匏翁家藏集 (四部丛刊本)/卷第三十二

卷第三十一 匏翁家藏集 卷第三十二
明 吴宽 撰 景上海涵芬楼藏明正德刊本
卷第三十三

匏翁家藏集卷第三十二

 记一十二首

   西溪草堂记

由华亭东行二十里而近得芥泾焉泾本水名吴人以溪为泾

故曰芥泾縁溪居民百馀家有田可耕有圃可种有矶可钓有

市可贾有舟楫可通有桥梁可度有仙宫佛庐可游赏而憩息

介其间乔木蓊郁远(⿱艹石)云屯下见周垣高宇隐隐焉渠渠焉者

戴氏之所居也戴故宦家至彦文府君与其子声伯 国初坐

法谪迁淮西居四年始释而回自号复乐声伯生二子曰廷奉

廷礼皆以文学称于乡廷奉生一子曰南亰考功郎中景元廷

礼生二子曰陈州守景昇中书舎人景晖其后裔事儒业举进

士复相继继有之故邑人皆推戴氏不特为一乡一里之望也

一日中书君告余曰始吾前人之罹患而归也如劳而息如病

而差此复乐所由号者今吾藉前人之德𫎇  大君之恩际

世亨嘉列官禁近初未尝有忧也何有于复乐亦如未尝劳且

病也何有于息何有于差哉吾之𦍒既多顾于老氏止足之戒

窃尝闻之往岁命儿子佑筑草堂于故居之偏𨻶地之上以为

逸老之计堂成而溪水环其西因名曰西溪草堂愿为我记之

余与景晖生邻郡仕同朝而贤其人久矣既不复辞则为述其

居止之美家世之盛归于其所以筑堂之意乃复为之说曰书

云峻宇诗咏夏屋若草堂者不丰不侈不华不美虽田夫野老

皆能办之何贵于天下乎盖堂不足贵也而贵其人昔之筑是

堂而称于世者杜子美之于浣花白乐天之于庐山仅仅一二

而巳二公之人品固皆足为斯堂增重然子美生当乱离漂泊

之际不免有秋风所破之叹况其困于无赀盻盻然望王录事

成之庐山之奇秀虽甲于天下然乐天以左迁而来亦筑于羁

穷流落之日且切切然弟妹婚嫁未毕司马岁秩未满以为岀

处行止不得自遂未必𫉬终老于斯是皆不能无憾者也(⿱艹石)

晖之忠信文雅其为人已自足贵而亨嘉禁近又有如其所自

𦍒者则西溪之景物视浣花庐山虽不知其何如而其堂中主

人之忧乐有可得而知矣夫绿野堂他人不冝取为巳有在子

孙宜世守之可也是堂也为戴氏子孙者涂之茨之汛之扫之

日必葺之百世之后有过之者指曰此景晖所尝归休者也所

以使人消贪饕之心免殆辱之累者不在兹堂乎堂凡三楹崇

(⿱艹石)干尺广(⿱艹石)干尺溪水由松江而来汇于此南流为黄浦东南

入于海

   义乌陈氏祠堂记

义乌陈氏之长曰惟䕃者既揔家政将作祠堂于所居婺溪之

上以奉其先世也谋于族人曰堂不难于作难者神主之位次

欲其当乎义而不失乎礼也若之何于是其从子樵进曰礼之

欲议尚矣与其议于家孰(⿱艹石)仿诸人惟麟溪郑氏世号义门天

下之观礼者皆自远而来况吾与之邻壤者哉盍一往观之既

观而归则告诸叔父曰樵巳得郑氏之礼之意矣盖郑氏生同

族而居不同堂而食故死同祠而入不同椟而祭固事亡如事

存之道也吾家生不同居然而岁时有会男女异席宜为寝室

以安神主夫妇共椟祭则迁主于堂男女类序其文共书一版

但各见其所继之宗世满则祧之是亦事亡如事存之道也是

亦郑氏之意也惟䕃曰然诸侄若文橚等乃各量田岀其粟五

之一以相厥事凡为寝室五楹间中祀其六世祖贤八府君为

不祧之主自其考庸一府君而下左昭右穆位次秩然堂为间

如寝之数又轩其前间如堂之数以为子孙奉祀之位其两傍

又为庑二十二楹间上以祀各宗庶母左次扁曰神储积粟以

供祀事右次扁曰义储积粟以僃修葺SKchar牲有庖藏器有库缭

以周垣固以高门工起于成化六年九月二十一日越十二月

九日告成会其邑乡贡进士王君允逹之上亰师具书始末托

以请记夫礼之制何本本于人情而制也惟其本于人情而制

故议礼之家可以迁徙而无一定之说(⿱艹石)祭之为礼礼之尤重

者也古之祭者有尊卑贵贱之分故所祭有亲疏多寡之数祭

法曰王七庙诸侯五庙大夫二庙官师一庙士庶无庙无庙则

伤乎人情而孝子孝孙无所致其报本追远之心于是世之大

儒君子立为世数以祭之或以三世或以四世或及其始祖至

考亭朱子辑为家礼一书然后其说始定而郑氏累世同居本

支益盛神主位次犹病家礼之不可行也遂少变之然岂求异

于儒先哉盖人情之不得巳也(⿱艹石)夫陈氏生既不同族而居至

于事亡之际其礼因复少变之又岂求异于他人哉盖亦人情

之不得巳也故儒先之祭莫不以宗子为重郑氏陈氏变之者

因合祭而特变其位次耳于家法则自(⿱艹石)也然皆惜其不及𭕒

正朱子立为常法以通行天下耳余嘉惟䕃之好礼而重允逹

之请也特为记之以俟后世之君子云

   长洲县学田记

古之圣人制器以利天下之用播糓以充天下之食其于生民

之虑至矣(⿱艹石)夫建人极惇天伦使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兄弟

弟夫夫妇妇各安其位而不相乖争得以用其用食其食于庐

居族处之间者虽尧舜禹汤文武皆与有功然而数圣人当君

师之责君亿兆之上其道固然也孔子穷而在下无其责也而

功则过之有(⿱艹石)所谓自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者也夫功之

大者其报同是故一器之制工人不敢㤀其巧一糓之播农夫

不敢㤀其勤是皆有祀焉以报之而况功之在乎日用彛伦之

内者宋周元公所谓宜乎万世无穷王祀夫子者也今天下皆

有学学皆有庙以祀夫子至其门人与汉唐宋元以来诸贤凡

有功斯道者皆得从祀然其粢盛牲币一惟临事取具于民未

有置田以特共其事者长洲苏之首邑也近岁有司惬陋其学

既并其庙新而大之顾綂于郡中岁时祀事县大夫与师生不

得专意荐享馨香弗闻肥腯弗陈殿庑寥寥位特虚设邑人华

喦氏既遣其子河入学为弟子员且曰长洲与吴学并列郡城

彼有田以充朔望释菜之费繄此独无非甚阙典乃告干教谕

四明陈君愿割长稔私田二十畞籍干学岁可得米四十斛以

充之君曰善为白于邑令阳曲赵君君亦曰善于是陈君恐其

久而或废也书来属余记其事嗟夫夫子之道如天其日月之

照临雨露之霑濡风霆之鼓动于万物者随处而是一田之入

不足以盛其祀事一祀之修不足以彰其大功盖虽欲报之有

不可得而报者而喦复为此举岂有助于尊崇之意哉夫亦尽

其心而巳则其为人与世之好施予止于资浮屠老子以𡚶希

利益者贤愚可知矣长洲余父母邦也去之数年庙学改建固

欲拭目以观况有(⿱艹石)喦之好德(⿱艹石)此可辞无记喦字维瞻本常

之无锡人为南齐孝子宝之后今占籍长洲世緫乡赋乡人以

为贤云

   义乌县重修永慕庙记

世道升干唐虞三代之时逮春秋战国而降至于秦极矣其浇

风薄俗见于贾生之告汉文帝者可考颜孝子生其时顾独以

孝称至以名其县其为人岂所谓特立之士与或曰秦都西北

而孝子生东南其恶政不足以被之殆不然夫东南之人亦多

矣独称孝子其必有过人者故唐虞三代之时有驩兜飞廉之

属犹秦之世有孝子皆不随世升降者也是故于孝子一人可

以见天性可以识人心其事异其行难其功大宜其自秦至今

县人庙祀之而不㤀也初孝子未有庙宋端平三年丞相乔行

简始为奏请而赐名永慕既而兵部郎康植稍创之又二十馀

年县令李补乃大兴厥功庙制始僃且自为之记元末庙废入

国朝(⿱艹石)县令李玉丞刘杰皆尝修葺久而复废废而重修加于

旧制则今县令东筦方君俊之功为多君将为是举既斥俸金

倡其县人一时好义者知之争以财力来助后四月为成化十

年冬季董𭛠者亟以完告乡贡进士王君允逹将乐令吴君吉

甫皆县人也喜君知所为政相与求文记其事于是庙之𭛠讫

矣方君亦以母忧去矣后之为县者遽无所施其功矣然予闻

孝子事以葬亲故群乌衔土助之伤吻遂闻于世今庙左有坟

巍然相去数十武宋魏文靖公了翁固尝大书六字表之余恐

里之无知者不有反畚其土以充版筑陶埏者乎不有操斧斤

以伐其木纵牛羊以践其地者乎畚之伐之践之则伤孝子之

心矣(⿱艹石)然虽则楝宇完美将舎之而不居牺牲肥而黍稷馨将

吐之而不食矣其亦封其坟崇其垣固其门而谨视之然后孝

子之心安安则有庙必居有祭必享而方君之功始为不负

用书此以告后之为县者

   义乌王氏新建忠文公庙记

唐昌黎韩氏以文章妙天下历千百年鲜有及之者岂其下笔

刊落陈言卓然成家足以耸动乎人哉其气充其理直其言逹

而畅也固宜方镇州之乱王庭凑围牛元翼于深州穆宗诏愈

宣慰其军且戒愈度事可否无必入愈奋曰安有受君命而滞

留自顾者遂疾驱入之当是时庭凑操刅逆愈甲士林立愈以

寡弱之质直婴其锋顾乃厉声开说将士闻之震掉失措气沮

而语塞卒之不劳一旅不失一镞服庭凑而出元翼愈之功也

故尝窃论韩氏之文之妙由其所养者充所守者直而其名至

于今称之者非徒以其文而以其人也 皇明初兴以文章用

于时者多婺产(⿱艹石)学士宋公景濂待制王公子充尤称杰然者

二公之在馆阁日惟以文章为事人以文士目之久矣一旦王

公奉使西南夷而伏节以死然后知公之学有用也盖

高皇帝以神武取天下号为无敌独云南恃其崄远未下乃洪

武五年以公使其地佥谓公文士不宜蹈不测之夷虏公受

诏不顾既至见其主梁王其臣逹理𢊆谕之再三初皆有降意

巳而犹豫留公不遣公持节必俟降之乃返会元之遗蘖有使

云南闻纳我使让梁王王岀公俾自当之公引天命国埶为词

其言甚壮且曰我远使来誓为国死不能为(⿱艹石)屈元使怒梁王

恐遂死公后八年大兵竟平其地而郡县之又后为正綂六年

朝廷始赠公学士谥忠文以报其死节云呜呼公之为文学乎

韩者也其为使亦同乎韩者也而其事之成否身之存亡则有

幸不幸之分焉然公不可谓不幸者故姑即并时宋公较之当

二公以文章见用其名寔相伯仲宋公之位差显然身见其子

(⿱艹石)孙皆死于法既老不能免川蜀之行而其故居在金华者莾

焉荆𣗥过者怜之(⿱艹石)公则没于王事其气节伟然且官有赠行

有谥而其子孙皆贤而有文能守其田庐又有为庙于家以祀

公如其曾孙今进士汶者此所以为公𦍒也王氏初居义乌邑

中后南迁十里曰青岩山则自公始公之子国子博士绅尝与

其兄绶谋作家庙不果仅即堂之夹室以展祀事博士之子处

士稌仍其旧室既卑隘岁久将压汶始克为之乃择正寝之东

为屋三间中奉公为百世不迁之祖子孙列袝右男左女秩如

也垣门堦庭高固整广不陋不侈于礼为宜工始于成化十一

年八月十三日明年十一月二十八日讫功汶复割田倡其族

人以供粢盛之费乃以书告其友吴宽曰家庙之制未称吾尊

祖之意(⿱艹石)庖湢斋戒燕饮之所皆所宜为而未为者吾一人之

力不足也虽然吾志有在终当为之幸子为文刻之庙中以识

吾志宽感君之好礼不复辞让辄为书之是庙也凡以奉王氏

先世而独详于忠文公者盖公王氏百世不迁之祖也为百世

不迁之祖则享百世不迁之祀夫世至于百远矣后人能如汶

之贤则可不然有能知其故而思所以尊祖者乎固宜详书以

告是亦汶之志也

   吴县儒学进士题名记

后世所谓进士者其实仿乎汉其名取乎周其原则出乎唐虞

而已唐虞之敷言著乎舜典周之论秀见乎王制汉之对策载

乎班史其说粲然皆可考见自汉而隋而唐而宋而元益以文

章经术取士士繇此选者高言乎天道卑言乎人事近言乎圻

甸远言乎夷狄(⿱艹石)性命道德之奥教化风俗之机纲维之张弛

礼文之因革人才之进退吏治之得失以及兵戎田赋刑名水

利之类凡国家之大体当世之急务上所当闻下所当为者一

日之间立乎殿陛之下操笔伸纸随问而对其言直与䛕也存

乎士而士之志于是乎见其言用与舎也存乎君而君之德亦

于是乎见士之志君之德皆于是乎见则世道之升降亦于是

乎见矣 国初右武事上民功士之出为世用者不限以科第

至于永乐纪元民庶且富文教大兴 龙飞初科取士倍蓰于

前一时绩学馆阁试政方州者多其人至今言进士科者首称

之盖 文皇帝所以鼓舞一世摩砺天下而为此盛举耳延

及宣德正綂间士益向风争相磨濯攘袂以起以至于今日如

星列云族焕然以相辉蔼然以相映人文宣昭而天下化成矣

吴为苏古县县有学旧在胥门内宣德末北徙一里而近后四

年当廷试其进士第一人适出吴学邑之人杂然哗曰是地之

利也四方传言以为奇事其识者则疑之盖王者必世而后仁

岂惟仁哉斯文之兴亦然周之文历二代而后盛 明之文历

累朝而后盛其时之久近世之疏数不同其理同也故使其学

徙于百年之前欲科第之盛不可得使徙于百年之后欲科第

之不盛亦不可得此世道气运所在未可以浅近窥者也进士

例题名学官于是教谕汪洋训导潘䆳陶福相率言于令(⿱艹石)

皆曰宜如故事乃集洪武庚辰科以来得(⿱艹石)干人次第刻之石

而虚其一则有俟乎将来者

   嘉兴县儒学科第题名记

今之应进士贡者皆郡邑之秀学校之良始而宪臣校其文贡

于省试之谓之乡试其法严甚皆视其地人才之多寡而定之

解额巳乃贡于礼部试之谓之会试其法如前有司得其人略

具名数请于  上裁巳乃贡于廷试之选举至此则不复去

留而皆得预进士之赐然又为之差等焉其精密如此凡前二

试既书其名榜中犹以不能广于四方也复刻木传之至廷试

而制益详犹以不能垂于久也复立石太学传之其慎重又如

此然彼士之题名于石者固本郡邑而升学校而出者也于是

守令有仿其制而为之者以乡邦之盛事而他日文献之可徴

者在此也今天下布政司十有三而浙江其首曰嘉兴为属郡

郡有属邑亦曰嘉兴邑令太原陈君璧尝委其学之师生取

国初以来凡贡士于省于部于廷者悉刻之石使来请余为记

盖题名之举其初亦惟欲不没其人而巳孰知人有贤否则视

其名者必有美刺既有美刺则反于身者可无劝沮所系有甚

大者嘉兴浙西之大邑也自李唐时有大贤君子生于其乡遂

启后代斯文之盛然往者吾不可知今之仕者莫不出于科第

见其事之慎重不反而为吾身之慎重乎且古之仕者必考其

德行而宾兴之后世此法巳废然君子将因其废而遂废其所

以修身乎出者吾不可知今之㳺学者将皆由科第而岀见其

事之慎重不反而为吾身之慎重乎(⿱艹石)然则斯石也岂徒不没

其人而巳信乎所系有甚大者陈君以名进士来为兹邑刚明

廉敏克举其职可谓能慎重其身有光于科第矣其又为此举

岂将视此以自劝沮而益资其宦学也乎

   望洋书堂记

出葑门而行有浦有泾有江有湖望之渺然皆水也人之相往

来非舟楫不通非桥梁不渡故吴自古称泽国而禹贡纪扬州

之域之水而吴居其二焉徐君季止乡校士之良者家夹浦之

南瓜泾之上而松江陈湖皆在其目睫间盖尝聚书数千卷筑

室而藏之因题曰望洋书堂夫望洋者庄子之寓言也季止何

取于斯盖水之为物孔孟毎举以示人曰逝者如斯夫曰原泉

混混不舎昼夜此类是巳(⿱艹石)此虽出于庄子吾固取其言宜季

止之取之也大凡物不可以相形形之则有小大学不可以相

较较之则有浅深知其小自以为足而不穷其大观物者之鄙

也得其浅自以为至而不造其深学道者之陋也以观物之妙

而为学道之助此河伯之叹非叹水也叹道也故其言曰闻道

自以为莫巳(⿱艹石)者我之谓也吾固取其言宜季止之取之也然

而季止之所望者于江于湖而止其亦不免见𥬇于大方之家

也乎尝试与子东行百里登丘而望则海固在而水之大者于

是为至子将惊焉惜无辩如海(⿱艹石)者语子以道尔虽然(⿱艹石)则辩

矣于道未闻也其亦反吾舟升吾堂日取孔孟之书读之当自

有得则海之为助也多所谓大方之家且归于子矣子之兄仲

山方以水部主事分司海上固当有得于水试以余言质之

   榕江记

木之产于地者曰松曰柏曰栝曰桧曰豫章曰桐SKchar皆良材也

其用于世大者为栋为梁小者为桷为棁各随其材以为用夫

以材之良不用于什器而于宫室亦不枉其材矣然而数木也

其生遍于天下而亦足天下之用惟五岭之南有木曰榕臃肿

离奇⿲亻丨匽 -- 偃蹇蓊郁横柯曲干间有丝焉乘地辄复为根岁久丛坐

成林其高且大过松柏栝桧豫章其不黄落而凋桐梓所不及

也榕既偏生一隅中原之人初不之识故诗三百多草木之名

而篇皆不载后世如郭璞陆佃之博物著书复遗之仅一见于

柳子厚之诗而巳余尝读子厚之诗而识其名询之土人而知

其状曰此可取以譬平人矣盖榕之材虽不(⿱艹石)松柏之类之坚

可用之于宫室而其高大不黄落而凋足以䕃庇乎人岭南春

夏之交日气酷烈行旅负载之徒䟦履劳苦争息其下或风雨

⿳𣅽大氺 -- 𣊻至𭕒而避之亦何异夏屋之帡幪也故虽不为宫室之用而

其功与宫室等岂不犹乡里巨人厌爵禄谢民社而浮沉乎闾

井之间一旦里之人有急焉投之无不周恤者岂惟仅全其身

以自足而巳潮阳隐士陈孔诚甫淳朴恭谨兼通阴阳树艺之

说家邑之华里村宅前有榕数十株数邀宾友携子弟往游其

间弹琴赋诗意甚乐也有水自西山来折而东环其宅又东注

于海而榕适际水水日夜漱其根濯其条更茂密可爱孔诚或

坐盘石投竿而钓悠然有会于心因自号榕江或谓之曰子其

终老于是而㤀斯世耶则对曰吾巳有子岀而仕矣于是使其

子吴江教谕颢来乞余记所谓榕江者盖孔诚托此以自譬者

意实有在岂惟追鿌风弄明月以为供宾友子弟之乐之计耶

且江之广不足以为负舟然抱瓮者即之亦可以灌畦孰谓孔

诚无意于此江本岀岷山禹贡所谓岷山导江是也此亦曰江

南人指水之急流者多借以名之尔

   虚庵记

盖尝观于理矣大而极于天地远而贯乎古今广而散乎万物

而人之一心至小也至大者寓焉至近也至远者綂焉至狭也

至广者具焉此无他其为体有限其为量无穷也心之量何如

虚而巳矣自私者或闭其岀入之门自昧者或塞其神明之舎

于是斯理无从而入大者由我而小远者由我而近广者由我

而狭此可咎乎理哉试举其麤者言之耳以虚而后天下之声

入聩者虽雷霆不能闻矣目以虚而后天下之色入瞽者虽黼

黻不能视矣以至于鼻于口莫不皆然而况于心之危而微者

乎吾友南昌太守张侯汝振尝读易至咸之象曰山上有泽咸

君子以虚受人深有契于其指因以虚庵自号而属余为记余

非知易者然窃观于理与心而得之泽譬则理山譬则心也泽

之所钟者水山之所聚者土水性润而下土性燥而纳土之燥

也水以之而入心之虚也理以之而入此君子之受于人者用

此道也汝振少登甲科为六卿属辄以清慎举其职声名盛矣

然其自视欿然及为南昌凡所设施皆岀乎流俗郡中论 国

朝贤守以汝振居一二而汝振所以欿然者益甚簿书之馀方

日夜求治道察民情欲与古循吏并列有乐正子好善遗意夫

有千里之寄而位乎千万人之上此地上有山之象于此而好

善不足此山上有泽之象善矣汝振取于易之虚也然而虚者

于理有所得而不自满之谓使其中无所得而曰虚焉者此鄙

夫之空空其心⿱⺾⿰氵亡然而无所主庄子所谓虚舟也惟其有所得

而不自以为得则受于人者充然而有馀裕然后施于人者了

然而无所窒碍又庄子所谓虚室也此亦虚庵之一说

   冷庵记

天地之气以时而变春温而后为夏夏燠矣极则变而为秋秋

鿌而后为冬冬寒矣极则又变而为春四气循环盖未有温而

不燠燠而不鿌鿌而不寒寒而不温者也然有当其时而不变

者洪范所谓𢘆燠(⿱艹石)𢘆寒(⿱艹石)是也亦有变非其时者月令所谓

寒气緫至冻闭不密是也则气虽出于天必有人事以感召之

二书皆为治道而作夫岂诬人者哉陈君粹之佥江西提刑按

察司事治声既著而独有取于冷之说至以名其庵观其意岂

政欲尚急而事不好谋乎且粹之刑官也凡所谓省囹圄去桎

梏毋肆掠止狱讼皆其职之当然者岂欲先时而有为后时而

不为乎不然岂以其官之冷如杜子美赠郑处之云乎䖍在当

时徒以三绝见称于人禄山之叛与王维辈同受伪署彊颜苟

活其为人亦厌寒而喜燠者曾谓粹之慕之乎而况粹之以名

进士拜廷尉属出佐臬司宪节所至前迎而后拥其势力足以

造命其号令足以使人官且不冷乎求之治道而不得参之官

秩而不合然则有取于冷者何哉夫粹之官虽显其谦抑谨畏

泊然如寒士视气焰薫灼之徒平生不忍一过其门其自守如

清冰严霜凛凛乎人不可犯此其所以为冷庵也乎其求记于

余也久至是始复之必有知粹之者以余言为然

   蔗庵记

蔗草类也或谓之柘汉郊祀歌泰尊柘浆是也盖其甘美芳洁

可羞于神明不独解酲止渴如神农氏之书所载而巳至𣈆顾

长康毎食必自末至本有渐入佳境之语后世遂以人晚节儗

之抑恺之善谑孰知一时之戏遂为千古之谈耶今山西参政

致仕祝公乃以蔗庵号吾里钱翁叔谦且为赋其事翁喜而再

拜以受复来属余记之钱氏世居吴郡乐桥之北与余家东西

相距不五十武翁兄弟五人家庭间斑白相映比岁四人者皆

巳谢世而翁独岿然存也然翁不独为一家之老而巳余又见

里之老者数軰闾巷间斑白相映比岁皆巳谢世而翁独岿然

存也蔗庵之号于翁寔宜且老者自古为贵当虞夏商周之世

养国老庶老莫不有学至于巡守诸侯养老有庆遗老有让犹

惓惓焉降及春秋世道衰矣葵丘之会亦以敬老为命夫老之

所以取贵者岂徒以其年之高哉其于世故也纯熟于理道也

明逹固将乞言以裨益于治耳而老者亦曰吾年不可以徒高

也思益邵其德(⿱艹石)毕公弼亮四世而克勤小物卫武公年九十

而作抑戒之诗乃所谓老也使(⿱艹石)黄发儿齿梨面鲐背而曰吾

老矣考其德曾孺子之不(⿱艹石)槩可以列豆笾进几杖养而敬之

乎是故朽株断梗而人不之食者以无甘美芳洁之味园公田

叜而人不之敬者以无纯熟明逹之德也今夫翁之为人静厚

而端重和易而详雅乡人之所师事郡大夫之所宾礼不可谓

徒老者其生馀七十年矣状貌充然如壮夫方日从公卿才士

与夫高僧逸人徜徉山林泉石间其中必有得也









匏翁家藏集卷第三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