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 冷齋夜話/卷九
作者:惠洪 北宋
卷十

丞相草書亦自不識其字 编辑

丞相好草書而不工,當時流輩皆譏笑之,丞相自若也。一日得句,索筆疾書,滿紙龍蛇飛動,使姪録之。當波險處,姪罔然而止,執所書問曰:「此何字也?」丞相熟視久之,亦自不識,詬其姪曰:「胡不早問,致予忘之。」

當出汝詩示人 编辑

沈東陽《野史》曰:「桓溫少與殷浩友善,嘗作詩示玩侮之,曰:『汝愼勿犯我,犯我當出汝詩示人。』」

昌州海棠獨香 编辑

李丹大夫客都下,一年無差遣,乃受昌州。議者以去家遠,乃改受倅。淵材聞之,吐飯大歩往謁,曰:「今日聞大夫欲受倅,有之乎?」曰:「然。」淵材悵然曰:「誰爲大夫謀?,佳郡,奈何棄之。」驚曰:「供給豐乎?」曰:「非也。」「民訟簡乎?」曰:「非也。」曰:「然則何以知其佳?」淵材曰:「天下海棠無香,昌州海棠獨香,非佳郡乎?」聞者傳以爲笑。

劉淵材迂濶好怪 编辑

淵材迂濶好怪,嘗畜兩鶴,客至,指以誇曰:「此仙禽也。凡禽卵生,而此胎生。」語未卒,園丁報曰:「此鶴夜産一卵,大如梨。」淵材面發赤,訶曰:「敢謗鶴也。」卒去,鶴輒兩展其脛伏地,淵材訝之,以杖驚使起,忽誕一卵。淵材嗟咨曰:「鶴亦敗道,吾乃爲劉禹錫《佳話》所誤。自今除佛、老子、孔子之語,餘皆勘驗。」予曰:「淵材自信之力,然讀《相鶴經》未熟耳。」又嘗曰:「吾平生無所恨,所恨者五事耳。」人問其故。淵材斂目不言,久之曰:「吾論不入時聽,恐汝曹輕易之。」問者力請説,乃答曰:「第一恨鰣魚多骨,第二恨金橘大酸,第三恨蓴菜性冷,第四恨海棠無香,第五恨。曾子固不能作詩。」聞者大笑,而。淵材瞠目曰:「諸子果輕易吾論也。」

課術有騐無騐 编辑

靈源禪師龍舒太平精舍,有日者能課,使之課,莫不奇中。朝奉者至寺使課,無驗,非特爲課無驗,凡爲達官要人言皆無驗。至爲市井凡庸、山林之土課,則如目見而言。靈源問其故,答曰:「我無徳量,凡見尋常人,則據術而言,無所縁飾。見貴人則畏怖,往往置術之實,而務爲諛詞。其不驗,要不足怪。」

郭注妻未及門而死 编辑

韓魏公郭注者,才而美,然求室則病。行年五十,未有室家。魏公憐之,百計賙恤,爲求婚,將遂,其人必死。公以侍兒賜之,未及門而死。郭注殆可與范公客同科也。功名富貴如太山黃河,日月所不能老,兩客乃爾可笑耶。

癡人説夢夢中説夢 编辑

龍朔中遊間,其跡甚異。有問之曰:「汝何姓?」答曰:「姓何。」又問:「何國人?」答曰:「何國人。」李邕作碑,不曉其言,乃書傳曰:「大師姓何國人。」此正所謂對癡人説夢耳。李邕遂以夢爲眞,眞癡絶也。僧賛寧以其傳編入《僧史》,又從而解之曰:「其言姓,亦猶康會本康居國人,便命爲康僧會。詳何國碎葉東北,是碎葉國附庸耳。」此又夢中説夢,可掩卷一笑。

不欺神明 编辑

徐鉉曰:「江南處士朱貞,毎語人曰:『世皆云不欺神明,此非天地百神,但不欺心,即不欺神明也。』」予聞司馬溫公曰:「我平居無大過人,但未嘗有不可對人語者耳。」此不欺神明也。

聞逺方不死之術 编辑

《孔叢子》有言:昔有人聞逺方能不死之術者,裹糧往從之。及至,而其人已死矣,然猶歎恨不得聞其道。予愛其事有中禪者之病。佛法浸逺,眞僞相半,唯死生禍福之際不容僞耳。今目識其僞,猶惑之,可笑也。

惠遠自以宗教爲己任 编辑

髙仲靈遠公影堂記六件事,且罪學者不能深考行事,以張大其徳,著明於世。予曰:「仲靈寧嘗自考其事乎?謝靈運欲入社,拒之,曰:是子思亂,將不令終。盧循反,而與之執手言笑。謂知人,則何暗於;謂不知人,則何獨明於靈運自以宗教爲己任,而授《詩》《禮》於輩,與道安諫符堅勿伐洛陽同科。父子於氏,其可謂純正而知大體者邪?」

牛逐虎 编辑

筠溪快山有虎,嘗搏牧牛童子,爲兩牛所逐,虎既去,牛捍護之,童子竟死。石門老衲文公爲予言之,爲作詩記之,以諷含齒被髮而不義者。然予徒能諷之,其能已之哉!「快山山淺亦有虎,時時妥尾過行路。一豎坐地牧兩牯,以捶捶地不復顧。虎搏豎如鷹搦兔,兩牛來奔虎棄去。因往荷癢挨老樹,牯則喘視同守護。虎竟不能得此豎,豎雖不救牯無負。一村囂傳共鳴鼓,而虎已逃不知處。嗟哉異哉兩大武,髙義可與貫髙伍。今走仁義名好古,臨事眞情乃愧汝。此事可信文公語,爲君落筆敏風雨。」

劉野夫龔徳莊火災 编辑

龔徳莊罷官河朔,居京師新門。劉野夫上元夕以書約徳莊曰:「今夜欲與君語,令閤必盡室出觀燈,當淸淨身心相候。」徳莊雅敬其爲人,危坐,三鼓矣,家人輩未還,野夫亦竟不至。俄火自門而燒,徳莊窘,持誥牒犯烈焰而出。頃刻,數百舍爲火礫之塲。明日,未來吊,且欣曰:「令閤已不出,是吾憂;幸出,可賀也。」徳莊心異野夫,然不欲詰之也。

開井法、禁蛇方 编辑

淵材好談兵,曉太樂,通知諸國音語。嘗咤曰:「行師頓營,毎患乏水,近聞開井法甚妙。」時館大淸觀,於是日相其地而掘之,無水。又遷掘數尺觀之,四旁遭其掘鑿,孔穴棋布。道士月夜登樓望之,顰頞曰:「吾觀爲敗龜殼乎?何四望孔穴之多耶?」淵材不懌。又嘗從太尉遊園,咤曰:「吾比傳禁蛇方甚妙,但咒語耳,而蛇聽約束,如使稚子。」俄有蛇甚猛,太尉呼曰:「淵材可施其術。」蛇舉首來奔,淵材無所施其術,反走汗喘,脱其冠巾,曰:「此太尉宅,神不可禁也。」太尉爲一笑。嘗獻樂書,得協律郎,使予跋其書曰:「子落筆當公,不可以叔姪故溢美也。」予曰:「淵材在布衣,有經綸志。善談兵,曉太樂,文章蓋其餘事。獨禁蛇、開井,非其所長。」淵材視之,怒曰:「司馬子長酈生所爲事事奇,獨説髙祖封六國爲失,故於本傳不言者,著人之美爲完傳也。又於子房傳載之者,不欲隱實也。奈何書禁蛇、開井乎?」聞者莫不絶倒。

三十六計走爲上計 编辑

紹聖初,曾子宣在西府,淵材往謁之。論邊事,極言官軍不可用,用士爲良,子宣喜之。既罷,與余過興國寺河上,食素分茶甚美。將畢,問奴楊照取錢,奴曰:「忘持錢來,奈何?」淵材色窘,予戲曰:「兵計將安出。」淵材以手捋鬚良久,目予,趨自後門出,若將便旋然。予追逐,淵材以手拏帽搴衣,走如飛,予與奴楊照追逐二相公廟,淵材乃敢回顧,喘立,面無人色,曰:「編虎頭,撩虎鬚,幾不免於虎口哉!」予又戲曰:「在兵法何如?」淵材曰:「三十六計,走爲上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