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漢三國學案/卷十一

卷十一

○明經文學列傳

余嘗讀史公敘《儒林列傳》,至云:讀功令至於廣學官之路,則廢書而歎。蓋以公孫弘奏為博士弟子,能通一藝以上,補文學掌故,文學掌故補郡屬。自是以來,公卿大夫士吏多文學之士矣。詳其用意,若太息學者誘於利祿而然耳。然兩漢經學之明,實自茲始。公孫丞相之功未可沒。故餘之輯學案,於本傳著傳某經者,則入之某經。其但以明經及文學進身者,則入之此傅;而其博習群經,不名一藝,及以文章傳後,而其文實本之經術者,亦入焉。於是兩漢、三國之儒大略在是矣。

賈山  鄒陽  司馬遷 龔遂  召信臣 韓延壽杜欽  穀永  諸葛豐 劉輔  王嘉  鄭崇孫寶  毋將隆 揚雄  祭遵  耿純  桓譚  景丹

蔡茂  郭丹  井丹  張玄  魏應  班固  王充樂恢  何敞  樊準  李法  王符  張皓(子綱)李固  吳祐  胡廣  朱穆  趙典  蔡衍

劉丕  劉寵  史弼  蔡邕  申屠蟠 劉淑李膺  范滂  郭諝  爰延  徐璆  趙谘  陸康應劭  仲長統 劉虞  蘇林  王昶  王基

任嘏  鍾會  譙周  薑維  薛綜  華覈

賈山,潁川人也。祖父怯,故魏王時博士弟子也。山受學祛,所言涉獵書記,不能為醇儒。嘗給事潁陰侯為騎。孝文時,言治亂之道,借秦為諭,名曰《至言》。其言多激切,善指事意,然終不加罰,所以廣諫爭之路也。

引經:

秦皇帝居滅絕之中而不自知者何也?天下莫敢告也。其所以莫敢告者何也?亡養老之誼,亡輔弼之臣,亡進諫之士,縱恣行誅,退誹謗之人,殺直諫之士。《詩》曰:「匪言不能,胡此畏忌,聽言則對,譖言則退。」此之謂也。又曰:「濟濟多士,文王以寧。」天下未嘗亡士也,然而文王獨言以寧者何也?文王好仁則仁興,得士而敬之則士用,用之有禮義。故不致其愛敬,則不能盡其心;不能盡其心,則不能盡其力;不能盡其力,則不能成其功。

鄒陽,齊人也。吳王濞招致四方遊士,陽與吳莊忌、枚乘等俱仕吳,皆以文辨著名。以諫王不聽,乃去之梁。從梁孝王遊。陽為人有智略,忼慨不苟合。羊勝等疾,惡之孝王。孝王下陽獄,將殺之,乃上書自免,孝王立出之,卒為上客。

引經:

夫仁人之於兄弟,無臧怒,無宿怨,厚親愛而已。是以魯公子慶父使仆人殺子般,獄有所歸,季友不探其情而誅焉;慶父親殺閔公,季子緩追免賊,《春秋》以為親親之道也。魯哀薑薨於夷,孔子曰「齊恒公法而不譎」,以為過也。

昔者鄭祭仲許宋人立公子突以活其君,非義也。《春秋》記之,為其以生易死,以存易亡也。

司馬遷字子長,阿東龍門人也。耕牧河山之陽。年十歲則誦古文。二十而南遊江、淮,上會稽,探禹穴,窺九疑,浮沅、湘。北涉汶、泗,講業齊、魯之都,觀夫子遺風,鄉射鄒、嶧;陀困蕃、薛、彭城,過梁、楚以歸。仕為郎中,奉使西征巴、蜀以南,略筇、筰、昆明,還報命天子。三歲而為太史令,史記石室金匱之書,乃依《春秋》,作《史記》百三十篇。因諫李陵事,被刑下蠶室,遂為中書令,尊寵任職。

引經:

餘聞之董生:「周道廢,孔子為魯司寇,諸侯害之,大夫壅之。孔子知時之不用,道之不行也,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以為天下儀表,貶諸侯,討大夫,以達王事而已矣。」子曰:「我欲載之空言,不如見之於行事之深切著明也。」《春秋》上明天子之道,下辨人事之經紀,別嫌疑,明是非,定猶與,善善惡惡,賢賢賤不肖,存亡國,繼絕世,補弊起廢,王道之大者也。《易》著天地陰陽四時五行,故長於變。《禮》綱紀人倫,故長於行。《》記先王之事,故長於政。《詩》記山川溪穀、禽獸草木、牝牡雌雄,故長於風。《樂》樂所以立,故長於和。《春秋》辨是非,故長於治人。是故《禮》以節人,《樂》以發和,《》以道事,《詩》以逢意,《易》以道化,《春秋》以道義。撥亂世反之正,莫近於《春秋》。《春秋》文成數萬,其指數千。萬物之散聚皆在《春秋》。《春秋》之中,弑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諸侯奔走不得保社稷者不可勝數。察其所以,皆失其本已。故《易》曰:「差以豪厘,謬以千里。」故「臣弑君,子弑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漸久矣」。有國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前有讒而不見,後有賊而不知。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守經事而不知其宜,遭變故而不知其權。為人君父者而不達於《春秋》之義者,必蒙首惡之名。為人臣子不達於《春秋》之義者,必陷篡弑誅死之罪。其實皆以善為之,而不知其義,被之空言不敢辭。夫不知禮義之指,至於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夫君不君則犯,臣不臣則誅,父不父則無道,子不子則不孝。此四行者,天下之大過也。以天下之大過予之,而不敢辭。故《春秋》者,禮義之大宗也。夫禮禁未然之前,法施已然之後;法之所為用者易見,而禮之所為禁者難知。

太史公引經遺文、異字、異訓,皆載在《史記》,不具列。

龔遂字少卿,山陽南平陽人也。以明經為官,至昌邑郎中令,事王賀。遼為人忠厚,剛毅有大節,內諫爭於王,外責傅相,引經義,陳禍福,至於涕泣,蹇蹇亡已,麵刺王過,王至掩耳起走,曰:「郎中令善鬼人。」及國中皆畏憚焉。及昌邑王立為天子而廢,群臣坐誅者二百餘人,唯遂典王吉以數諫爭得減死,髡為城旦。宣帝即位,久之,渤海郡饑,盜賊並起。上選能治者,丞相御史舉遂,以為渤海太守,召見,遂曰:「海濱遐遠,不沾聖化,其民困於饑寒而吏不恤,使陛下赤子盜弄陛下之兵於潢池中耳。今欲使臣勝之耶,將安之也?」上曰:「選用賢良,固欲安之也。」遂曰:「臣聞治亂民猶治亂繩,不可急也。臣願丞相御史且無拘臣以文法,得一切便宜從事。」上許焉。郡聞新太守至,發兵以迎,遂皆遣還,移書飭屬縣悉罷逐捕盜膿吏。諸持■鉤田器者皆為良民,吏毋得問,持兵者乃為盜賊。遂單車獨行至府,郡中翕然,盜賊亦皆罷。邃見齊俗奢侈,好末技不田作,乃躬率以儉約,勸民務農桑,令口種一樹榆,百本■,五十本蔥,一畦韭,家二母彘、五雞。民有帶持刀劍者,使賣劍買牛,賣刀買犢,曰:「何為帶牛佩犢!」春夏不得不趨田畝,秋冬課收斂,益畜果實菱芡,勢徠循行,郡中皆有畜積,吏民皆富寅。獄訟止息。數年,上使使者徵遂,以為水衡都尉。

按:遼所為真儒者也。昔孟子所以教齊、梁之君而謂為王道者,不過足其衣食耳,而遂能用之於渤海,孰謂儒者不可復見於三代下乎!惜乎遂能養之,尚未能教之。尤惜宣帝用遂而未能競其用,但以水衡都尉終其老也。

召信臣字翁卿,九江壽春人也。以明經甲科為郎,出補穀陽長。舉高第,遷上蔡長。其治視民如子,所居見稱述。超為零陵太守,病歸。復徵為諫大夫,遷南陽太守,其治如上蔡。信臣為人勤力有方略,好為民興利,務在富之。躬勸耕農,出入阡陌,止舍離鄉亭,稀有安居時。行視郡中水泉,開通溝瀆,起水門堤辟凡數十處,以廣溉灌,歲歲增加,多至三萬頃。民得其利,畜積有餘。信臣為民作均水約束,刻石立於田畔,以防分爭。禁止嫁娶送終奢靡,務出於儉約。府縣吏家子弟好遊敖,不以田作為事,輒斥罷之,甚者案其不法,以視好惡。其化大行,郡中莫不耕稼力田,百姓歸之,戶口增倍,盜賊獄訟衰止。吏民親愛號之曰召父。遷河南太守,治行常第一,數增秩賜金。競寧中,徵為少府,年老以官卒。元始四年,韶書祀百辟卿士有益於民者,蜀郡以文翁,九江以召父應詔書。歲時郡二千石率官屬行禮奉祠,而南陽亦為立祠。

韓延壽字長公,燕人也,徒仕陵。少為郡文學。父義為燕郎中。刺王之謀逆也,義諫而死,燕人閔之。魏相以文學對策,以「義無比幹之親而蹈比幹之節,宜顯賞其子,以示天下」。因擢延壽為諫大夫,遷準陽太守。治甚有名,徙潁川。潁川民多讎怨。延壽欲更之,教以禮讓,恐百姓不從,乃曆召郡中長老為鄉里所信向者數十人,設酒具食,親與相對,接以禮意,人人問以謠俗,民所疾苦,為陳和睦親愛銷除怨咎之路。長老皆以為便,可施行,因與議定嫁娶喪祭儀品,略依古禮,不得過法。延壽於是令文學校官諸生皮弁執俎豆,為吏民行喪嫁娶禮。百姓遵用其教,賣偶車馬下里偽物者,棄之市道。數年,徙為東郡太守。黃霸代延壽為潁川,霸因其跡而大治。延壽為吏,上禮義,好古教化,所至必聘其賢士,以禮待用,廣謀議,納諫爭;舉行喪讓財,表孝弟有行;修治學官,春秋鄉射,陳鍾鼓管弦,盛升降揖讓,及都試講武,設斧鉞旌旃,習射禦之事。治城郭,收租賦,先明布告其日,以期會為大事,吏民敬畏趨向之。又置正、五長,相率以孝弟,不得舍奸人,閭里阡陌有非常,吏輒聞知,奸人莫敢入界。其始若煩,後吏無追捕之苦,民無箠楚之憂,皆便安之。接待下吏,恩施甚厚而約誓明。或欺負之者,延壽痛自刻責:「豈其負之,何以至此?」吏聞者自傷悔,其縣尉至自刺死。及門下掾自剄,人救不殊,因瘖不能言。延壽聞之,對掾史涕泣,遣吏醫治視,厚復其家。延壽嘗出,臨上車,騎吏一人後至,敕功曹議罰白。還至府門,門卒當車,願有所言。延壽止車問之,卒曰:「《孝經》曰:『資於事父以事君,而敬同,故母取其愛,而君取其敬,兼之者父也。』今旦明府蚤駕,久駐未出,其吏父來至府門,不敢入。騎吏聞之,趨走出謁,適會明府登車。以敬父而見罰,得毋虧大化乎?」延壽舉手輿中曰:「微子,太守不自知過。」歸舍,召見門卒。卒本諸生,聞延壽賢,無因自達,故代卒,延壽遂待用之。其納善聽諫,皆此類也。在東郡三歲,令行禁止,斷獄大減,為天下最。入守左馮翊,滿歲稱職為真。歲餘,不肯出行縣。丞掾數白:「宜循行郡中,覽觀民俗,考長吏治跡。」延壽曰:「縣皆有賢令長,督郵分明善惡於外,行縣恐無所益,重為煩擾。」丞掾皆以為方春月,可壹出勸耕桑。延壽不得已,行縣至高陵,民有昆弟相與訟田自言,延壽大傷之,曰:「幸得備位,為郡表率,不能宜明教化,至令民有骨肉爭訟,既傷風化,重使賢長吏、嗇夫、三老、孝弟受其恥,咎在馮翊,當先退。」是日移病不聽事,因入臥傳舍,閉合思過。一縣莫知所為,令、丞、嗇夫、三老亦皆自係待罪。於是訟者宗族傳相責讓,此兩昆弟深自悔,皆自髡肉袒謝,願以田相移,終死不敢復爭。延壽大喜,開合延見,內酒肉與相對飲食,勵勉以意告鄉部,有以表勸悔過從善之民。延壽乃起聽事,勞謝令丞以下,引見尉薦。郡中歙然,莫不傳相敕厲,不敢犯。延壽恩信周遍二十四縣,莫復以辭訟自言者。推其至誠,吏民不忍欺紿。延壽代蕭望之為左馮翊,而望之遷御史大夫。發延壽在東郡放散官錢千餘萬,延壽聞知,即部案校望之在馮翊時廩犧官錢散放百餘萬,廩犧吏掠治急,自引與望之為奸。延壽劾奏,移殿門禁止望之。望之自奏:「職在總領天下,聞事不敢不問,而為延壽所拘。」上由是不直延壽,各令窮竟所考。望之卒無事實,而望之遣御史案東郡,具得其事。於是望之劾奏延壽上僭不道。事下公卿,皆以延壽前既無狀,後復誣恕典法大臣,欲以解罪,狡猾不道。天子惡之,延壽竟坐棄市。吏民數千人送至渭城,老小扶持車轂,爭奏酒炙。延壽不忍拒逆,人人為飲,計飲酒石餘。使掾史分謝送者:「遠苦吏民,延壽死無所恨。」百姓莫不流涕。延壽三子皆為郎吏。且死,屬其子勿禹吏,以己為戒。

按:延壽《漢書》置之趙廣漢、尹翁歸之列,最為無識。夫延壽所為,乃三代以上所以為治也。昔子遊之治武城、子賤之治單父,蓋如是。兩漢以下,孰復解此?宜乎為蕭望之所忮而必欲敗之也。然而延壽能閉閣思過於子民,而獨不能思過於望之之劾,遂致以暴易暴,則不足稱述矣。然而是不能徒責韓、蕭,固宣帝之過耳。宣帝以法律治天下,自難望以帝王禮樂之盛焉。

杜欽字子夏,南陽杜衍入,周之孫也。少好經書,家富而目偏盲,故不好為吏。帝舅大將軍王鳳奏為大將軍軍武庫令,職閑無事,欽所好也。為人深博有謀。後有日蝕地震之變,詔舉賢良方正能直言士,合陽侯梁放舉欽,詔詣白虎殿對策。後為議郎,復以病免。徵詣大將軍莫府,國家政媒,鳳常與欽慮之。數稱達名士王駿、韋安世、王延等,救解馮野王、王尊、胡常之罪過,及繼功臣絕世,填撫四夷,當世善政,多出於欽者。欽見鳳專政泰重,戒之。頃之,復日蝕,京兆尹王章上封事,果言鳳專權。欽令鳳上疏乞骸骨,上憐之,復起鳳。鳳心慚,稱病篤,欲遂退。欽復說之,鳳起視事。章遂下獄死。眾庶冤之,以譏朝廷。欽教鳳宜因事舉直言極諫,鳳白行其策。欽之所為,皆此類也。優遊不仕,以壽終。

引經:

禮壹娶九女,所以極陽數,廣嗣重祖也。必鄉舉求窈窕,不問華色,所以助德理內也。娣侄雖映,不復補,所以養壽塞爭也。故后妃有貞淑之行,則胤嗣有賢聖之君。制度有威儀之節,則人君有壽考之福。廢而不由,則女德不厭;女德不厭,則壽命不究於高年。《》云「或四、三年」,言失欲之害生也。

《詩》言「殷監不遠,在夏後之世」,刺戒者至迫近,而省聽者常怠忽。

《易》曰:「正其本,萬物理。」凡事論有疑未可立行者,求之往古則典刑無,考之來今則吉凶同,卒搖易之則民心惑,若是者誠難施也。高宗遭雊雉之戒,飭己正事,享百年之壽,殷道復興。

不孝,則事君不忠,涖官不敬,戰陣無勇,朋友不信。孔子曰:「孝無終始,而患不及者,未之有也。」

達觀其所舉,富觀其所予,窮觀其所不為,乏觀其所不取,近觀其所為主,遠觀其所主。孔子曰:「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渽?」取人之術也。

宜抑文尚質,廢奢長儉,表實去偽。孔子曰「惡紫之奪朱。」

仲山父異姓之臣,無親於宣,就封於齊,猶歎息永懷,宿夜徘徊,不忍遠去。

穀永字子雲,長安人也。少為長安小吏,後博學經書。建昭中,舉為太常丞,數上疏言得失。建始三年冬,日蝕地震同日俱發,詔舉方正直言極諫之士。永對策曰:「竊聞明王即位,建大中,以承天心,則庶徵序於下,日月理於上。如人君淫溺後宮,般樂遊田,五事失於躬,大中之道不立,則咎徵見而六極至。凡災異之發,各象過失,以類告人。乃十二月朔戊申,日食婺女之分,地震蕭牆之內,二者同日俱發,厥咎不遠,宜厚求諸身。意豈陛下志在閨門,未恤政事,不慎舉錯,婁失中與?內寵太盛,女不遵道,嫉妒專上,妨繼嗣與?古之王者廢五事之中,失夫婦之紀,妻妾得意,謁行於內,執行於外,至覆傾國家,或亂陰陽。昔襃姒用國,宗周以喪;閻妻驕扇,日以不臧。此其效也。經曰:『皇極,皇建其有極。』傳曰:『皇之不極,是謂不建,時則有日月亂行。』陛下踐至尊之祚為天下主,奉帝王之職以統群生,方內之治亂,在陛下所執。誠留意於正身,勉強於力行,損燕私之間以勞天下,放去淫溺之樂,罷歸倡優之失,絕卻不享之義,慎節遊田之虞,起居有常,循禮而動。經曰:『繼自今嗣王,其毋淫於酒,毋逸於遊田,惟正之共。』未有身治正而臣下邪者也。夫妻之際,王事綱紀,安危之機,聖王所致慎也。昔舜飭正二女,以崇至德。楚莊忍絕丹姬,以成伯功。幽王惑於褒姒,周德降亡。魯桓脅於齊女,社稷以傾。誠修後宮之政,明尊卑之序,貴者不得嫉妒專寵,以絕驕嫚之端,抑褒、閻之亂,賤者咸得秩進,各得厥職,以廣繼嗣之統,息《白華》之怨。後宮親屬,饒之以財,勿與政事,以遠皇父之類,損妻黨之權。未有閨門治而天下亂者也。治遠自近始,習善在左右。昔龍筦納言,而帝命惟允;四輔既備,成王靡有過事。誠敕正左右齊栗之臣,戴金貂之飾、執常伯之職者,皆使學先王之道,知君臣之義,濟濟謹孚,無敖戲驕恣之過,則左右肅艾,群僚仰法,化流四方。經曰:『亦惟先正克左右。』未有左右正而百官枉者也。治天下者尊賢考功則治,簡賢違功則亂。誠審思治人之術,歡樂得賢之福,論材選士,必試於職,明度量以程能,考功實以定德,無用比周之虛譽,毋聽寢潤之譖,則抱功修職之吏無蔽傷之憂,比周邪偽之徒不得即工,小人日銷,俊艾日隆。經曰:『三載考績,三考黜陟幽明。』又曰:『九德咸事,俊艾在官。』未有功賞得於前、眾賢布於官而不治者也。堯遭洪水之災,天下分絕為十二州,製遠之道微而無乖畔之難者,德厚恩深,無怨於下也。秦居平土,一夫大呼而海內崩析者,刑罰深酷,吏行殘賊也。夫違天害德,為上取怨於下,莫甚乎殘賊之吏。誠放退殘賊酷暴之吏,錮廢勿用,益選溫良上德之士以親萬姓,平刑釋冤以理民命,務省繇役,毋奪民時,薄收賦稅,毋彈民財,使天下黎元咸安家樂業,不苦逾時之役,不患苛暴之改,不疾酷烈之吏,雖有唐堯之大災,民無離上之心。經曰:『懷保小人,惠於鰥寡。』未有德厚吏良而民畔者也。臣聞災異,皇天所以譴告人君過失,猶嚴父之明誡。畏懼敬改,則禍銷福降;忽然簡易,則咎罰不除。經曰:『饗用五福,畏用六極。』傳曰:『六沴作見,若不共禦,六罰既侵,六極其下。』今三年之間,災異鋒起,小大畢具,所行不享上帝,上帝不豫,炳然甚著。不求之身,無所改正,疏舉廣謀,又不用其言,是循不享之跡,無謝過之實也,天責愈深。此五者,王事之綱紀,南面之急務,唯陛下留神。」是時,上初即位,謙讓委政大將軍王鳳,議者多歸咎焉。永知鳳方見柄用,陰欲自托。永於經書,泛為疏達,與杜欽、杜鄴略等,不能洽浹如劉向父子及楊雄也。其於天官、《京氏易》最密,故善言災異,前後所上四十餘事,略相反覆,專攻上身與後宮而已。黨於王氏,上亦知之,不甚親信也。為北地太守,歲餘,入為大司農,永病,三月有司奏請免。故事,公卿病,輒賜告,至永獨即時免。數月卒。

引經:

三代所以隕社稷喪宗廟者,皆由婦人與群惡沈湎於酒。《》曰:「乃用婦人之言,自絕於天。」

「四方之逋逃多罪,是宗是長,是信是使。」《詩》云:「燎之方陽,寧或滅之?赫赫宗周,褒姒滅之。」《易》曰:「濡其首,有孚失是。」《易》曰:「在中饋,無攸遂。」言婦人不得與事也。

民饑饉而吏不恤,百姓困而賦斂重,下怨離而上不知。《易》曰:「屯其膏,小貞吉,大貞凶。」

古者,穀不登虧膳,災婁至損服,凶年不堊塗,明王之制也。《詩》云:「凡民有喪,扶服捄之。」《周書》曰:「記人之功,忘人之過,宜為君者也。」

楚有子玉,文公為之仄席。

按:轅固生之譏公孫弘曰:「正學以言無,曲學以阿世。」若杜欽、穀永之倫,可雲曲學阿世矣。當時,政在王氏,欽、永知之而自便私圖,遂阿諛取容,足以為儒林之辱矣。豈以西漢以來,戰國之餘習未殄而然乎?

諸葛豐字少季,琅邪人也。以明經為郡文學,名特立剛直。貢禹為御史大夫,除豐為屬,舉侍御史。元帝擢為司隸校尉,刺舉無所避,京師為之語曰:「間何闊,逢諸葛。」上嘉其節,加秩光祿大夫。時侍中許章以外屬貴幸,奢淫不奉法度,賓客犯事,與章相連。豐案劾章,欲奏其事,適逢許侍中出,豐舉節詔章曰:「下!」欲收之。章窘迫,馳車去,因得入宮門,自歸上。豐亦上奏,於是收豐節。司校去節自豐始。於是豐上書謝。豐以春夏係治人,在位多言其短。上徙豐為城門校尉,豐上書告光祿勳周堪、光祿大夫張猛。上不直豐,乃免為庶人,終於家。

劉輔,河間宗室也。舉孝廉,為襄賁令。上書言得失,召見,上美其材,擢為諫大夫。會成帝欲立趙婕妤為皇后,輔上書諫,上使侍御史收縛輔,係掖廷秘獄。辛慶忌、廉襃、師丹、穀永懼上書救之,上乃徙輔共工獄,減死罪一等,論為鬼薪,終於家。

引經:

皆武王、周公承順天地,以饗魚烏之瑞,然猶君臣祗懼,動色相戒。

王嘉字公仲,平陵人也。以明經射策甲科為郎,坐戶殿門失闌免。察廉為南陵丞。鴻嘉中,舉敦樸能直言,召見宣室,對政事得失,超遷大中大夫。出為九江、河南太守,治甚有聲。徵入為大鴻臚,徒京兆尹,御史大夫。建平三年,為丞相,封新甫侯。後以哀帝益封董賢,嘉封上,詔書下韶獄。嘉卬天歎曰:「幸得充備宰相,不能進賢退不肖,以是負國,死有餘責。」吏問賢不肖主名,嘉曰:「賢,故丞相孔光、故大司空何武,不能進;惡,高安侯董賢父子,佞邪亂朝,而不能退。罪當死。」遂不食死。

引經:

聖王之功在於得人。孔子曰:「材難,不其然與!」故繼世以立諸侯,象賢也。」雖不能盡賢,天子為擇臣,立命卿以輔之。居是國也,累世尊重,然後士民之眾附焉,是以教化行而治功立。

咎繇戒帝舜曰:「亡敖佚欲有國,兢兢業業,一日二日萬機。」箕子戒武王曰:「臣亡有作威作福,亡有玉食。臣之有作威作福玉食,害於而家,凶於而國,人用側頗辟,民用僭慝。」言如此則逆尊卑之序,亂陰陽之統,而害及王者,其國極危。國人傾仄不正,民用僭差不壹,此君不由法度,上下失序之敗也。

孔子曰:「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孝文皇帝備行此道,海內蒙恩,為漢太宗。

爵祿、土地,天之有也。《》云:「天命有德,五福五章哉!」

鄭崇字子遊,本高密大族。少為郡文學史,至丞相大車屬。傅喜薦為尚書僕射,數求見諫爭,上初納用之。及上欲封傅太后從弟商,崇諫,因持詔書案起。傅太后大怒曰:「何有為天子乃反為一臣所顓製邪!」上遂下詔封商。崇又以董賢貴盛過度諫,由是得罪。尚書令趙昌佞■,素害崇,知其見疏,因奏崇與宗族通,疑有奸。上責崇曰:「君門如市人,何以欲切禁主上?」崇曰:「臣門如市,臣心如水,願得考覆。」上怒,下崇獄,竟死。

引經:

逆陽者厥極弱,逆陰者厥極凶,短折犯人者有亂亡之患,犯神者有疾天之禍。故周公著戒曰:「惟王不知艱難,唯耽樂是從,時亦罔有克壽。」故衰世之君夭折蚤沒,此皆犯陰之害也。

孫寶字子嚴,潁川鄢陵人也。以明經為郡吏。御史大夫張忠辟寶為屬,欲令授子經,更為除舍,設儲偫。寶自劾去,忠固還之,心內不平。後署寶主簿,寶徒入舍,祭■請比鄰。忠使所親問寶,寶曰:「高士不為主簿,而大夫君以寶為可,一府莫言非,土安得獨自高?前日君男欲學文,而移寶自近。禮有來學,義無往教,道不可詘,身詘何傷?且不遭者可無不為,況主簿乎!」忠聞之,甚慚。上書薦寶經明直質,宜備近臣,為議郎,遷諫大夫。為廣漢太守,蠻夷安輯,吏民稱之。徵為京兆尹。三歲會淳于長敗,寶與蕭育等皆免官。哀帝即位,徵為司隸,以罪免。哀帝崩,王莽白王太后徵寶。平帝立,為大司農。越巂郡上黃龍遊江中,太師孔光、大司徒馬宮等咸稱莽功德比周公,宜告祠宗廟。寶曰:「周公上聖,召公大賢,尚猶有不相說,著於經典,兩不相損。今風雨未時,百姓不足,每有一事,群臣同聲,得無非其美者。」時大臣皆失色,侍中奉車都尉甄邯即時承製罷議者。會寶遣吏迎母,母道病,留弟家,獨遣妻子。司直陳崇以奏,下三公即訊,寶對曰:「年七十■■,恩衰共養,營妻子,如章。」寶坐免,終於家。

毋將隆字君房,東海蘭陵人也。大司馬王音奏為從事中郎。遷諫大夫,遷冀州牧、潁川太守。入為京兆尹,遷執金吾。上使中黃門發武庫兵,前後十輩,送董賢及上乳母王阿舍。隆奏請收還之,上不悅。頃之,傅太后使謁者買諸官婢,賤取之,復取執金吾婢八人。隆奏言賈賤,請更平直,左遷為沛邵都尉。遷南郡太守。王莽秉政,免官,徙合浦。

引經:古者諸侯方伯得顓征伐,乃賜斧鉞。《春秋》之誼,家不藏甲,所以抑臣威,損私力也。古者選諸侯入為公卿,以褒功德。

揚雄字子雲,蜀郡成都人也。少而好學,不為章句,訓詁通而已,博覽無所不見。為人簡易佚蕩,口吃不能劇談。孝成帝時,客有薦雄文似相如者,上召雄待詔,因奏《甘泉》、《羽獵》、《長楊》諸賦。又為《太玄》、《法言》等書。以為經莫大於《易》,故作《太玄》;傳莫大於《論語》,作《法言》,史篇莫善於《倉頡》,作《訓篡》;箴莫善《虞箴》,作《州箴》;賦奠深於《離騷》,反而廣之;辭莫麗於相如,作四賦,皆斟酌其本,相與放依而馳騁雲。王莽篡位,雄以耆老久次轉為大夫,校書天祿閣。後以畏罪自投閣下,以病免。莽復召為大夫,年七十一,王氏天凰五年卒。

按:子雲為學,最工於擬,故賦則擬相如,《玄》則擬《周易》,《法言》則擬《論語》。計其一生所為,無往非擬。而問子雲之所以自立者,無有也。故其晚節失身賊莽,正其不能自立之所致也。後之人可以知所戒矣。

祭遵字弟孫,潁川潁陽人也。少好經書。家富給,而遵恭儉,惡衣服。喪母,負土起墳。光武過潁陽,遵以縣吏數進見,光武愛其容儀,署為門下史。從征河北,為軍市令。舍中兒犯法,遵殺之。光武怒,令收遵。主簿陳副諫曰:「明公嘗欲軍眾整齊,今遵奉法不避,是教令所行也。」帝乃賞之,以為刺奸將軍。謂諸將曰:「當備祭遵!吾舍中兒犯法尚殺之,必不私諸卿也。」建武二年,拜征虜將軍,封潁陽侯。伐公孫述,卒於軍。謐曰成侯。遵為將軍,取士皆用儒術,對酒設樂,必雅歌投壺。又建為孔子立後,奏置《五經》大夫。雖在軍旅,不忘俎豆。

耿純字伯山,钜鹿宋子人也。學於長安,因除為納言士。光武渡河至邯鄲,純謁見,拜純為前將軍,封耿鄉侯。後為東郡太守,吏民悅服。十三年,卒官,謐曰成侯。

桓譚字君山,沛國相人也。少好學,徧治《五經》,皆訓詁大義,不為章句。哀、平間,位不過郎。光武即位,拜議郎,能文章,尤好古學,數從劉歆、揚雄辨析疑異。性嗜倡樂,簡易不修威儀,而憙非毀俗儒,由是多見排詆。時帝方信讖,多以決定嫌疑,又壽賞少薄,天下不時安定。譚上疏曰:「凡人情忽於見事而貴於異聞,觀先王之所記述,咸以仁義正道為本,非有奇怪虛誕之事。蓋天道性命,聖人所難言也。自子貢以下,不得而聞,況後世淺儒能通之乎?今諸巧慧小才伎數之人,增益圖書,矯稱讖記,以欺惑貪邪,詿誤人主,焉可不抑遠之哉!」書奏,帝不說。後有詔議靈台所處,帝謂譚曰:「吾欲讖決之,何如?」 譚默然良久,曰:「臣不讀讖。」帝問其故,譚復極言讖之非經。帝大怒,將斬之,譚叩頭流血,良久乃解。出為六安郡丞,意忽忽不樂,道病卒。初譚著書言當世行事二十九篇,號曰新論,上書獻之,世祖善焉。

景丹字孫卿,馮翊櫟陽人也。少學長安。王莽時舉四科,丹以言語為固德侯相。歸光武,拜偏將軍,號奉義侯。帝即位,拜驃騎大將軍,封櫟陽侯。

蔡茂字子禮,河內懷人也。哀、平間,以儒學顯,徵試博士,對策陳災異,以高等擢拜議郎,遷侍中。王莽居攝,以病免。素與竇融善,因避難歸之。後與融俱徵拜議郎,再遷廣漢太守,有政績。建武二十年,代戴涉為大司徒。二十三年薨於位。

郭丹字少卿,南陽穰人也。七歲而孤,小心孝順,後母哀憐之,為鬻衣裝,買產業。後從師長安,買符入函谷關,乃慨然歎曰:「丹不乘使者車,終不出關。」既至京師,常為都講,諸儒咸重之。大司馬嚴尤請丹,辭病不就。王莽又征之,遂與諸生逃於北地。更始二年,三公舉丹,徵為諫大夫,持節使歸南陽,安集受降。果乘高車出關。更始敗,諸將悉歸光武,並獲封爵。丹獨保平氏不下,為更始發喪盡哀。建武二年,遂潛逃去,敝衣閑行,涉曆險阻,求謁更始妻子,奉還節傳,因歸鄉里。太守杜詩請為功曹,丹薦鄉人長者自代而去。詩歎曰:「昔明王興化,卿士讓位,今功曹推賢,可謂至德。敕以丹事編著黃堂,以為後法。」十三年,大司馬吳漢辟舉高第,再遷并州牧。永平三年,為司徒。五年,卒於家。

井丹字大春,扶風郿人。少受業太學,通《五經》,善談論故,京師為之語曰:「《五經》紛綸井大春。」性清高,未嘗修刺侯人。建武末,沛王輔等五王居北宮,皆好賓客,更遣請丹,不能致也。

張玄字君夏,河內河陽人。建武初,舉明經,補弘農文學。

魏應字君伯,任城人。拜五官中郎將。諸儒於白虎觀講論《五經》同異,使應專掌難問。

班固字孟堅,扶風人,彪之子也。年九歲,能屬文誦詩賦。及長,遂博貫載籍,九流百家之言,無不窮究。所學無常師,不為章句,舉大義而已。永平初,東平王蒼以至戚為驃騎將軍輔政,開東閣,延英雄。時固始弱冠,奏記說蒼,蒼納之。固以彪所續前史未詳,乃潛精研思,欲就其業。既而有人上書顯宗,告固私改作國史者,有詔下郡,收固係京兆獄,盡取其家書。弟超恐固為郡所覈考,不能自明,乃馳詣闕上書,得召見,具言固所著述意。顯宗甚奇之,召詣校書部,除蘭台令史,與陳宗、尹敏、孟異共成《世祖本紀》。遷為郎,典校秘書。帝復使終成前所著書。固以為漢紹堯運,以建帝業,至於六世,史臣乃追述功德,私作本紀,編於百王之末,廁於秦、項之列,太初以後,闕而不錄。故探撰前記,綴集所聞,以為《漢書》。起元高祖,終於孝平王莽之誅,十有二世,二百三十年。為《春秋》考紀、表、誌、傳凡百篇。固自永平中始受詔,潛精積思二十餘年,至建初中乃成。當世甚重其書。及肅宗雅好文章,固愈得幸,數人讀書禁中,或連日繼夜。每行巡狩,輒獻賦頌,朝廷有大議,使難問公卿,辯論於前,賞賜甚渥。固後以母喪去官。永元初,大將軍竇憲出征匈奴,以固為中護軍。及憲敗,固先坐免官。諸子多不遵法度。初,洛陽令種兢嘗行,固奴幹其車騎,畏憲不敢發。及竇氏賓客逮考,兢因此捕係固,遂死獄中。時年六十一。固所著《典引》、《賓戲》、《應譏》、詩賦、銘、諫、頌、書、文、記、論、議、六言,在者凡四十一篇。

王充字仲任,會稽上虞人。少孤,鄉里稱孝。後到京師,受業太學,師事扶風班彪。好博覽而不守章句。家貧,常遊洛陽市肆,閱所賈書,一見輒能誦憶,遂博通眾流百家之言。後歸鄉里屏居教授。仕郡為功曹,以數諫爭不合去。充好論說,始若詭異,終有理實。以為俗儒守文,多失其真,乃閉門潛思,絕慶吊之禮,戶牖牆壁各置刀筆,著《論衡》八十五篇,二十餘萬言,釋物類同異,正時俗嫌疑。刺史董勤辟為從事,轉治中,自免還家。友人謝夷吾上書薦充才學,肅宗特詔公車徵,病不行。年七十,乃造《養性書》十六篇,裁節嗜欲,頤神自守。永元中卒。

樂恢字伯奇,京兆長陵人也。父親為縣吏,得罪令,將殺之。恢年十一,常俯伏寺門,晝夜號泣,令即出親。恢長好經學,事博士焦永。性廉直介立,行不合己者,雖貴不與交。信陽侯陰就數致禮請恢,恢絕不答。後仕本郡,太守坐法誅,恢獨奔喪行服,坐以抵罪,復為功曹。同郡楊政數眾毀恢,後舉政子為孝廉,由是鄉里歸之。後拜議郎。會竇憲出征匈奴,恢數上書諫,朝廷稱其忠。入為尚書僕射。上疏諫曰:「臣聞百王之失,皆由權移於下。陛下富於《春秋》,諸舅不宜幹正王室,以示天下之私。經曰:『天地乖互,眾物夭傷。君臣央序,眾人受殃。』政失不救,其極不測。方今之宜,上以義自割,下以議自引。四舅可長保爵士之榮,皇太后永無慚負宗廟之憂,誠策之上者也。」書奏不省。遂稱疾乞骸骨。薦任城郭均、成陽高鳳,拜騎都尉。上書謝曰:「仍受厚恩,無以報效。夫政在大夫,孔子所疾;世卿持權,《春秋》以戒。聖人懇惻,不虛言也。近世外戚富貴,必有驕溢之敗。臣壽命垂盡,臨死竭愚,惟蒙留神。」詔聽上印綬,乃歸鄉里。竇憲因是風州郡迫脅,恢遂飲藥死。

何敞字文高,扶風平陵人也。性公正。自以趣舍不合時務,每請召,常稱疾不應。元和中,辟太尉宋由府。是時,京師及四方累有奇異鳥獸草木,言事者以為祥瑞。敞通經傳,能為天官,意甚惡之。乃言於二公曰:」夫瑞應依德而至,災異緣政而生。故鴝鵒來巢,昭公有乾侯之戹;西狩獲麟,孔子有兩楹之殯。海鳥避風,臧文祀之,君子譏焉。今異鳥翔於殿屋,怪草生於庭際,不可不察。」由、安懼然不敢答。居無何而肅宗崩。時竇氏專政,外戚奢侈,賞賜過製,倉帑為虛。敞奏記由曰:「敞聞事君之義,進思盡忠,退思補過。曆觀世主時臣,無不各欲為化,垂之無窮,然而平和之政萬無一者,以聖主賢臣不能相遭故也。今國家秉聰明之弘道,明公履晏晏之純德,君臣相合,天下翕然,治平之化,有望於今。孔子曰:『如有用我者,三年有成。』今明公視事,出入再期,宜當克己,以壽四海之心。《禮》,一穀不升,則損服徹膳。天下不足,若己使然。而比年水旱,人不收獲。涼州緣邊,家被凶害,男子疲於戰陳,妻女勞於轉運,老幼孤寡歎息相依。又中州內郡,公私屈竭,此實損膳節用之時。但聞臘賜,自郎官以上,公卿王侯以下,至於空竭帑藏,損耗國資。明君賞■,宜有品製,忠臣受賞,亦應有度。是以夏禹玄圭,周公東帛。今明公位尊任重,責深負大,上當匡正綱紀,下當安濟元元,豈但空空無違而已哉!宜先正己以率群下,還所得賜,因陳得失,奏王侯就國,除苑囿之禁。使百姓歌誦,史官紀德,豈但子文逃祿,公儀退食之比哉!」由不能用。時齊殤王子都鄉侯暢奔吊國憂,上書未報,竇憲令人刺殺暢於城門,而主名不立。敞又說由,請獨奏案,由許焉。二府聞敞行,皆遣主者隨之。於是推舉具得事實,京師稱其正。以高第拜侍御史。敞數切諫,言諸竇罪過,憲等深怨之。出為濟南太傅。遷汝南太守,在職以寬和為政,分遣儒術大吏案行屬縣,顯孝悌有義行者,及舉冤獄,以《春秋》義斷之。是以郡中無怨聲。置立禮官,不任文吏。又修理■陽舊渠,百姓賴其利,增田三萬餘頃。元興元年,卒於家。

樊準字幼陵,南陽人。少勵志行,修儒術,以先父產業數百萬讓孤兄子。和帝幸南陽,準為郡功曹,召見,拜郎中,補尚書郎。鄧太后臨朝,儒學陵替,準乃上疏曰:「臣聞賈誼有言,『人君不可以不學。』故雖大舜聖德,孳孳為善;成王賢主,崇明師傅。光武皇帝受命中興,東西誅戰,不遑啟處,然猶投戈講藝,息馬論道。孝明皇帝尤垂情古典,遊意經藝,每饗射禮畢,正坐自講,諸儒並聽,四方欣欣。又多徵名儒,以充禮官,如沛國趙孝、琅邪承宮等,或安車結駟,告歸鄉里;或豐衣博帶,從見宗廟。其餘以經術見優者,布在廊廟。故朝多皤皤之良,華首之老。每燕會,則論難衎衎,共求政化。期門羽林介胄之士,悉通《孝經》。博士議郎,一人開門,徒眾百數。匈奴遣伊秩訾王大車且渠來入就學。八方肅清,上下無事。是以議者每稱盛時,咸言永平。今學者蓋少,遠方尤甚。博士倚席不講,儒者競論浮麗,忘謇謇之忠,習諓諓之詞。宜下明詔,博求幽隱,發揚岩穴,寵進儒雅。公卿各舉明經及舊儒子孫,進其爵位,使纘其業。」太后深納其言,是後屢舉方正、敦樸、仁賢之士。準再遷御史中丞,守光祿大夫,拜钜鹿太守、河內太守、光祿勳。

引經:

傳曰:「饑而不損茲曰太,厥災水。」《春秋穀梁傳》曰:「五穀不登,謂之大侵。大侵之禮,百官備而不製,群臣禱而不祠。」

夫建化致理,由近及遠,故《詩》曰:「京師翼翼,四方是則。」

李法字伯度,漢中南鄭人也。博通群書,性剛而有節。對策,除博士,遷侍中、光祿大夫。歲餘,上疏以為朝政苛碎,違永平、建初故事;宦官權重,椒房寵盛;又譏史官記事不實,後世有識,尋功計德,必不明信。坐失旨,下有司,免為庶人。還鄉里,杜門自守。故人儒生時有候之者,言談之次,問其不合上意之由,法未嘗應。友人固問之,法曰:「鄙夫可與事君乎哉?苟患失之,無所不至。孟子有言:『夫仁者如射,正己而後發。發而不中,不怨勝己者,反諸身而已矣。』」在家八年,徵拜議郎、諫議大夫,正言極詞,無改於舊。出為汝南太守,政有聲跡,後歸鄉里,卒於家。

王符字節信,安定臨涇人也。少好學,有誌操,與馬融、竇章、張衡、崔瑗等友善。安定俗鄙庶孽,而符無外家,為鄉人所賤。自和、安之後,世務遊宦,當塗者更相薦引,而符獨耿介不同於俗,以此遂不得升進。誌意蘊憤,乃隱居著書三十餘篇,以譏當時失得,不欲章願其名,故號曰《潛夫論》。後度遼將軍皇甫規解官歸,鄉人有以貨得雁門太守者,去職謁規。規臥不迎,問曰:「卿前在雁門食雁美乎?」有頃,符至,規不及帶,屣履出迎,同坐極歡。符竟不仕,終於家。

引經:

》稱「天工人其代之」。王者法天而建官,故明主不敢以私授,患臣不敢以虛受。

《易》曰:「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謀大,鮮不及矣。」是故德不稱,其禍必酷;能不稱,其殃必大。

是故明主之養民,愛之勞之,教之誨之,慎微防萌,以斷其邪。故《易》美節以制度,不傷財,不害民。《七月》之詩,大小教之,終而復始。由此觀之,人固不可恣也。

古者墓而不墳,中世墳而不崇。仲尼喪母,塚高四尺,遇雨而崩,弟子請修之,夫子泣曰:「古不修墓。」及鯉也死,有棺無槨。

孔子稱「既庶則富之,既富乃教之」。是故禮義生於富足,盜竊起於貧窮;富足生於寬暇,貧窮起於無日。聖人深知力者民之本,國之基也,故務省徭役,使之愛日。是以堯勑羲和,欽若昊天,敬授民時。

孔子曰:「聽訟吾猶人也。」從此言之,中才以上,足議曲直;鄉亭部吏,亦有人決斷者。而類多枉曲,蓋有故焉。

但以人功見事言之,自三府州郡,至於鄉縣典司之吏,辭訟之民,官事相連,更相檢對者,日可有十萬人。一人有事,二人經營,是為日三十萬人廢其業也。以中農率之,則是歲三百萬人受其饑者也。然則盜賊何從而銷,太平何由而作乎?《詩》云:「莫肯念亂,誰無父母?」百姓不足,君誰與足?可無思哉!可無思哉!

夫養稂莠者傷禾稼,惠奸軌者賊良民。《》曰:「文王作罰,刑茲無赦。」先王之制刑法也,非好傷人肌膚,斷人壽命也;貴成奸懲惡,除人害也。故經稱:「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天討有罪,五刑五用哉。」《詩》刺「彼宜有罪,汝反脫之」。

張皓字叔明,犍為武陵人,良之後也。少遊學京師,永元中,歸仕州郡,辟大將軍府,五遷尚書僕射,出為彭城相。永寧元年,拜廷尉。順帝即位,拜司空。在事多所薦達,天下稱其推士。四年,以陰陽不和策免。

張綱字文紀,皓子也。少明經學。雖為公子,而勵布衣之節。司徒高第辟為御史。時順帝委縱宦官,有識危心。綱常感激,慨然歎曰:「穢惡滿朝,不能奮身出命,掃國家之難,雖生,吾不願也。」退而上書曰:「《詩》曰:『不愆不忘,率由舊章。』尋大漢初隆,及中興之世,文、明二帝,德化尤甚。觀其理為,易循易見,但恭儉守節,約身尚德而已。中官常侍不過兩人,近幸賞賜裁滿數金,惜費重人,故家給人足。夷狄聞中國優富,任信道德,所以奸謀自消而和氣感應。而頃者以來,不遵舊典,無功小人皆有官爵,富之驕之而復害之,非愛人重器,承天順道者也。」書奏不省。漢安元年,遣八使徇行風俗,綱獨埋其車輪於洛陽都亭,曰:「豺狼當路,安問狐狸!」遂奏大將軍梁冀無君之心十五事。書禦,京師震竦。時廣陵賊張嬰等寇亂揚、徐間。冀乃諷尚書以綱為廣陵太守,欲以事中之。綱單車之職,既到,乃將吏卒十餘人,徑造嬰壘,以慰安之,申示國恩。嬰聞,泣下。明日,將所部萬餘人麵縛歸降。人情悅服,南州晏然。論功當封,梁冀遏絕乃止。綱在郡一年,年四十六卒。百姓老幼相攜,詣府赴哀者不可勝數。張嬰等五百餘人製服行喪,送到犍為,負土成墳。

李固字子堅,漢中南鄭人,司徒郃之子也。貌狀有奇表,鼎角匿犀,足履龜文。少好學,常改易姓名,步行尋師,不違千里。學《五經》,積十餘年。博覽古今,明於風角、星算、河圖、讖緯。每到太學,密入公府,定省父母,不令向業諸生知是郃子。結交英賢,四方有誌之士,多慕其風而來學。司隸、益州並命郡舉孝廉,辟司空掾,皆不就。陽嘉二年,有地動、山崩之異,公卿舉固對策。順帝覽其封,多所納用,朝廷肅然。以固為議郎。而阿母宦者疾固言直,因詐飛章以陷其罪。出為廣漢雒令,至白水關,解印綬,還漢中,杜門不交人事。歲中,梁商請為從事中郎。商以後父輔政,而柔和自守,不能有所整裁,固欲令商先正風化,退辭高滿,奏記,商不能用。乃以固為荊州刺史,徙太山太守,遷將作大匠。上疏陳事,薦賢黜邪。有詔徵用楊倫、楊厚,而遷黃瓊、周舉,以固為大司農。衝帝即位,以固為太尉,與梁冀參錄尚書事。明年,帝崩,以與杜喬議立清河王蒜忤冀。先策免固,競立蠡吾侯。冀畏固名終為己害,乃更擄奏前事,遂誅之。州郡收固二子基、茲於偃城,皆死獄中。小子燮得脫亡命。

吳祐字季英,陳留長垣人也。年二十喪父,居無擔石,而不受贍遺。常牧豕於長垣澤中,行吟經書。後舉孝廉,以光祿四行遷膠東侯相,九年遷齊相,大將軍梁冀表為長史。冀誣奏李固,祐與冀爭之,不聽。冀遂出祐為河間相,因自免歸家,不復仕,躬灌園蔬,以經書教授。年九十八卒。

胡廣字伯始,南郡華客人也。少孤貧,親執家苦。有雅才,學究《五經》,古今術藝皆畢覽之。舉孝廉,試章奏,安帝以廣為天下第一。旬月拜尚書郎,五遷尚書僕射。時尚書令左雄議改察舉之制,限年四十以上,儒者試學經,文吏試章奏。廣與尚書郭虔、史敞上書駮之,帝不從。廣典機事十年,出為濟陰太守,入拜大司農,遷司徒,拜太尉,錄尚書事。以定策立桓帝,封育陽安樂鄉侯。練達事體,明解朝章。雖無謇直之風,屢有補闕之益。故京師諺曰:「萬事不理問伯始,天下中庸有胡公。」及共李固定策,大議不全,又與中常侍丁肅婚姻,以此譏毀於時。

朱穆字公叔,南陽宛人也。五歲,便有孝稱。及壯耽學,銳意講誦。或時思至,不自知忘失衣冠,顛隊阬岸。其父常以為專愚。穆愈更精篤,學通《五經》。初,舉孝廉。順帝末,梁冀聞穆名辟之,使典兵事。恒帝即位,舉高第,為侍御史。梁冀驕暴不悛,視野嗟毒,穆以故吏,懼其釁積招禍,屢奏記極諫,冀終不悟。永興元年,擢為冀州刺史,以宦者趙忠喪父,歸壟安平,僭為璵璠。下郡案驗,發墓剖棺。帝聞大怒,徵穆詣廷尉,輸作左校。太學書生劉陶等數千人詣闕上書訟穆冤,願黥首係趾代穆校作。帝赦之。數年,徵拜尚書。穆既深疾宦官,及在台閣,旦夕共事,誌欲除之。疏諫口陳,帝悉不納。自比中官數因事稱詔詆毀之。居無幾,墳懣發疽。延憙六年,卒。祿仕數十年,蔬食布衣,家無餘財。公卿共表宜蒙旌寵,追贈益州太守。所著論、策、奏、教、書、詩、記、嘲,凡二十篇。

趙典字仲經,蜀郡成都人也。父戒,為太尉,封廚亭侯。典少篤為隱約,博學經書,學孔子《七經》、《河圖》、《洛書》,內外藝術,靡不貫綜。弟子自遠而至受業者百有餘人。建和初,四府表薦,徵拜議郎,侍講禁內,再遷為侍中。父卒,襲封。出為弘農太守,轉右扶風。公事去官,徵拜城門校尉,轉將作大匠,遷少府,轉大鴻臚,遷太常。朝廷每有災異疑議,輒谘問之。典據經正對,無所曲折。每得賞賜,輒分與諸生之貧者。後以諫爭違旨,免官就國。會帝崩,時禁藩國諸侯不得奔吊,典既然曰:「身從衣褐之中,致位上列。且烏鳥反哺報德,況於士耶!」遂解印綬符策付縣,而馳到京師。州郡及大鴻臚並處其罪,而公卿百寮嘉典之義,表請以租自贖。再遷長樂少府、衛尉。公卿復表典篤學博聞,宜備國師。會病卒,使者吊祠。謐曰獻侯。

蔡衍字孟喜,汝南項人也。少明經講授,以禮讓化鄉里。舉孝廉,遷冀州刺史,徵拜議郎。靈帝即位,復拜議郎。會病卒。

劉寵字祖榮,東萊牟平人,齊悼惠王之後也。父丕,博學,號為通儒。寵少受父業,以明經舉孝廉,除東平陵令。遷豫章太守,又拜會稽太守。寵簡除煩苛,禁察非法,郡中大化。征將作大匠,有五、六老叟,人齋百錢以送寵。寵勞之曰:「父老何自苦?」對曰:「自明府下車以來,狗不夜吠,民不見吏。年老遭值聖明,今聞當見棄去,故自扶奉送。」寵為人選一大錢受之。轉宗正、大鴻臚,曆為司空,頻遷司徒、太尉。建寧二年,以日食策免,卒於家。

史弼字公謙,陳留考城人。少篤學,聚徒數百。仕州郡,辟公府,遷北軍中候。時渤海王悝險辟僭傲。弼懼其驕悖為亂,乃上封事以聞,帝以至親不忍下其事,後悝竟坐逆謀貶爵。弼遷尚書,出為平原相。時詔書下舉鉤黨,郡國所奏相連及者多至數百,唯弼獨無所上。從事坐傳責曰:「平原何理而得獨無?」弼曰:「水土異齊,風俗不同。它郡自有,平原自無,胡可相比?若承望上司,誣陷良善,相有死而己,所不能也。」遷河東太守。後因事忤中常侍侯覽,下司隸,誣弼誹謗,事當棄市。前孝廉魏劭與同郡人行賂於侯覽,得減死罪一等。刑竟歸田里,稱病不出。光和中,為彭城相,會病卒。

蔡邕字伯喈,陳留圉人也。性篤孝,少博學,師事太傅胡廣。好辭章、數術、天文,妙操音律。閑居玩古,不交當世。建寧三年,辟司徒橋玄府,出補河平長。召拜郎中,校書東觀。遷議郎。邕以經籍去聖久遠,文字多謬,俗儒穿鑿,疑誤後學,熹平四年,乃與堂溪典、楊賜、馬日■、張馴、韓說、單■等,奏求正定《六經》文字。靈帝許之,邕乃自書冊於碑,使工鐫刻立於太學門外。於是後懦晚學,咸取正焉。及碑始立,其觀視及摹寫者,車乘日千餘兩。時頻有雷霆疾風,地震隕雹之害,又鮮卑犯境,役斌及民。六年七月,制書引咎,誥群臣各陳政要所當施行。邕上封事,謹條宜所施行七事。書奏,帝乃親迎氣北郊,及行辟雍之禮。又詔宣陵孝子為舍人者,悉改為丞尉焉。光和元年,以災異詔問,又以邕經學深奧,密特稽問。邕上封事,語涉太尉張顥、光祿勳姓璋、長水校尉趙玄、屯騎校尉蓋升。章奏,帝覽而歎息,因起更衣,曹節於後竊視之,悉宣語左右,事遂漏露。初,邕與司徒劉郃素不相平,叔父衛尉質又與將作大匠楊球有隙。球即中常侍程璜女夫也,璜遂使人飛章言邕、質數以私事請托於郃,郃不聽,邕含隱切誌,欲相中。於是詔下尚書,召邕詰狀。邕上書自陳。於是下邕、質於洛陽獄,劾以仇怨奉公,議害大臣,大不敵,棄市。中常侍呂強湣邕無罪,請之,帝亦更思其章,詔減死一等,與家屬髡鉗徙朔方。楊球使客追路刺邕,客感其義,皆莫為用。球又賂其部主使加毒害,所賂者反以其情戒邕,故每得免焉。居五原安陽縣。邕前在東觀,與盧植、韓說等撰補《後漢書》,會遭事流離,不及得成,因上書自陳,奏其所著十意,曰:「臣常以為《漢書》十誌下盡王莽而止,光武以來唯記紀傳,無續誌者。臣所事師故太傅胡廣,知臣頗識其門戶,略以所有舊事與臣。雖未備悉,粗見首尾。科條諸誌,臣欲刪定者一,所當接績者四,《前志》所無臣欲著者五,及經典群書所宜捃摭,本奏詔書所當依據,分別首目,連置章左。」帝嘉其才高,會明年大赦,乃宥邕還本郡。邕自徙及歸,凡九月焉。邕乃亡命江海,遠跡吳會。靈帝崩,董卓為司空。舉高第,補侍御史,又轉侍書御史,遷尚書。三日之間,周曆三台。遷巴郡太守,復留為侍中。初平元年,拜左中郎將,從獻帝遷都長安,封高陽鄉侯。卓重邕才高,厚相遇待。邕亦每存匡益。然卓多自恨用,邕恨其言少從,謂從弟穀曰:「董公性剛而遂非,終難濟也。」及卓被誅,邕在司徒王允坐,殊不意言之而歎,有動於色。允叱曰:「董卓國之大賊,幾頃漢室。今天誅有罪,而反相傷痛,豈不共為逆哉?」即收付廷尉治罪。邕陳辭謝,乞黥首刖足,繼成漢史。士大夫多矜救之,不能得。馬日磾馳謂允曰:「伯喈曠世逸才,多識漢事,當續成後史,為一代大典。且忠孝素著,而所坐無名,誅之無乃失人望乎?」允曰:「昔武帝不殺司馬遷,使作謗書,流於後世。方今國祚中衰,神器不固,不可令佞臣執筆在幼主左右。」日磾退而告人曰:「王公其不長世乎?善人,國之紀也;製作,國之典也。滅紀廢典,其能久乎!」邕遂死獄中。搢紳諸儒莫不流涕。北海鄭玄聞而歎曰:「漢世之事,誰與正之!」兗州陳留皆畫像而頌焉。其撰集漢事,未見錄以繼後史。適作《靈紀》及十意,又補諸列傳四十二篇,因李傕之亂,湮沒多不存。所著詩、賦、碑、誄、銘讚、連珠、箴、吊、論議、《獨斷》、《勸學》、《釋誨》、《敘樂》、《女訓》、《篆執》、祝文、章表、書記,凡百四篇,傳於世。

申屠蟠字子龍,陳留外黃人也。九歲喪父,哀毀過禮。服除,不進酒肉十餘年。每忌日,輒三日不食。學治《京氏易》、《嚴氏春秋》、《小戴禮》。三業先通,因博貫《五經》,兼明圖偉,學無常師。家貧,傭為漆工。郭林宗見而奇之。同郡蔡邕深重蟠,及被州辟,乃辭讓之。郡召為主簿,不行,遂隱居精學。始與濟陰王子居同在太學,子居臨歿,以身托蟠,蟠乃躬推輦車,送喪歸鄉里。遇司隸從事於河、鞏之間,從事義之,為封傳使人護送,蟠不肯受,投傳於地而去。先是,京師遊士汝南范滂等非訐朝政,自公卿以下皆折節下之。太學生爭慕其風,以為文學將興,處士復用。蟠獨歎曰:「昔戰國之世,處士橫議,列國之主,至為擁篲先驅,卒有阬儒焚書之禍,今之謂矣。」乃絕跡於梁、碭之間,因樹為屋,自同傭人。居二年,滂等果罹黨錮,蟠礭然免於疑論。年七十四,終於家。

劉淑字仲承,河間樂成人也。少學明《五經》,隱居,立精舍講授,諸生常數百人。司徒種暠舉淑賢良方正,辭以疾。桓帝聞淑高名,使輿病詣京師。對策為天下第一,拜議郎。遷尚書,納忠建議,多所補益。靈帝即位,宦官譖淑,下獄自殺。

李膺字元禮,潁川襄城人也。初舉孝廉,再遷青州刺史,遷漁陽太守,尋轉蜀郡太守,轉烏桓校尉。以公事免官,還居綸氏,教授常千人。永壽二年,鮮卑寇雲中,桓帝聞膺能,復徵為度遼將軍。延熹二年,再遷河南尹,復拜司隸校尉。時張讓弟朔為野王令,貧殘無道,至殺孕婦,聞膺厲威嚴,懼罪逃還京師,因匿兄讓第舍,藏於合柱中。膺知其狀,率將吏卒破柱取朔,付洛陽獄。受辭畢,即殺之。讓訴冤於帝,詔膺入殿,詰以不光請便加誅辟之意。膺對曰:「昔晉文公執衛成公歸於京師,《春秋》是焉。《禮》雲公族有罪,雖日宥之,有司執憲不從。昔仲尼為魯司寇,七日而誅少正卯。今臣列官已積一句,私懼以稽留為愆,不意獲速疾之罪。誠自知釁責,死不旋踵,特乞留五日,克殄元惡,退就鼎鑊,始生之願也。」帝無復言,顧謂讓曰:「此汝弟之罪,司隸何愆?」乃遣出之。自此諸黃門常侍皆鞠躬屏氣,休沐不敢復出宮省。是時,朝廷日亂,綱紀頹■,膺獨持風裁,以聲名自高。及遭黨事,太尉陳蕃不肯平署,帝愈怒,遂下膺等黃門北寺獄。會赦,免歸居陽城山中。帝崩,陳蕃、竇武共秉朝政,引用天下名士,以膺為長樂少府。及陳、竇事敗,膺等復廢。張儉事起,收捕鉤黨,乃詣詔獄。考死,妻子徙邊。

范滂字孟博,汝南細陽人也。少厲清節,為州裏所服,舉孝廉、光祿四行。案察冀州,登車攬轡,慨然有澄清之志。遷光祿勳主事。及黨事起,滂坐係黃門北寺獄。帝使王甫以次辨詰,滂乃慷慨仰天曰:「古之循善,自求多福;今之循善,身陷大戮。身死之日,願埋滂於首陽山側,上不負皇天,下不愧夷、齊。」甫湣然為之改容。後事釋,遁還鄉里。建寧二年,大誅黨人,詔下急捕滂等。督郵吳遵抱詔書伏床而泣。滂聞之曰:「必為我也。」即自詣獄。縣令郭揖引與俱亡。滂曰:「滂死則禍塞,何敢以罪累君,又令老母流離乎。」其母就與之訣。曰:「汝今得與李、杜齊名,死亦何恨!」滂顧謂子曰:「吾欲使汝為惡,則惡不可為;使妝為善,則我不為惡。」行路聞之,莫不流涕。時年三十三。

按:黨錮,諸賢論者多謂其惡惡太嚴,使小人無以自容,故致身遭辱戮,罪在君子,不在小人也固矣。然季漢之世,綱紀頹壞,奸邪充溢,使無黨錮,諸君子樹之風聲淪亡久矣。李膺之誅張朔,古之直臣不能過也。范滂數語能動王甫,臨難不避,就死為義。東漢節義,數君為尤。孔子之言曰:「見善如不及,見不善如探湯。」又曰:「唯仁人能好人,能惡人。」是真儒者之好惡也。

霍諝字叔智,魏郡鄴人也。少為諸生,明徑。仕郡,舉孝廉,遷金城太守。性明連篤厚,能以恩信化誘殊俗,甚為羌胡所敬服。再遷北海相,入為尚書僕射,出為河南尹,遷司隸校尉,轉少府、廷尉,卒官。

爰延字季平,陳留外黃人也。清苦好學,能通經教授。性質愨,少言辭。縣令以為鄉嗇夫,仁化大行。桓帝時征博士,再遷侍中,拜五官中郎將,轉長水校尉,遷魏郡太守,徵拜大鴻臚。以病自上,乞骸骨還家。靈帝復徵,不行。

徐璆字孟本,廣陵海西人也。少博學,辟公府,舉高第。稍遷荊州刺史,後再征汝南太守,轉東海相,所在化行。獻帝遷許,以廷尉征,道為袁術所劫,授以上公之位。璆歎曰:「龔勝、鮑宣,獨何人哉?守之必死!」術不敢逼。術死軍破,璆得其盜國璽,及還許,上之,並送前所假汝南、東海二郡印經。司徒趙溫謂璆曰:「君遭大難,猶存此耶?」璆曰:「昔蘇武困於匈奴,不墜七尺之節,況此方寸印乎?」

趙谘字文楚,東郡燕人也。父暢,為博士。谘少孤,有孝行,州郡召舉孝廉,並不就。延熹元年,舉至孝有道,仍遷博士。陳、竇被誅,谘乃謝病去。太尉楊賜特辟,使飾巾出入,請與講議。舉高第,遷敦煌太守,以病免。復拜東海相,徵拜議郎。終於京師。遺書戒子曰:「夫含氣之偷,有生必終,蓋天地之常期,自然之至數。是以通人達土,鑒茲性命,以存亡為晦明,死生為朝夕,故其生也不為娛,亡也不為戚。夫亡者,元氣去體,貞魂遊散,反素復始,歸於無端。既已銷仆,還為糞土。土為棄物,豈有性情,而欲制其厚薄,調其燥濕邪?但以生者之情,不忍見形之毀,乃有掩骼埋窆之制。《易》曰:『古之葬者,衣以薪,藏之中野,後世聖人易之以棺槨。』棺槨之造,自黃帝始。爰自陶唐,逮於虞、夏,猶尚儉樸,或瓦或木,及至殷人而有加焉。周室因之,製兼二代。爰暨暴秦,違道廢德,滅三代之制,興淫邪之法,同資糜於三泉,人力單于酈墓。自生民以來,厚終之敝,未有若此者。雖有仲尼重明周禮,墨子勉以古道,猶不能禦也。記曰:『喪雖有禮,哀為主矣。』又曰:『喪與其易也,寧戚。』今則不然,並棺合槨,以為孝愷,豐資重■,以昭惻隱,吾所不取也。但欲製坎,令容棺槨,棺歸即葬,平地無墳。勿卜時日,葬無設奠,勿留墓側,無起封樹。於戲小子,其勉之哉,吾蔑復有言矣。」

陸康字季寧,吳郡吳人也。少仕郡,以義烈稱舉茂才,除高城令,以恩信為治。遷武陵太守,轉桂陽、樂安二郡。靈帝欲鑄銅人,而國用不足,乃詔調民田,畝斂十錢,而比水旱傷稼,百姓貧苦。康上疏諫曰:「夫什一而稅,周謂之徹。徹者,通也,言其法度可通萬世而行也。故魯宣稅畝,蝝災自生;哀公增賦,孔子非之。豈有聚奪民物,以營無用之銅人;捐舍聖戒,白蹈亡王之法哉!傳曰:『君舉必書,書而不法,後世何述焉?』陛下宜留神省察,改敝從善,以塞兆民怨恨之望。」書奏,內幸因此譖康援引亡國以譬聖明,大不敬,檻車征詣廷尉。侍御史劉岱典考其事,岱為表陳解釋,免歸田里。復徵拜議郎。拜廬江太守,申明賞罰,擊破賊黃穰等,餘黨悉降。獻帝即位,天下大亂,康蒙險遣孝廉計吏奉貢朝廷,詔書策勞,加忠義將軍,秩中二千石。袁術屯兵壽春,遣使求委輸兵甲。康閉門不通,內修戰備。術遣孫策攻之。二年,城陷,月餘而卒。

應劭字仲遠,汝南人,奉之子也。少篤學,博覽多聞。靈帝時,舉孝廉,辟車騎將軍何苗掾。中平六年,拜太山太守。初平二年,黃巾三十萬眾人郡界。劭糾率文武,連與賊戰,前後斬首數千級,獲生口老弱萬餘人,輜重二千兩。賊皆退卻,郡內以安。後以陶謙殺曹嵩於郡界,劭畏操誅,乃奔袁紹,遂卒於鄴。

駁尹次、史玉罪議:

尚書》稱:「天秩有禮,五服五章哉。天討有罪,五刑五用哉。」而孫卿亦云:「凡制刑之本,將以禁暴惡,且懲其末也。凡爵列官秩、賞慶刑威,皆以類相從,使當其實也。」若德不副位,能不稱官,賞不酬功,刑不應罪,不祥莫大焉。殺人者死,傷人者刑,此百王之定制,有法之成科。高祖入關,雖尚約法,然殺人者死,亦無寬降。夫時化則刑重,時亂則刑輕。《》曰:「刑罰時輕時重。」此之謂也。今次、玉公以清時釋其私憾,阻兵安忍,僵屍道路。朝恩在寬,幸至冬獄,而初、軍愚狷,妄自投斃。昔召忽親死子糾之難,而孔子曰:「經於溝瀆,人莫之知。」朝氏之父非錯刻峻,遂能自殞其命。班固亦云:「不如趙母指括以全其宗。」傳曰:「仆妾感慨而致死者,非能義勇,顧無慮耳。」夫刑罰威獄,以類天之震耀殺戮也;溫慈和惠,以放天之生殖長育也。是故春一草枯則為災,秋一木華則為異。今殺無罪之初、軍,而活當死之次、玉,其為枯華,不亦然乎?陳忠不詳制刑之本,而信一時之仁,遂廣引八議求生之端。夫親故賢能功貴勤賓,豈有次、玉當罪之科哉?若乃小大以情,原心定罪,此謂求生,非謂代死可以生也。敗法亂政,悔其可追。

仲長統字公理,山陽高平人。少好學,博涉書記,贍於文詞。年二十餘,遊學青、徐、並、冀之間。并州刺史高幹素貴有名,招致四方遊士。統過幹曰:「君有雄誌而無雄才,好士而不能擇人,所以為君深戒也。」幹不納其言,統遂去之。來幾,幹以并州叛,卒至於敗。統性■儻,敢直言,不矜小節,語默無常,時人或謂之狂生。每州郡命召,輒稱病不就。後荀彧聞其名,舉為尚書郎。後參丞相曹操軍事。獻帝遜位之年,卒。繆襲常稱統才足繼西京董、賈、揚、劉。著論名《昌言》,凡三十四篇,十餘萬言。

引經:

《易》曰:「陽一君二臣,君子之道也;陰二君一臣,小人之道也。」然則寡者,為人上者也;眾者,為天下者也。一伍之長,才足以長一伍者也;一國之君,才足以君一國者也;天下之王,才足以王天下者也。愚役於智,猶枝之附幹,此理天下之常法也。

周禮》六典,塚宰貳王而理天下。春秋之時,諸侯明德者,皆一卿為政。愛及戰國,亦皆然也。秦兼天下,則置丞相,而貳之以御史大夫。自高帝逮於孝成,因而不改,多終其身。漢之隆盛,是惟在焉。夫任一人則政專,任數人則相倚。政專則和諧,相倚則違戾。

劉虞字伯安,東海郯人也。通《五經》,東海恭王之後。

蘇林字孝友,陳留人。博學,多通古今字指,凡諸書傳文間危疑,林皆釋之。建安中,為五官將文學,甚見禮待。黃初中,為博士給事中。以老歸第。年八十餘卒。

王昶字文舒,太原晉陽人也。文帝在東宮,昶為太子文學,遷中庶子。文帝踐阼,徙散騎侍郎,為洛陽典農。明帝即位,加揚烈將軍,賜爵關內侯。卒諡穆侯。

王基字伯輿,東萊曲城人也。年十七,郡召為吏,非其好也,去,入琅邪界遊學。黃初中,察孝廉,除郎中,擢中書侍郎。王肅著諸經傳解及論定朝儀,改易鄭玄舊說,而基據持玄義,常與抗衡。遷安平太守,公事去官。尋為安豐太守,郡接吳境,為政清嚴有威惠,加討寇將軍。隨王昶擊吳。毋邱儉、文欽作亂,以基為行監軍。諸葛誕反,以基都督揚、豫諸軍事。諸論敵情,深得大體。景元二年,卒,追贈司空,諡景侯。

任嘏字昭先,樂安博昌人也。幼以至性見稱。年十四,始畢,疑不再問,三年中誦《五經》皆究其義,兼包群言,無不綜覽。於時號之神童。邑中爭訟,皆諧嘏質之,然後意厭。其子弟有不順者,父兄竊效之曰:「汝所行豈可令任君知邪!」文帝時,為黃門侍郎。累遷東郡、趙郡、河東太守,所在化行,有遺風餘教。著書三十八篇,凡四萬餘言。

鍾會字士季,潁川長社人,太傅繇小子也。少敏慧夙成。其母夫人張氏明於教訓,年四歲授《孝經》,七歲誦《論語》,八歲誦《詩》,十歲誦《尚書》,十一誦《易》,十二誦《春秋左氏傳》,《國語》,十三誦《周禮》、《禮記》,十四誦成侯《易記》,十五使入太學,問四方奇文異訓。謂會曰:「學猥則倦,倦則意怠。吾懼汝之意怠,故以漸訓汝,今可以獨學矣。」每讀《易》孔子說鳴鶴在陰、勞謙君子、藉用白茅、不出戶庭之義,每使會反覆讀之,曰:「《易》三百餘爻,仲尼特說此者,以謙恭慎密,樞機之發,行己至要,榮身所由故也。順斯術以往,足為君子矣。」後與鄧艾滅蜀,內有異志,為艾所殺。

按:會母之教會,可為法於後世。至釋《易》之義,深得宣尼說卦之心。惜誌得易溢,功成自驕,死於叛逆,固不免為功名之累。而自古功臣能保令終者,實鮮。若會者智過其仁者乎!

譙周字允南,巴西西充國人也。建興中,為勸學從事。後主立太子,以周為仆,轉家令。徙中散大夫,遷光祿大夫。鄧艾入陰平,周獨議出降,時論非之。著述撰定《法訓》、《五經論》、《古史考》書之屬,百餘篇。

按:三國之際,譙周經術最深,著書亦眾。而後人不甚重之者,豈非以其晚節之不善自持乎!以一端而擯其大節,故君子不可不慎所立。

薑維字伯約,天水冀人也。少孤,與母居。好鄭氏學。仕郡,為官中郎,參本郡軍事。建興六年,詣丞相諸葛亮軍,辟維為倉曹掾,加奉義將軍,封當陽亭侯。亮與張裔、蔣琬書曰:「薑伯約忠勤時事,思慮精密,考其所有,永南、季常諸人不如也。其人涼州上士也。」遷中監軍征西將軍。十二年,亮卒,維還成都,為輔漢將軍。延熙十年,與費禕共錄尚書事。每欲興軍大舉,費禕常裁制不從。十六年,禕卒。由是累年伐魏,功績不立,而宦官黃皓等弄權於內,欲廢維樹宇,維亦疑之,因求遝中種麥,不復還成都。景耀六年,鄧艾入成都,後主出降。維被後主敕令,乃投戈放甲,指踵會軍前。會曰:「來何遲也?」維正色流涕曰:「今日見此為遠矣。」會既構鄧艾,因自稱益州牧以叛,欲授維兵五萬人,使為前驅。魏將士憤發,殺會及維。

薛綜字敬文,沛郡竹邑人也。少明經,善屬文,有秀才。依族人避地交州,從劉熙學。七燮既附孫權,召綜為五官中郎,除合浦、交阯太守。黃龍三年,建昌侯慮為鎮軍大將軍、屯半州,以綜為長史,外掌眾事,內授書籍。遷尚書僕射。赤烏三年,徙選曹尚書。為太子少傅,領選職如故。六年春,卒。凡所著詩賦難論,數萬言,名曰《私載》。又定《五宗圖述》、《二京解》,皆傳於世。

華覈字永先,吳郡武進人也。始為上虞尉、典農都尉。以文學入為秘府郎,遷中書丞。蜀為魏所並,覈詣宮門,拜表以聞。孫皓即位,更營新宮,制度弘廣。是時盛夏興工,農守並廢。覈上疏諫曰:「蜀為西藩,土地險固,加承先主統御之術,謂其守禦足以長久,不圖一朝,奄至傾覆。唇亡齒寒,古人所懼。《月令》:季夏之月,不可以興土功,不可以會諸侯,不可以起兵動眾,舉大事必有大殃。六月戊己,土行正王,既不可犯;加又農月,時不可失。昔魯隱公夏城中丘,《春秋》書之,垂為後戒。今築宮為長世之洪基,而犯天地之大禁,襲《春秋》之所書,廢敬授之上務,臣以愚管,竊所未安。」書奏,皓不納。後遷東觀令,領右國史。覈上疏辭讓,皓答曰:「以卿研精墳典,博覽多聞,可謂悅禮樂、敦詩書者也。」時倉廩無儲,世俗滋侈。覈疏諫,不省。覈前後陳便宜,及貢薦良能,解釋罪過,書百餘上,皆有補益。天冊元年,免。數歲卒。

華覈以詞賦擅名,然精勤謀國,忠蓋足多。其章奏悉自經義中來,亦一代之雅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