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百九十八 全唐文 卷八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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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決疑十篇

夫趙盾弑君,莒僕弑父,《春秋》顯書其過,何則楚公子圍弑其君郟敖,子駟弑其君僖公,齊人弑其君悼公,各以疾赴,《春秋》皆書曰「卒」。評曰:人之生也,上有天地,次有君父。君父可弑,是無天地也。乃生人之大惡,有識之宏恥,亦由漢書云律母妻母之文,聖人所不書是也。且趙盾反不討賊,董狐謂為弑君,莒僕以其寶來奔,里革謂其弑父。斯二者罪名以彰,仲尼承彰而書耳。斯三逆者弑君以疾赴,仲尼非可誣也。據赴而書者,不忍也。故不忍也者,恥在其中焉,懲在其中焉。夫春秋弑君三十六,其餘之逆,亦據赴而書耳。夫趙孟以無辭伐國,杞柏以夷禮來朝,《春秋》皆貶之曰「人」曰「子」,何至其罪大者為之隱,其過小者必以書之。曰伐國無辭,專君之命也。君而可專,孰有其國得不貶之乎?若罪大者為之隱,推亡也。其罪小者必以書,固存之也。

夫齊荼野幕之弑,事起陽生。楚靈乾溪之縊,禍因常壽。而春秋歸罪於陳乞公子比者,不其遠乎?曰:「野幕之弑,罪歸陳乞,陽生之罪可知矣。乾谿之縊,罪歸子比,常壽之罪可知矣。《春秋》之旨,譬酷吏決獄,髡鉗之刑,尚猶不舍,刀鋸之戮,何自而逃。

夫齊桓救衛,不書狄滅,晉文召王,而云狩於河陽。曰:「狄實滅衛,因桓救而獲全,斯不滅矣。文實召王,因王來而稱狩,斯不召矣。苟桓不能救衛,文不能匡王,必書狄滅衛,晉人召天王於河陽矣。故春秋之時,滅人國者眾,救人國者鮮。仲尼旌其恤患也。背周者眾,朝周者鮮,仲尼旌其勤王也。夫哀八年(不書盟恥吳夷)及十三年(盟不書諸侯恥之故不錄也),公再與吳盟,皆不書。桓二年,公及戎盟於唐,則書。吳實華族,其道夷也。以強要盟,不曰夷乎?戎實夷族,其道華也,以道好盟,不曰華乎?故恥而不書,懲也。以戎而書,勸也。」

夫桓二年書曰:「宋華督弑其君與夷及其大夫孔父。」僖十年又書:「里克弑其君卓及其大夫荀息。」夫君稱弑也,而云及者,是君臣無別也。弑之者,罪臣下也。夫孔父以奪室見弑,荀息以立言被誅,是無辜之怨,是以及褒之者何?自臣及君也,蓋貶華父與里克也。俾孔父之死如與夷之死,荀息之死如卓子之死,及之者,貴之也。

夫姜氏淫奔,子般夭酷,魯之醜也,諱之可也。至如公送晉葬,為齊所止,為邾所敗,皆諱之者何也?曰:周之有葬,魯送可也。如晉以盟主而臣魯,諱之者,諱乎以諸侯而事諸侯也。諸侯有過則削地,有逆則夷宗。齊魯一體,諱之者,諱乎以諸侯而止於諸侯也。夫天下有道,小國事大國,邾,小國也。而魯諱之者,諱乎以大國而敗於小國也。

夫定六年鄭滅許,以許男歸,而哀元年又書許男與楚圍蔡。曰:鄭實滅許,而後或復之。當復之時,其赴不至於魯,故不書耳。凡國有來赴者,雖小必書,宋之六鷁退飛是也。無來赴,雖大亦闕,晉之滅耿滅魏是也。夫楚實滅陳,後復封之。狄實滅衛,後復全之。斯亦許之類是也。

夫《春秋》之旨,獲君曰「止」,誅臣曰「刺」。殺其大夫,執我行人,鄭棄其師,隕石宋五。若斯者,即古史之全文也,奚在其筆削乎?曰:仲尼因魯史而修《春秋》,是明不誣於人也。又曰:知吾者亦以《春秋》,罪我者亦以《春秋》,其是之謂乎?若楊子之草元,其數則易,其文則元是也。

夫宋襄執滕子而誣之以得罪,《春秋》則承赴而書,何至魯之君也。弑者五,逐者二,並闕而不書。苟如是,懲惡勸善,何以為的?亂臣賊子,何以知懼?曰:夫仲尼修《春秋》,而依微其旨,固有俟爾。苟無邱明發決其奧,廓通其元,亦赴來而責實也,非可誣也。如自書其魯之弑逐者,則魯人攘羊,仲尼證之也。

補泓戰語

宋襄公伐鄭,楚伐宋而救鄭,與楚會泓戰,既濟未陣,司馬子魚請擊之,公不以戰,卒敗而退。公羊氏以為文王之戰,亦不過此。日休補其文曰:聖人制民,患其力不可禁也,設法以刑之。患刑之不可止也,用武以兵之。兵之既出也,民秉之為格殺,執之為攻殘。故聖人施金鼓以節之,用羽旄以飾之,為蒐狩以教之。自三代以降,春秋之時,禮樂之征弛,掩襲之弊廣。窮其力者,譬角抵者爭其勝負,並驅者競其先後,胡為仁讓哉?文王聖人之至也,雖以德化,未聞不兵而獲者。然則伐犬夷,征密須,敗耆國,伐崇侯虎,襄公始戰齊而納孝公,次及於泓,則云「不禽二毛,不以阻隘」。夫聖人之愛民也,班白不提挈。又雲一夫不獲其所,豈能區區於死地決其勝於人命哉?較其戰也,文王不為也。噫!公羊氏違邱明之旨,為文王之戰,亦不過於此,罪也。

獨行

士有潔其處介其止於世者,行以古聖人,止以古聖人,不顧今之是非,不隨眾之毀譽,雖必不合於祿利,適乎道而已矣。要以今是我之非,我非今之是,彼知於我者聞毀適足譽,不知我者聞譽適足毀,昧然不顧其是非毀譽者用之。嗚呼!士之道,得不顧其是非毀譽者用之,則天下之治,不啻半於淳古矣。今之所譽者,處以古聖人,以今達者,聞是則進,聞非則退。有愛者,聞毀而疏之。有不合者,聞譽而洽之。故道不加於世,業鮮異於眾。則其人貿貿於祿利,蚩蚩於朝廷,望天下之治不啻於淳古也,難矣哉!

讀司馬法

古之取天下也以民心,今之取天下也以民命。唐虞尚仁,天下之民從而帝之,不曰取天下以民心者乎?漢魏尚權,驅赤子於利刃之下,爭寸土於百戰之內,由士為諸侯,由諸侯為天子,非兵不能威,非戰不能服,不曰取天下以民命者乎?由是編之為術(謂太公六韜也),術愈精而殺人愈多,法益切而害物益甚。嗚呼!其亦不仁矣。蚩蚩之類不敢惜死者,上懼乎刑,次貪乎賞。民之於君猶子也,何異乎父欲殺其子,先紿以威,後舀以利哉?孟子曰:「我善為陳,我善為戰,大罪也。」使後之君於民有是者,雖不得土,吾以為猶土也。

請行周典

周禮載師之職曰:「宅不毛者有裏布,田不耕者出屋粟。凡民無職事者出夫家之征。」日休曰:「征稅者,非以率民而奉君,亦將以勵民而成其業也。今之宅,樹花卉猶恐不奇,減征賦惟恐不至。苟樹桑者,必門嗤戶笑。有能以不毛而稅者哉?如曰必也居不樹桑,雖勢家亦出裏布,則途無祼丐之民矣。今之田,貧者不足於耕耨,轉而輸於富者。富者利廣占,不利廣耕。如曰必也田不耕者,雖勢家亦出屋粟,則途無餒斃之民矣。今之民,善者少,不肖者多。苟無世守之業,必鬥雞走狗,格簺擊鞠,以取餐於遊閑。太史公曰:‘刺繡文,不如倚市門。’是也,如曰必也凡民無職事者出夫家之征,則世無遊隋之民矣。此三者,民之最急者也。有國有家者不可務乎?周公、聖人也,周典聖人之制也,未有依聖制而天下不治者,執事者以為何如?」

相解

今之相工言人相者,必曰某相類龍,某相類鳳,某相類牛馬。某至公侯,某至卿相。是其相類禽獸,則富貴也。噫!立形於天地,分性於萬物,其貴者不過人乎。人有真人形而賤貧,類禽獸而富貴哉?將今之人,言其貌類禽獸則喜,真人形則怒。言其行類禽獸則怒,真人心則喜。夫以鳳為禽耶,鳳則仁義之禽也。以騶虞為獸耶,則騶虞仁義之獸也。今之人也,仁義能符是哉?是行又不若於禽獸也,宜矣。或曰:「相者有乎哉?」曰:「上善出於性,大惡亦出於性。中庸之人,善惡在其化者也。上善出於性,若文王在母不憂,夷吾弱不好弄,是也。大惡亦出於性,若商臣之蜂目豺聲,必殺其父,叔魚之虎目豕心,以賄死,是也。中庸之人,善惡在其化者,若大舜設化而有苗格,仲尼垂諭而子路服是也,是從善而化者也。若齊桓,管仲輔之則霸,豎貂輔之則亂,是從惡而化者也。故舜相於堯而天下平,禹相於舜而大災弭。咎繇相禹,斯謂相見者。見人知其賢愚,見國知其治亂,亦相也。」或曰:「賢愚者,見行事而知也。敢問聖人之相人,知其有位哉?」曰: 「堯之於舜,任之以天下,知其有位也。舜之於四凶,投之於四裔,知其無位也。」曰:「苟若是,聖人之能相人也,是必賢者得其位,不肖者不立朝。三苗九黎焉得以侯,飛廉惡來焉得以爵?」曰:「有是者,其君不能相也。將其國之是滅,豈相人而用哉?是則三苗九黎,未聞不滅。飛廉惡來,未聞不誅。」嗚呼!聖人之相人也,不差忽微,不失累黍,言其善必善,言其惡必惡,言其勝任必勝任。今之人不以是術行,其區區求子卿唐舉之術,居其窮,處其困,不思以道達,不能以德進。言其有位,必翻然自負。坐白屋有公侯之姿,食藜羹有卿相之色,蓋不能自相其心者。或有士居窮處困,望一金之助己,有沒齒之難。有誕妄之人,自稱精子卿唐舉之術,取其金則易於反掌矣。有能以聖賢之道自相其心哉!嗚呼!舉世從之,吾獨戾也,其不勝明矣。

惑雷刑

彭澤縣鄉曰黃花,有農戶曰逢氏,田甚廣。己牛不能備耕,嚐僦他牛以兼其力。逢氏之猾惡,為一鄉之師焉。得他牛,則晝役夕歸,箠耕於烈景,笞耨於晦冥,未嚐一息容其殆忽。一日,猝雷發山,逢氏震死。日休曰:逢氏之猾惡,天假雷刑絕其命,信矣。夫生民之基,不過乎稼穡之功,皆不為是畜之力哉。則天之保牛,齊民命也,宜矣。今逢氏苦其力,天則震死。如燕趙無賴少年,椎之以私享,烹之以市貨,法不可戢,刑不可威,則天之保牛,皆不降於雷刑哉。則逢氏之死,吾不知是天地也。

悲摯獸

彙澤之場,農夫持弓矢行。其稼穡之側有苕,頃為農夫息其傍。未久,苕花紛然,不吹而飛,若有物矣。視之虎也,跳踉哮,視其狀,若有所獲,負不勝其喜之態也。農夫謂虎見己,將遇食而喜者,乃挺矢匿形,伺其重矣,發貫其腋,雷然而踣。及視之,枕死麕而斃矣。意者謂獲其麕,將食而矣,將矣而害。日休曰:噫!古之士獲一名受一位,如已不足於名位而已,豈有喜於富貴,矣於權勢哉?然反是者,獲一名不勝其驕也,受一位不勝其傲也,驕傲未足於心,而刑禍已滅其屬。其不勝任,與夫獲死麕者幾希。悲夫!吾以名位為死麕,以刑禍為農夫,庶乎免於今世矣。

誚莊生

莊生免范蠡之子死,至矣夫?范蠡子複取其金則怒,乃言於楚王死之。嗚呼!夫交者以義合,至死不離也。以利合者,全於利前者鮮矣,況利死之後哉?則莊生謂畢事而歸金,其言信矣。至其取金,則複言而死之,焉有夫歸金之心也哉?是莊生與范蠡果曰利合也。或曰:「莊生非利金而渝言,是范蠡之子利金而渝言也。」曰:「夫赦者楚之常法也。范蠡不謂乎赦謂楚之常法,以其兄自合不死,非莊生之力也,故取夫金。是愚豎之纖鄙也,何足責哉!如莊生與范蠡義合,則取金之信,以易乎人命也哉?是果曰利合,兼不全於利前者也。」

旌王宇

王莽竊弄漢柄,擅斥帝族。當其時,有名臣名士身被漢祿者,闔朝皆然也。莫不回忠作佞,變直為邪,曾不敢一忤莽色,以平帝得親乎外氏者也。而宇乃以為謀,事泄受禍。日休旌之曰:若宇之道,真忠烈之士哉!不以其父得天下為利,以反道為慮。不以己將為天子之子為貴,以愆咎為戒。嗚呼!宇之道,大不負天地,幽不慚鬼神,貞不愧金石,明不讓日月,於臣子之義備矣。而班氏忘讚,皮子旌之。悲夫!

斥胡建

古者將在軍,君命有所不受。若穰苴之斬莊賈,孫武之僇宮嬪,魏絳之辱楊幹,是也。如建者,為軍正丞,設御史有奸,在建職當以狀聞。自有天子之刑名。如擅斬者,乃一夫之暴賊上吏者也,以辱國威。國威者,軍刑者也。夫軍正之職,當申明其法於軍師,亦不可擅行誅殺也。正且不可,況又丞哉?嗚呼!漢不以是僇建以正其罪,反以詔命賞之,嘻妄矣!過直近乎暴物,過訐近乎擅命。有之不戢,在家為賊子,在國為亂臣,其建之謂矣!

無項托

符朗著符子,言項托詆訾夫子之意者,以吾道將不勝於黃老。嗚呼!孔子門唯稱少,故仲尼曰:「顏氏之子,其殆庶幾乎?」又曰:「賢哉回也。」歎其道與己促,固不足夫蔽之也。如托之年與回少遠,矣托之智與回又遠矣,豈仲尼不稱之於其時耶?夫四科之外有七十子,七十子外有三千之徒。其人也有一善,仲尼未嚐不稱之,豈於項氏獨掩其賢哉?必不然也。嗚呼!項氏之有無,亦如乎莊周稱盜蹠漁父也,墨子之稱墨杘娟嬋也,豈足然哉!豈足然哉!

正屍祭

聖人知生不足其事,事之死。死不足其思,制之生。生象其死,窮其思也。屍象其生,極其敬也。夫禮者,足以守不以加,加則弊。足以加不以闕,闕則怠。足以闕不以廢,廢則亂。故祀享立屍於廟,王則迎。有拜有酳有酢,所以立象生之敬也。今視唐禮,皇帝神降而拜象乎妥屍,受福於神象乎酢屍。嗚呼!唐有天下,化平三百年,其禮典赫然,可以蠛漢蠓魏,豈不能守周孔禮制哉?故曰不以加,加則弊。禮無匜盥之文,漢魏來加之是也。以加不以闕者,周官射人祭祀則讚射牲,王親射也。自漢魏以來,惟以毛血為薦是也。足以闕不以廢,古者屈到嗜芰,屈建薦之,謂乎非禮,梁氏祀以蔬食是也。嗚呼!讀漢魏及梁書,代無其人。忍使其禮弊怠廢闕相接至此耶,豈天使之然,俟吾唐之人補其逸典哉?是宗廟祭屍,不當廢也已。

題同官縣壁

餘行邑過此,偶無令長,遂寄榻縣宇,步履後圃。荒蕪不治,獨有四小柏,鬱然於草莽間,與菅茅並處,良可歎者。後之來者,當有瘦馬長官,定能為四柏主人,幸無忽此語也。中和三年三月望日。日休書。

皮子世錄

皮子之先,蓋鄭公之苗裔賢大夫子皮之後。在戰國及秦時,無譜牒可考。自漢至唐,其英雄賢俊在位者,往往有焉。前漢時名容者,以善為,容官至大夫。後漢時名巡者為太醫令,三國時無聞焉。晉朝名初者為襄陽太守,名京者為賢處士。宋朝名熙祖者與徐廣論議,苻王世名審者為堅侍郎。後魏世名豹子者為魏名將,子道明襲爵,弟喜為使持節侍中都督秦雍梁益諸軍事大將軍仇池鎮將假公如故。喜以戰守之功,累加勳爵,後轉散騎常侍安南將軍豫州刺史,卒於天宗爵。喜弟雙仁冠軍將軍仇池鎮將。北齊時名景和者以功大官封王,名延宗者為黃門侍郎。隋朝名子信者為刺史。至於吾唐,汨汨於民間,無能以文取位。惟從祖翁諱瑕叔舉進士有名,以剛柔不合時,受蜀聘為幕府,累官至刺史。從翁諱行修明經及第,累官至項城令,以盜不發貶州掾卒。時日休之世,以遠祖襄陽太守,子孫因家襄陽之竟陵,世世為襄陽人。自有唐以來,或農竟陵,或隱鹿門,皆不拘冠冕,以至皮子。嗚呼!聖賢命世,世不賤不足以立誌,地不卑不足以立名。是知老子產於厲鄉,仲尼生於闕里。苟使李乾早胎,老子豈降?叔梁早嗣,仲尼不生,賢既家有不足,為立大功致大化振大名者,其在斯乎?

讀韓詩外傳

韓詩外傳》曰:「韶用干戚,非至樂也。舜兼二女,非達禮也。封黃帝之子十九,非法義也。往田號泣,未盡命也。」日休曰:「甚哉!韓詩之文,悖夫大教。夫堯舜之世,但務以道化天下,天下嘻嘻如一家室。其化雖至,其制未備,豈可罪以越禮哉?如以韶用干戚非至樂,則顓頊之八風,高辛之六筮,不可作矣。如以舜兼二女非達禮也,則堯之世其禮未定,不當責也又宜矣。以封黃帝之子非法義也,則丹朱商君無封邑,是庶人也。《傳》曰:『賢者子孫必有土。』又曰: 『公侯之子孫必復其始。』夫賢者與公侯,其子孫尚不廢,況有熊氏道冠於五帝,化施於千世哉?如以往田號泣未盡命也,則舜之孝,匪天也,其誰知之?不號泣,則吾恐舜之命不及於堯用。嗚呼!韓氏之書,抑百家崇吾道至矣。夫是者,吾將闕然。」

題叔孫通傳

古之所謂禮不相襲,樂不相沿者何哉?非乎彼聖人也,此聖人也。不相襲者,角其功利之深淺爾。不相沿者,明其文武之優劣爾。故三王迭作,五帝更制。夏殷易置,文武遞述。其禮文昭昭然,若兩曜爭明,百川之注瀆者矣。然猶周公刊之,仲尼正之。以周公之才美,謂後世無其人乎?乃有仲尼,仲尼之後,迄今望其道如顏閔、文如遊夏者鮮矣,況聖人哉?是後之制禮作樂,宜取周書孔策為標準也。漢氏受命,禮壞文毀。時無聖人,苟措其儀立其禮,不沿襲於聖制者妄也。夫國之大祭,不過乎郊祀宗廟也。漢之既命,其郊祀止於五畤之祀者,禮不曰兆五帝之郊者乎?止於昭靈之園者,禮不曰天子七廟者乎?而叔孫生不為之正郊祀,立宗廟。去秦時之非制,議昭靈之非禮,汲汲於朝會之儀。俾漢天子為高祖,身不得郊見,享不及七廟。噫!生其制物刊厥式,非不標準於聖人乎?將以漢新去水火,方弭兵械,難為改作乎?將不明壇墠之位,禘祫之義者乎?若然者,湯伐桀,周伐紂,其制可知也。嗚呼!不明於古制,樂通於時變,君子不由也,其叔孫生之謂矣。

題安昌侯傳

安昌侯禹見時變異,若上體不安,常擇日潔齊,露著於星宿,正衣冠,筮得吉卦,則獻其占。如有不吉,禹為感慟。日休讀漢史至是,未嚐不為之動心。因書曰:夫宰相之節,以己道輔上,天地平則致於君,夷狄服則致於君,風教行則致於君。苟天地有災,則歸於己;兵戈屢動,則歸於己;萬物有妖,則歸於己;時政有弊,則歸於己;此真大宰輔之職也。禹也為漢名相,居師傅之尊,處輔弼之位,見災異屢發,上不能匡於君,下不能稱其職,孜孜稱其於筮為事,斯不足以為賢相之業也。嗚呼!當漢帝之重禹,禹之有言,如師訓門人,未有門人可違師之旨也。依違在位,竟無所發,誠伊周之罪人也。大凡國有災異,與禬禳占筮之事,自有司存(占人太祝之官)。為夫宰相者,當提大政之綱,振百司之領,握天下之樞而已,不空以處斯位也。以直論之近乎佞,以誠論之近乎偽。偽宰相其名儒之恥耶。嗚呼!漢之尊禹,崇師道也。禹若此者,即非崇師道之過矣。

文中子碑

道,制治之大器也,儒守其器者耳。故聖哲之生,受任於天,不可斫之以就其時。仲尼不用於戰國,致其道於孟荀而傳焉,得於漢成四百之祚。五胡繼亂,極於周齊,天其或者生文中子以致聖人之用,得眾賢而廓之,以俟我唐,亦夫命也。故房、衛數公,皆為其徒。恢文武之道,以濟貞觀治平之盛,今三百年矣,宜其碑。

聖恢之柄,授必有施。臣底之績,濟亦厥時。子惟善守,賦而不私。克輔於我貞觀休明之期。

咎繇碑

噫!諄諄之命,必歸於德盛者,出不徒然,上應運,次命代。苟非相者,數十祀翼出於一時者,其運與命,彼失此得,彼得此失,鹹在乎諄諄之命焉,奚在歸乎德也。夫帝摯之德,不盛於堯,堯而得焉。十六族之德,不盛於舜,舜而得焉。至於咎繇,德齊於舜禹,道超乎稷啟。禹薦於天,不命而歿,則諄諄之命奚歸乎?嗚呼!天何為哉?不付咎繇之命者,將欲空授天下哉,未必獨死咎繇也。設咎繇得天下,其暮必薦益。益得天下,其暮之薦,必有其人。自咎繇之降,空授之主,其暴民黷天者,可忍言也哉!太史公曰:「禹封咎繇之後於英六。」五年春,日休自淝陵之江左,道出英六城下,因求遺實,厥祀存焉,乃絓馬於古木,再拜於廟庭。退而碑之,請樅陽小尹刊於壁。銘曰:

惟天降聖,不錫厥命。一篇帝謨,百王之鏡。禹有奚遏,薦之不定。啟有令德,受之而正。已矣何傷,明德逾盛。

首陽山碑

天必從道,道不由天,其曰人乎哉?大聖應千百年之運,仁發於祥,義發於瑞。上聖帝也,次素王也,莫不應乎天地,亙乎日月,動乎鬼神。或有守道以介死,秉誌以窮生,確然金石,不足為貞,澹然冰玉,不足為潔,非其上古聖人,不以動其心,況當世富貴之士哉!斯其自信乎道,則天地不可得而應者也。嗚呼!夷齊之誌,當以神農虞夏形於言。由是觀之,豈有意於文武者哉?然跡其歸周不從諫而死,彼當求西伯也而得武王,不曰得仁乎?既得其仁而不取其諫,則夷齊之死宜矣。太史公以其餓死責乎天道。嗚呼!若夷劉之行,可謂道不由天者乎?如不得仁而餓死,天可責也。苟夷齊以殷亂可去,而臣於周,則周召之列矣,奚有首陽之阨乎?若夷齊者自信其道,天不可得而應者也。天尚不可應,況於人乎?況於鬼神乎?

春申君碑

士以知己委用於人,報其用者術。苟不王,要在強其國尊其君也。上可以霸略,次可以忠烈。無王術而有霸略者,可以勝人國。無霸略而有忠烈者,亦足以勝人國。春申君之道複何如哉?憂荊不勝,以身市奇計,不曰忠乎?荊太子既去,歇孤在秦,其俟刑待禍,若自屠以當餒虎,不曰烈乎?然徙都於壽春,失鄧塞之固,去方城之險,舍江漢之利,其為謀已下矣,猶死以吳為宮室,以魯為封疆,春申之力哉?當斯時也,苟任荀卿之儒術,廣聖深道,用之期月,荊可王矣。然卒以猜去士,以謗免賢。於戲!儒術之道,其奧藏天地,其明燭鬼神。春申且不悟,況李園之陰謀,豈易悟載哉?豈易悟哉?

劉棗強碑

歌詩之風,蕩來久矣,大抵喪於南朝,壞於陳叔寶。然今之業是者,苟不能求古於建安,即江左矣。苟不能求麗於江左,即南朝矣。或過為豔傷麗病者,即南朝之罪人也。吾唐來有是業者,言出天地外,思出鬼神表,讀之則神馳八極,測之則心懷四溟,磊磊落落,直非世間語者,有李太白。百歲有是業者,雕金篆玉,牢奇籠怪,百鍛為字,千練成句,雖不追躅太白,亦後來之佳作也,有與李賀同時有劉棗強焉。先生姓劉氏名言,史不詳其鄉裏。所有歌詩千首,其美麗恢贍,自賀外世莫得比。王武俊之節制鎮冀也,先生造之。武俊性雄健,頗好詞藝,一見先生,遂見異敬,將署之賓位,先生辭免。武俊善騎射,載先生以貳乘,逞其藝如野。武俊先騎驚雙鴨起於蒲稗間,武俊控弦不再發,雙鴨聯斃於地。武俊歡甚,命先生曰:「某之伎如是,先生之詞如是,可謂文武之會矣,何不出一言以讚邪?」先生由是馬上草《射鴨歌》以示武俊,議者以為禰正平《鸚鵡賦》之類也。武俊益重先生。由是奏請官先生,詔授棗強縣令,先生辭疾不就,世重之曰劉棗強,亦如範萊蕪之類焉。故相國隴西公夷簡之節度漢南也,少與先生遊,且思相見,命列將以襄之髹器千事賂武俊,以請先生,武俊許之,先生由是為漢南相府賓冠。隴西公日與之為筆宴,其獻酬之歌詩,大播於當時。隴西公從事或曰:「以某下走之才,誠不足汙辱重地。劉棗強至重,必以公賓劉於幕吏之上,何抑之如是?」公曰:「愚非惜幕間一足地不容劉也,然視其狀有不足稱者。諸公視某與劉分豈有間然哉?反為之惜其壽爾?」後不得已問先生所欲為,先生曰:「司功椽甚閑,或可承闕。」相國由是椽之。雖居官曹,宴見與從事儀埒。後從事又曰:「劉棗強縱不容在賓署,承乏於掾曹,詘矣。奚不疏整其秩?」相國不得已而表奏焉。詔下之日,先生不恙而卒。相國哀之慟曰:「果然止椽曹。然吾愛客,葬之有加等。」墳去襄陽郭五裏,曰柳子關。後先生數十歲,日休始以鄙文稱於襄陽。襄陽邑人劉永,高士也,嚐述先生之道業,常詠先生之歌詩。且歎曰:「襄之人隻知有孟浩然墓,不知有先生墓。恐百歲之後,埋滅而不聞,與荊棘凡骨溷。吾子之文,吾當刊焉。」日休曰: 「存毀摭實,錄之何愧?」嗚呼!先生之官卑不稱其德,宜加私諡。然棗強之號,世已美矣,故不加焉。是為劉棗強碑。銘曰:

已夫先生,祿不厚矣。彼蒼不誠,位既過於趙壹兮,才又逾於禰衡。既當時之有道兮,非歿世而無名。嗚呼!襄陽之西,墳高三尺而不樹者,其先生之故塋。

狄梁公祠碑

嗚呼!天后革大命,垂二十年,天下晏如,不讓貞觀之世,是遵何道哉?非以敬任公乎?不然者,來俊臣之酷不能誣,諸武之猜不能害,房齡之諫不能逆。(闕)進士、皮日休遊江左至彭澤,當河東公觀察之四年,讚皇公刺史之二年,(下闕)其詞曰:

惟唐中否,帝室如毀。(闕一字)後持權,式人端委。書誡牝雞,易稱羸豕。大樹得蘬,崇台欲墜。便藩諸武,作我蜴虺。泉深兮東宮已矣,(闕)北極綰我神璽。媧皇肇命,呂君函紀。周德方木,秦運為水。杜(闕)與化宮闕致治。天將啟唐,載誕忠良。(闕)為道如勃木強,乃寫大辯,對彼明揚。一言苟悖,視死如鄉。少海既闊,少陽既光。五公始昌,共交玉堂。(闕)

趙女傳

趙氏女,山陽之鹽山人。其父貿鹽,盜出其息,不納有司賦,官捕得,法當死。簿已伏,就刑有日矣,趙氏女求見鹽鐵官,泣訴於庭曰:「某七歲而母亡,蒙父私盜官利,衣食某身,為生厚矣。今父罪根露,某當隨坐。法若不可,官能原乎?原之不能,請隨坐之。」法官清河崔璩義之,因為減死論。趙氏大泣曰:「某之身前則父所育,今則官所賜,願去發學釋氏,以報官德。」自以女子之言難信,因出利刃於懷,力截其耳,以盟必然。崔益義之,竟全其父命。趙氏侍父刑疾愈,因決歸浮屠氏舍。日休曰:古之救危拯禍,必先示信。至夫家全國完,則隨而乖其盟。如趙氏一乳臭女子耳,繼死請父命,孝也。自刑以盟言,信也。秉孝植性,高蹈於世,潔乎瑾瑜,不足為其真。芬乎茝蘭,不足為其秀。與夫救危拯禍者遠矣。今之士,見難不立其節,見安不償其信者,其趙女之刑人乎?噫!後之修女史者,幸無忘耶!

何武傳

何武者,壽之驍卒也。故為步卒將,戍鄰霍嶽。嶽生名荈,有負其販者,多強暴民。民不便,必訴於將。武之至也,責其強暴者,盡擒而械之。俟簿圓,將申壽守請殺之。強暴之黨懼且死,乃誣訴武於壽守。且曰:「不順守命,擅生殺於外。」壽之守嚴悍不可犯,苟聞不便於民,雖劇寮貴吏,皆得辱殺之。至是聞武罪,如乳虎遇觸,怒蝮遭傷,其將害也可知。乃命勁卒將命,[QXDI]武至府。武已知理可申,不柰守嚴悍,必當受枉刑,乃樂而俟死矣。至則守怒而責武以其過。武善媚對,又肢體魁然,乃投石狀枉之事。守雅愛是類,翻然釋之,黜其職一級。武曰:「吾今日不歸地下,真守之賜也。請得以命報。」居未久,壽之指邑曰樅陽,野寇四起,其邑將危。武請於守曰:「此真某畢命之秋也。」守壯之,複其故職,奉命為貳將,領偏師自間道入樅陽。不意伏盜發於叢翳間,兵盡駭逃,武獨鬥死。日休曰:武之受謗,不當其刑,況其死乎?如非武心者,縱免死,其心不能無憤也,況感分用命哉?嗚呼!古之士事上遇謗,當職遭辱,苟其君免之,必以憤報。破家亡國者,可勝道哉!春秋弑其君三十六,其中未必不由是而致者也。武一卒也,獨有是心。嗚呼!今之士事上當職,苟遇謗遭辱無是心者,吾又不知武一卒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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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唐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遠遠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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