家各受田百畝,公田八十畝。八家同養公田,公事畢,然後理私事。《詩》曰:「雨我公田,遂及我私。」餘田二十畝為廬井屋室。茲時里既加大,一畝之田為古之田三畝,則十畝之田為古之田三十畝,校其多少亦相若矣)。凡百里之州,為方十里者百,州縣城郭之所建,通川大途之所更,邶墓鄉井之所聚,川遂溝瀆之所渠,大計不過方十里者三十有六,有田一十九億四萬有四千畝(一萬九千四百四十頃也),百里之家給焉。千里亦如之。高山大川城郭其中,斬長綴短而量之。

一畝之田,以強並弱,水旱之不時,雖不能盡地力者,歲不下粟一石。公索其十之一。凡百里之州有田五十有四億畝,以一十九億四萬有四千畝為之州縣、城郭、通川、大途、川遂、溝澮、邶墓、鄉井、屋室、徑路,牛豚之所息,蔥韭菜蔬之所生植,餘田三十四億五萬有六千畝(三萬四千五百六十頃也)。畝率十取粟一石,為粟三十四萬五千有六百石,以貢於天子,以給州縣凡執事者之祿,以供賓客,以輸四方,以禦水旱之災,皆足於是矣。其田間樹之以桑,凡樹桑人一日之所休者謂之功。桑太寡則乏於帛,太多則暴於田,是故十畝之田,植桑五功。一功之蠶,取不宜歲度之,雖不能盡其功者,功不下一匹帛。公索其百之十。凡百里之州有田五十四億畝,以十九億四萬有四千畝為之州縣、城郭、通川、大途、川遂、溝澮、邶墓、鄉井、屋室、徑路,牛豚之所息,蔥韭菜蔬之所生植,餘田三十四億五萬有六千畝,麥之田大計三分當其一,其土卑,不可以植桑,餘田二十三億有四千畝,樹桑凡一百一十五萬有二千功。功率十取一匹帛,為帛一十一萬五千有二百匹,以貢於天子,以給州縣凡執事者之祿,以供賓客,以輸四方,以禦水旱之災,皆足於是矣。

鰥寡孤獨有不人疾者,公與之粟帛;能自給者,弗征其田桑。凡十里之鄉,為之公囷焉,鄉之所入於公者,歲十舍其一於公囷,十歲得粟三千四百五十有六石。十里之鄉多人者不足千六百家,鄉之家保公囷,使勿偷。饑歲並入不足於食,量家之口多寡,出公囷與之,而勸蠶以須麥之升焉。及其大豐,鄉之正告鄉之人,歸公所與之畜,當戒必精勿濡,以內於公囷。窮人不能歸者與之,勿徵於書。則歲雖大饑,百姓不困於食,不死於溝洫,不流而入於他矣。

人既富,樂其生,重犯法而易為善。教其父母使之慈,教其子弟使之孝,教其在鄉黨使之敬讓,羸老者得其安,幼弱者得其養,鰥寡孤獨有不人病者皆樂其生。屋室相鄰,煙火相接於百里之內,與之居則樂而有禮,與之守則人皆固其業,雖有強暴之兵不敢陵。自百里之內推而布之千里,自千里而被乎四海,其孰能當之?是故善為政者,百姓各自保而親其君上,雖欲危亡,弗可得也。其在《詩》曰:「迨天之未陰雨,徹彼桑土,綢繆牖戶,今此下民,或敢侮予。」此之謂也。

禽滑釐問於子墨子曰:「魯氏有叔侄同處者,叔曰無恒,侄曰數奇。數奇強力能施,儉以厚人。凡魯氏有大事,父叔兄弟所不能集者,數奇皆盡身以成之;親戚之喪在野者,數奇往葬之;姑姊妹之無主失時者,數奇皆取而嫁之;其或不能自存者,數奇買田宅以生養之。凡數奇之祿,朋友故舊、緦麻小功之親,無不皆周也。仕於齊,積功當遷,辭不受,請以與其叔,無恒因得官。遠近之親,莫不歡以賴之,獨無恒以為不足於己。無恒有妾曰善佞,畜私夫以生子曰不類,數奇愛不類如其子。無恒久乃告數奇曰:‘不類非吾子,他人之子也,汝勿以為弟。’數奇驚曰:‘叔父得無誤乎?’無恒曰:‘吾察之詳矣,有驗存焉。’數奇之從父妹笑曰:‘孰不知之?雖然,叔父之為人也無常心,其後必悔,悔則兄受謗,為不仁而棄弟矣。盍請契焉。’數奇以為然,因質於無恒,無恒遂裂帛具書其然之故,與數奇以為信。既而數奇仕於蜀,無恒果復以不類為子,愛之加於初。數奇至,固爭之,無恒大怒,告人曰:‘帛書非吾意,數奇強我以為。’無恒惡數奇之不順己也,毀而敗之,冀有惡名於時。數奇終不怨,其自行如初。敢問為數奇者,宜奈何而可?」子墨子曰:「數奇絜身而去可也。」問曰:「侄舍叔而去,義乎?」子墨子曰:「有大故,雖子去父可也,叔侄何有?古公欲立王季曆,太伯、仲雍知之,遂適吳不返,避嫡以成父志。晉獻公信驪姬之讒,將立奚齊,太子申生不去,終被惡名,雉經以死,且陷其父於惡。公子重耳奔翟逃禍,卒有晉國,霸天下。故重耳為孝,而申生為恭。無恒之惡數奇也深矣,不去,後必相殘,陷無恒於大惡。孰與去而皆全,以追太伯、仲雍、重耳之跡而行乎?雖子逃父可也。」問曰:「數奇可以不去而盡從無恒之所行耶?」曰:「不可。從道不從父,從義不從君,況叔父乎?無恒之所行無恒也,如皆從之,是陷無恒於惡,數奇將何以立?」禽滑厘以子墨子告於數奇,數奇遂適東夷,東夷之俗大化。

樗蒲,五木,玄白判。厥二作雉,背雉作牛。王采四:盧、白、雉、牛。甿采六:開、塞、塔、禿、橛、𢳚。全為王,駁為甿。皆玄曰“盧”,厥筴十六;皆白曰“白”,厥筴八;雉二玄三曰“雉”,厥筴十四;牛二白三曰“犢”,厥筴十;雉一牛一白三曰“開”,厥筴十二;雉一牛一餘皆玄曰“塞”,厥筴十一;雉白各二玄一曰“塔”,厥筴五;牛玄各二白一曰“禿”,厥筴四;雉二白一玄二曰“撅”,厥筴三;牛二白二玄一曰“𢳚”,厥筴二。矢百有二十。設關二,間矢為三。馬筴二十,厥色五。凡擊馬及王采皆又投。馬出初關疊行,非王采不出關,不越坑。入坑有謫。行不擇筴馬。一矢為坑。

公諱楚金,諮議詔第二子。明經出身,初授衛州參軍,又授貝州司法參軍。夫人清河崔氏,父球,兗、鄆、懷三州刺史。公伯兄惟慎,太原府壽陽縣丞。性曠達樂酒,不理家產。每日齎錢一千出遊,求飲酒者,必盡所齎然後歸。其飲酒徒,善草、隸書張旭其人也。公事壽陽如父在,每事必請於壽陽。壽陽曰:「汝年亦長矣,若都不能自治立然,每事必擾我何為?」公曰:「不請,非不能為此也,不滿乎人心。」其請如初。及在貝州,刺史嚴正晦禁官吏於其界市易所無,公至官之日,養生之具皆自衛州車以來,又以二千萬錢入,曰:「吾食貝州水而已。」及正晦黜官,百姓舊不樂其政,將俟其出也,群聚號呼,斃之以瓦石,揚言無所畏忌。錄事參軍不敢禁,懼謂公曰:「若之何?」公曰:「錄事必不能當,請假歸,攝錄事參軍斯可矣。」乃如之。公告正晦曰:「若以威強不便於百姓,百姓俟使君行,加害於使君。使君更期出,其為使君任其患。」於是集州縣小吏得百餘人,皆持兵,無兵者持樸,埋長木於道中,令曰:「使君出,百姓敢有出觀者,杖殺大木下。」及正晦出,百姓莫敢動。或曰:「刺史出,可作矣,如李司法何?」貝州震恐。後刺史至,委政於公,奸吏皆務以情告不敢隱,貝州於是大理。壽陽之夫人鄭氏,賢知於族,嘗謂壽陽曰:「某觀叔賢於君,某之質不敢與叔母較高下,君之家和,子孫必有興者。」壽陽之第二子為戶部侍郎。初戶部氏兄弟五人,妹一人,其喪母也皆幼。公每日必抱置膝上,或泣而傷。諸侄之安於叔父也,如未失母時。有子三人,曰某,祗承父業,不敢弗及。夫人清河崔氏,能以柔順接於親族,其來歸也。皆自以為己親焉。翱生不及祖,不得備聞其景行,其貝州事業,親受之於先子,其餘皆聞之於戶部叔父。伏以皇祖之為子弟時,若不能自任也,及蒞官行事,則剛勇不回也如此,其行事皆可以傳於後世,為子孫法。蓋聞先祖有善而不知,不明也,知而不傳,不仁也。翱欲傳,懼文章不足以稱頌道德,光耀來世,是以頓首願假辭於執事者,亦惟不棄其愚而為之傳焉。

元和三年十月,翱既受嶺南尚書公之命。四年正月己丑,自旌善第以妻子上船於漕。乙未,去東都,韓退之、石濬川假舟送予。明日,及故洛東吊孟東野,遂以東野行,濬川以妻疾自漕口先歸,黃昏到景雲山居。詰朝登上方,南望嵩山,題姓名記別,既食,韓孟別予西歸。戊戌,予病寒,飲蔥酒以解表,暮宿於鞏。庚子,出洛下河,止汴梁口,遂泛汴流,通河於淮。辛丑,及河陰。乙巳,次汴州,疾又加,召醫察脈,使人入盧。又二月丁未朔,宿陳留。戊申,莊人自盧又來,宿雍鄴。乙酉,次宋州,疾漸瘳。壬子,至永城。甲寅,至埇口。丙辰,次泗州,見刺史假舟,轉淮上河如揚州。庚申,下汴渠入淮,風帆及盱眙,風逆天黑,色波水激,順潮入新浦。壬戌,至楚州。丁卯,至揚州。戊辰,上棲靈浮圖。辛未,濟大江至潤州。戊寅,至常州。壬午,至蘇州。癸未,如虎邶之山。息足千人石,窺劍池,宿望海樓,觀走砌石,將遊報恩,水涸舟不通,無馬道,不果遊。乙酉,濟松江。丁亥,官艘隙,水溺舟敗。戊子,至杭州。己丑,如武林之山,臨曲波觀輪椿,登石橋,宿高亭,晨望平湖孤山江濤,窮竹道,上新堂,周眺群峰,聽松風,召靈山永吟叫猿,山童學反舌聲。癸巳,駕濤江逆波至富春。丙申,七里灘至睦州。庚子,上楊盈川亭。辛丑,至衢州,以妻疾止行,居開元佛寺臨江亭後。三月丁未朔,翱在衢州。甲子,女某生。四月丙子朔,翱在衢州,與侯高宿石橋。丙戌,去衢州。戊子,自常山上嶺至玉山。庚寅,至信州。甲午,望君陽山,怪峰直聳似華山。丙申,上於越亭。己亥,直渡擔石湖。辛丑,至洪州,遇嶺南使,遊徐孺亭,看荷花。五月壬子,至吉州。壬戌,至虔州。己丑,與韓泰安平渡江,遊靈應山居。辛未,上大庾嶺。明日,至湞昌。癸酉,上靈屯西嶺,見韶石。甲戌,宿靈鷲山居。六月乙亥朔,至韶州。丙子,至始興公室。戊寅,入東蔭山,看大竹筍如嬰兒,過湞陽峽。己卯,宿清遠峽山。癸未,至廣州。

自東京至廣州,水道出衢、信七千六百里,出上元、西江七千一百又三十里。自洛州下黃河、汴梁,過淮至淮陰一千八百有三十里,順流。自淮陰至邵伯三百有五十里,逆流。自邵伯至江九十里,自潤州至杭州八百里,渠有高下,水皆不流。自杭州至常山六百九十有五里,逆流,多驚灘,以竹索引船,乃可上。自常山至玉山八十里,陸道,謂之玉山嶺。自玉山至湖七百有一十里,順流,謂之高溪。自湖至洪州一百有一十八里,逆流。自洪州至大庾嶺一千有八百里,逆流,謂之漳江。自大庾嶺至湞昌一百有一十里,陸道,謂之大庾嶺。自湞昌至廣州九百有四十里,順流,謂之湞江,出韶州謂之韶江。

僧文象好養生術,元和七年三月十八日,朝茅山,遇老人於華陽洞口,告僧曰:「汝有仙相,吾授汝秘方。有何首烏者,順州南河縣人,祖能嗣,本名田兒,天生閹,嗜酒。年五十八,因醉夜歸,臥野中。及醒,見田中有藤兩本,相遠三尺,苗蔓相交,久乃解,解合三四。心異之,遂掘根持問村野人,無能名。曝而乾之,有鄉人良戲而曰:‘汝閹也,汝老無子,此藤異而後以合,其神藥,汝盍餌之?’田兒乃篩末酒服。經七宿,忽思人道,累旬力輕健,欲不制,遂娶寡婦曾氏。田兒因常餌之,加餐兩錢,七百餘日,舊疾皆愈,反有少容,遂生男。鄉人異之。十年生數男,俱號為藥。告田兒曰:‘此交藤也,服之可壽百六十歲,而古方本草不載。吾傳於師,亦得之於南河,吾服之,遂有子。吾本好靜,以此藥害於靜,因絕不服。汝偶餌之,乃天幸。’因為田兒盡記其功,而改田兒名能嗣焉。嗣年百六十歲乃卒,男女一十九人。子庭服,亦年百六十歲,男女三十人。子首烏服之,年百三十歲,男女二十一人。安期《敘交藤》云:‘交藤味甘,溫無毒,主五痔腰腹中宿疾冷氣,長筋益精,令人多子能食,益氣力,長膚延年。一名野苗,一名交莖,一名夜合,一名地精,一名桃柳藤。生順州南河縣田中,嶺南諸州往往有之。其苗大如槁,本光澤,形如桃柳葉,其背偏獨單,皆生不相對。有雌雄,雄者苗色黃白,雌者黃赤。其生相遠,夜則苗蔓交,或隱化不見。春末、夏中、初秋三時候,晴明日,兼雌雄采之,烈日曝乾,散服酒下,良。采時盡其根,勿洗,乘潤以布帛拭去泥土,勿損皮,密器貯之,每月再曝。凡服,偶日二、四、六、八日是,服訖以衣覆,汗出導引,尤忌豬羊肉血。’」老人言訖,遂別去,其行如疾風。浙東知院殿中孟侍御識何首烏,嘗餌其藥,言其功如所傳。出賓州牛頭山,苗如萆薢蔓生,根如杯拳,削去側皮,生啖之,南人因呼為何首烏焉。元和八年八月錄。

吾郡陸傪,字公佐,生於世五十有七年矣。明於仁義之道,可以化人倫厚風俗者餘三十年。連事觀察使,觀察使不能知,退居於田者六七年。由侍御史入為祠部員外郎,二年出刺歙州,卒於道,貞元十八年四月二十八日也。凡人所不能窮者,必推之於天,天之注膏雨也,人心以為生旱苗然也,雨與苗運相違,或雨於海,或雨於山,旱苗不得仰其澤。惟人也亦然,天之生俊賢也,人之心以為拯憔悴之人然也,賢者與憔悴之人時不合,或死於野,或得其位而道不能行,憔悴之人不得被其惠。膏雨之降也適然,賢者之生於時也亦然。運相合,旱苗仰其澤,憔悴之人賴其力,傅說、甘盤、尹吉甫、管夷吾之類也;時勿合,膏雨降雖終日,賢哲生雖比肩,旱苗之不救,百姓之弗賴,顏子、子思、孟子、董仲舒之類也。故賢哲之生自有時,百姓之賴其力天也,不賴其力亦天也。嗚呼!公佐之官,雖升於朝,刺於州,其出入始二年,道之不行,與居於田時弗差也。公佐之賢雖日聞,其德行未必昭昭然聞於天子,公佐是以不得其職,出刺一州,又短命道病死,天下之未蒙其德固宜矣。然則天之生君也,授之以救人之道,不授之以救人之位,如膏雨之或雨於海,或雨於山,旱苗之不沐其澤者均也。故君子不得其位以行其道者,命也,其亦有不足於心者耶?得其道者窮居於野,非所謂屈,冠冕而相天下,非所謂伸,其何有不足於心者耶?

荊軻感燕丹之義,函匕首入秦,劫始皇,將以存燕霸諸侯。事雖不成,然亦壯士也。惜其智謀不足以知變識機。始皇之道異於齊桓,曹沫功成,荊軻殺身,其所遭者然也。乃欲促檻車,駕秦王以如燕,童子婦人且明其不能,而軻行之,其弗就也非不幸。燕丹之心,苟可以報秦,雖舉燕國猶不顧,況美人哉?軻不曉而當之,陋矣。

翱與監察御史韋君詞皆自東京如嶺南,水道僅八千里。翱以正月十八日上舟於漕以行,韋君期以二月策馬疾驅,追我於汴宋之郊,或不能及,約自宣城會我於常州以偕行。既翱停舟宿留,日日以須,韋君之出洛也易期。又宣城謀疾到,逆江南流上。翱以妻疾,居信安四十餘日,比及江西,韋君亦前行矣。上桄榔亭,見韋君紀姓名,且有念我之言。嗟夫!皆行八千里,先後之不齊也不過十日,而初謀竟乖。人事之不果,不可以前期也。

翱為兒童時,聞山遊者說峽山寺難為儔,遠地嘗以為無因能來。及茲獲遊,周厯五峰,然後知峽山之名有以然也。於靈鷲寺時,述諸山居之所長,而未言其所不足,如虎邶之劍池不流,天竺之石橋下無泉,麓山之力不副天奇,靈鷲擁前山不可視遠。峽山亦少平地,泉出山無所潭。乃知物之全能難也,況求友擇人而欲責全耶?去其所闕,用其所長,則大小之材無遺,致天下於平治也弗難矣。

凡居山,以怪石、奇峰、走泉、深潭、老木、嘉草、新花、視遠為幽。自江之南而多好山居之所,翱之對者七焉,皆天下山居之尤者也。蘇州有虎邱山,則外為平地,入然後上,高石可居數百人,劍池上峭壁聳立,憑樓檻以遠望。

愍女姓高,妹妹名也。生七歲,當建中二年。父彥昭,以濮陽歸天子。前此逆賊質妹妹與其母兄,而使彥昭守濮陽,及彥昭以城歸,妹妹與其母兄皆死。其母李氏也,將死,憐妹妹之幼無辜,請獨免其死,而以為婢於官,眾皆許之。妹妹不欲,曰:「生而受辱,不如死,母兄且皆不免,何獨生為!」其母與兄將被刑,咸拜於四方,妹妹獨曰:「我家為忠,宗黨誅夷,四方神祗尚何知?」問其父所在之方,西向哭,再拜,遂就死。明年,太常諡之曰愍。當此之時,天下之為父母者聞之,莫不欲愍女之為其子也;天下之為夫者聞之,莫不欲愍女之為其室家也;天下之為女與妻者聞之,莫不欲愍女之行在其身也。昔者曹娥思盱,自沉於江;獄吏噓囚,章女悲號;思唁其兄,作詩載馳;緹縈上書,乃除肉刑。彼四女者,或孝或智,或義或仁。噫此愍女,厥生七歲,天生其知,四女不倫。向遂推而布之於天下,其誰不從而化焉?雖有逆子必改行,雖有悍妻必易心。賞一女而天下勸,亦王化之大端也。異哉愍女之行,而不家聞戶知也。貞元十三年,翱在汴州,彥昭時為潁州刺史,昌黎韓愈始為余言之。余既悲而嘉之,於是作《高愍女碑》。

柏氏係自有周,叔虞封晉,其支子有受邑於伯為采地者,因以為姓。後世生宗,宗以直顯,景公、厲公之時,三郤惡宗,共譖殺之。其客畢陽,以其子州黎奔楚,於是改伯為柏。及漢有鴻者,由議郎為魏郡守,子孫家焉,故為魏郡也。有季纂者,入唐為工部尚書,生敬仁為蘄州長史,生謇為河南永寧令,贈大理寺少卿,生造為懷之獲嘉令,即公之父也。

公諱良器,字公亮。生十二年,安祿山陷東郡,獲嘉守縣印不去,為賊將所害。公既免喪,懷平賊志,乃學擊劍,依父友王奐。奐嚐曰:「汝額文似李臨淮,面黑子似顏平原,其必立。」臨淮即太尉光弼也。年十七,得汝州龍興尉。王奐從事太尉府,薦之太尉,召與言,遂授以兵,使平安越之盜。累授左武衛中郎將,以所將兵隸於浙西。廣德歲中,盜陷江東十州,公帥所將兵來婺州,功多進左武衛將軍。平方清於洞中,賜錢五百萬,破張三霸海上,改左金吾衛將軍,為都知兵馬使。大曆初,潘獰虎據小傷,胡參據蒸里,江東大擾,公將卒三千人、騎五百人與戰,皆破之,斬首三千級,執俘一千人。詔加檢校光祿大夫兼蘇州別駕,又加左羽林大將軍試殿中監察御史。李棲筠問公年,對曰二十有四,戰陣幾何,曰六十有二。李公歎曰:「相識甚近,得公甚深,勉哉!」公泣涕謝曰:「遭時喪亂,父死家破,誓棄性命,以除寇讎,私誌未立,豈敢望為明公之所知哉!」

建中初嘗至京師,宰相楊炎召之語,公因言兩河有事,職稅所辦者,惟在江東,李道昌無政,宜速得人以代之。炎許諾,其冬遂並宣越與浙西以為一,而以晉州刺史韓滉代道昌焉。及德宗如梁州,李希烈陷汴州,逐李勉,遂僭帝號,寇陳州,圍宋寧陵,滉使公將卒萬人救陳並寧陵。是時劉元佐敗於白塔,收其卒保宋州,使將王彥昭守寧陵。希烈擁水灌其南,築埇道親臨其北,令軍中曰:「明日日中陷城。」公聞之,厲所將兵,成陣以進,恐城陷不及,使弩手善遊者五百人,沿汴渠夜進,去城數里,沒於水中,遂得入。及旦,賊驅勇卒登城,城中伏弩悉發,皆貫人斃。其後希烈始知救兵得入,殺守將,因罷去。將昌集城中人哭曰:「向非浙西救至,則此城已屠矣。」遂拔襄邑,收漳口,宋州由是獲全。李希烈遂失汴州,奔於蔡。詔封平原郡王,食邑三千戶,特進兼御史中丞。

貞元二年淮西平,詔曰:「休勳茂伐,書於竹帛,戎籍乃為裨將副,非所以褒功寵德也,其以為左神策軍將軍知軍事兼官如故。」五年詔與太尉晟、侍中瑊等三十六人圖形於淩煙閣,上親御,即其形而贊之。八年遷大將軍,士卒之在市販者,悉揮斥去,募勇者代之,故為所監者不悅。明年,公之故人有犯禁宿於望仙門者,衛使奏言,遂轉右領軍衛大將軍,所監者乃用其衙將魏循代為將軍,自是軍中之政,不復在於將軍矣。十五年兼英武將軍使,十八年遷左領軍兼御史大夫。十九年閏十月,以疾卒,年六十一。天子為之廢朝,贈陝州大都督。明年,葬於萬年畢原。

夫人康氏先歿,後始附葬。有子曰元封,為蔡州刺史;曰耆,為諫議大夫;曰元鳳,為澄城主簿;曰夔,為襄州參軍。三女皆幼。以元封及耆累贈為司空,夫人追封魏國太夫人。初公與王棲曜、李長榮皆事韓晉公,棲曜至鄜坊,長榮至河陽澤潞,皆擁節有土。公自少則戮力破賊,及壯解寧陵、猗杖之圍,希烈之所以兵不及於宋,而江東以全者,實公之所為也。功最高,位獨以不副,克生良子,能大厥家。太和元年,翱自廬以諫議大夫徵,路出於蔡,元封泣拜,且曰:「先公之碑未樹,教後嗣其果有辭俟也,公不可聽。」乃銘曰:

公生十二,未壯家毀。誓殄父仇,不怯勇死。釋官就軍,焯有其勳。擒凶盜平,威明顯聞。人誰不貴,孰勝其位。由卑至巨,莫匪躬致。宣疏土疆,報未功當。是生後人,紹慶不忘。

傅為古姓,介子誅樓蘭王,封義陽侯;俊為二十八將,功高稱於兩漢;而毅以文章顯。自漢以降,世累有人。曾祖諫,易州長史。生大父定州司馬韶,贈鄧州長史。生父榮,贈刑部尚書。

公諱良弼,字安道,清河人也。以善弓矢顯,仁於成德軍,流輩稱其樸厚。博野樂壽,本隸瀛州,在范陽、成德間為要害,地每相攻,以取兩城。及武王俊破走朱滔,詔以博野、樂壽與成德軍,其後以公選為將,而鎮於樂壽。公善撫士卒,與之同苦樂,得士卒死力。長慶初,幽州繼亂,范陽執其帥宏靖而扶克融,成德殺其帥宏正,將庭湊因盜有地。公奮曰:「吾豈可以為賊乎?」遂誓眾,喻以逆順,閉城拒賊,潛疏以聞。詔以樂壽為神策行營,命公以為都知兵馬使,與深州將牛元翼、博野李寰犄角相應。賊屢攻之,卒不能克。會詔下,以克融、庭湊皆為節度使,公遂將樂壽之師,及其妻子,拔城以出賊,轉鬥且引,遂遇官軍,以免於難。以功遷沂州刺史,未到,遽以為左神策軍將軍,數月拜鄭州刺史。

公本用武力進,未嘗治人,於是痛自刻凜,清已率下,凡從公將卒,本與公同立於樂壽者,皆飭懼不敢越條令以侵物,故鄭州稱理,雖他時文吏,罕能過者。明年改為鹽州刺史。閔帝初,以公為銀、夏、綏、宥等州節度使,居河陽。濡民不耕織,党項千餘落,以畜牛羊馬代田業。先時將帥多貪,至有盜其善馬者,蕃落咸怨走,以出他境。及公之至,蕃人來見,或獻馬者,公拒而不受,蕃人喜,傳以相告,未逾月,而部落相勸皆歸。蕃人之有罪者,懼而來奔,故事皆使蕃人出馬以贖,公曰:「吾將於此,職當禁其逃亡,有罪何俟於贖?」皆執之以付其蕃落,蕃人益喜。

太和二年九月,以公為橫海軍節度使檢校兵部尚書,俾治齊州,以圖滄、景之寇,知兵者咸以為命將之當,必且有成矣。旌旗及於陝而得疾,疾愈即路,以十月晦,薨於硤石驛,春秋五十有六。天子悼痛,為之廢朝,贈尚書左僕射。以明年七月,葬河南府洛陽縣伯樂里。

夫人南陽張氏,柔立善斷。公以樂壽拒賊,暨轉戰以出,夫人粗衣糲食,與兵士妻女均好惡,用助公事。再封南陽郡夫人。三子守常、守中、守章等,皆孝謹寡過。公方將立大功,以報於國,不以男子之仕為念,故官甚卑;有未官者。銘曰:

大夫致身,不賴前業。遭變竭忠,奇節奕奕。乃作刺史,乃作將軍。乃統邊兵,事績昭聞。廉以檢已,嚴以督下。蕃落完安,馬牛在野。大革前事,自我為初。爾後之來,視此勿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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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唐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遠遠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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