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窗記談
南窗記談 北宋 佚名 |
不著撰人名氏。多記北宋盛時事。淳熙中袁文作《甕牖閒評》,巳引其書,則作於孝宗以前。而中有葉夢得問章惇濟一條,又有近傅崧卿給事餽冰云云。夢得為紹聖四年進士,高宗時終於知福州。崧卿為政和五年進士,高宗時終於中書舍人給事中。則是書當在南北宋間也。中載葉景修述延祐戊午開元宮立虞集碑一條,乃元仁宗五年事,殊不可解。檢核別本,此條獨低二格書之。乃知上一條記蔡寬夫在金陵,鑒地文餘得,竈條及朱漆匕箸事,元人讀是書者,因記王眉叟掘地文餘,得花臺魚池事,批於其旁,故稱與此事相同云云。此事即指蔡寬夫事也。曹溶所藏之本,因傳寫者不究文義,一概錄作正文,故致是訛異耳。其書凡二十三條。袁文所引衛大夫一條,此本不載,蓋已非完書。然所記多名臣言行,及訂正典故,頗足以資考證。惟袁州女子登仙一條,龐籍見天書一條,頗涉語怪。然籍見天書一事,《曲洧舊聞》亦載之。蓋宋人說部之通例,固無庸深詰者矣。 又作《南窗紀談》 |
士大夫要不可有所好,一為所蔽未有不為害者。房次律平生自視為何等人,是豈逢君之欲托賤役以自售者哉?史稱,天寶中,明皇有逸誌,數巡幸廣溫泉,為華清宮,環宮所置百司區署,以琯資機算,時方為給事中,詔總經度驪山,疏剔巖藪,為天子遊觀。此等事在當時韋堅、王珙、楊慎矜之徒乃當任之,琯顧安而不為恥,考其平素,未必不出於本心,殆適中其所好耳。可不慎哉!徽宗朝,有建言請毀艮嶽,以其地還民,方議其請,內出圖本宣示,宰執吳相元中觀至其間佳處,失聲稱善,上顧笑曰:「卿亦好此乎?」元中一時失言,出於無心,於義固未有所傷,然使在天寶間,不知果能不為房琯耶?
蔡寬夫侍郎在金陵鑿地為池,既去土,尋丈之下便得一竈,甚大,相連如設數釜者,竈間有灰,又有朱漆匕箸,其旁皆甓甃,初不甚損,莫測其故也。後見諸郡兵火之後,瓦礫堆積不能盡去,因葺以為基址者甚多。金陵蓋故都,自昔兵亂多矣,瓦礫之積不知幾何,則尋丈之下安知非昔日平地也。〈(葉景修曰,近延祐戊午年,王眉叟真人於清湖開元宮殿前立虞伯生所撰碑,先用木樁打入地,然後於上立石,及木樁入地丈餘不復可打,匠人掘示之,下有地面及花臺魚池,則與此事相同也。)〉
歐陽文忠公雖作一二十字小柬亦必屬稿,其不輕易如此,今集中所見乃明白平易若未嘗經意者,而自然爾雅非常所及。東坡大抵相類,初不過為文采爾。至黃魯直始專集取古人才語以敘事,雖造次間必期於工,遂以名家,士大夫翕然效之。方古文未行時,雖小柬亦用四六,世傳宋景文公《刀筆集》雖平文亦務奇險,至或作三字韻語。近傳崧卿給事以冰饋同舍,其柬辭云:「蓬萊道山,群仙所遊,清異人境,不風自涼,火雲騰空,莫之能炎,餉以冰雪,是謂附益。」讀者莫解。或曰:此靈棋也。一坐大笑,而不知其淵源亦有自也。
唐以身言書判設科,故士皆習書,有晉宋余風,今有得唐人遺跡,雖不知名亦往往可觀。宋朝此科廢,書遂無用於世,非自好之者不習,故工者亦少,亦勢使之然也。歐陽文集載《與石公操推官書》言:嘗見其二石刻書字之怪,譏其欲為異以自高。公操即守道,今《徂徠集》中猶見其答書,大略皆讕辭自解,至謂書乃六藝之一,雖善如鐘王虞柳不過一藝而已,吾之所學堯舜周孔之道,不必善書也。歐公復之曰:《周禮·六藝》有六書之學,其點畫曲直皆有其說,今以其直者為斜,方者為圓,而曰我第行堯舜周孔之道,此甚不可也。譬如設饌於案,加帽於首,正襟而坐然後食者,此世人之常爾。若其納足於帽,反衣而衣,坐於案上,以飯實酒卮而食,曰我行堯舜周孔之道,可乎?不可乎?此言誠中其病。守道字畫世不復見,既嘗被之金石,必非率爾而為者,即答書之辭觀之,其強項不服下,又設為高論以文過,拒人之態猶可想見也。
葉石林問於徐惇濟曰:「自坡翁名思無邪齋、德有鄰堂,而世爭以三字名堂,宇公知前此固嘗有是否?」答曰:「非獅子吼寺乎?」葉公笑曰:「是也。」蓋吳興城南射村有寺號獅子吼,本錢氏賜名,宋因之。石林公既為《春秋書》,其別有四解:釋音義曰傳,訂證事實曰考,掊擊三傳曰讞,其編排凡例曰例。又問曰:「吾之為此名,前古之所未有也?」惇濟曰:「已嘗有之。」石林曰:「何也?」曰:「吳程秉逮事鄭玄,著書三萬餘言,曰《周易摘》、《尚書駁》、《論語弼》,得無近是乎?」石林大喜。
韓玉汝丞相喜事口腹,每食必殫極精侈,性嗜鴿,必白者而後食,或以他色紿之,輒能辯其非,世以為異。然此事古人固已有之,晉苻堅從兄子朗國破歸晉,司馬道子為設盛饌,極江左精肴,食訖,問曰:「關中之食孰若此?」答曰:皆好,「惟鹽味小生耳。」既問宰夫,皆如其言。或人殺雞以食之,朗曰:「此雞棲嘗半露。」檢之皆驗。又食鵝肉知黑白之處,人不信,乃記而試之,無毫釐差,咸以為知味。與韓相白鴿事同,此非有法可傳,蓋獨得於心,故能默契如此。
丈人本父友之稱,不必婦翁也。漢匈奴傳曰:漢天子我丈人行也。唐人尤喜稱之,杜甫上韋左丞詩:丈人試靜聽。又有:丈人屋上鳥。而不聞杜公為韋之婿也。如此甚多,柳子厚記先友韓退之一也,至與之書乃稱退之十八丈。父友而字之者,以其齒相近乎?近來不問行輩年齒,泛相稱呼必曰丈,不知起自何時。至於儕類相狎,則又冠以其名姓曰某丈某丈,乃反近於輕侮〈(一本姓上無名字)〉。
為帥守而踵父祖嘗所居,自昔以為盛事。李文饒《獻替記》稱:開成二年,自浙西觀察授淮南節度,本朝二百餘年未嘗有自潤州遷揚州者,況兩地皆是舊封,倍懷榮感。蓋其父吉甫亦嘗領揚、潤故也。本朝如此比者亦有之,多見於謝上表啟。紹聖中,歐陽叔弼棐知蔡州,其父文忠公之舊治也。謝宰執啟云:惟近輔之名邦,實先人之舊治。高城不改,自疑華表之歸;老吏幾稀,尚守朱門之舊。追懷今昔,倍劇悲欣。靖康中,翟公巽自翰苑出守會稽,其父思之舊治也,謝表云:惟昔先臣,再臨東越,豈其暮齒,乃踵前修,朱邑世祠,猶有奉嘗之舊,恬侯家法,自憐孝謹之衰,敢不慰問耆年,覽觀謠俗,無忘遺愛之厚,永念教忠之余。皆謂是也。
李文定公以故相守兗州,有嫠婦為其里人以偽券誣討田產,訴於官凡十餘年,皆不得直。及文定公未去郡,而傅求龍圖初中甲科,以廷尉評事知仙源縣,初至官,嫠婦又訟於縣,求逮所訟與書券者,驗其書跡不類,因窮治,盡得奸狀,里人既伏辜,而歸其田產與嫠婦焉,一郡驚為神明。李公聞之嘆曰:吾為政於此,不能使枉者直,而又罪其嫠婦,吾甚愧之。乃以粟帛謝罪於婦,而盛薦傅公於朝。議者謂傅公發嫠奸伏固過人矣,而文定公之不諱其失,不掩人善,尤人之所難也。
凡以節度使兼中書令、侍中、同平章事,並謂之使相,唐制皆僉敕,五代以來不預政事,敕尾存其銜而不僉,但註使字。漢初有假左相,曹參之徒嘗為之,皆以將軍有功無以復賞故,假以宰相之名,而不得居其位,是亦唐以來使相之比也。漢殤帝延平元年,以鄧騭為車騎將軍儀同三司,儀同之名起於此。魏黃權以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開府之名起於此。蓋亦姑使其儀秩得視三公而已,是亦假丞相之類。然晉以來,左右光祿大夫開府者為文官,驃騎車騎將尉軍與四征四鎮及諸大將軍開府者皆為武官。宋齊以後,循之不改。初唐以為文散階,雖三公三師亦必冠以此號,李涪著刊誤常非之。宋因唐無所革,元豐官制既罷同平章事,遂以節度使加開府為使相,正合創名之意,而文臣寄祿官亦存之,然無生為之者,惟以為贈官。
特進起於西漢,凡諸侯功優,朝廷敬異,乃賜之位特進,位在三公下,故曰特進。成都侯王商以特進領城門兵,置幕府,得舉吏如將軍。後漢鄧禹列侯就第特進奉朝請,是特引見之稱,無官秩,定禮。魏晉以後皆有之,唐以為文散階,元豐官制以為寄祿官,亞開府。
漢武帝元朔三年,詔曰:夫刑罰所以防奸也,內長文所以見愛也,以百姓之未洽於教化,朕嘉與士大夫日新厥業。只而不解其赦天下「內長文」之語,了不可解。張晏曰:長文,長文德也。師古曰:詔言有文德者,即親內而崇長,之所以見仁愛之道,見謂顯示也。顏氏之說雖比張晏為詳,然終不能服人意。許少伊右丞言往年江南舊本,乃以「內」為「而」文,為史傳寫之誤,容或有此,而其義通矣。近見一士人言,前輩校正本乃以內為而,長為肆,文為赦,而肆赦所以見愛,其於下文尤為貫穿,但改字太多,不知果有所據否?歐公云:讀書有不通因改易本文而附會之,最為解經者之蔽。此言蓋譏鄭氏也,近世學者多或不免如此。
呂文穆參政(餘慶)與其弟正惠丞相皆晉兵部侍郎琦之子也,自五代至宋至道中,父子兄弟相繼居顯位,而家無餘財,居無別業,平日俸賜多以賑施中外,隨手而盡故也。家人嘗訴日用乏絕,正惠公曰:過得三日,則更營三日,生計如是足矣。
秦漢以來,方士言神仙莫不白日上升,後世小說所載往往而是,然人未嘗有日見之者,難以必其有無,惟韓文公詩敘謝自然事曰:一朝坐空室,雲霧生其間,如聆笙簫韻,來自冥冥天。白日變幽晦,蕭蕭風景寒,檐楹氣明滅,五色光屬聯。觀者徒傾駭,躑躅詎敢前,須臾自輕舉,飄若風中煙。據此等語,則其自幼學仙而致輕舉,眾所共見者,昭然不誣。近吳興陳湯求大夫提舉江西茶鹽,回言數年前,袁州一村民女子自幼樂靜默,常獨處一室中,然初無他異,至十八九,一旦,其家聞空中笙簫之聲,女子已在室中闔戶而坐,須臾,采雲四合蓊郁其舍,家人與觀者皆莫敢前,經半日方散,開戶視之,已不見女子,久之猶聞笙簫聲在半空。其事與謝自然相類。
飲茶或云始於梁天監中,事見《洛陽伽藍記》,非也。按《吳志·韋曜傳》,孫皓時每晏饗,無不竟日坐席,無能否飲酒率以七升為限,雖不悉入口,皆澆灌取盡,曜所飲不過二升,初見禮異時,或為裁減,或賜茶荈以當酒。如此言則三國時已知飲茶,但未能如後世之盛耳。逮唐中世,榷利遂與煮酒相抗,迄今國計賴此為多。唐人所飲不過草茶,但以旗槍為貴,多取之陽羨,猶未有所謂臘茶者,今建州制造日新歲異,其品之精絕者,一餅直四十千,蓋一時所尚,故豪貴競市以相誇也。
呂申公為潁州通判,歐公為守,素不以文靖為然,及與其子為僚,見其學識,已改觀矣。時劉原甫、王深甫皆寓居都下,四人日相從講學為事,情好款密,一日,分題賦詩,申公得癭木壺,其辭曰:「天地產眾材,任材謂之智,梁桷與楹杙,小大無有棄,方者以矩度,圓者中規制。嗟爾木之癭,何異肉有贅,生成擁腫姿,賦象難取類,隱括所不施,鉤繩為爾廢。大匠睨而往,惻然乃有意,孰非造化功,而終不朽器,刳剔虛其中,朱漆為之偽。𣂏漿挹酒醴,施用惟其利,犧象非不珍,金罍豈不貴,幸因左右容,反見謂奇異。人之才與性,未直遠於是,性雖有不善,在教之操礪,才無不可用,在上所錯置。飾陋就其長,皆得為良士,執一以廢百,眾工何由備,是惟聖人心,絕通天下志。」歐陽稱賞,以為有宰相器〈(案《宋文鑒》「豈不貴」下有「設之於楹階,十目肯註視」句)〉。
錢唐關註,字子東,家世以文雅稱,喜為詩,有唐人之風。嘗賦《松聲》一篇云:夢破松聲枕上聞,睡魔夜半戰吟魂,初疑秋雨連江岸,乍覺寒潮上海門。招引好風來古寺,追隨月色下前村,晚行欲問聲來處,郁郁蒼波漫不分。
王文正公遺事:公幼時見天門開,中有公姓名,弟旭乘間問之,公曰:「要待死後墓誌寫上吾不知此。」言雖云拒之,亦可見其實有是事矣。龐莊敏公帥延安日,因冬至奉祠家廟齋居,中夜恍忽間見天象成文,云:「龐某後十年作相,當以仁佐天下」。凡十三字,註視久之方滅,公因作詩記之云:冬至子時陽已生,道隨陽長物將萌,星辰賜告銘心骨,願以寬章輔至平。手械之,題曰《齋誠密記》。其詩藏其曾孫益孺處,用小粉箋,字劄極草草。按實錄,自慶曆元年初,分陜西四路,公與韓忠獻、范文正、衛聖源三公俱為帥,至皇祐三年登庸,適十年。夫天道遠矣,而告人諄諄如此,理固有之,不可盡詰。
彭資器尚書(汝礪)、熊伯通舍人(本)皆鄱陽人,其父並為郡吏,兩公少從學。彭公既魁天下,聞報之日,太守即喻其父,使罷役,且以己所乘馬及導從並命郡吏送還家,鄉閭以為榮,其徒相與言曰:「彭孔目之子既已為狀元矣,熊孔目之子當如何?」次舉,伯通亦擢上第,時前守已替去,後守悉用前例送熊之父還家,自是一郡歆艷,家學益眾。
仁宗朝,京東有劇賊執濮州通判並淵縱掠,時蔡子正尚為小官,建言宜如漢高元不以劫質開奸路,急捕系之,朝廷從其言,賊黨遂壞散,自是以才能顯。其後,江西廣東福建路盜賊稍起,至千百為群,公然被鎧甲擁旗鼓肆為剽掠,吏莫能禁,子正復建言,請嚴敕所屬其除民患,時執政者記其前言,因就付以其事,遂除江西提點刑獄。子正至部,首下令民有器甲者,與期限,俾首納,原其罪,於是競自歸納,前後得六萬餘,擇其精者給巡捕吏兵,賊氣已奪。先是,群盜常恃眾恃兵仗以販魚為名挾鹽以賣,子正復令販魚者賫鹽不及二十斤,眾不至五人,不持兵,皆為良民,吏毋得問,自是人情大安,盜亦消弭,子正迄為名帥。
傅獻簡公事仁英兩朝居言路,榻前論事,是是非非正色抗議,未嘗少有茍容姑息之言,退而與人道之,亦未嘗少有驕矜自負之色。及出為郡,循循然遵奉詔條惟謹,所親或問之曰:「公以直節聞天下,今雖為郡,謂當時有所縱舍以自表見,奈何俯首奉法如此,何以自別於常人乎?」公曰:「不然,君子素其位而行,言官行言事之職,牧守行守土之任,此古人所以安分而明守也。」聞者嘆服。
司馬溫公嘗與邵康節論近代人物曰:清、直、勇三者,人所難能也,吾於欽之畏焉。康節曰:欽之清而不耀,直而不激,勇而不慍,亦為難矣。世以為知言。
魏鄭公言,君臣同心,是謂一體,豈有置至公而事形跡,若上下共由茲路,邦之興喪未可知也。予嘗愛此言最切於治道。夫事形跡者,本以示公,然考其實未有不出於私其身者也。宋盛時士大夫立朝論事往往信道任誠,粲然如骨肉之相與,識者以為美談。予聞故老道一二事,太宗平晉之初,以并州交城縣地勢險阻,可以控扼山外,且有金鐵之饒,建以為大通監領交城,綿上二邑。大中祥符中,復廢為縣,呂獻可嘗宰交城,以為宜復為監,即具利害奏聞,而自請就為知監,任興復之事。且言臣於審官院差除已是合入通判資序,若朝廷允從所請,即於臣別無僥幸。
客至則設茶,欲去則設湯,不知起於何時,然上自官府,下至閑里,莫之或廢。有武臣楊應誠獨曰:客至設湯是飲人以藥也,非是。故其家每客至,多以蜜漬橙木瓜之類為湯飲客,或者效之。予謂不然,蓋客坐既久,恐其語多傷氣,故其欲去,則飲之以湯。前人之意必出於此,不足為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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