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休復,北海王氏子也。幼出家,十九納戒。烈祖創清涼道塲,延居之。保大元年十月朔,致書辭元宗,取三日夜子時入滅。元宗令本院至時擊鐘,及期衆集,休復端坐警衆曰:“無棄光影。”語絶而逝。時元宗聞鐘聲,登高臺遥禮,深加哀慕,收舍利建塔焉。

僧無殷,福州人,俗姓吴氏。七歲從雪峯出家,後往吉州禾山,學徒雲集。元宗召而問曰:“師從何處來?”無殷曰:“禾山來。”曰:“山在甚處?”無殷曰:“人來朝鳳闕,山岳不曾移。”元宗重之,詔居東都祥光院;復乞入山,以翠巖棲止焉。建隆元年卒,諡法性禪師。

僧緣德,臨安人,俗姓黄氏。少事東山勤公,薙髮爲沙門,已而至襄州清谿修道,久之住洪州上藍精舍。會宋齊丘至,衆僧趨迎,緣德閲經自若。齊丘傍立睨之,緣德不甚顧,齊丘問:“上座看甚經?”緣德舉示之,齊丘異焉,歷請住舍利、幽谷、雙嶺諸刹。緣德去留所至,頽然默坐,而學徒自成規矩。平生著一衲裙,以繩貫其褶處,夜申其裙以爲衾。後主聞其名,召入禁中,問佛法大意,敕建寺於廬山。

宋師南侵,胡則據守江州,宋將曹翰部曲度江入寺,僧皆驚走,緣德正坐如平時。翰至,不起不揖,翰怒,呵曰:“長老不聞殺人不眨眼將軍乎?”緣德熟視曰:“汝安知有不懼生死和尚邪!”翰大奇之,曰:“禪者何故而散?”緣德曰:“擊鼓自集。”翰命裨校擊之,僧無至者。翰曰:“不至何也?”緣德曰:“公有殺心故爾。”乃自起擊之,僧人咸集。翰再拜問決勝之策,曰:“非禪者所知也。”太平興國二年十月七日,登堂曰:“脱離世緣,乃在今日。”屬門人累青石爲塔,曰:“他日塔作紅色,吾再至也。”言訖而逝,諡道濟禪師。

木平和尚,保大中至金陵,知人禍福死生,所言多中。元宗召見于百尺樓,木平指樓曰:“此宜望火。”初不喻其意,及淮甸交兵,龍安山置烽堠應江北,常登樓以觀動静,其言遂驗。又慶王尚幼,元宗問壽命幾何?木平曰:“郎君聰明智哲,預知九十年事。”遂書九十乙字予之。後慶王薨,得年十九。其書九十而繼以乙字者,乃乙其九十而爲十九也。南唐近書載:木平云“壽當七十”,是歲疾終,年十七,蓋反語以對之也。今從南唐書。一云,木平見元宗時,挂木缾於杖頭,忽引缾自蔽,元宗不能見,後爲置寺宫側,遂名木缾寺云。

僧應之,本王姓,其先閩人也。能文章,習柳氏筆法,以善書冠江左。初舉進士,一黜於有司,投册駡曰:“吾不能以區區章句取程於庸人!”遂削髮爲浮屠。保大中賜紫,命寫楞嚴經,既成上之,元宗曰:“是深得公權之法者也。”應之書名,由是益振。遷右街僧録,固辭,求居奉先禪院,許之。應之多著述,尤喜音律,嘗以讚禮之文寓諸樂譜,其聲少下,而終歸梵音,讚念協律,自應之始。著有臨書關要一卷。

僧文益,餘杭魯氏子也。七歲,依睦州僧全偉落髮,已而旁通儒典,又詣明州希覺聽講釋書。希覺曰:“我門之游、夏也。”元宗重其人,延住報恩院,賜號淨慧禪師。常有獻畫障子者,文益問曰:“汝是手巧心巧?”曰:“心巧。”文益曰:“誰是汝心?”其人默然無對。隨機善誘,皆此類也。

保大末,政亂國危,上下不以爲意,文益因觀牡丹,獻偈以諷曰:“髮從今日白,花是去年紅。何須待零落,然後始知空。”元宗頗悟其意。交泰元年得疾,元宗親加禮問。未幾,劗髮澡身,跏趺而逝,顔貌如生,年七十四。公卿以下素服奉全身於江寧縣丹陽起塔,諡大法眼禪師,塔曰無相。後主命文益弟子行言爲導師開法,再諡文益曰大智藏大導師。按五代史補載僧謙光素有才辨,飲酒茹葷,不殊于衆。常與國主對食,從容語及釋氏果報,因問:“吾師亦有志願否?”謙光對曰:“但得鵞生四足,鱉加兩裙,願足矣。”或以爲謙光卽文益也。疑文益不應有此事,姑識於此。

僧深,居金陵説法。元宗常置綵一篋,劍一具,謂深及文益曰:“高座若問答得當,賜雜綵,否則賜劍。”文益升座,深曰:“今日奉敕參問,師還許不?”文益曰:“許。”深曰:“鷂子過新羅。”捧綵便行。一日,同智明過淮,見漁人布網,有魚從網出者,深曰:“此却與衲僧相似。”智明曰:“争如當時不入網羅。”深曰:“公少悟矣。”智明至中夜方省。僧慧朗,居廬山化城寺。宋齊丘常請開堂説法,一時稱爲法眼宗高座。僧智明,住金陵清涼禪院。後主延之登座,有僧問:“言句盡落方便不落方便?”智明曰:“國主在此,不敢無禮。”其玄機多如此。行因禪師,居廬山佛手巖學道。後主禮重之,詔居棲賢寺。一夕大雪,忽逃歸舊隱,託巖立化。僧清禀,泉州人。常參雲門印悟。後主迎居光睦,未幾,召入澄心堂,集諸方語要,凡十年,出住瑞州之洞山。

僧行言,泉州人。後主建報慈院,令行言大闡宗風,會衆二千餘人,署號曰元覺導師。行言升堂,有云:“示生非生,應滅非滅,生滅洞己,乃曰真常。”又曰:“言假則影散千途,論真則一空絶迹。”皆爲見道之言。僧智筠,河中王氏子也。精通禪理。初住棲賢,後主創淨德院於金陵,延居之,署號曰達觀禪師。常曰:“吾不能投身巖谷,滅迹市𢋨,而出入禁庭,以重煩世主,吾之過也。”屢請還山。後主錫以五峯棲玄禪院。僧文遂,杭州人。本陸姓。常爲楞嚴經註釋,就謁于師文益,述己所業。文益曰:“楞嚴豈不有八還義邪?”文遂曰:“然。”曰:“明還何處?”對曰:“明還日輪。”曰:“日還何處?”文遂懵然無對。文益戒令焚所註之文。自是始忘知解,禪學日進。後主署雷音覺海大導師。僧匡逸,明州人,爲文益高座弟子。後主詔居金陵報恩院,署號凝密禪師。僧守訥,字妙空。嗣法于雪峯,住嘉佑禪院。後主時三詔不起,國人高之。

僧元寂,姓高氏,故唐節度使駢族子也。棄家祝髮,博極羣書,善講説,而脱畧跌宕,無日不醉,嘗自號爲“酒秃”云。後主召講華嚴梵行一品,賚金帛甚厚,元寂卽日盡送酒家,日夜劇飲,醉則從小兒數十,浩歌道中,歌曰:“酒秃酒秃,何榮何辱。但見衣冠成古丘,不見江河變陵谷。”一日,醉死石子岡。小長老者,淮北僧也;或云卽江南江氏子。宋咸笑談録云:李煜有國日,樊若水與江氏子共謀,江年少而黠。時李主重佛法,卽削髮投法眼禪師爲弟子,隨逐出入禁苑,因遂得幸。法眼示寂,代其住持建康清涼寺,號曰小長老,凡國中虚實盡得之。先令若水走闕下,獻下江南之策,江爲内應。又鄭毅夫江氏書目云:江氏名正,字元叔,江南人。太祖時,同樊若水獻策取李氏。又龍衮江南野史云:北朝聞後主崇奉釋氏,陰選少年有經業口辨往化之,號爲小長老。其説不同如此。

自言慕化遠至,朝夕入論六根四諦之説,後主大喜,謂之一佛出世。身被紅羅銷金衣,後主誚其大奢,答曰:“陛下不讀華嚴經,寧知佛富貴乎?”因説後主廣施梵刹,又請於牛頭山大起蘭若,廣聚僧徒,日設齋饌食,有不盡者明日再具,謂之折倒。識者謂折倒乃敗徵也。金陵被圍,後主召小長老問禍福,對曰:“臣當以佛力禦之。”乃登城大呼,周回數四。後主令僧俗軍士念救苦菩薩,滿城沸涌。未幾,四面矢石交下,復召小長老麾之,稱疾不起,始疑其誕,遂鴆殺之。按揮麈後録引笑談録云:其後李主既俘,各命以官,江後累典名州,家于安陸。據此,則所鴆者非真,又以計免歸宋也。

先是,淨德尼院凡八十餘人,皆宫人入道者。都城將陷,亦積薪于院庭,後主與約曰:“如有不虞,宫中舉火爲應,吾與汝輩俱焚死。”及保儀黄氏燔積書于宫,淨德院遥望見烟燄,遂爇積薪赴火死,無一人肯脱者。時城中有僧千人,數表乞披堅執鋭以死國難,後主不許。初,後主與周后酷信浮屠法,僧帽裓衣,課誦釋典,親削僧徒,厠簡試之,以頰少有芒刺,則加以修治,兩手常作佛印而行。募道士爲僧者,予二金;僧人犯姦者,令禮佛百拜,便釋之。由是姦濫公行,無所禁止。諸郡斷死刑,必先期奏牘,幸遇齋日,則於宫内對燃佛燈,以達旦爲驗,謂之命燈,火滅則依法,不滅則貸死。富商大賈犯法者,往往厚賂左右,輙續其燈,獲免者甚多。羅泌路史云:釋有所謂造天地經云:儒童菩薩號曰孔丘,今溧水縣南七十五里有儒童寺者,本孔子祠。唐景福二年,遂以爲孔子寺,以孔子適楚經此,南唐改曰儒童寺。故予常謂江南之亡,非文之罪,用浮屠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