匏翁家藏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三十二

卷第三十一 匏翁家藏集 卷第三十二
明 吳寬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明正德刊本
卷第三十三

匏翁家藏集卷第三十二

 記一十二首

   西溪草堂記

由華亭東行二十里而近得芥涇焉涇本水名吳人以溪爲涇

故曰芥涇縁溪居民百餘家有田可耕有圃可種有磯可釣有

市可賈有舟楫可通有橋梁可度有仙宫佛廬可逰賞而憇息

介其間喬木蓊鬱遠(⿱艹石)雲屯下見周垣高宇隱隱焉渠渠焉者

戴氏之所居也戴故宦家至彦文府君與其子聲伯 國初坐

法謫遷淮西居四年始釋而回自號復樂聲伯生二子曰廷奉

廷禮皆以文學稱于鄕廷奉生一子曰南亰考功郎中景元廷

禮生二子曰陳州守景昇中書舎人景暉其後裔事儒業舉進

士復相繼繼有之故邑人皆推戴氏不特爲一鄕一里之望也

一日中書君告余曰始吾前人之罹患而歸也如勞而息如病

而差此復樂所由號者今吾藉前人之德𫎇  大君之㤙際

世亨嘉列官禁近初未嘗有憂也何有於復樂亦如未嘗勞且

病也何有於息何有於差哉吾之𦍒旣多顧於老氏止足之戒

竊嘗聞之往歳命兒子佑築草堂於故居之偏𨻶地之上以爲

逸老之計堂成而溪水環其西因名曰西溪草堂願爲我記之

余與景暉生隣郡仕同朝而賢其人久矣旣不復辭則爲述其

居止之美家世之盛歸於其所以築堂之意乃復爲之說曰書

云峻宇詩詠夏屋若草堂者不豐不侈不華不美雖田夫野老

皆能辦之何貴於天下乎葢堂不足貴也而貴其人昔之築是

堂而稱於世者杜子美之於浣花白樂天之於廬山僅僅一二

而巳二公之人品固皆足爲斯堂增重然子美生當亂離漂泊

之際不免有秋風所破之歎況其困於無貲盻盻然望王録事

成之廬山之奇秀雖甲於天下然樂天以左遷而來亦築於覊

窮流落之日且切切然弟妹婚嫁未畢司馬歳秩未滿以爲岀

處行止不得自遂未必𫉬終老於斯是皆不能無憾者也(⿱艹石)

暉之忠信文雅其爲人已自足貴而亨嘉禁近又有如其所自

𦍒者則西溪之景物視浣花廬山雖不知其何如而其堂中主

人之憂樂有可得而知矣夫緑野堂他人不冝取爲巳有在子

孫宜世守之可也是堂也爲戴氏子孫者塗之茨之汛之掃之

日必葺之百世之後有過之者指曰此景暉所嘗歸休者也所

以使人消貪饕之心免殆辱之累者不在兹堂乎堂凢三楹崇

(⿱艹石)干尺廣(⿱艹石)干尺溪水由松江而來匯于此南流爲黃浦東南

入于海

   義烏陳氏祠堂記

義烏陳氏之長曰惟䕃者旣揔家政將作祠堂于所居婺溪之

上以奉其先世也謀於族人曰堂不難于作難者神主之位次

欲其當乎義而不失乎禮也若之何於是其從子樵進曰禮之

欲議尚矣與其議於家孰(⿱艹石)倣諸人惟麟溪鄭氏世號義門天

下之觀禮者皆自遠而來況吾與之隣壤者哉盍一往觀之旣

觀而歸則告諸叔父曰樵巳得鄭氏之禮之意矣葢鄭氏生同

族而居不同堂而食故死同祠而入不同櫝而祭固事亾如事

存之道也吾家生不同居然而歳時有㑹男女異席宜爲寢室

以安神主夫婦共櫝祭則遷主於堂男女𩔖序其文共書一版

但各見其所繼之宗世滿則祧之是亦事亾如事存之道也是

亦鄭氏之意也惟䕃曰然諸姪若文橚等乃各量田岀其粟五

之一以相厥事凢爲寢室五楹間中祀其六世祖賢八府君爲

不祧之主自其考庸一府君而下左昭右穆位次秩然堂爲間

如寢之數又軒其前間如堂之數以爲子孫奉祀之位其兩傍

又爲廡二十二楹間上以祀各宗庻母左次扁曰神儲積粟以

供祀事右次扁曰義儲積粟以僃修葺SKchar牲有庖藏器有庫繚

以周垣固以高門工起於成化六年九月二十一日越十二月

九日告成會其邑鄕貢進士王君允逹之上亰師具書始末託

以請記夫禮之制何本本於人情而制也惟其本於人情而制

故議禮之家可以遷徙而無一定之說(⿱艹石)祭之爲禮禮之尤重

者也古之祭者有尊卑貴賤之分故所祭有親疎多寡之數祭

法曰王七廟諸侯五廟大夫二廟官師一廟士庻無廟無廟則

傷乎人情而孝子孝孫無所致其報本追遠之心於是世之大

儒君子立爲世數以祭之或以三世或以四世或及其始祖至

考亭朱子輯爲家禮一書然後其說始定而鄭氏累世同居本

支益盛神主位次猶病家禮之不可行也遂少變之然豈求異

於儒先哉葢人情之不得巳也(⿱艹石)夫陳氏生旣不同族而居至

於事亾之際其禮因復少變之又豈求異於他人哉葢亦人情

之不得巳也故儒先之祭莫不以宗子爲重鄭氏陳氏變之者

因合祭而特變其位次耳於家法則自(⿱艹石)也然皆惜其不及𭕒

正朱子立爲常法以通行天下耳余嘉惟䕃之好禮而重允逹

之請也特爲記之以俟後世之君子云

   長洲縣學田記

古之聖人制器以利天下之用播糓以充天下之食其於生民

之慮至矣(⿱艹石)夫建人極惇天倫使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兄弟

弟夫夫婦婦各安其位而不相乖爭得以用其用食其食於廬

居族處之間者雖堯舜禹湯文武皆與有功然而數聖人當君

師之責君億兆之上其道固然也孔子窮而在下無其責也而

功則過之有(⿱艹石)所謂自生民以來未有盛於孔子者也夫功之

大者其報同是故一器之制工人不敢㤀其巧一糓之播農夫

不敢㤀其勤是皆有祀焉以報之而況功之在乎日用彛倫之

内者宋周元公所謂宜乎萬世無窮王祀夫子者也今天下皆

有學學皆有廟以祀夫子至其門人與漢唐宋元以來諸賢凢

有功斯道者皆得從祀然其粢盛牲幣一惟臨事取具於民未

有置田以特共其事者長洲蘇之首邑也近歳有司愜陋其學

旣併其廟新而大之顧綂於郡中歳時祀事縣大夫與師生不

得專意薦享馨香弗聞肥腯弗陳殿廡寥寥位特虛設邑人華

喦氏旣遣其子河入學爲弟子員且曰長洲與呉學並列郡城

彼有田以充朔望釋菜之費繄此獨無非甚闕典乃告干敎諭

四明陳君願割長稔私田二十畞籍干學歳可得米四十斛以

充之君曰善爲白于邑令陽曲趙君君亦曰善於是陳君恐其

久而或廢也書來屬余記其事嗟夫夫子之道如天其日月之

照臨雨露之霑濡風霆之皷動於萬物者隨處而是一田之入

不足以盛其祀事一祀之脩不足以彰其大功葢雖欲報之有

不可得而報者而喦復爲此舉豈有助於尊崇之意哉夫亦盡

其心而巳則其爲人與世之好施予止於資浮屠老子以𡚶希

利益者賢愚可知矣長洲余父母邦也去之數年廟學改建固

欲拭目以觀況有(⿱艹石)喦之好德(⿱艹石)此可辭無記喦字維瞻本常

之無錫人爲南齊孝子寶之後今占籍長洲世緫鄕賦鄕人以

爲賢云

   義烏縣重修永慕廟記

世道升干唐虞三代之時逮春秋戰國而降至於秦極矣其澆

風薄俗見於賈生之告漢文帝者可考顔孝子生其時顧獨以

孝稱至以名其縣其爲人豈所謂特立之士與或曰秦都西北

而孝子生東南其惡政不足以被之殆不然夫東南之人亦多

矣獨稱孝子其必有過人者故唐虞三代之時有驩兠飛廉之

屬猶秦之世有孝子皆不隨世升降者也是故於孝子一人可

以見天性可以識人心其事異其行難其功大宜其自秦至今

縣人廟祀之而不㤀也初孝子未有廟宋端平三年丞相喬行

簡始爲奏請而賜名永慕旣而兵部郎康植稍創之又二十餘

年縣令李補乃大興厥功廟制始僃且自爲之記元末廟廢入

國朝(⿱艹石)縣令李玉丞劉傑皆嘗修葺久而復廢廢而重修加于

舊制則今縣令東筦方君俊之功爲多君將爲是舉旣斥俸金

倡其縣人一時好義者知之爭以財力來助後四月爲成化十

年冬季董𭛠者亟以完告鄕貢進士王君允逹將樂令吳君吉

甫皆縣人也喜君知所爲政相與求文記其事於是廟之𭛠訖

矣方君亦以母憂去矣後之爲縣者遽無所施其功矣然予聞

孝子事以葬親故群烏啣土助之傷吻遂聞于世今廟左有墳

巍然相去數十武宋魏文靖公了翁固嘗大書六字表之余恐

里之無知者不有反畚其土以充版築陶埏者乎不有操斧斤

以伐其木縱牛羊以踐其地者乎畚之伐之踐之則傷孝子之

心矣(⿱艹石)然雖則楝宇完美將舎之而不居犧牲肥而黍稷馨將

吐之而不食矣其亦封其墳崇其垣固其門而謹視之然後孝

子之心安安則有廟必居有祭必享而方君之功始爲不負

用書此以告後之爲縣者

   義烏王氏新建忠文公廟記

唐昌黎韓氏以文章妙天下歷千百年鮮有及之者豈其下筆

刋落陳言卓然成家足以聳動乎人哉其氣充其理直其言逹

而暢也固宜方鎭州之亂王庭湊圍牛元翼于深州穆宗詔愈

宣慰其軍且戒愈度事可否無必入愈奮曰安有受君命而滯

留自顧者遂疾驅入之當是時庭湊操刅逆愈甲士林立愈以

寡弱之質直嬰其鋒顧乃厲聲開說將士聞之震掉失措氣沮

而語塞卒之不勞一旅不失一鏃服庭湊而出元翼愈之功也

故嘗竊論韓氏之文之妙由其所養者充所守者直而其名至

于今稱之者非徒以其文而以其人也 皇明初興以文章用

于時者多婺産(⿱艹石)學士宋公景濂待制王公子充尤稱傑然者

二公之在館閣日惟以文章爲事人以文士目之久矣一旦王

公奉使西南夷而伏節以死然後知公之學有用也葢

高皇帝以神武取天下號爲無敵獨雲南恃其嶮遠未下乃洪

武五年以公使其地僉謂公文士不宜蹈不測之夷虜公受

詔不顧旣至見其主梁王其臣逹理𢊆諭之再三初皆有降意

巳而猶豫留公不遣公持節必俟降之乃返㑹元之遺蘖有使

雲南聞納我使讓梁王王岀公俾自當之公引天命國埶爲詞

其言甚壯且曰我遠使來誓爲國死不能爲(⿱艹石)屈元使怒梁王

恐遂死公後八年大兵竟平其地而郡縣之又後爲正綂六年

朝廷始贈公學士謚忠文以報其死節云嗚呼公之爲文學乎

韓者也其爲使亦同乎韓者也而其事之成否身之存亾則有

幸不幸之分焉然公不可謂不幸者故姑即並時宋公較之當

二公以文章見用其名寔相伯仲宋公之位差顯然身見其子

(⿱艹石)孫皆死于法旣老不能免川蜀之行而其故居在金華者莾

焉荆𣗥過者憐之(⿱艹石)公則没于王事其氣節偉然且官有贈行

有謚而其子孫皆賢而有文能守其田廬又有爲廟于家以祀

公如其曾孫今進士汶者此所以爲公𦍒也王氏初居義烏邑

中後南遷十里曰青巖山則自公始公之子國子博士紳嘗與

其兄綬謀作家廟不果僅即堂之夾室以展祀事博士之子處

士稌仍其舊室旣卑隘歲久將壓汶始克爲之乃擇正寢之東

爲屋三間中奉公爲百世不遷之祖子孫列袝右男左女秩如

也垣門堦庭高固整廣不陋不侈於禮爲宜工始於成化十一

年八月十三日明年十一月二十八日訖功汶復割田倡其族

人以供粢盛之費乃以書告其友吳寛曰家廟之制未稱吾尊

祖之意(⿱艹石)庖湢齋戒燕飮之所皆所宜爲而未爲者吾一人之

力不足也雖然吾志有在終當爲之幸子爲文刻之廟中以識

吾志寛感君之好禮不復辭讓輒爲書之是廟也凢以奉王氏

先世而獨詳於忠文公者葢公王氏百世不遷之祖也爲百世

不遷之祖則享百世不遷之祀夫世至于百遠矣後人能如汶

之賢則可不然有能知其故而思所以尊祖者乎固宜詳書以

告是亦汶之志也

   吳縣儒學進士題名記

後世所謂進士者其實倣乎漢其名取乎周其原則出乎唐虞

而已唐虞之敷言著乎舜典周之論秀見乎王制漢之對策載

乎班史其說粲然皆可考見自漢而隋而唐而宋而元益以文

章經術取士士繇此選者高言乎天道卑言乎人事近言乎圻

甸遠言乎夷狄(⿱艹石)性命道德之奥敎化風俗之機綱維之張弛

禮文之囙革人才之進退吏治之得失以及兵戎田賦刑名水

利之𩔖凢國家之大體當世之急務上所當聞下所當爲者一

日之間立乎殿陛之下操筆伸紙隨問而對其言直與䛕也存

乎士而士之志於是乎見其言用與舎也存乎君而君之德亦

於是乎見士之志君之德皆於是乎見則世道之昇降亦於是

乎見矣 國初右武事上民功士之出爲世用者不限以科第

至于永樂紀元民庻且富文敎大興 龍飛初科取士倍蓰于

前一時績學館閣試政方州者多其人至今言進士科者首稱

之葢 文皇帝所以鼓舞一世摩礪天下而爲此盛舉耳延

及宣德正綂間士益嚮風爭相磨濯攘袂以起以至于今日如

星列雲族煥然以相輝藹然以相映人文宣昭而天下化成矣

吳爲蘇古縣縣有學舊在胥門内宣德末北徙一里而近後四

年當廷試其進士第一人適出吳學邑之人雜然譁曰是地之

利也四方傳言以爲奇事其識者則疑之葢王者必世而後仁

豈惟仁哉斯文之興亦然周之文歷二代而後盛 明之文歷

累朝而後盛其時之久近世之疏數不同其理同也故使其學

徙于百年之前欲科第之盛不可得使徙于百年之後欲科第

之不盛亦不可得此世道氣運所在未可以淺近窺者也進士

例題名學官於是敎諭汪洋訓導潘䆳陶福相率言于令(⿱艹石)

皆曰宜如故事乃集洪武庚辰科以來得(⿱艹石)干人次第刻之石

而虚其一則有俟乎將來者

   嘉興縣儒學科第題名記

今之應進士貢者皆郡邑之秀學校之良始而憲臣校其文貢

于省試之謂之鄕試其法嚴甚皆視其地人才之多寡而定之

解額巳乃貢于禮部試之謂之㑹試其法如前有司得其人略

具名數請于  上裁巳乃貢于廷試之選舉至此則不復去

留而皆得預進士之賜然又爲之差等焉其精宻如此凢前二

試旣書其名榜中猶以不能廣於四方也復刻木傳之至廷試

而制益詳猶以不能垂於久也復立石太學傳之其愼重又如

此然彼士之題名于石者固本郡邑而升學校而出者也於是

守令有倣其制而爲之者以鄕邦之盛事而他日文獻之可徴

者在此也今天下布政司十有三而浙江其首曰嘉興爲屬郡

郡有屬邑亦曰嘉興邑令太原陳君璧嘗委其學之師生取

國初以來凢貢士于省于部于廷者悉刻之石使來請余爲記

葢題名之舉其初亦惟欲不𣳚其人而巳孰知人有賢否則視

其名者必有美刺旣有美刺則反於身者可無勸沮所係有甚

大者嘉興浙西之大邑也自李唐時有大賢君子生於其鄕遂

啓後代斯文之盛然往者吾不可知今之仕者莫不出於科第

見其事之愼重不反而爲吾身之愼重乎且古之仕者必考其

德行而賓興之後世此法巳廢然君子將囙其廢而遂廢其所

以修身乎出者吾不可知今之㳺學者將皆由科第而岀見其

事之愼重不反而爲吾身之愼重乎(⿱艹石)然則斯石也豈徒不𣳚

其人而巳信乎所係有甚大者陳君以名進士來爲兹邑剛明

廉敏克舉其職可謂能愼重其身有光於科第矣其又爲此舉

豈將視此以自勸沮而益資其宦學也乎

   望洋書堂記

出葑門而行有浦有涇有江有湖望之渺然皆水也人之相往

來非舟楫不通非橋梁不渡故吳自古稱澤國而禹貢紀揚州

之域之水而吳居其二焉徐君季止鄕校士之良者家夾浦之

南瓜涇之上而松江陳湖皆在其目睫間葢嘗聚書數千卷築

室而藏之囙題曰望洋書堂夫望洋者莊子之寓言也季止何

取於斯葢水之爲物孔孟毎舉以示人曰逝者如斯夫曰原泉

混混不舎晝夜此𩔖是巳(⿱艹石)此雖出於莊子吾固取其言宜季

止之取之也大凢物不可以相形形之則有小大學不可以相

較較之則有淺深知其小自以爲足而不窮其大觀物者之鄙

也得其淺自以爲至而不造其深學道者之陋也以觀物之妙

而爲學道之助此河伯之歎非歎水也歎道也故其言曰聞道

自以爲莫巳(⿱艹石)者我之謂也吾固取其言宜季止之取之也然

而季止之所望者于江于湖而止其亦不免見𥬇於大方之家

也乎嘗試與子東行百里登丘而望則海固在而水之大者於

是爲至子將驚焉惜無辯如海(⿱艹石)者語子以道爾雖然(⿱艹石)則辯

矣於道未聞也其亦反吾舟升吾堂日取孔孟之書讀之當自

有得則海之爲助也多所謂大方之家且歸於子矣子之兄仲

山方以水部主事分司海上固當有得於水試以余言質之

   榕江記

木之産于地者曰松曰栢曰栝曰檜曰豫章曰桐SKchar皆良材也

其用于世大者爲棟爲梁小者爲桷爲梲各隨其材以爲用夫

以材之良不用于什器而于宫室亦不枉其材矣然而數木也

其生徧于天下而亦足天下之用惟五嶺之南有木曰榕臃腫

離奇⿲亻丨匽 -- 偃蹇蓊鬱橫柯曲榦間有絲焉乗地輒復爲根歳久叢坐

成林其高且大過松栢栝檜豫章其不黃落而凋桐梓所不及

也榕旣偏生一隅中原之人初不之識故詩三百多草木之名

而篇皆不載後世如郭璞陸佃之博物著書復遺之僅一見於

柳子厚之詩而巳余嘗讀子厚之詩而識其名詢之土人而知

其狀曰此可取以譬平人矣葢榕之材雖不(⿱艹石)松栢之𩔖之堅

可用之於宫室而其高大不黃落而凋足以䕃庇乎人嶺南春

夏之交日氣酷烈行旅負載之徒䟦履勞苦爭息其下或風雨

⿳𣅽大氺 -- 𣊻至𭕒而避之亦何異夏屋之帡幪也故雖不爲宫室之用而

其功與宫室等豈不猶鄕里巨人厭爵祿謝民社而浮沉乎閭

井之間一旦里之人有急焉𭠘之無不周䘏者豈惟僅全其身

以自足而巳潮陽隱士陳孔誠甫淳朴恭謹兼通隂陽樹藝之

說家邑之華里村宅前有榕數十株數邀賓友携子弟往逰其

間彈琴賦詩意甚樂也有水自西山來折而東環其宅又東注

于海而榕適際水水日夜漱其根濯其條更茂宻可愛孔誠或

坐盤石投竿而釣悠然有㑹于心囙自號榕江或謂之曰子其

終老于是而㤀斯世耶則對曰吾巳有子岀而仕矣於是使其

子呉江敎諭顥來乞余記所謂榕江者葢孔誠託此以自譬者

意實有在豈惟追鿌風弄明月以爲供賓友子弟之樂之計耶

且江之廣不足以爲負舟然抱甕者卽之亦可以灌畦孰謂孔

誠無意於此江本岀岷山禹貢所謂岷山導江是也此亦曰江

南人指水之急流者多借以名之爾

   虛菴記

葢嘗觀於理矣大而極於天地遠而貫乎古今廣而散乎萬物

而人之一心至小也至大者寓焉至近也至遠者綂焉至狹也

至廣者具焉此無他其爲體有限其爲量無窮也心之量何如

虛而巳矣自私者或閉其岀入之門自昧者或塞其神明之舎

於是斯理無從而入大者由我而小遠者由我而近廣者由我

而狹此可咎乎理哉試舉其麤者言之耳以虛而後天下之聲

入聵者雖雷霆不能聞矣目以虛而後天下之色入瞽者雖黼

黻不能視矣以至於鼻於口莫不皆然而況於心之危而微者

乎吾友南昌太守張侯汝振嘗讀易至咸之象曰山上有澤咸

君子以虛受人深有契於其指囙以虛菴自號而屬余爲記余

非知易者然竊觀於理與心而得之澤譬則理山譬則心也澤

之所鍾者水山之所聚者土水性潤而下土性燥而納土之燥

也水以之而入心之虛也理以之而入此君子之受於人者用

此道也汝振少登甲科爲六卿屬輒以清愼舉其職聲名盛矣

然其自視欿然及爲南昌凢所設施皆岀乎流俗郡中論 國

朝賢守以汝振居一二而汝振所以欿然者益甚簿書之餘方

日夜求治道察民情欲與古循吏並列有樂正子好善遺意夫

有千里之寄而位乎千萬人之上此地上有山之象於此而好

善不足此山上有澤之象善矣汝振取於易之虛也然而虛者

於理有所得而不自滿之謂使其中無所得而曰虛焉者此鄙

夫之空空其心⿱⺾⿰氵亾然而無所主莊子所謂虛舟也惟其有所得

而不自以爲得則受於人者充然而有餘裕然後施於人者瞭

然而無所窒礙又莊子所謂虛室也此亦虛菴之一說

   冷菴記

天地之氣以時而變春温而後爲夏夏燠矣極則變而爲秋秋

鿌而後爲冬冬寒矣極則又變而爲春四氣循環葢未有温而

不燠燠而不鿌鿌而不寒寒而不溫者也然有當其時而不變

者洪範所謂𢘆燠(⿱艹石)𢘆寒(⿱艹石)是也亦有變非其時者月令所謂

寒氣緫至凍閉不宻是也則氣雖出於天必有人事以感召之

二書皆爲治道而作夫豈誣人者哉陳君粹之僉江西提刑按

察司事治聲旣著而獨有取於冷之說至以名其菴觀其意豈

政欲尚急而事不好謀乎且粹之刑官也凢所謂省囹圄去桎

梏毋肆掠止獄訟皆其職之當然者豈欲先時而有爲後時而

不爲乎不然豈以其官之冷如杜子美贈鄭處之云乎䖍在當

時徒以三絶見稱于人祿山之叛與王維輩同受僞署彊顔苟

活其爲人亦厭寒而喜燠者曾謂粹之慕之乎而況粹之以名

進士拜廷尉屬出佐臬司憲節所至前迎而後擁其𫝑力足以

造命其號令足以使人官且不冷乎求之治道而不得參之官

秩而不合然則有取於冷者何哉夫粹之官雖顯其謙抑謹畏

泊然如寒士視氣燄薫灼之徒平生不忍一過其門其自守如

清冰嚴霜凛凛乎人不可犯此其所以爲冷菴也乎其求記於

余也久至是始復之必有知粹之者以余言爲然

   蔗菴記

蔗草𩔖也或謂之柘漢郊祀歌泰尊柘漿是也葢其甘美芳潔

可羞于神明不獨解酲止渴如神農氏之書所載而巳至𣈆顧

長康毎食必自末至本有漸入佳境之語後世遂以人晚節儗

之抑愷之善謔孰知一時之戯遂爲千古之談耶今山西參政

致仕祝公乃以蔗菴號吾里錢翁叔謙且爲賦其事翁喜而再

拜以受復來屬余記之錢氏世居吳郡樂橋之北與余家東西

相距不五十武翁兄弟五人家庭間斑白相映比歳四人者皆

巳謝世而翁獨巋然存也然翁不獨爲一家之老而巳余又見

里之老者數軰閭巷間斑白相映比歳皆巳謝世而翁獨巋然

存也蔗菴之號於翁寔宜且老者自古爲貴當虞夏商周之世

養國老庻老莫不有學至于廵守諸侯養老有慶遺老有讓猶

惓惓焉降及春秋世道衰矣葵丘之會亦以敬老爲命夫老之

所以取貴者豈徒以其年之高哉其於世故也純熟於理道也

明逹固將乞言以裨益於治耳而老者亦曰吾年不可以徒高

也思益邵其德(⿱艹石)畢公弼亮四世而克勤小物衞武公年九十

而作抑戒之詩乃所謂老也使(⿱艹石)黃髮兒齒梨面鮐背而曰吾

老矣考其德曾孺子之不(⿱艹石)槩可以列豆籩進几杖養而敬之

乎是故朽株斷梗而人不之食者以無甘美芳潔之味園公田

叜而人不之敬者以無純熟明逹之德也今夫翁之爲人靜厚

而端重和易而詳雅鄕人之所師事郡大夫之所賓禮不可謂

徒老者其生餘七十年矣狀貌充然如壯夫方日從公卿才士

與夫高僧逸人徜徉山林泉石間其中必有得也









匏翁家藏集卷第三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