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百四十四 全唐文 卷八百四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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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希濟(一)

希濟,蜀後主時累官翰林學士御史中丞。國亡入洛,後唐明宗拜為雍州節度副使。

本論

周文之先,自公劉後稷,積德累仁,以至於文王。天下之心歸焉,猶服事於商。武王從兆庶之心,順曆數之命,以取天下,既而有疾,嗣王幼弱,乃命周公旦以輔相成王。周公以弟之親,叔父之尊,公其心而不疑焉。攝天子履萬乘車輅,朝諸侯於明堂,以施教化。召公不悅,四國流言。伐四國,戮管蔡,以安社稷,然後制禮作樂。七年之後,成王齒長德懋,乃歸其政。公亦不離王室,乃命伯禽受封於魯,思不變四海之望。遠乎哉君子,即周防也若是。武王獨知周公之才之美,兄弟之國,天下之人,皆不知也。向非周公,則非成王之天下也,天下疑矣。然武王之心公乎哉?知子之弱而私之,知弟之德而讓之,且憂後世兄弟相及,豈周之盛,德為不及歟?曰是知之深也,所以能明輔相其子。若有疑焉,則與之天下,希存其子亦難矣。周公雖不為王者,然其道則與太王、王季、文王為同德矣。成康以降,名仁者多矣,孰可與之為伍?蓋姬周之得天下,未幾而武王崩。紂之子祿父猶存,若委少主,無聖人之助,則少康之舉,嗣夏(《左傳》作祀夏)配天,不其偉歟?此周公所以孜孜焉為而不有。夫其聖德,過於武王遠矣。今後王之嗣君也,亦莫不蔽於私愛,忘其善惡。曰「彼長也,塚嫡也,天下之本也,莫之可易也。」至有不離繈褓之中,童嬰之列,而即大位焉,亦使強臣而為之輔。其詔制之旨,曰「周公然也,成王然也」,豈惟政亂國危,殆宗廟不血食者有之矣。曹馬之君,即其人也。

自征伐以來,受命創業之主,或起自布衣之中,亭長之役,部尉之列,大夫之家,卿相之位,或曆試諸難,或十年軍中,足以知曆數在躬,時運興廢,經始之艱難,臣下之忠良,人情之巧偽。是以出一言,舉一事,易一法,必使合於典誥,垂於後世。守文之君也,生於深宮,長養婦人之手,慈愛之鍾焉,世子之教不行焉,身軀則安於玉堂金殿輿服之盛,耳目飽於聲色靡曼之樂。曷能知君臣父子之道,忠信邪佞之屬,農桑艱難之本?故小人易欺焉,況幼稚乎?且人君之心,為天下之晦明。仁者樂於明,而匪仁者便於暗。故時之晦也,盜竊興焉。魑魅行焉,君之晦也,賢良死焉,邪佞用焉。是以小人奸臣,唯樂於幼君少主,若保姆之態也,以提其耳目,導其言語,教其喜怒。行則行,止則止,易為之使。欲求天下之治可乎?況近世之嗣王也,始自誕生厥月,無問名之禮。至於婚冠,無金石之樂。告廟之儀,外莫了焉。春誦夏弦,秋詩冬禮,上庠齒胄之道,或縱不知。封爵之命,掌言者亦不知其誰。師保之道正其身乎?左右之人賢與處乎?其即位也,降先君之冊,塚宰與百執事,延頸內麵而朝新君焉。袞冕端拱元默於殿上,雉扇熒煌,香煙蓬勃,左右紛紛焉莫之知也。班列千百,稱慶而退。至於積年之中,宰執大臣,延英入閣,稱述聖德,舞蹈而已。使有言者,皆申有司,徒空言耳,敢及於時乎?敢及於執權亂政之人乎?設有一言,明日之制行矣,不複用矣。曆觀前代明王賢後,未嚐不與名臣賢士厚享宴之禮,接見之儀。俾其忠信相親,亡於畏憚,通於商較,以正先王之得失,以窮聖人之能事。故兩漢金馬石渠文章之選,以備顧問,為侍從之臣。至有大臣武帳之前亦奏謁,或排闥於危疑之際,以問安否,以圖後事。

太宗文皇帝貞觀之初,北門之選舉十六族也,皆建功定策,有布衣之交,非天下文行之士不預焉。既久與遊處,非唯知民間之疾苦,時之否臧,從而更之,以熙帝載。至於臣下之情性好惡,無不悉焉,他日之任用,莫不適其材矣。近世朝廷,豈無忠信謇諤之士,徒欲致身之危,救時之弊,指陳千百於上前,敷揚其達乎?諫章其覽乎,若複稍掛聖慮,左右天顏,得之矣。又有以惑之矣,其朝退也,黃門伎女,聲樂駢羅,俳優之人,調笑相雜,擁衛以至於內殿。又日幸於兩軍,遊於其所。其從樂乎,斷可知矣。故自乾符之亂,至於今日,莫可救止,蓋少主奸臣之所為也。

或曰:「塚嫡之幼,善惡未知,思欲易之,以卜長世。廢嫡立庶,聖人所惡,未知其可也。」曰:「君人者,上以安宗廟,下以庇蒸人。雖長嫡之義,其不善,易之可矣。且仲雍,王季之長子,讓西伯之聖德,斷髮文身,以避於吳,為吳太伯,蓋成父之志也。隱公,魯之賢君,居位稱攝,欲讓其弟,後其長矣。吾將與之,桓公聽羽父之譖,以疑其兄,致於纂弑。又晉厲公之薨也,子周有兄而不慧,不能辨菽麥,群臣迎公子周以立政,是以治三駕而楚不能爭。又襄公之亡也,君無長子,趙盾思欲立長君,乃迎公子雍於秦,將欲立之,穆嬴朝夕抱太子以朝,且泣曰:‘先君以此子之賢,吾受子之賜,此子不才,唯子是怨。今君雖終,言猶在耳。此子何罪,而外求君?’趙孟懼大義於眾人,遂背秦好立靈公。幼而好虐,竟為所弑,國是以亂。漢高帝遷都長安也,以呂後妒於糟糠,其子盈為太子,上以趙王如意似我,知盈懦弱,卒不能易。及惠帝之世,幾為呂嫗所滅。非平勃之(闕)不能加誅。及擇諸王之賢者,迎王於代邸,是為文帝。不十年,幾致刑措。又昌邑之亂,霍子孟定廢立之冊,立宣帝,遂獲中興。衛伯玉之於晉武也,君臣之交矣,知主鬯之不惠,必傾世祚。嚐撫其床而歎曰:‘此座甚可惜也。’帝心不悟,終以正度為君,果致元海倡四方之亂,宗廟焚毀,兩京版蕩,懷湣二帝,俱為俘執而崩。晉祚中絕,國分為十六。普天之下,皆墜爐炭。此惠帝之所為也。是知塚嫡賢,而臣擇立者必亡。若立嫡為亂,執古之道乎?擇善為治,曰亂嫡庶之制乎?且天子之孝,以安宗廟,克荷祖考之業,卜世於長久,豈以擇善廢不肖為罪乎?至唐虞之君,知其子朱均不肖,不可付以宗廟之重,又懼其流毒於生民,乃棄其子而禪於有德。若次子之賢,遽以配天之業,授於他人乎?是知君唯其明,不必拘伯仲之制。」

《易》曰:「明兩作離,洊雷震。」若不明不法,此覆國亡家之罪人也,何長之為?若君明於上,小人比周之黨,其能進乎?其獲用乎?其置於亂乎?主少不明者,亂之本也。故曰「元良者,天下之本也,莫若先以正之。」正之者,非在廢長,擇善而已。無使叔孫之禱曰:「主少,國家多難。祝我者使我速死,無及於亂。」此憂之深也,悲哉!

文章論

聖人之德也有其位,乃以治化為文,唐虞之際是也。聖人之德也無其位,乃以述作為文,周孔之教是也。纂堯舜之運,以宮室車輅鍾鼓玉帛之為文,山龍華蟲粉米藻火之為章,亦己鄙矣。師周孔之道,忘仁義教化之本,樂霸王權變之術,困於編簡章句之內,何足大哉!況乎澆季之下,淫靡之文,恣其荒巧之說,失於中正之道。兩漢以前,史氏之學猶在;齊梁以降,國風雅頌之道委地。今國朝文士之作,有詩、賦、策、論、箴、判、讚、頌、碑、銘、書、序、文、檄、表、記,此十有六者,文章之區別也。制作不同,師模各異。然忘於教化之道,以妖豔為勝,夫子之文章,不可得而見矣。古人之道,殆以中絕,賴韓吏部獨正之於千載之下,使聖人之旨複新。今古之體,分而為四。崇仁義而敦教化者,經體之制也。假彼問對,立意自出者,子體之制也。屬詞比事,存於褒貶者,史體之制也。又有釋訓字義,幽遠文意,觀之者久而方達,乃訓誥雅頌之遺風,即皇甫持正、樊宗師為之,謂之難文。今有司程式之下,詩賦判章而已。唯聲病忌諱為切,比事之中,過於諧謔。學古文者,深以為慚。晦其道者揚袂而行,又屈宋之罪人也。且文者,身之飾也,物之華也。宇宙之內,微一物無文。乃頑也,何足以觀。且天以日月星辰為文,地以江河淮濟為文,時以風雲草木為文,眾庶以冠冕服章為文,君子以言可教於人謂之文。垂是非於千載,歿而不朽者,唯君子之文而已。且時俗所省者,唯詩賦兩途。即有身不就學,口不知書,而能吟詠之列。是知浮豔之文,焉能臻於理道?今朝廷思堯舜治化之文,莫若退屈宋徐庾之學,以通經之儒,居燮理之任。以楊孟為侍從之臣,使二義治亂之道,日習於耳目。所謂觀乎人文,可以化成天下也。

表章論

人君尊嚴,臣下之言,不可達於九重,表章之用,下情可以上達,得不重乎?曆觀往代策文奏議,及國朝元和以前名臣表疏,詞尚簡要,質勝於文,直指是非,坦然明白,致時君易為省覽。夫聰明睿哲之主,非能一一奧學深文,研窮古訓。且理國理家理身之道,唯忠孝仁義而已。苟不逾是,所指自合於典謨,所行自偕於堯舜,豈在乎屬文比事?況人君以表疏為急者,竊以為稀。況覽之茫然,又不親近儒臣,必使旁詢左右。小人之寵,用是為幸。儻或改易文意,以是為非,逆鱗發怒,略不為難。故《禮》曰:「臣事君,不援其所不及。」蓋不可援引深僻,使夫不喻。且一郡一邑之政,訟者之辭,蔓引數幅,尚或棄之,況萬乘之主,萬幾之大,焉有三複之理?國史以馬周建議,不可以加一字,不可以減一字,得其簡要。又杜甫嚐雪房琯表,朝廷以為庾辭。倘端明易曉,必庶幾免於深僻之弊。夫僻事新對,用以相誇,非切於理道者。明儒尚且抒思移時,豈守文之主可以速達?竊願複師於古,但置於理,何以幽僻文煩為能也。

治論

有國家者,未嘗不思治。孜孜焉求才,汲汲焉用人。官無曠位,命不虛日。多不至於治者,何哉?蓋不知重其本也。夫重其本,莫若安人。安人之本,莫先於農桑。上自天下,下至庶人,未有不須衣食以資養其生。此情性之欲一也。故率公卿以躬耕於千畝,非獨致敬於菜盛也;率嬪御以親蠶於繭絮,非獨致美於黻冕也;皆所以先民之教化也。下之人必曰:「王者后妃,尚勤於耕桑,余何人哉?」若天下之人,皆相率以耕織為務,則穀帛可指期而取。穀帛既賤,人各足其所欲。所欲之大,唯衣食而已。不饑不寒,則時無怨嗟。時無怨嗟,則和風充塞,則焉有不豐不稔之歲?既庶且富,然後值班我相及,王道可行。方困饑寒,而能致於仁義者,雖淳樸之世,君子之人幾希矣。今天下之人,非不耕也。非不蠶也,率九州之人,一人耕而百人食,一人蠶而百人衣。王者之徵賦在焉,諸侯之車服劍器在焉,職官之祿廩資焉,吏人之求取往焉。俾一人耕一人織,足上下百人之欲,不亦難乎?僕嘗客於山東,寓於民舍。觀其耕也,候天時,相地宜,遠求穜稑,胼胝手足,朝昏引頸,以望膏雨。借貸以成其饋餉,筋力竭盡於磽確。汗流汙背,忽以霡霂。日熾其背,無不黧黑。又婦人之為蠶也,髮鬢如蓬,晨昏憧憧,高條長梯,蹈險履危。稚女嬰兒,目不暇顧。韻時之成否,斯在外矣。其五稼登於場圃也,未及簸揚,蠶之為繭也。擇未盈筐,犬吠喧嘵,悍吏繞於居。烹茗飫食,然後乃曰:「若干官之常也,若干歲之逋也。我求之,何以應執事之欲?若不從我,他日之役,余無庇爾焉。」民由是懼其督責之急,憚其恐脅之言,無不強足其欲。粟之熟也,糲食未飽,蠶之績也,家不及絲縷。殆不旬五日,皆已罄矣。至有父子拱手屋壁,相顧而坐。向使不為盜,不為非,不鬻不時之物,不犯及時之禁,不受役於鄉豪,不為汙詐之計,以給其家,可乎?故孟子曰:「父母妻子,對之饑寒,而不為非,未之有也。」誠哉是言。

且古者四人各業,以成其國。士世其詩書,農本其耒耜,工傳其繩墨,商積其貨財。今士大夫以先王言行政事自守,恥趨時捷急之辯者,固獲用於諸侯矣。農人之家,恒苦時弊。工之屬也,亦受其役而不受其直。唯賈之利,獨便於時。若關禁之賦薄,市井之不擾,我取積其(疑)物以中之。時如不我容,舍而之他邦。非劫取加諸之力,不能為患。農則不然,父母存焉,桑梓在焉,妻子居焉,懷土之戀,居亦可知。使盡室以往,曰避煩賦,他邦之政,亦我邦也,欲何以往?所以今之世,士亦為商,農亦為商,工亦為商,商之利兼四人矣。審利要時,一中百得。易於耕織,人人為之。故諸侯庶人,亦爭趨之矣。且四人之中,其一為農,亦已為鮮矣。加之浮食之眾,曷可勝紀,其大者而有四焉。自京達於閩嶺,豪右兼並之家,或累思進達其身,或求恃勢以庇鄉里者,多以其子納於黃門,俾為之侍。且北宮之中,唯有四星,蓋上以備左右灑掃之用。國家自開元天寶以來,中官之盛,不下萬人。出詔旨使於四方,或恃寵錫之命,宣慰勞之恩。千里伺其聲塵,候騎從其所欲。絕情於親愛,抗禮於君父。不蠶不農,愛頑愚之施舍,亦有積蓄寶貨,爭名競利。出入乃權幸之門,指揮愈僕隸之中。(闕)庸夫者一也。道德之士,反為謗議,實可顯加甄別,用永其道。此為弊之深者二也。即有衣紫帶金,形貌魁偉,酒食以招於交遊,僕馬以溢巷陌。樗博擊球以為之業,自六軍遍於四方。或擊球一人於門中,天子喜悅,拜為上將。或都城會府,總統繁多。阿黨小人,撓於王法。其目儒者,勢欲吞食,竊比仇讎,曰「我武也,」文武之事墜於地。及問其日月風雲,孤虛向背,鐔鍔之所,干戈之別,三和六鈞之制,一沉一浮之財,九地之所宜,五行之制變,攻守之難易,進退之是非,莫我知也。己失其為武,然用之為將,欲寄國家之成敗,生人之性命,其可乎?況復喜怒以刑人,視人如草芥,嚴暴以及物,唯物之利己,以至於流亡,以至於敗亂。此為弊之深者三也。復有制儒者之冠服,習儒者之威儀,語不知書,百行無取。亦有耳剽心記之學,多背毀於冠藎之士。其誑不達,我能是也。又道不是者,以勝謗之。敗俗倨傲之儀,咸致遊宦於州裏。其官也用刑為嚴,納賄為能,狡譎之行為長。其行也總佞媚之術,輕折朋友,交結邪僻,附近左右,炫酒令之奧,恃博奕之精。諸侯遇之曰:「奇才也,能狎宴昵,吾與之私焉。」車服器用,無所愛焉。或引之於賓佐,委之以紀綱,授之以守令,必盡刻削之能,致聚散之力。亦有薄通文藝,尤飾狂妄,升之於府,政可知也。薦之於朝,時可知也。冠章甫,處同行,望之君子哉,乃小人也。大凡小人之屬,非高名厚祿貴胄之家而無之也。負販之列,行君子斯君子也。軒冕之上,行小人斯小人也。率是小人在位,為法必苛,為政必僻。肉食之外,耗蠹齊人。此為弊之深者四也。

吁!皆遊惰無業,殘於國、害於農之大者。自餘瑣瑣,亦易驅除耳。然無士不可以為治世,無民不可以為國。唯明王擇君子之人,有輔相之才,深治理之道,與之為政。先簡其事,則(闕)省其吏,則人易以安。且今吏屬太廣,實擾於時。古者以十羊九牧,不知所從。今十羊百牧矣。啗食之不足,何從知事。夫事簡吏省,然後可以愛惜農人,盡歸其時。什一之外,除其賦斂,驅彼浮食遊手之眾,使歸田穡,即倉廩必實,天下之民,食斯足矣。冠婚喪祭,車馬第宅,尊卑之制,皆歸諸令式。豪民富室,不得衣文組金玉,幃幕不得用繒彩,茵褥不得施錦繡。自宮中至於王公之家,咸遵儉約,無使枉費尺帛,則天下之民,衣斯足矣。夫如是,化之以道,孰有不從?或曰:「斯論也,乃耳目之常。」夫儒者之言,猶人之食,若今日之食,明日以為常。欲不之致而不之食,可乎?況高祖太宗得天下之初,從魏文公之言,以王道為治,不三年而化成。立國之基,斯為遠矣。今復用其道,莫若用賢良,遠邪佞,重農桑,禁遊惰,廢不急之務,可以丕復祖宗之耿光,堯舜豈遠乎哉?何獨治為!

刑論

刑罰之用,蓋將以革人之心,勸之於善。所以小罪輕刑,以正其失。大罪重罰,以勵其眾。將刑,王者為之不舉,以示仁恕之心也。棄人必於市,明其罪之死也。皆欲遷人於善,豈圖斷其肌膚,殘其支體,流其膏血,盡其性命,以逞於威怒者也?三代之後,五刑之用,劓刖之屬,最可以為恥於眾觀者,則知其所犯,毀其父母之遺體,罔不潛痛於心。犯者不能諱其罪,亦可以永戒其惡,所謂有恥且格。及笞杖之法,易隱其跡,行鄉而無愧。苟富貴而或得行者,其暴犯者不以為恥,誠哉免而無恥。漢文帝感緹縈之一言,廢肉刑用笞杖。及後笞者多死,文皇帝視明堂圖,亦輕其罰,天下之獄幾亂。知刑罰者,治之具也,不可蹔舍。然罰無輕重,杖無大小,皆成之於胥吏之手,斷之於出沒之文。上之人其知乎?夫鞫獄之法,始於疑辨之中,成於案牘之內。吏與之者,舍其罪而彰其是。其不與者,除其善而彰其惡。又複刑律之中,或一與一奪,隨其取舍,以為出入,官必不盡知,此為弊之一也。畫灰為獄,誓不願入。刻木為吏,誓不願對。獄吏之尊,聲色之大,桎梏之重輕,搒掠之多少,率由其意,孰可與爭?此為弊之二也。又或欲其偽而怒其真,惡其輕而思其重,或捽其首,或批其頰,詬辱毆擊,無所不至。又節其飲食,嚴其徽纆,外殘其軀,內脅其心,壯士勇夫,且必流涕,孤弱之人,敢不從命?此為弊之三也。或上下其手,以取其信,或點染富室,以求資賄,則眾知其非,不能即止。此為弊之四也。具獄既久,改為疑讞,遠取支證,廣擒黨與,淹延歲月。以伺赦宥。此為弊之五也。捶拷之下,易以強抑,人之支體,頑非木石。若加其殘忍,取其必然,誠雖無罪,百不能免。蓋不勝其楚掠之毒,寧甘心於一死。狡猾之吏,斷成其獄,故戮死之後,盜自他發。眾方知其無辜,且桎梏之苦,笞捶之嚴,輕罪者願重刑而獲出,無辜者畏殘害而求死者,狡猾之所能為也。即平人孰敢與吏為敵?公卿尊嚴,察視不及,台寺懸遠,訴訟無門。死者不可再活,親戚焉能申冤?何以感致和氣,平一水旱?此為弊之六也。複有眾皆知非,難加以法,當炎酷之時,穢其傍而成其疾疫,奪其餉而致其饑餓。圜扉嚴邃,守者羅列,親戚之人,胡能知其食與不食,渴與不渴?但成其困,以取其斃。此為弊之七也。況外府法司,又為不道。或土囊以鎮其腹,或濕紙以蒙其麵。拘錄所至,號呼莫聞。瞑然而去,孰知其由?昔東海誤殺貞婦,致三年之旱。今天下之刑,晝常雨血,尚未足以泄其冤憤。且刑罰者,遠於人,非近於人。犯之者,皆自求之也,非刑之就於人也,皆人就也。上自天子,下至庶人,若為不道,必歸於法。故商辛夏桀,懸首於白旗。此天子之刑也。則公卿之下獄,黎庶之就戮,又何足道哉?是知上下皆有分,故君子常懷畏懼。夫厲聲變色,揚眉張目,樂刑罰以毒物之性命,殆非人類信豺狼之心也。故曾子曰:「如得其情,則哀矜而勿喜。」又於定國每歲決獄,先自流涕。悲哉仁者之心,深知刑獄之本。所以衛人,非以虐人也。今天下之大,九州之眾,一歲決獄之多少,皆由吏議,豈能盡平?莫若重明桎梏笞杖重輕之制禁,計日月之遠近,寒暑靜溫,其所處饘粥每給其饑渴,決罪遍求於刑律,察詞必盡於疑辯,庶幾少塞其弊,當不濫於無辜,以成王者之理。

褒貶論

仲尼之修《春秋》也,先成其誌,後誅其意。是以晉侯召王,書曰「天王狩於河陽」,本其尊獎其謀也。許止不嚐藥,書曰「太子弑其君」,以為防微之道。卿行稱字,得所舉也。師行稱人,伐有辭也。以一字稱褒貶之意,為千載不刊之典。亂臣賊子,莫不知其善不可奪,惡不可掩。其懸之日月,以為王化。今國家公卿大臣文武將帥之初命也,其為相者,禹稷之化也,蕭曹之上也,燮理陰陽,平和九州,斯其人也。及其被廢之日,竊位之小人也,亂國之小人也,是不可忍也。及複之日,周公之被謗也,召公之相疑也,子文之三己也,孫叔敖之三相也。然後可以為賢人,其為將者,幹城之材,為國之屏也,式遏寇虐,底定王國,斯其任也。其被罪之日,匹夫之勇也,非國將之材也,覆國敗國,棄戈奔北者矣,殆不可用也。複用之日,荀林父再敗而勝,孟明視三敗而後獲,以何傷乎?百執事之間,率如是用舍觀其人,或始於善,終於惡,中複可用。後又不可用,是非相渾,善惡相離,皆欲遵之王言,以為之國,乃奸謀之深蠹者也。後有寒素者,與奄人結刑社之盟,以取鈞軸之任。偶以章疏得罪,上雖切齒,朋援未移。眾知必複其位,時為執筆者,乃大美其辭,以謀其身,必使朝廷怒而譴之,一南行而已。果皆中其旨,未期年而舊相複入,僅三歲而公亦入相台。文非求宦者,乃結宦者之深者,又機巧之微密者也。今之世若蘊曜嫉正之歸國,奪其鹽鐵之柄,乘休惡景望之文,行同居鈞衡之列。近師有尚父之號。崔之猶子,持謀臣之權,采納而至,中多議定,出二相之口,趨三鎮之師。且曰:「興晉陽之甲,誅君側之惡。」不逾月而二相被誅,九廟以危。外之人皆曰:「武臣之為亂也,我知之矣。」此皆儒者之為亂也,此意之深罪之明者。仲尼皆所宜誅者,究朝廷為亂之本,始由君臣同心同德,以誅宦官,嫉之太甚,須至於亂。遂至所立必衝幼,所命非賢良。以階其亂,以危社稷。之人其知之乎?不得以在位者為賢人,負罪者為非材。惜哉賢人之事業,夫子之褒貶。後之為史者,當訪於長者之譚,求之於野人之說,斯可以正之矣。

賞論

賞勸之典,所以顯忠尊賢,而待用(闕)感人之心,使各盡其材,以顯於時,以為立身揚名之本。故冠冕衣服、車輅祭祀之儀,皆以品秩為差。君子之人,其甘心焉。孜孜於善,希公朝之祿賞,可以榮於家,可以榮於宗廟祖考。賞之義也大矣哉!今國家懸高科,虛重位,此文士之賞也。計首級,視所傷,此武士之賞也。文不中理,宗伯所棄。殺傷奔北,軍法所誅。擇善勸人,亦以明矣。衰世之中,文假他人之手,身居書辭之列,名陷澆浮之中,坐登卿相之位。射不穿劄,生不見敵,榮持斧鉞之柄,行居將帥之任,皆藉累世之基業。或由勳伐之餘名,竊位屍祿,觀者憤歎而已。至有文之衰也,行為四海推重,不成一名,不沾寸祿,老死凍餒之地。或有獻一書,陳一策,探治亂之精微,盡當時之利病,君上不省察,奸邪者深以為嫌。縱未能顯加明誅,徬徨焉擠之於散冗,斥之於外任,不複省問,可勝言哉!武之衰也,弓聲劍氣,立為敵,馳突擊刺於橫陣之前,出入如鬼神,謀取必勝,瘡痍遍於首麵,身委卒伍之中,老棄瘦馬之列。或有破一大敵,擒一渠帥,賞不逾外藩之職,賜不越繒帛之微。捷聲己振於萬里,姓名未達於九重。降符節,益封土,翻為統帥之福,豈不悲哉?文之求也,既不因於行藝,武之用也,又不因於才力。乃有溫溲溺之器以媚黃門者,以係鞋自名以從公相者,履曆官常,出入藩翰。其餘資財,以致名第,以榮郡邑者,不可遽數之。況時君幼主,有宴樂玉堂,從禽豐草,發自愉悅之意,聽從左右之言,淫樂之叟,優倡之子,錫以朱紫,升於官秩。下至飛禽犬馬之微物,亦光於封賞。且國家以五嶽四瀆,為視公侯之秩,乃崇其禮,尊爵敬神之道也。今廝養禽獸之屬,皆列於官,與士君子比肩於朝,無神怨乎?故誌士仁人,甘心草澤,沒身白首,不複思用力,以在位者為深恥。昔仲叔於奚救公孫文子之患,請以繁纓假借也,孔子猶曰:「不如多與之邑。」將以定永代之制,杜萌漸之謂也。漢明不以館陶子為郎,寧賜之百萬。曰:「夫郎,出宰百里,上應列宿,不可虛授。」信夫為中興之嗣也。且賞勸不恒,服章紊亂,君子在野,小人在朝,將難以守四海之業。若善人在位,紀綱大定,賞罰必中,百官稱職,天下焉能為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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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唐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遠遠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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