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華真經義海纂微 (四庫全書本)/全覽1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 全覽1 全覽2


  欽定四庫全書     子部十四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   道家𩔖
  提要
  等謹案南華真經義海纂微一百六卷宋禇伯秀撰伯秀杭州道士其書成於咸淳庚午下距宋亡僅六年周宻癸辛襍識後集載至元丁亥九月與伯秀及王磐𨼆游閲古泉則入元尚在也其書纂郭象吕惠卿林疑獨陳祥道陳景元王雱劉槩吳儔趙以夫林希逸李士表王旦范元應十三家説而斷以己意謂之管見中多引陸徳明經典釋文而不列於十三家中以是書主義理而不主音訓也成元英疏文如海正義張潛夫補注皆間引之亦不列於十三家以從陳景元書采用也范元應乃蜀中道士本未注莊子以其為伯秀之師故多述其緒論焉葢宋以前解莊子者梗槩畧具於是其間如吳儔趙以夫王旦諸家今皆罕見傳本實賴是書以傳則伯秀編纂之功亦不可没矣前有劉震孫文及翁湯漢三序皆咸淳初所作也乾隆四十三年七月恭校上
  總纂官紀昀陸錫熊孫士毅
  總 校 官  陸 費 墀









  南華真經義海纂㣲原序
  始余讀莊子頗疑齊物之論荒怪汗漫若與物情戾偶緣病卧夢中有以木雞之說告者因復取其書而繹焉始悟其立言本旨最切於救時而人或未之識蓋自周德下衰禮樂征伐不自天子出戰國諸侯蠻觸並鬭以糜爛其生民其禍實起於不知分莊子於是時思有以覺其迷而砭其疾故於逍遙遊篇首寓㣲言其曰鳩鷃之不敢自擬於大鵬物之知分者也其曰許由之不敢受堯之天下人之知分者也夫使天下而皆知分則賤不慕貴小不圖大强不凌弱衆不暴寡君君而臣臣父父而子子舉一世莫不各安其天分之當然而無僭踰爭奪夭閼之患則夫物之不齊者非必物物而齊之而無不齊矣且莊子與孟子同時使其言而悖道無補於世教則孟子固亦距之矣讀者泥其辭而不求其意徃徃例以不經目之如郭象所云者是豈真知莊子哉一日中都道士褚伯秀持所集莊子解且附以己見示余余喜其會萃之勤去取之精而所見之多有超詣也因舉余言告之矍然謝曰以分一字斷齊物之說此非我所及也願得以為序鋟諸木可乎余曰此臆說也世豈無深於是書者子其博訪而求印可焉他日以復於我相與訂之未晚也若夫為序則不敢咸淳元年夏四月東北人劉震孫書於姑蘇寓舍木雞窠
  道一而已形於言即為二故曰道無問問無應又曰知道易勿言難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善者不辯辯者不善然則忘言可乎言可忘則南華經不作矣言不可忘是以有南華經既有南華經是以有諸家解雖然南華經十萬餘言未嘗不言而亦未嘗言何者其言皆寓言也後之人求其所已言而不求其所未言尋行數墨分章析句言愈支而道愈離矣雪巘羽衣禇伯秀身近尺五之天而神游乎漆園濮水之上輯諸家解斷以己見筆之書以為未足且刻之梓以傳不朽其用心亦勤矣嗚呼道以言而傳昭氏之鼓琴也道不可以言傳昭氏之不鼓琴也大音希聲鼓不鼔琴與音固無恙也抑得魚忘筌得兎忘蹄可也筌蹄豈魚兎哉道也言也一而二二而一者也噫南華之經諸家之解褚之管見予之臆說是又寓言中之寓焉耳矣咸淳元年夏五月五日本心翁文及翁書於道山堂
  古諸子之書若孟氏之正𫎇莊之奇皆立言之極至後世雖有作者無以加之矣而莊子尤難讀大聰明如東坡翁自謂於莊子有得今觀其文間有說莊者徃徃猶未契本旨況雱惠卿流毒螫滿懷而可與於帝之縣解乎近時釋莊者益衆其說亦有超於昔人然未免翼以吾聖人言挾以禪門關鍵似則似矣是則未是余謂不若直以莊子解莊子上絶攀援下無拖帶庶幾調適上遂之宗可以見其端涯也武林禇君伯秀道家者流非儒非墨故其讀此書也用志不分無多岐亡羊之失特用索初意於千載之上會萃衆說附以己見采獲所安不以人廢白首成書志亦勤矣余視其目端而明氣夷而靖斯學之力也余舊喜讀莊時有欣然會心處然未嘗筆之於冊今老病目昏嘉禇君之志有成而已不暇一二勘其得失矣君旣竭力以板行其言且屬余序其篇首余笑曰彼刻雕之工未竟歟則釋椎鑿而上者能為君序之矣咸淳乙丑歲八月甲申鄱陽湯漢書張湛列子釋文載莊子宋之𫎇城人為梁漆園吏著書五十二篇郭象合為三十三篇註之一云向秀先註莊子二十八篇而卒郭象得其書足成之以行於世後向氏别本出故向郭二註文義一同碧虛子陳景元註卷首叙云莊子師長桑公受其㣲旨著書十萬餘言目曰南華論内篇三字標題者是其舊外雜篇則為郭象所刪修今通計正文止存六萬五千九百餘字唐開元十九年侍中裴光庭請冊四子天寶元年詔冊莊子宜依舊號曰南華真經義取離明英華發揮道妙也竊詳南華之號其來久矣似是上天職任所司猶東華南極之𩔖不可以人間義理臆度故諸解無聞焉謹表出以備解題一難俟博識考訂之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一
  宋 禇伯秀 撰
  内篇逍遙遊第一
  北㝠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是鳥也海運則將徙於南㝠南㝠者天池也齊諧者志怪者也諧之言曰鵬之徙於南㝠也水撃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蒼蒼其正色耶其逺而無所至極耶其視下也亦若是而已矣
  郭象註鯤鵬之實吾所未詳莊子大意在乎逍遙遊放無為自得故極小大之致以明性分之適達觀之士宜要其會歸而遺其所寄鯤之化鵬非㝠海不足以運其身非九萬里風不足以負其翼此豈好奇哉直以大物必生於大處大處必生此大物理固然也夫鵬翼大難舉故摶扶搖而後能上九萬里一去半年至天池而息也野馬遊氣鵬憑以飛鵬之自上以視地亦猶人之自地以觀天也
  吕惠卿註通天下一氣也陽極生陰陰極生陽如環之無端萬物隨之以消息盈虛者莫非是也北㝠之鯤化為南㝠之鵬由陰而入陽也陰陽之極皆㝠於天而已三千九萬皆數之奇六月則子與己午與亥之相距也言鵬之數奇而去以六月息則鯤之數耦而去以六月消可知也野馬塵埃皆生物之以息相吹息者氣之所為充塞天地而無間人於其間自下視天見其蒼蒼果正色耶逺而無所至極不可知也唯不可知故未嘗以所居為下則鵬之自上視下亦豈知所以為髙哉
  林疑獨註北者水之方㝠者明之藏北㝠則陰陽之所出入也莊子以鯤鵬明陰陽變化故以北㝠為始鯤陰物也鵬陽物也太𤣥云幽無形深不測静曰復命者其象在鯤夫物芸芸瑩天功明萬物者其象在鵬也鯤之初化為鵬雖曰陽𩔖而未離幽𦕈故不知幾千里次言三千里數之未遂也終言九萬里動必有極也蓋有體之物雖至逺至大亦不離乎陰陽之數故動則九止則六也去以六月息乃反歸於陰陰陽迭運相為無窮而不可致詰者也野馬塵埃生物之息以明風起於㣲而積之至於厚然後鵬待之以圖南也
  陳祥道註道㪚而為陰陽陰陽㪚而為萬物出陰陽而復於道則無適而不逍遙入陰陽而麗於物則無適而不係累㝠者明之藏明者㝠之發北㝠則入而為道南㝠則出而為事莊子所以於北則寓淵潛之魚於南則寓摶飛之鳥水於方為北於氣為精於時為冬於數為一物之化也常始於此夫鯤之為物陰中陽也鵬之為物陽中陰也潛北徙南不離陰陽之方九萬六月不離陰陽之數背若太山翼若垂雲不免乎有體化則資水摶則資風不免乎有待怒而飛不能無情飛而息不能無窮以鯤鵬之大其囿於陰陽也如此況蜩鳩斥鷃乎
  碧虛子陳景元註夫道以生化為先以陰陽為原北㝠生鯤化而為鵬氣形已具皆不知所以然而然蓋陰陽生化神變莫測者也物之初變量未可窮故云不知其幾千里有生必有所詣材力不能無限故水撃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而去以六月息六陰數故云息也天地之間元氣氤氲昇降徃復故有野馬塵埃之喻有生之物莫不互以息氣鼓吹而交相乘御故彷徨東西莫之夭閼也若以形之小大而有所域則陰陽隔絶上下異見莫之能適矣
  王雱註鯤潛則處於北鵬飛則徙於南㝠有體之物雖至大而能變亦不免乎陰陽之𩔖是以攝制於造化而不能逍遙易曰方以𩔖聚物以羣分所謂逍遙遊者其唯無方無體者乎水撃三千里陽數始暢也動必有極故摶扶九萬里去以六月息也野馬塵埃則鵬之所待以飛者其在上而視下亦猶人之在地觀天自大視小者不明則鵬亦以大為累也
  虛齋趙以夫註莊子鯤鵬以明天地陰陽之氣魚化而鳥北徙而南由陰而陽由靜而動也經以南㝠為天池天包地外則北㝠亦天池也三為陽之始一函三也九為陽之極三函九也一陽生於子六陽極於已故以六月息野馬塵埃生息相吹細大雖殊其氣則一人之視天亦猶鵬之視下髙卑雖殊其理一也林希逸鬳齋口義云鯤鵬變化之論只是形容胷中廣大之樂蓋謂世人見小故有紛紛之爭若知天地外有如許世界則自視其身不啻太倉粒粟也鯤鵬亦寓言不必拘陰陽之說鳥之飛也必以氣下一怒字便是奇特三千九萬只形容其髙逺去以六月息者一舉必歇半年也野馬塵埃生息相吹三句正發明下文視天無極以形容鵬飛之南却如此下語可見筆力
  褚氏管見云㝠者一氣之混同而無間者也北主潤氣所以滋孕萬物南主烜氣所以長養萬物先北而後南陽由陰生也位雖有殊而氣本無間特以相去遼逺漸化不覺猶四時之運祁寒隆暑非一朝成故鯤潛鵬化靜極而動摶風九萬六月而息不出乎陰陽之互變亦在乎一氣混㝠中耳是以南北皆謂之㝠焉南華老仙蓋病列國戰爭習趨隘陋一時學者局於見聞以縱橫捭闔為能掠取聲利為急而昩夫自已之天遂慷慨著書設為逺大之論以發明至理開豁人心言得此道者與天地合德陰陽同運隨時𨼆顯無徃而不逍遙天地之陰陽即人身之陰陽水火因之以發源性情資之以通化上際下蟠無所不極然非視聽所可及故必鯤鵬以强名使學者始因物而明心終忘形以契道深根寜極妙合化機吾身之陰陽無時不運吾身之天地未嘗或息也由是知人之本性具足逍遙而世俗㝠迷忘真逐偽當生憂死慮得患失罔知所謂逍遙故申言以破其惑謂人之生死如魚變鳥失鱗甲而得羽翰舍游泳而從飛舉情隨形化各全其天造化無極與之無極何所容其愛惡哉物之初化其變未量故不知幾千里及乎鵬徙南㝠之後三千九萬之數形焉去以六月息者陰消陽長造化不停之機野馬塵埃即事物過前之譬儻善操其本而得鵬飛之要則超逸絶塵徜徉物表六合之遊氣潛運萬彚之生息交噓適所以相吹舉而莫足為之累動容周旋無入而不自得所以為逍遙遊也故以冠一經之旨其間怒而飛一句諸解罕詳及偶得言外意附於條末云天地稟乎一氣者也自一氣分而為天地天地交而生萬物互離互合生化無窮小大短長咸足其分由受氣至於具形數極至於變質負陰抱陽時各有待當化者不得不化當飛者不得不飛皆天機所運受化者不自知也怒而飛者不得已而後動之義怒猶勇也為氣所使勇動疾舉有若怒然非憤激不平之謂也凡物之潛久者必奮屈久者必伸豈厭常樂變而為此哉蓋囿形大化中則隨二氣而運盈虛消長理不可逃齊物論萬竅怒號外物篇草木怒生亦此意道德經所謂萬物並作是也於此以觀其復則六月息之義可知世人見其怒而不見其息知其作而不知其復故背夫逍遙之鄉曰趨有為之域以至事物轇轕患累糾纒薾然疲役不知所歸可不哀耶關尹子云天地雖大能役有形而不能役無形夫欲免為二氣所役者請於未形已前求之
  且夫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覆杯水於㘭堂之上則芥為之舟置杯焉則膠水淺而舟大也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故九萬里則風斯在下矣而後乃今培風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閼者而後乃今將圖南蜩與鷽鳩笑之曰我決起而飛搶榆枋時則不至而控於地而已矣奚以之九萬里而南為適莽蒼者三飡而反腹猶果然適百里者宿舂糧適千里者三月聚糧之二蟲又何知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㝠靈者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而彭祖乃今以久特聞衆人匹之不亦悲乎
  此段起喻以衍上文次設蜩鳩對辯以明小大之分各足其足而無企羨之心此所以為逍遙遊也又論所適有逺近則所資有少多曾二蟲之何知指蜩鳩無知而同於同也小知大知小年大年重重起喻不越此義經文大意明白不復集解
  湯之問棘也是已窮髮之北有㝠海者天池也有魚焉其廣數千里未有知其脩者其名為鯤有鳥焉其名為鵬背若太山翼若垂天之雲摶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里絶雲氣負青天然後圖南且適南㝠也斥鷃笑之曰彼且奚適也我騰躍而上不過數仞而下翺翔蓬蒿之間此亦飛之至也而彼且奚適也此小大之辯也故夫知効一官行比一鄉德合一君而徴一國者其自視也亦若此矣而宋榮子猶然笑之且舉世譽之而不加勸舉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辯乎榮辱之境斯已矣彼其於世未數數然也雖然猶有未樹也夫列子御風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後反彼於致福者未數數然也此雖勉乎行猶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御六氣之辯以遊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故曰至人無已神人無功聖人無名
  陸德明音義載棘子湯時賢人崔氏云亦齊諧之徒能識㝠靈大椿之名者也郭象註湯之問棘亦云物各有極任之則條暢故莊子以所問為是也吕惠卿云此引湯之問棘者以其言自古有之所謂重言也棘之言鯤鵬即今所引者見於列子蓋其畧也林疑獨註載殷湯夏革之事始於古初有物終於無盡之中復無無盡無極之外復無無極正與上文相貫故引以為證而郭氏乃云物各有極任之則條暢非莊子本意觀者求正於列子可也
  禇氏管見云按列子作殷湯問夏革革棘聲相近而義亦通皆訓急也崔說以此句結承上文靈椿之論吕註從此句起下文㝠海之談各據所見分章耳大觀八註本以此句獨立條似亦牽於上下文未決所附故也林氏註正與上文相貫則同崔論碧虛陳景元本第二章從此句始則同吕說今詳考經意蓋欲實鯤鵬之義故一唱題而兩舉證首引齊諧所志次以湯之問棘再參列子湯問篇㝠海天池之論以印莊子之言則此章自合始於湯之問棘句末加是已者證上文而生下語觀者多不明辯誤作前章結句若以為結句則意已盡矣後章從窮髮之北重起論端非立言之體也故僭述所以附於條末以釋其疑竹溪林氏亦云據此句合在下以結句為起句是其作文鼓舞處下文乃再舉鯤鵬之論不在重釋知効官行比鄉等語言人知能小大各有所施以得用為適耳宋榮子猶然笑之則不以榮利動其心而全無用之用者也超出知能一等矣而真人猶以為未立則所見超詣可知如列子能御風而不能無待必至於御六氣以遊無窮斯為至也故斷之曰至人無已神人無功聖人無名此三者人道之極用以總結逍遙遊首章大意蓋至道窮神妙躋聖域不超乎三無之論入而言至出而言聖神運於其中無方而不測𢎞之在人理亦寄耳因言立教則不無序焉凡厥有生私利易植貴乎忘已驕矜易萌次當忘功已功旣忘人譽必至又須忘名以逺世累累逺身全道純德粹以之處人應物無不盡善而三者之名亦混融俱化矣竊觀古今才能英傑之士建功立名不為不多而明哲自全者無幾豈其智弗及邪道心未明有以障之耳夫㓜學壯行期於立功功所以及物也而功成必見忌脩身立業期於揚名名所以礪俗也而名下難久居非功名之過病在於有我信能無已則避功逃名𨼆迹全道若五湖之泛赤松之遊桐江之釣四海一身將有餘樂何危機之足慮哉太上云功成弗居名遂身退良有以也儻致知力行動與理合則善窮善達樂生樂死無徃而不逍遙所謂至神聖者物被其德而歸美之稱何足以極天遊之妙郭氏註理至則迹滅其說盡之
  堯讓天下於許由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於光也不亦難乎時雨䧏矣而猶浸灌其於澤也不亦勞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猶尸之吾自視缺然請致天下許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猶代子吾將為名乎名者實之賓也吾將為賓乎鷦鷯巢於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歸休乎君予無所用天下為庖人雖不治庖尸祝不越樽爼而代之矣
  郭象註夫能令天下治不治天下者也許由方明既治則無所代之而治實由堯故有子治之言宜忘言以尋其所況或者遂云治之而治者堯也不治而得以治之者許由也失之逺也夫治猶乎不治為出於無為取於堯而足豈借之許由哉若謂拱默山林之中然後稱無為者此老莊之談所以見棄於當塗也夫自任者對物順物者與物無對堯無對於天下許由與稷契為匹矣何以言之與物㝠者羣物之所不能離也是以無心𤣥應唯感之從汎若不繋之舟東西之非已故無行而不與百姓共者亦無徃而不為天下君矣次舉庖人尸祝各安所司鳥獸各足所受帝堯許由各靜所遇此乃天下之至實各得其實又何所為乎故堯許之行雖異其於逍遙一也
  吕惠卿註自堯言之由雖無為而未嘗不可以有為故請致天下而不疑自由言之堯雖有為而未嘗不出於無為故以天下既治而不肯受自言以其迹言人以其心故也夫以無事取天下而天下治此無為之實也天下既治而吾猶代之則是取天下而為之將見其不得也是取其無為之名而已名者實之賓吾肯為之乎是故方其有為也四海九州樂推而不為有餘及其無為也一枝滿腹歸休而不為不足此所以無用天下為而堯許之所以逍遙也
  林疑獨註日月時雨出於自然故不見其有為而功大爝火浸灌出於人力故見其有為而效淺堯謂許由無為之道既行則有為之道不能無愧故請致天下許由謂子治天下天下既治則雖無為而無不為矣易曰鼔萬物而不與聖人同憂者神也聖人之功以神為體神何嘗有功哉唯堯也吉凶與民同患故不免於有為有為之極復歸無為所以讓天下於由也夫聖之在神有為在無為猶滴水之在㝠海也迹雖有為但無累於心亦天下之至妙不必羨乎無為也後舉庖人宰割以喻有為尸祝接神以喻無為神人不得不無為聖人不得不有為也
  陳祥道註堯治天下者也由忘天下者也治天下則實喪而名立忘天下則實聚而名泯治天下而天下已治則不可致之於人忘天下而天下兼忘則不可代之於彼此堯之志所以不得行於由而由之志所以不屈於堯也日月出矣智周萬物之譬也時雨降矣道濟天下之譬也鷦鷯一枝足乎外也偃鼠滿腹足乎内也庖人有事於事者也尸祝無事於事者也有事則多累故無事者未嘗過而問焉此由所以不越分而代堯也
  陳碧虛註名器不可以假人大寶惡敢輕受許由貴身賤物不以天下為利人人不利天下天下自治矣故不事王侯髙尚其事志可則也夫知人者智自知者明不知人則無以通利害而處人間不自知則無以知天命而㝠自然此堯之所以知由而由之所以自知也
  王旦論云天出於無為人出於有為無為者以有為為累有為者以無為為宗方其有為也堯為天子富有天下不為有餘及其無為也由為匹夫𨼆於箕山不為不足以由喻天之所為日月時雨是也以堯喻人之所為爝火浸灌是也夫堯以由能治天下而不敢尸由以堯能治天下而不肯代然則天下將誰治之曰治於堯則有為而無為者也治於由則無為而有為者也蓋道之在聖人出則堯也𨼆則由也庸何擇乎虛齋趙以夫註堯與許由非二人也觀者當於言外求之天運篇中堯舜問答即此意
  禇氏管見云伏讀堯讓章淳古揖遜之風儼然在目有以見聖人尊道貴德後己先人真以治身土苴以治天下之意彼戰爭攘奪於尺寸土地之間何後世之澆薄邪堯以爝灌比功其謙虛至矣豈以黄屋為心哉由以鷦鼠喻量其素分足矣豈僥倖富貴者哉為有神堯在位斯有許由在野氣𩔖感召理有由然堯之憂天下也深謂四海雖已治非由莫能繼由之待天下以忘謂四海既已治吾將曷與哉非大任而不疑無以見堯之真知卓絶非髙視而不受無以見由之抱道精純蓋聖人不以出處分重輕而以義理為去就此有係乎道之卷舒時之當否耳夫堯之知由也審故不候歴試而舉以代已使由幡然受禪不失乎端拱巖廊之尊使堯翛然得謝則可以韜光太古之上聖人顯晦在道若合符節豈世俗得以窺其藴哉且由之於堯以分則民以道則師其啓沃之微心傳之妙由之所以資堯者至矣雖受之天下亦未為過而由也誠何以天下為至若名者實之賓一語足為萬世法即此語而推非惟醒邯鄲之夢息蠻觸之爭抑使後人想像箕山潁水之趣而風樹一瓢猶以為累也終以尸祝不越爼而代庖言堯之至德明於知人由之𨼆德明於處已各安所安各足其足而天下無事矣夫尸祝之於庖人雖尊卑勞逸勢若不侔然均於以誠接神臨事尚敬有可代之理古人猶不為之季世薄俗乃有叛倫背理而妄希代者幸是經不泯足以明進退之節量授受之分而絶天下姦倖之心吁南華老仙亦聖矣知世道交喪之後有人與人相食者故具述先聖揖遜之迹覬由迹而求其心是亦盧扁投藥於未病之義誠有以宻輔世教而人罕知者敬衍其所以言之意而表出之
  肩吾問於連叔曰吾聞言於接輿大而無當徃而不返吾驚怖其言猶河漢而無極也大有逕庭不近人情焉連叔曰其言謂何哉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氷雪綽約若處子不食五榖吸風飲露乘雲氣御飛龍而遊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癘而年穀熟吾以是狂而不信也連叔曰然瞽者無以與乎文章之觀聾者無以與乎鐘鼓之聲豈唯形骸有聾盲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猶時女也之人也之德也將磅礴萬物以為一世蘄乎亂孰𡚁𡚁焉以天下為事之人也物莫之傷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𤍠是其塵垢粃糠猶將陶鑄堯舜者也孰肯以物為事宋人資章甫而適諸越越人斷髮文身無所用之堯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徃見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陽窅然喪其天下焉
  郭象註神人即所謂聖人也雖處廊廟之上無異山林之中今言王德之人而寄之此山將明世所無由識故乃託之絶垠之外推之視聽之表耳
  吕惠卿註藐姑射之山唯有道者能登之神人即人心之所同有唯窮神者能見之藐猶𦕈視姑且也射厭也言登此山者視天下事舉無足為故藐射之非神人孰能與於此
  林疑獨註此一節皆至理聖人所秘而不言者蓋道至於此不可以言言故引接輿之言以明神聖之道而寓意於姑射藐言其逺非必有是山也猶列子云五山之𩔖神人者聖而不可知又惡可以言盡哉陳祥道註藐姑射山以喻道也神人無體即道為體神人無用即道為用則神人之所居者道而已矣陳碧虛註神人者寓言體道聖君淡泊無為與化升降言無治迹故有為者笑之以為狂而不信也吳儔註藐姑射山此託辭於寰海之外以妙神人之妙處而非世所知也
  王雱註藐姑射山在北海中以喻歸根復命之意西蜀無𨼆范講師云山以喻身藐射言其幽𦕈神人即身中至靈者人能求諸幽𦕈之中而得吾身之至靈則不食五榖吸風飲露乘雲御龍遊於四海非過論也或者求之於外不亦逺乎
  禇氏管見云姑射神人章非食烟火語不因親接聖訓何由下教人間寓道真切莫要於此而言㣲旨奥初學難窺詳前諸解吕林二公得其端緒後有無𨼆講師盡畧衍義直指𤣥㣲發先聖不言之秘開學人固有之天恨不手挈羣生俱登姑射同為逍遙之遊其用心可謂普矣伯秀幸聆慈誨不敢已私敬附諸解之末以𢎞法施倂推廣餘意詳釋下文云肌膚若氷雪體抱純素塵莫能汚也綽約若處子守柔自全害莫能及也不食五榖吸風飲露則絶除世味納天地之清泠乘雲御龍遊乎四海則凌厲太空同元氣之㝠漠所謂不行而至與造物遊者也其神凝使物不疵癘而年榖熟則養神之極者非唯自全而已又足以贊天地之化育輔萬物之自然此言推巳以及物之效所以合神不測契道無方也歟或者為名相所移求是山於絶垠之外則所謂神人者益逺矣竊謂經中窮神極化之妙備見此章而聞者以為狂而不信豈止一肩吾而已哉按此與列子黄帝篇第二章文小異而義實同南華託之以接輿又所以神其迹也餘文平易可通不復贅釋獨猶時女也一句有二說郭成諸解並云猶及時之女自然為物所求但質之聾瞽者謂無此理虛齋趙氏以時訓是女音汝尚書時女切義同連叔謂肩吾神人似是汝也列子所謂生生形形者鬳齋口義同趙氏音訓又塵垢糠粃陶鑄堯舜之語若輕堯舜然及考經旨所歸實尊之至也謂世人所稱堯舜推尊之為聖人者徒名其塵垢糠粃耳堯舜之實惡可得而名言邪堯徃見四子藐姑射之山四子說亦不同按陸德明音義載司馬舊註謂王倪齧缺被衣許由也郭象註四子者寄言以明堯之不一於堯耳夫堯實㝠矣其迹則堯也自迹觀㝠内外異域世徒見堯之為堯豈識其㝠哉故將求四子於海外而據堯之所見因謂與物同波者失其所以逍遙也成法疏四子四德也一本二迹三非本非迹四非非本迹也言堯反照心源洞見道境超兹四句故云徃見四子吕惠卿註堯徃見四子藐姑射之山是見神人也神人即吾心吾心則無我無我則雖有天下亦何以天下為哉又解堯之師曰許由許由之師曰齧缺齧缺之師曰王倪王倪之師曰被衣四子皆能窮神而堯因之以入是徃見之也林疑獨註堯資治天下之功業徃見許由齧缺王倪被衣而不為四子所售猶宋人資章甫而適越也陳祥道註四子者不以天下與物為事也連叔以大浸不溺大旱不焦歸之神人王倪以澤焚不𤍠河沍不寒歸之至人河伯以寒暑不害禽獸不賊歸之德人仲尼以經太山而不介入淵泉而不濡歸之真人此四人者皆心與元氣合體與陰陽㝠堯得四子之道故云徃見之也陳碧虛註夫忘天下者無寄託之近名然歸之愈衆而忘之愈㝠故外其身而身存後其身而身先此天下樂推而不厭者也吳儔註自迹觀堯則内外異境治天下平海内者見其迹而已若乃堯之為心豁然四達逺在遼絶一方不足以係之也虛齋趙以夫註堯徃見四子豈真有人之可見哉亦反而求之耳能知許由即堯者可以語此本篇主意在肩吾連叔問答能通此則首尾之意貫矣林氏鬳齋口義云四子既無名或以為許由齧缺王倪被衣或云一本二迹三非本非迹四非非本迹如此推尋轉見迂誕不知此正莊子滑稽處如今人所謂斷頭話正要學者於此揣摸蓋謂世人局於所見不自知其迷必有大見識方能照破也西蜀無𨼆范講師云四子喻四大藐射言其幽𦕈謂堯雖治天下平海内迹若有為而心不離道能反觀四大於幽𦕈之中故累盡而逍遙也禇氏管見云已上諸解四子之論不齊或大意混成而於數不合或稽數合符而考義差逺求之近解中虛齋實為理勝范講義數兼該皆可服膺者也按此所謂四子乃寓言以明道而道之為物恍惚窅㝠難以形數定在學者用志不分親有所見始究端的非語言能盡今據經意擬為之說堯之師曰許由由之道蓋出於齧缺王倪被衣則四子之道一而已矣堯能忘形以求道是為徃見之說姑射山即前反觀身中幽𦕈之喻此道古今無殊君民罔閒君得此道即今之帝堯民得此道即今之許由也汾水堯所都不離當處而得見四子言道不離乎逺求窅然喪其天下棄如敝屣之謂也又因研味祖經宻有所契敬以有象有物有精有信參解四子義若脗合既見四子則至貴在我萬乘之尊四海之富有不足顧者矣
  惠子謂莊子曰魏王貽我大瓠之種我樹之成而實五石以盛水漿其堅不能自舉也剖之以為瓢則瓠落無所容非不呺然大也吾為其無用而掊之莊子曰夫子固拙於用大矣宋人有善為不龜手之藥者世世以洴澼絖為事客聞之請買其方百金聚族而謀曰我世世為洴澼絖不過數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請與之客得之以說吳王越有難吳王使之將冬與越人水戰大敗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龜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於洴澼絖則所用之異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慮以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憂其瓠落無所容則夫子猶有蓬之心也夫惠子謂莊子曰吾有大樹人謂之樗其大本擁腫而不中繩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規矩立之塗匠者不顧今子之言大而無用衆所同去也莊子曰子獨不見狸狌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東西跳梁不避髙下中於機辟死於網罟今夫𣀗牛其大若垂天之雲此能為大矣而不能執鼠今子有大樹患其無用何不樹之於無何有之鄉廣莫之野彷徨乎無為其側逍遙乎寢臥其下不夭斤斧物無害者無所可用安所困苦哉郭象註其藥能令手不均拆故常漂絮於水中蓬非直達者也蓋言物各有宜茍得其宜安徃而不適夫小大之物若失其極則利害之理均用得其所則物皆逍遥也
  吕惠卿註惠子拘於形器謂莊子之言大而無用故以大瓠況之自其種而樹之成明我於其言始終察之也而實五石至不能自舉則求之於形器而累於有身者也剖之以為瓢瓠落無所容則用之而域於宇宙不能出者也夫用大物必於大處今惠子累於有身是以疑而有問故莊子答以拙於用大遂引不龜手之藥為喻道之為言一也不善用之不足以周四體則世世洴澼絖不過數金之謂也善用之非特周吾身而已雖天下淪溺猶將拯之則用之水戰裂地而封之謂也夫注焉不滿酌焉不竭此亦人之江湖也今子有大器不能浮之於大處而患其無所容則謂之有蓬之心也宜矣惠子未悟又以大樗為問夫物以有用為用用之小以無用為用用之大狸狌跳梁死於網罟不能無為而以智巧殺身之譬也𣀗牛至大不能執鼠逍遙無為全其形生之譬也聖人之於道體之以深根固蒂則其為樹也大矣欲樹之者莫若反求吾心心之為物莫知其鄉得其莫知之處而安之是樹之於無何有之鄉也充之而彌廣六虛靜之而萬物莫撓逍遙其側寢卧其下未始須㬰離也則所謂大而無用者安所困苦而子患之乎蓋惠子雖至聰明未能刳心去知以至於未始有物則於道不能無疑故莊子於無用無情之說而致其辭焉後之疑者可思而得之矣
  林疑獨註魏王貽我大瓠之種喻天遺我虛中之性樹之成喻受而全之實五石喻充以五常以盛水漿清淨可為萬物鑑也其堅不能自舉五常在身不亦重乎剖以為瓢則分而為二瓠落無所容以為無用而掊棄之喻性㪚而不能全亦莫不瑩然在目遂自以為不可復而弗悟其為情所奪也今子不能全大瓠之用猶人不能盡其性也故引宋人不龜手之藥以明所用之異人有虛中之性當充以逍遙任其無為猶因大瓠之形慮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反憂其無所容耶未盡性則不直達故云有蓬之心惠子復以大樗為問擁腫卷曲衆所同去以譏莊子之言大而無用遂引狸狌𣀗牛以答之雖小大有異敏鈍亦殊而長於用者不免有所困苦是以聖人全其命之根本而體道以為用樗者深其根而枝葉榮命者固其本而萬事理易曰貞者事之幹此又幹之所以為本也何有言其虛無廣莫言其寛大今子有大樹亦猶人之有正命也何不寘之虛無廣莫之地任其逍遙無為不夭不害此神人所以為大祥也
  陳祥道註物有所宜事有所適患不善用之而已不龜手之藥一也宋人用之其利小呉人用之其利大弱七國之術一也晁錯用之則禍興主父偃用之則亂息大瓠之用豈異是哉瓠之為物中虛而善容外圓而善浮寘之於地則失浮之性而其堅不能舉剖以為瓢則毁圓之體而瓠落無所容若夫慮以為樽浮於江湖則不勞而自舉無適而不宜矣凡天下之物小者為用易大者為用難而人之情用小者常工用大者或拙於其難而處之以功非因性任理去蓬心之累者孰與於此惠子又以莊子之言大而無用況之大樗是知有用之用而不知無用之用也莊子答以狸狌小而有用不免於禍𣀗牛大而無用物莫之害是有用之用不若無用之用也大樗無用矣又樹之無用之地則樹之者得以彷徨逍遙而為樹者得免斤斧之患與轉徙於利害之塗而掊撃於世俗者豈可同日而語哉
  陳碧虛註物有不適世用者或便掊棄之是未明無用之用也故物無小大精粗在人善用繼又寓言大樗再釋無用狸狌以輕脫中機𣀗牛以無技全質才能之𨒪禍愚鈍之全身久矣夫前論鵬鷃以有情逍遙貴其飛翔自適結以瓠樗以無情逍遙要在不夭不掊達兹趣者何徃而非善遊哉王雱註大同疑獨而節其文
  趙虛齋註惠子以大瓠大木為無用而發問莊子以不龜手與𣀗牛答之以明無用之用也
  林氏鬳齋口義云樽浮水壺繋腰可渡中流失船一壺千金謂此莊子既以不龜手之事喻其不知所用乃曰有此大瓠何不思為江湖之浮蓬心茅塞其心也惠子又以大樗擁腫譏莊子之言答以狸狌小而桀頡卒中機網𣀗牛大而無技亦可全生謂物有大小所適不同不可以大者皆為無用也無何廣莫言造化自然至道之中自有可樂之地雖無用於世而禍害亦可幸免矣
  禇氏管見云造化生物盈天地間有用無用係一時之逢材不材又其次焉故或用於昔而棄於今或棄於今而用於後此出於人為非物所能必也觀夫芻狗之陳未陳膍胘之㪚未㪚可見矣況魏王之瓠異於凡種見者張皇驚駭之不暇又惡知所以為用哉宜惠子怪而有問也莊子知其拙於用大遂以不龜手之事喻之物本一也而其貴賤或相什伯或相千萬者在人善用不善用之間耳人多工於用小世亦甘於就小則所成可知矣世多拙於用大人或安於守大則所藴可知矣夫五石之瓠樹之成也豈一朝之功今則非惟不能成其大用而又掊撃暴殄之何斯瓠之不幸耶凡出𩔖之物亦造化間氣所鍾其無用也意或有待既大而不可剖為室家之用當思全而為江湖之用濟深利涉與舟楫同功則大瓠之無用適為妙用矣以惠子之多方而不知出此蓬塞其心也夫惠子猶以大樗擁腫不中規矩譏莊子之大言無用對以狸狌𭶑慧死於機辟斄牛無技幸全其生得失果何如哉今子有大樹不能樹之於無用之地以全逍遙之樂而乃反憂匠者之不顧此南華所深惜故因其問而救正之使脫形器之桎梏保性命於虛𤣥超有為而入無為以不用而成大用庶乎逍遙遊之本旨也
  逍遙遊篇敷叙宏博引喻髙逺辭源浩漫意趣卓絶使讀之者若御泠風而登汗漫忘世累而極天遊真所謂超衆義徹重關解粘釋複之洪規通𤣥究㣲之捷逕也伯秀不揆荒蕪槩陳管見復於篇末為之統論云循至理者以道通乎萬事全正性者與物同乎一天理性得而不逍遙者未之有也夫赤子之心本無知識識隨形長物接吾前得失存懷冰炭交作舍彼投此無休歇期儻非燭理洞明道義戰勝雖居至貴至富亦有所不免焉故學道之要先須求聖賢樂處切身體究方為得力易云樂天知命顏氏簞瓢自樂孟子養浩然而塞天地原憲行歌而聲出金石此皆超外物之累全自已之天出處動静無適非樂斯可以論逍遙遊矣北㝠之鯤化而為鵬摶風撃水徙於南㝠蓋謂學者見聞狹陋趨向細㣲罔知性海之淵澄併與命珠而淪失遂舉此大物生於大處以明巳之所自來涵養既久體神合變出陰入陽其用莫測俾夫知効一官行比一鄉德合一君而徴一國者悟外物之可輕已天之當重將見培風絶雲與化無極何世累之能及哉故必至於乘天地御六氣以遊無窮然後為逍遙極致所謂至神聖者亦混融俱化而已功名皆外物矣堯讓許由章所以證成前意啓廉遜之風警省後人絶務外之慕禆益治道為多及肩吾聞言於接輿發揮神人之秘以喻身中至靈務操存涵養以致之初不在乎逺求也塵垢粃糠陶鑄堯舜言神人之德與天運推其緒餘猶足以成唐虞之治而其真則非世人所知也堯徃見四子藐姑射之山中存妙理難以臆度必須親造姑射四子當不言而喻學者勉之是篇首論鯤鵬蜩鳩靈椿朝菌知年小大皆窮理之談末舉大瓠以虛中自全大樗以深根自固喻盡性以至於命學道之大成而入乎神者也不疾而𨒪不行而至何徃而非逍遙遊哉







  南華真經義海纂㣲卷一
<子部,道家類,南華真經義海纂微>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義海纂卷二
  宋 褚伯秀 撰
  齊物論第一
  南郭子綦𨼆几而坐仰天而嘘嗒焉似喪其耦顔成子游立侍乎前曰何居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今之𨼆几者非昔之𨼆几者也子綦曰偃不亦善乎而問之也今者吾喪我女知之乎女聞人籟而未聞地籟女聞地籟而未聞天籟夫子游曰敢問其方子綦曰夫大塊噫氣其名為風是唯無作作則萬竅怒號而獨不聞之翏翏乎山林之畏佳大木百圍之竅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枅似圈似臼似洼者似汙者激者嗃者叱者吸者叫者謞者宎者咬者前者唱于而隨者唱喁冷風則小和飄風則大和厲風濟則衆竅為虛而獨不見之調調之刁刁乎子游曰地籟則衆竅是已人籟則比竹是已敢問天籟子綦曰夫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已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誰邪
  郭象註同天人忘彼我故嗒然解體若失其配槁木死灰言其寂寞無情止若枯木行若遊塵動止之容吾所不能一也其於無心自爾吾所不能二也夫我既喪矣何物足識哉簫籟參差宫商異律故有短長髙下萬殊之聲而所稟之度一也咸其自取天地之籟見矣大塊噫氣豈有物哉天地塊然而自噫耳萬竅之怒號衆木之異竅衆竅之殊聲莫不稱其所受調調刁刁風欲止而㣲動貌已上既明人籟地籟子游遂問天籟子綦曰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巳此天籟也天籟者豈復别有物哉即人籟地籟接乎有生之𩔖會而共成一天耳夫生者塊然而自生非我生也我既不能生物物亦不能生我自已而然謂之天然豈蒼蒼之謂哉
  吕惠卿註人之所以有其形心者以其有我而已茍為無我則如槁木死灰不足異也子游不知我之所自起以為形心所役而不得息不知何居而可使至此也然於嗒然之間知今昔𨼆几之不同則其觀之亦察矣蓋昔之𨼆几應物時也茍知我之所自起則存與喪未始不在我也比竹之為物人皆為之知其空虛無有也我之所以為我者亦然萬竅怒號何異有我而役於其心形之時邪曰而獨不聞獨不見者言地籟之作止汝之所常聞見而心之起滅汝之所未嘗聞見也以其所常聞見則天籟可知矣
  林疑獨註風出空虛尋求無迹起於靜而復於靜生於無而歸於無惟竅之所受不同在人之所聞亦異比於萬物禀受亦然衆竅為風所鳴萬形為化所役風不能鳴則萬竅虛化不能役則萬物息若夫無聲無竅者非風所能入列子所謂疑獨是也 王雱註大同林說
  陳祥道註人籟出於使然天籟則有自然者存而尸之者誰邪咸其自取怒而已夫日晷有常度憂喜者視之有長短之異月行有常遡徃來者視之則東西俱馳風之吹萬不同而咸其自取豈異是哉此所以為天籟也風以虛而善入竅以虛而善容籟者出於虛而已即虛以觀物物無不齊即實以觀物物無不異也
  陳碧虛註天地之有風猶人身之有元氣是為無作猶人坐忘時也萬竅怒號猶人應用時也惟其竅穴有異所以聲籟萬殊蓋亦出於自然耳詳夫三籟之自然歸理坐忘之㝠極者也
  趙虛齋註聲出衆竅誰實怒之蓋有聲聲者存乎其中不可得而聞見此地籟中之天籟也人籟亦猶是而非比竹所能盡故後章喻以知言夢覺喜怒哀樂日夜相代不知所萌萌者生之始旦暮得此所由以生即籟之天也所謂真宰真君亦此意耳
  林氏鬳齋口義云莊子之文如此一段妙中之妙者古言詩為有聲畫為其能寫難狀之景也未嘗見畫得聲出來自激者至咬者八字八聲于喁又是其相和之聲也天地間無形無影之風可聞不可見之聲却就筆端寫出此所以為妙
  禇氏管見云竊考上文形固可使如槁木正言之也心固可使如死灰乎反問之也子綦曰今者吾喪我知其為吾則心不應如死灰是有真我存滅動不滅照之義子游請問其方答以大塊噫氣特證以地籟而已洎再請子綦乃曰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巳也至此始泄天籟真機惜乎子游知形可槁心不可灰之為真我而弗悟此即籟之天也心為天君籟即吾心之用凡所以致知格物酬機應變形諸言動者皆是不必見於聲而後為籟也君可端拱無為不可一日失位心可寂静無思不可一時泯滅心雖無聲而有聲聲者存乎其中如鐘鼓在懸不待扣而後知昩者泥夫形相之起滅是以聲聞有間斷耳人籟地籟有動有寂天籟自然超乎動寂而有真宰真君實聲聲聞聞之主後文言非吹也言者有言是矣百姓日用不知與接為搆滑神勞精而病物之不齊是猶抱薪而止火也學者儻能反而求之得其歸趣則内揆諸身外觀諸物始終各契於本源小大皆均於一致安有不齊者哉續考大塊之義郭氏謂無物成法師云造物是也亦自然之稱又云天也按本經大塊載我以形列子云地積塊耳釋之以地義或近之詳此所謂大塊似指天地之間噫氣即道德經所謂其猶槖籥乎是也闔闢之機陰陽之本一元之氣運化於斯所以鼓舞萬物動蕩振發而使之敷舒長茂焉大而飛屋拔木摧山立海此奮發之暴戾者及其機停籟息寂然歸無則向之鼓舞者安在其人以此喻心之起滅實為至論而所以起滅者在人精思而善求之
  大知閑閑小知間間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其寐也魂交其覺也形開與接為搆日以心鬬縵者窖者宻者小恐惴惴大恐縵縵其發若機括其司是非之謂也其留如詛盟其守勝之謂也其殺如秋冬以言其日消也其溺之所為之不可使復之也其厭也如緘以言其老洫也近死之心莫使復陽也喜怒哀樂慮歎變慹姚佚啓態樂出虛蒸成菌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已乎已乎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非彼無我非我無所取是亦近矣而莫知其所為使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朕可行已信而不見其形有情而無形百骸九竅六藏賅而存焉吾誰與為親汝皆恱之乎其有私焉如是皆有為臣妾乎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其遞相為君臣乎其有真君存焉如求得其情與不得無益損乎其真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盡與物相刃相靡其行盡如馳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終身役役而不見其成功薾然疲役而不知所歸可不哀邪人謂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與之然可不謂大哀乎
  郭象註夫知言寐覺之不同交接恐怖之異態以至衰殺日消溺而遂徃性情事變日夜相代若有真宰而不得其朕迹明物皆自然無使物然也今夫行者信已可行情當其物形不别見則百骸九竅付之自然而莫不皆存恱之則有所私上下相冒而莫為臣妾矣夫君臣之分若天髙地卑措於自當真君則任其自爾而非偽也凡得真性用其自為者知與不知皆自若然知者守知以待終愚者抱愚以至死逆順相交各信偏見恣其所行莫能自反此比衆人所悲者亦可悲矣而人未嘗以此為悲性然故也物各性然又何足悲哉然則終身役役薾然疲困雖生而實與死同此又哀之大而人未嘗以為哀則凡所哀者不足哀也
  吕惠卿註閑閑間間明量小大之不同也寐覺接構有縵窖宻之不同也好惡藏於中而物觸之則其發若機括名節臨於外而物引之則其留如詛盟是其趣之向背不同也殺如秋冬至莫使復陽則欲之淺深不同也喜怒哀樂至姚佚啓態則其情狀發見之不同凡此皆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已也如樂之出虛蒸之成菌日夜相代莫知所萌乃天籟無為之為也夫器之小大趣欲向背淺深之不同不乃似畏佳竅穴之異形乎閑間縵惴喜怒哀樂情狀之不同不乃似怒號于喁之異聲乎樂之出虛蒸之成菌求其所萌而不可得不乃似風濟竅虛調調刁刁而不知所歸乎由此觀之則我之為我者安在形安有不如槁木心安有不如死灰者乎夫天籟之難知真君之難見唯嗒然喪我以心契之斯可旦暮得此所由以生是知其莫知所萌而以心契之者也不得其朕不見其形則不得其所為使而遍索於形骸之内知其未嘗有在也人之一身無不愛則百骸九竅無誰與親無所獨親則皆為臣妾莫有君之者臣妾不足以相治則遞相為君臣非真君也於形骸之内求其所為使者不可得則有真君存焉可知矣人莫不有真君不為求得其情而加益不得其情而加損何則彼非無心之所得近非有心之所得逺故也
  林疑獨註以至約之心鬬至多之物終亦疲潰而後已縵者蔽之淺窖者蔽之深宻則尤深者也機括言其發不可追詛盟言其守不可奪逐於是非係於守勝其精氣之殺如秋冬搖落其沈溺利欲不能使復之於善也自上文炎炎閑閑至姚佚啓言態皆論不能見獨者為陰陽所役有此情態萬殊樂出虛則聲出於無聲蒸成菌則形生於無形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所生之始旦暮得此以生而不知所以然也非真宰則我不生非我則真宰之名無所取真君出命而無為宰則承君之命而有所宰制其為物也不屬陰陽内外可以神會不可象求性命之至情待真宰而後行而真宰之形不可見也夫人之百骸九竅宜任其自然茍不能忘而愛之則有私親於其間所恱者為君不恱者為臣妾臣妾不足以相治必有真君以治之真君者無為而居中虛之地百體九竅皆為役用而不自知也如求得其情與不得無益損乎其真老子云絶學無憂言求無益於得也夫物在造化中其變無極而真君固不亡世人偶得為人遂至於有我而不知有不亡者與物相刃相靡薾然疲役形與心化則亦已矣可不大哀乎
  陳祥道註夫以知言應於外鬬恐攻於内則其發有是非之累其留有守勝之蔽消殺其德而至於不可復厭塞其心而至於不復陽則喜怒哀樂唯物之感而已豈知所謂逍遙哉樂出於虛蒸而成菌陰陽之變日夜相代乎無窮之中即形聲而觀所以形聲者逺矣而莫知其所萌即彼我而觀則亦近矣而莫知所為使故若有真宰而不得其朕真宰道之用也夫目視耳聽手執足行吾皆存之而已又孰親私之哉臣妾者事人而不足以相使遞相為君臣則不能無為有真君存焉則未嘗有為當視之時目為君而使然者有尊君存焉凡此皆人之固有求得其情與不得無益損乎其真夫操有時之具託無窮之間則形奚足有彼生生之厚者有之而不亡與物轉徙於是非之塗至於形化而心與之然此哀之大者所謂哀莫大於心死是也
  趙虛齋註知言寐覺接鬭窖宻酬酢萬變猶風作籟鳴吹萬不同也發者方動之初有機焉留者既動之後有守焉豐者殺長者消已之漸也入而不出閉而不開至於涸竭歸盡巳之終也厲風濟則衆竅為虛此所謂使其自巳也喜怒至啓態十二者發乎情見乎聲音顏色是孰使之然耶情見乎樂由虛出菌由蒸成所以明十二者之咸其自取也情與物接起伏相因不知其所生之始凡有生於無無之中有主宰存焉旦暮得此所由以生即籟之天也非彼無我中庸謂不誠無物然非物無以見誠故曰非我無所取此言幾於道矣不知誰實使之若有真宰存於中而無端之可尋性者率性而行情者性之已發性則無形之可見也人之一身百骸九竅不能相統吾誰與親其有私焉言其中必有真君然後能統之仁者見之謂之仁求得其情也百姓日用而不知不得其情也得與不得其真無所加損人受此以成形形有盡而性不亡世之人顛㝠於是非利害而不知止甘與草木俱腐是可哀已
  鬳齋口義云大知之人從容自得小知之人計星算兩大言炎炎有光輝也莊子之意伊周孔孟皆在此一句内小言詹詹瞻前顧後百家小說市井之談皆在此一句内魂交則神集於心形開則四體皆動此兩句自帝王至庶人皆在内言人夜則安寢平旦遇合之間便有應接役心如戰鬬然即孟子所謂旦晝之所為有梏亡之者是也縵者緩縵不切窖者語存機穽宻者深思一線不露此言世之應物用心者皆憂苦畏懼不得自在所謂小人長戚戚是也孔子謂小人戚戚莊子之意則謂堯舜周孔皆為戚戚矣議論主於是非如射之謀中的好勝之心自守不化若與人有盟詛然用心憂勞日消日鑠意有所溺一徃無囘此等人身雖暫生而心已不可復活也已上形容世俗之用心喜怒等十二字又形容其狀貌變態如樂之出虛氣之蒸菌皆造物使之是為吹萬不同也日夜相代言造物徃來而莫見所起之處旦暮之間不過得此而生此指造物非造物則我不能生造物所為必因人而見如此論之若近而可覩而所以見使於造物者人實不知之真宰即造物若有者不敢以為實有也不得其朕即是莫知其所萌造物之所行信乎有之但不見其形故莫知所為但以情言其實即已信也自日夜相代以下言造物之所萌雖在面前而人不可見欲人於此著意點檢也百骸九竅六臟人皆備此吾何所獨親而私喜乎如頭癢手搔則手為頭之役目望足行則足為目之役者臣妾也不足以相治手足耳目鼻口互相為用以受役者為臣役之者為君百體之君臣既不可定名則心者一身之主宜以為君心又不能自主而主之者造物則造物為真君矣如此尋求欲見到實處然見得與見不得所謂真君者初何加損乎人受形造物相守不亡待此形歸盡而後已而不能委順乃為外物所汨盡其一生如駒過隙薾然疲役可不哀邪其形化者從衰得白從白得老形衰而心亦疲是其心與之然也不可謂大哀乎重歎其不可復救
  已上集解詳明兹不復贅其間慮歎變慹姚佚啓態八字真人矢口成文他書無所見諸論多不及獨成法師疏云慮則預度未來歎則咨嗟既徃變則改易舊事慹則屈伏不伸據慮歎疏釋誠善而變慹之義尚欠發明今擬解云變則輕躁而務作為慹則畏懼而不敢動庶盡經意云又疏姚則輕浮佚則奢縱啓則開張情欲態則驕滛妖冶似亦未稱上文今擬解云姚則恱美以自肥佚則縱樂而忘反啓則情開而受物態則驕矜而長傲言人之徇物忘己者一體之中有此異狀計得慮失焦火凝冰是以形化心俱日消而近死也然此豈性所有哉由厭溺物欲情識顛倒忘其所不忘不忘其所忘譬夫樂之出虛蒸而成菌幻塵泡影倐起倐滅何足以介浩然之懷當知有湛然寂然者亘古常存而此擾擾特其變境塵縁偶遇識破即空反究我之與物原於本無暫寄世間姑酬宿業思所以解胎根於厚地襲氣母以先天不將不迎常清常静則雖身處囂途神超聖境何世累之能及哉
  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獨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夫隨其成心而師之誰獨且無師乎奚必知代而心自取者有之愚者與有焉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適越而昔至也是以無有為有無有為有雖有神禹且不能知吾獨且奈何哉夫言非吹也言者有言其所言者特未定也果有言耶其未甞有言耶其以為異於鷇音亦有辯乎其無辯乎道惡乎𨼆而有真偽言惡乎𨼆而有是非道惡乎徃而不存言惡乎存而不可道𨼆於小成言𨼆於榮華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則莫若以明物無非彼物無非是自彼則不見自知則知之故曰彼出於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說也雖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聖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無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謂之道樞樞始得其環中以應無窮是亦一無窮非亦一無窮也故曰莫若以明
  郭象註今夫知者不知所以知而自知生者不知所以生而自生故曰天下莫不芒也人心之足以制一身之用者謂之成心自師其成心則各自有師付之自當以身代不成非知也心自得耳故愚者亦師其成心未有用其所謂短而舍其所謂長者未成心而有是非猶今日適越而云昔至明夫是非者羣品所不能無故至人兩順之理無是非而惑者以為有此以無有為有惑心已成雖聖人不能解也言者各有所說故異於吹我是彼非以為有言邪未足有所定以為無言邪據此已有言言與鷇音有辯無辯亦未可定是天下之情有不必同而所言不能異也夫道焉不在言何所𨼆蔽而有真偽是非不知此道之皆存皆可也小成榮華自𨼆於道而道不可𨼆則真偽是非者行於榮華而止於實當見於小成而滅於大全也儒墨更相是非各私所見今欲是儒墨之所非非儒墨之所是不若以儒墨反覆相明則知其所是者非是所非者非非然物皆自是故無非是亦物皆相彼故無非彼無彼無是以所𤣥同物皆不知彼之所見而自知其所知自以為是則彼以為非譬之生者方自以生為生而死者方自謂生為死可不可也亦然故儒墨之辯吾所不能同至於各㝠其分吾所不能異因天下之是非而是非無不當也是亦彼也則我為彼所彼彼亦是也則彼自以為是彼是有無未果定也是非相尋反覆無窮謂之環環中空者也今以是非為環而得其空則無是無非故能應乎是非是非無窮故應亦無窮也
  吕惠卿註我與物敵形與心化而不自知芒昩之甚者至人之心其靜如鑑非有待而然得其成心而已我不得其成心所以獨芒至人者固不芒也人誠能隨其成心而師之誰獨無師乎奚必知代其故習而心自取者有之愚者與有不芒而可師者不知求之耳成心吾所受於天而無𧇊者故足以明真是非茍為物所𧇊則所謂是非者未定也是非本無而以為有雖禹之神猶不能為方將吾柰何哉言非吹也言者有言是為物之所吹非吹物而使之者所能故言未定則有言之與未嘗有言其異於鷇音不可得而辯也道無不在則言莫非道道惡乎𨼆而有真偽物無非道則言亦道也言惡乎𨼆而有是非知道無不在則何徃而不存知言莫非道則何存而不可然有不存不可者以道𨼆於小成而不知大全𨼆於榮華而不知本實由是有儒墨之是非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則莫若以明明者復命知常之謂也乃今儒墨之是非不離乎智識而未嘗以明故不足為是非之正若釋知回光以明觀之則物所謂彼是者果無定體無定體則無非彼無非是矣自彼則不見故以彼為彼自知則知之故以己為是在彼之論亦然則是本無定體也而世以為有彼是猶方生者以生為生而方死者以死為生是以無有為有也自道觀之物之方生也求其所以生自何來其方死也求其所以死自何去知死生之一體則方生乃所以為方死方死乃所以為方生可不可也亦然此皆吾心之所造盡心窮神復乎無我則其體未嘗有異也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更相為用而已聖人不由而照之于天則以明之謂也
  林疑獨註人生芒昩之中非無不芒之真性也為物所蔽而不自知耳聖人則不由是非之塗忘懷息慮照之于天然吾之所照特因世有是非者耳故曰亦因是也以此為是彼或以為非以彼為非彼亦自以為是彼之與此各有一是一非莊子欲明其無彼是而不定其所以然故託以果且有無之語既忘彼是又忘其所以彼是彼是不得與我為偶此謂道樞樞者運轉開闔之機環者虛而未離乎形樞之體圓而動妙有也環之體圓而靜真空也妙有真空相資為用所以應無窮也非天下之至明孰能與於此陳祥道註人心固清明於水火與物相馳與形俱化而至於芒乎無知者無覆明之耳蓋芒者人也不芒者天也善養心者不以人滅天存其不芒者而已人之生也天與之成形道與之成心隨其成心而師之則㝠與道契奚必知代而心自取者有之代者陰陽之變知代而心自取道則知者也人皆有成心可師奚必知者為然未成心而有是非是以無為有榮華其言雖有神禹且不能知况非神禹乎夫人之心以道尊之則君以道求之則師有是非之心而師之則是是非而全於知有是非非之心而役之則是非非是而歸於愚古之人始乎師心而卒乎忘心師心則是非所以彰忘心則是非所以泯也夫言非吹也言者其言吹出於自然而無所停言出於有辯而無可謫鷇音不出於所唱而猶有辯言始於有言而卒於無言故有異於吹辯始於有辯而卒於無辯故異於鷇音道惡乎徃而不存而不可則言固無𨼆矣而𨼆於榮華小成則不㝠於大道而真偽所以生榮華則不要於實致而是非所以著今欲是儒墨之所非而歸於真是非儒墨之所是而歸於真非聖人不由彼是而照之于天因是也樞所以轉運開闔環則圓虛善應樞得環中以為運轉萬物得樞以為之應所以付是非於兩行而無窮也
  陳碧虛註人之生也皆以欲惡蕩真是非滑性芒昩而不明至人超然生死妙理昭明豈有芒昩者乎夫不師道法古而執已見謂之成心若隨成心師之誰獨無師人人自有師則不須賢以代不肖也若以成心自取而為有所得者則愚人黨與亦衆矣故道者同於道失者同於失也心未成而有是非越未適而云先至理本無而强謂之有因是有而有有莫窮雖至德神人亦不能知其所以吹猶鳴也故與言異彼此持勝故無定言言者所以宣意吹則無義可取若以不義取言其與鷇音何異大道未嘗𨼆而學者有真偽至言未嘗晦而語者有是非道人無間何適不有言化羣品何徃不通大道廢有仁義小成之謂也智慧出有大偽榮華之謂也儒學周孔墨宗夏禹儒之所是墨之所非墨之所是儒又非之今欲是儒者所非而非墨者所是莫若反覆相明而彼此是非兩行矣物情本無非彼因其對偶故也本無非是因其自勝故也自彼則不見知緩之成儒不見彼翟之為墨自知則知之翟之守墨出於自勝緩以儒自是亦因有翟而已彼此是非亦猶方生者貴生方死者樂死是以聖人照之于天不由於人亦不得謂無因是也彼是各一是非而求其果且有無歸於忘言之極則莫得其偶謂之道樞樞者中空轉而不滯户樞之用要在環中以應無窮若乃道之極則以理轉物雖天地之大萬物之多無有能對道樞之妙者矣趙註芒即役役不知所歸知所歸則不芒矣成心子思所謂誠者自成也此本然之性能盡其性則無所不通人皆有是心奚必他求師邪代者晝夜生死之理人能師其成心則此理自明奚必求知如子路之問鬼神與死是必欲知代也故孔子答事人知生欲其自取於心耳理未明而先有是非以無有為有此妄人也雖聖人亦無如之何言心聲吹風聲與比竹聲鷇音鳥子欲出卵之聲三者不同而有聲聲者存乎其中則未嘗有異言者有言謂欲言未言之間故未定果有言邪則其言未出未嘗有言邪則其言將出於此之時不可得而辯猶鷇音也道不存而有真偽之存辯言無不可而有是非之分儒墨互相是非非明莫辯也物無非彼無物非是是天也彼人也自人而求之不可得而見自知則知之知性則知天矣彼出於是有形生於無形也是亦因彼無形依於有形也彼是方生之說有無動静相生也世人昏迷於是非之塗莫之能辯聖人灼見是非之理要亦不過因其是者是之而已彼是相因有無相生皆不能以相異莫得其偶者離彼是有無而獨立此乃道之樞要樞者處中而運外酬酢萬變如環無端惟知者知之
  鬳齋口義云芒芒然無見識貌天生蒸民有物有則天理未嘗不明以人物昏蔽故至於芒昩知道之人豈如是乎成心者天理渾然而無不備若能以此為師誰獨無之知代古賢者之稱代謂變化言其知變化之理自取言其有所見若未能見此渾然之理而强别是非猶今日適越而昔至本無所見强以為有雖聖人亦不能曉悟也吹萬不同皆聲而已聲成文謂之言則非吹比言者有言各宣其意此四字便是是非之論所由生其所言者出於汝邪出於造物邪故云未定鷇音未有所知亦由是也道本無真偽因何𨼆晦而有此真偽言本無是非因何𨼆晦而有此是非道則小大精粗皆存言則是是非非皆可小成謂小識偏見榮華者自誇詡而求名偏見之言勝則至言𨼆矣自此而有儒墨相非之論若欲一定是非須燭以自然天理物我對立而後有是非故曰彼出於是是亦因彼亦猶生必有死死必有生二者不可相離不若因其所是而是之聖人所以不任一偏之見而照之以天理混彼我而一之為得道之樞要殆如環中之空而應物無窮是非各無窮亦照之以天理而已
  按諸解多以成心為善或以成心為否考之下文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適越而昔至則成心者是非分别之所自萌不可以善言之也愚嘗侍西蜀無𨼆范先生講席竊聆師誨云未成心則真性混融太虛同量成心則已離乎性有善有惡矣人處世間應酬之際有不免乎成心即當師而求之於未成之前則善惡不萌是非無朕何所不齊哉其論精當足以盡祛前惑再衍餘意輙陳管見云夫人之止念非難不續為難能自初成心即師而求之於未成心之前則念不續而性可復矣是故對物則心生忘物則性現心者性之用萬法之本原一身之主宰蓋不可蔑無若曰成心則流乎意矣心之為物出入無時莫知其鄉然方寸之所欲為未有不因物而生者心離也離主火火不能自主形必有所麗而後見心同太虚則無所麗矣且心麗物而為善猶不若無心無為况麗物而為惡乎關尹子云來干我者如石火頃以性對之物浮浮然此遺物離人攝情歸性之要道也學者歸而求之有餘師矣知字舊音去聲或讀如字以下文愚者與有證之則音智為當與音預碧虛以黨與釋之獨異於衆知代之義諸解不同審詳經意知代而心自取者正指師心之人以知代用自取於道以為成心者也



  南華真經義海纂㣲卷二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義海纂㣲卷三
  宋 禇伯秀 撰
  齊物論第二
  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以馬喻馬之非馬不若以非馬喻馬之非馬也天地一指也萬物一馬也可乎可不可乎不可道行之而成物謂之而然惡乎然然於然惡乎不然不然於不然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無物不然無物不可故為是舉筳與楹厲與西施恢恑憰怪道通為一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毁也凡物無成與毁復通為一唯達者知通為一為是不用而寓諸庸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適得而幾矣因是已已而不知其然謂之道勞神明為一而不知其同也謂之朝三何謂朝三狙公賦芧曰朝三而暮四衆狙皆怒曰然則朝四而暮三衆狙皆恱名實未虧而喜怒為用亦因是也是以聖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均是之謂兩行
  陳碧虛云指馬之喻自司馬彪向秀郭象至有唐名士皆謂漆園寓言構意而成斯喻遂使解者指歸不同今閱公孫龍六論内白馬指物二論有白馬非馬而指非指之說乃知漆園述作有自來也
  郭象註自是而非彼天下之常情以我指喻彼指則彼指於我指為非指覆以彼指喻我指則我指於彼復為非指矣彼我同於自是又同於相非此區區者各信是其偏見耳聖人知天地一指萬物一馬故浩然大寧各得其分同於自得無復是非可於已者即謂之可不可於已謂之不可道無不成物無不然各然其所然可其所可譬夫筳横楹縱厲醜西施好所謂齊者豈必齊形狀同規矩哉故恢恑憰怪道通為一夫物或此以為毁而彼以為成我謂所成彼謂之毁者皆生於自見而不見彼唯達者無滯於一方寄當於自用因而不作故也不知所以因而因謂之道道即一也達者之於一豈勞神哉若勞神明於為一與彼不一無異矣亦同衆狙因所好而自是也是以聖人莫之偏任付之自均聽天下之是非兩行而已
  吕惠卿註以指喻指之非指雖有名實小大之辯不出於同體曷足為非指乎以馬喻馬之非馬雖有毛色駑良之辯不離於同𩔖曷足為非馬乎唯能不由是非而照之于天則出乎同體離乎同𩔖然後足以定天下之真是非故天地雖大無異一指以其與我並生而同體也萬物雖衆無異一馬以其與我為一而同𩔖也則物之可不可其孰自哉道行之而成非無為而成也物謂之而然非本有而然也其所然所可乃不然不可之所自起而求其為之者不可得則知其本無有此物之所齊也胡為趨舍於其間哉小大美惡固常相反今以道通而一之則其分也乃所以成其成也乃所以毁而萬物無成與毁復通為一唯達者知通為一故我則不用寄萬物之自用寄物則通通則無入而不自得適得而近道未可以為道以其猶知其然也知是之無體而因之已而不知其然而後謂之道道所以通為一者以其小大美惡之所自起有在於是若不知其然勞神明而為之乃所以為不一也猶朝三暮四朝四暮三不離乎七而皆怒皆恱此羣狙所以見畜於公而公所以籠羣狙也亦因是而已
  林疑獨註是非各執彼我異情以我指比他指則以我指為是他指為非今欲息是非之辯反以他指為主以比我指則他指為是我指為非矣馬喻馬其義亦然反覆相喻則彼我既同於自是又同於相非是非同歸於道則雖天地之大萬物之多近取諸身則一指逺取諸物則一馬也夫無可無不可無然無不然者天下之至理也可道之道行之而成可物之物謂之而然已以為然而然之巳以為不然而不然之皆不免於所係莫若任物之自然自可縱横美惡復通為一則道無不成物無不然也其分也成也言道㪚為物其成也毁也有始必有終夫道無成毁成毁者物之獨見分木以為器器成而木毁固在造化之閒耳達者廢獨見而㝠至理為是不用而寓諸庸葢寄之常用則無徃而不通無入而不自得斯為近道矣道本無通無得為物不通不得所以有通得之名因是而復歸於無則已矣既已而不知其然强名之曰道也夫神明在身宜任其自然今勞而求其為一失之逺矣何異狙公賦芧朝三暮四名實無虧喜怒為用世人不通至理者與衆狙同乎喜怒是以聖人和同乎是非而休乎自然聽其兩行而歸乎一致也陳祥道註近取諸身以明天地則天地一指也逺取諸物以明萬物則萬物一馬也蓋天地雖大不離乎有體萬物雖衆不離乎有用不離有體則於空中猶一指而已不離有用則於天下猶一馬而已若夫道則無體而體以之成無用而用以之備無在無不在無為無不為豈一指一馬之謂哉
  陳碧虛註指者指斥是非也凡人之情皆以此為是指彼為非彼不知非又指此為未是因執此指為是而謂彼指為非若天下無有相指者則物自為物不為人强物指自為指不矜此妄指則非指矣且不指物之指元無彼此是非為指物之指強生彼此是非是為非指也馬固有形色捨色命名蓋言馬耳言馬則天下之馬一馬也白黑不與焉今求色命馬故曰白馬求白馬則黄黑之馬去矣是因求色而失其形求色失形則白馬非馬也若乃時之尚白則以白為是以馬為非斯則以非為是以是為非也大懷是非之心而不能齊者指物有彼此忘彼此則雖天地之殊猶一指也分種𩔖之多而不能一者形色有去取脫去取則雖萬物之繁猶一馬也自其同者視之可乎可也自其異者視之不可乎不可也非道行之則敗敗則孰得之然凡順理則然於然無物不然也逆理則不然於不然無物然也若詣理全當則無不然無不可而自然㝠會也夫物狀萬態形𩔖不同惟道通而一之譬工之造器計其成器孰慮其毁樸哉論成則無毁論毁則無成其於道也復通為一故達者因道樸之不為世用而寄諸自用是用之者假不用也知不用之用則有得於適已而盡矣猶有迹存焉知道之深者心㝠體會而已已而不知其然無因是之迹也若勞神明以為一則如狙公之役知以籠羣狙羣狙之以喜怒為用亦因是也
  王雱註舉指馬以喻非指非馬據此已有指有馬矣故必至於未始有物而後為得也天地異體萬物異用有體故雖大而均於有在有用故雖衆而均於有窮若無不該無不遍者豈一指一馬之謂乎萬物之變固自有可不可然不然者但當㝠夫至理不係於心而已道無不成物無不然則可不可然不然皆為至理合乎至理則物之縱横美惡皆為一矣道又㪚而為物終則有始也成毁者物之妄見㝠於理則無成與毁道通為一也雖然固不廢萬物之成毁但寄之常用而不自有耳故無徃而不通通則得得則近矣若勞神明而為一豈知其同哉故繼以狙公之喻朝暮雖異而芧無增減事變雖殊而心無得失任世情而不覈至理未有不同乎衆狙者聖人則知是非之有無而聽其兩行也
  趙虛齋註知指之外别有運動之者則知指之非指知馬之外别有驅馳之者則知馬之非馬指馬有形者也非指非馬無形者也以有形喻形之非形不若以無形喻形之非形也則知天地之運萬物之生皆别有主宰之者求之於天地萬物之外可不可然不然縱横美惡恢恑憰怪是非成毁復通為一則無是非雖是亦不用也庸常也常者無用之用所以為通通則得得則近於道矣因是巳巳則不特非者息是者亦息是非皆息而猶不知其然是未嘗有真知而離形去智以為坐忘非勞而何神即明也明即神也朝三暮四即朝四暮三惑於是非先後而不知其同也狙公因衆狙之喜而從之亦因是也
  鬳齋口義云指手指也以我指為是指則以人指為非指彼非指之人又以我指為非指物我對立是非不可得而定也馬博塞籌禮記投壺篇下馬有多寡博者之相是非亦然緣有彼我故有是非若天職覆地職載亦豈可以彼我分乎此言物論之不可不齊也可者可之不可者不可之道行而成皆自然也物謂而然說底便是亦何所然何所不然言物物分上本來有所然有所可既無物不然無物不可横直者各當其分美惡者各全其質皆通而一之歸諸造物也凡物無毁則無成無成則無毁如伐木以作室室成而木毁知此理則去其是者不用而寓諸庸常以為用隨用皆通通則得得則盡矣人有勞苦神明自為一偏之說而不知理本同者謂之朝三做此二字以設喻與方生文法同名實未變喜怒隨之喻是非之名雖異而實理則同但能因是則世自無争而任是非之兩行也
  禇氏管見云彼我異情是非互指東家之西即西家之東天地之先亦太極之後此亘古今而不齊者也而真人舉非指非馬之喻可謂善齊物論矣以指喻指之非指常人之見也以非指喻指之非指至人之見也非馬之義亦然世之至見少而常見多則天地一指萬物一馬之論又所以重增其惑也其請解之曰所異者天下之情所同者天下之理一理可以通萬情則非指亦是也萬物不能歸一理則是馬亦非也蓋指馬涉乎形迹所以不免是非非指非馬則超乎形數言議之表故天地雖大而一指可明以其與我並生也萬物雖多而一言可喻以其與我為一也凡得其情而通其理則物雖萬殊融會在我事隔千里契之以心古之一羣情有大物者得諸此太上云得一萬事畢此物之所齊論之所止而非言之極議也歟
  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惡乎至有以為未始有物者至矣盡矣不可以有加矣其次以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其次以為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虧也道之所以虧愛之所以成果且有成與虧乎哉果且無成與虧乎哉有成與虧故昭氏之鼓琴也無成與虧故昭氏之不鼓琴也昭文之鼓琴也師曠之枝策也惠子之據梧也三子之知幾乎皆其盛者也故載之末年唯其好之以異於彼其好之也欲以明之彼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堅白之昩終而其子又以文之綸終終身無成若是而可謂成乎雖我亦成也若是而不可謂成乎物與我無成也是故滑疑之耀聖人之所圖也為是不用而寓諸庸此之謂以明
  郭象註人而知夫未始有物則外不察乎宇宙内不覺其一身故曠然無累無所不應其次有物而未有封雖未都忘猶能忘其彼此其次有封而未有是非雖未忘彼此猶能忘彼此之是非無是非道乃全道虧則情有所偏而愛有所成果且有無成虧與乎哉夫聲不可勝舉也故吹管操絃雖有繁手遺聲多矣而執籥鳴絃者欲以彰聲也彰聲而聲遺不彰聲而聲全故欲成而虧者昭文之鼓琴不成而無虧昭文不鼓琴也夫三子者皆欲辯非已所明而明之故知盡形勞枝策假寤據梧而瞑賴其盛故能久不爾早困也三子自以殊於衆人欲使同已所好而彼竟不明故已之道術終於昩然文之子又終文之緒亦卒不成若三子而可謂成則我之不成亦成也若是而不可謂成物與我無成也聖人各㝠其所能曲成而不遺今三子欲以已之所好明彼不亦妄乎聖人無我者也滑疑之耀則圖而域之恢恑憰怪則通而一之使羣異各安所安衆人不失所是則已不用而萬物之用用矣放蕩之變倔奇之異曲而從之用雖萬殊歴然自明也
  吕惠卿註道無不在則物無非道物無非道則道外無物此古之人所以為未始有物能即物而為道者也知止於此則至矣其次以為有物而未有封域未能即物為道而能以道通物其次以為有封而未有是非未能以道通物而能遺物以合道二者所知雖未盡善於道猶未虧也至於是非之彰道所以虧道虧而情生愛之所以成也然自達者觀之未始有物果且有無成虧乎哉昭氏之鼓琴師曠之枝策惠子之據梧明有無成虧之意亦幾矣若是而可謂成則無成者亦成也若是而不可謂成則物與我卒無成也奈何役心於有無成虧之間而欲以為成哉凡光耀未盡以滑吾心而疑於有無者猶圖而去之復歸於明而後止況容有物乎所以為是不用而寄諸萬物之自功此之謂以明
  林疑獨註死生物之至大能無死生則餘物不待無而自無故以為未始有物者至矣其次有物而未有封未忘死生為有物猶未至於彼此封疆也其次有封而未有是非離俗學道已有封矣猶能知彼我異情任其自是自非而無是非也夫道體渾淪本無彼此是非既立各止一隅此道之所以虧愛之所以成有愛則有惡而彼是具焉君子論道本以救虧而言有所彰更成分别故莊子於此不定成虧之有無得意忘言有在於是古之聖人極髙明則寂然不動此昭氏之不鼔琴也道中庸則感而遂通此昭氏之鼓琴也師曠之枝策惠子之據梧三子之知皆近道而未至然其藝術之盛載之末年言終身不悟也不盡性則滑不窮理則疑耀者光之㪚也聖人之所圖在在於覺而在於妄故寄之衆人之常用而能不寐也陳祥道註太易者未見氣也而體之者以為未始有物至矣盡矣太初者氣之始而體之者以生為䘮以死為反太始者形之始而體之者以無有為首以生為體以死為尻蓋以生死為䘮反者已犯於物而未離乎道故未始有封有封者德也以無有生死為首體尻者已囿於封未涉於事故未有是非道未嘗虧而虧於是非之彰愛末嘗成而成於道之所虧道樸也是非器也器成則樸毁道江湖也愛濡沬也江湖失則濡沫興此成毁之所以長相仍而莊子亦不定言其有無在人以意求之夫不資物而樂天樂也資物而樂人樂也後昭文師曠惠子之樂皆不免於資物其好徒異於衆人身之所欲明者卒於似是而非也凡物未嘗無成亦未嘗有成以俗觀三子之術則無不成此所以耀矣不光而天下為之滑疑也陳碧虛註未始有物即遊於物之初謂𨼆几者也其次有物而未有封嗒然䘮偶之謂也其次有封而未有是非吾䘮我汝知之乎是也是非彰而道虧道虧愛所以成果且有無成虧乎哉昭文師曠惠子之技性所長者而欲使性短者明之則知盡精竭不能兩得也大意在乎自明自治而已若以明示他人皆鬻技者也安可謂之成哉聖人以精竒卓異之事為爚亂非常故規畫限域處物之分内而寄諸自用則三子之技各有所明矣
  趙虛齋註列子曰生物者則不得謂之無無極而太極也太極則有陰陽是謂有封陰陽分而剛柔有體善惡生焉喜怒哀樂未發則未始有物謂之中則未始無物喜怒哀樂封也中節不中節是非之彰也中既發則性動而情矣愛者情之根本有動静則有成虧矣昭文之琴非師曠不知其音惠子之辯非莊子不知其㫖三子各造於妙而不鼓之鼓不聽之聽不辯之辯蓋未之知也故莊子後之莊子自謂所以異惠子者我之所明異於彼彼於不足明而明之雖肆堅白同異之辯終於昏昩不明若昭文之子不知無弦之𤣥終於無成而已如此而謂之成亦可謂之不成亦可皆不係乎其真是故滑亂疑惑之中而明出焉聖人之所尚也
  鬳齋口義云此一段固是自天地之初說來然會此理者眼前便是且如一念未起是未始有物此念既起便是有物因此念而有物有我便是有封因物而我有好惡喜怒便有非是未能回思一念未起之時但見胷次膠擾便是道虧而愛成及此一過依然無事便見得何嘗有成虧若能如此體認皆是切身受用先說成虧之理却以鼓琴喻之繼以師曠惠子三子之技皆有盛名於世以終其身三子之好自以為異於天下故誇說以明之而聽者不能曉故終身無成堅白公孫龍之事莊子却以為惠子但借其分辯堅白之名耳滑亂而可疑似明不明也言聖人之心所主未嘗著跡故所見若有若無圖字訓欲聖人之所欲者正若此所以去其是不用而寓諸尋常之中此之謂以明
  古之人貴真知而遣妄知去滯有而存妙有所以保性命之真全自然之道也人心澆漓世道愈降有物以窒其虛明有封以限其疆域物我對而是非彰是非彰而道虧愛成也果且有無成虧乎哉又重提唱以警省人心俾悟夫齊物之本旨也夫成虧者物之粗迹信能復乎無物何成虧之有昭文鼓琴之至精以其未超乎形聲度數故不逃成虧枝策謂以杖繫樂據梧者𨼆几談論此師曠惠子之所長各以其能自是至老好之不衰非唯已好之又將以明彼不度彼之所宜徒强聒以求合以至昩然而終莫覺莫悟而文之子又以綸終終身無成明前三子成於技而虧於道固自以為成文之子既虧於技又虧於道亦自以為是言彼是之各偏成虧之無定也滑疑之耀謂三子之技滑亂於世而疑眩耳目故聖人之所圖為此不可用寓之於常道求以漸復其初是謂善用其光而不耀者也
  今且有言於此不知其與是𩔖乎其與是不𩔖乎𩔖與不𩔖相與為𩔖則與彼無以異矣雖然請嘗言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有有也者有無也者有未始有無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無也者俄而有無矣而未知有無之果孰有孰無也今我則已有謂矣而未知吾所謂之果有謂乎其果無謂乎天下莫大於秋毫之末而泰山為小莫夀乎殤子而彭祖為夭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既巳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已謂之一矣且得無言乎一與言為二二與一為三自此以徃巧歴不能得而況其凡乎故自無適有以至於三而況自有適有乎無適焉因是已郭象註今言無是非不知其與言有者𩔖乎不𩔖乎謂之𩔖則我以無為是彼以無為非斯不𩔖矣此雖是非不同亦未免於有是非則與彼𩔖矣故𩔖與不𩔖相與為𩔖與彼無異也將大不𩔖莫若無心既遣其非又遣其遣遣之又遣是非去矣雖然試嘗言之有始也者必言有終有未始有始也者無始終而一死生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言一之者未若不一而自齊斯又㤀其一也有有也者有有則美惡是非具焉有無也者有無則未知無無是非好惡猶未離懷有未始有無也者知無無矣而猶未能無知有未始有夫未始有無也者俄而有無矣而未知有無之果孰有孰無也此都忘其知俄然始了無耳了無則天地萬物彼我是非豁然確斯也又不知吾所謂之果有果無爾乃蕩然無纎芥於胷中也夫以形相對則太山大於秋毫若各據性分物㝠其極則形大未為有餘形小不為不足足於其性則秋毫不獨小其小太山不獨大其大若以性足為大則天下之大未有過於秋毫若性足者非大則雖太山亦可稱小矣太山為小則天下無大秋毫為大則天下無小足於天然安其性分故雖天地未足為夀而與我並生萬物未足為異而與我為一也萬物萬形自得則一巳自一矣理無所言物或不能自明其一故謂一以正之既謂之一即是有言一與言為二一本一矣言又二之有一有二得不謂之三乎以言言一猶乃成三凡物殊稱何可勝紀故一之者與彼未殊而忘一者無言而自一也
  吕惠卿註夫人所以不能遺彼我忘是非以至於未始有物者以不知彼我是非之心所自始也欲達此理必於其始觀之故曰有始也者始本無自有此始則有自矣又曰未始有始也者所以遣其所自也遣之而所遣者不去亦不免為有所自而已又曰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所以遣其所遣也既無所自又無所遣則我心之所自起豁然得之知今之所有者舉出於無也唯能知此則存亡在我我欲無之不起而已故曰有無也者然有此無亦未免為有曰未始有無也者所以遣其無也曰未始有夫未始有無也者遣其所遣也夫求其所始者不可得又求其所無者亦不可得則其悟在俛仰之間脗然自合故曰俄而有無矣未知有無之果孰有孰無也使學者忘言而以心契之雖然吾今所言亦未始有物也則有謂無謂吾安得而知之又使學者知夫言之未嘗有言也夫唯知吾心之所自起則毫末太山殤子彭祖以至天地萬物莫不起於此也則小大久近豈有常體哉無名天地之始茍知此則我亦始於無名也有我則有天地故天地與我並生有名萬物之母茍知此則我亦生於有名也無我則無萬物故萬物與我為一也
  林疑獨註無言然後見獨見獨然後不𩔖人今且有言者欲遣其有而言出更自為有遣有歸無以求不𩔖而遣之則更與為𩔖故𩔖與不𩔖復同為𩔖則與彼無以異矣然不言則無以悟天下之迷故試言之有始也者有形而可見見物不見道也有未始有始也者氣形質具而未相離謂之渾淪此道之極致有有也者非妙有也有無也者非真無也未知有無之果孰有孰無哉一陰一陽之謂道陰陽不測之謂神然而未能忘言不得已而有謂其果有謂乎果無謂乎世人所謂小大者言其形吾所謂小大者言其道世人所謂夀夭者言其生吾所謂夀夭者言其無也秋毫近於無形以太山言之足以為大對無成虧而言太山又為小矣殤子近於無生以彭祖言之足以為夀對無死生而言彭祖又為夭矣近於無生故能與天地並生近於無形故能與萬物為一也
  陳祥道註夫道之在天下無終無始非有非無及㪚而寓於物則終始相循有無相生故自徼觀之則有始也者有有也者自妙觀之極於未始有夫未始有始未始有夫未始有無斯為至矣老子曰無名天地之始無者體始者用也今先以有始而繼以有無即用以原其體而已夫道之為物無而非虗有而無實無不在無為無不在不為故古之言道者常處以疑似而不膠於有無所以遣為言之累也
  陳碧虛註有始謂道生一未始有始混洞太虛也未始有夫未始有始視聽不及虛之虛者也此三者叙道未始有氣有有謂物形獨化塊然自有有無謂物形未兆泊然虛寂未始有無謂形兆之先沈默空同至無者也未始有夫未始有無謂㝠寂虗廓摶之不得無之無也此四者叙道未始有形俄而有無矣謂道無不在生化無時萬物卓然而疑獨翩然而徃復天地宻移疇覺其有無哉有謂無謂未免其迹欲超二者其唯忘言乎
  趙虗齋註有始有有皆有也等而上之至於無始無有既以為無而有我者存則不得謂之無然則所謂有無何從而知之乎天地與我並生無夀夭也萬物與我為一無巨細也纔說一即涉有言有言即有數自無適有不可勝窮唯無所適則所謂因是者亦無之矣況於非乎
  鬳齋口義云有始未始有始未始有夫未始有始即列子所謂太質太素太初之意又謂若以太山為大天地更大於太山故太山亦可謂之小彭祖至夀比之天地又為夭矣天地與我並生於天地之間雖草木昆蟲亦與我藹然為一矣
  凡天地之論大莫過乎太山夀莫過乎彭祖此以形論不能無限若以虛空性體觀之太山直細物彭祖直嬰孩耳秋毫雖細而有形之初同具此理何嘗無至大者存殤子雖㓜而有生之初同稟此性何嘗無上夀者寓天地特形之大萬物特形之聚原其所自來蓋未嘗不一也故反覆互言以破世人執著之見以開物理造極之機由是而進黍珠容黎土芥子納須彌之義可𩔖通矣學者信能得其環中之空休乎天均之分則大秋毫而小太山夀殤子而夭彭祖之論非徒矯流俗之弊救貪生之失究理之極有誠然者奈何世眼徒見萬物之迹擾擾不齊而方寸澄明之區與之俱滑如水赴壑莫覬其源故真人諄諄訓導使之反究本初混融物我同胞同體無間吾仁皥皡熈熈共樂清静則羲黄帝代今日是也聖賢宻傳此心是也復何夀夭彼此大小古今之辯哉並生為一大槩與前一指一馬之喻相𩔖雖語若乖宜而理實精到所謂正言若反可與知者道也
  夫道未始有封言未始有常為是而有畛也請言其畛有左有右有倫有義有分有辯有競有争此之謂八德六合之外聖人存而不論六合之内聖人論而不議春秋經世先王之志聖人議而不辯故分也者有不分也辯也者有不辯也曰何也聖人懷之衆人辯之以相示也故曰辯也者有不見也夫大道不稱大辯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嗛大勇不忮道昭而不道言辯而不及仁常而不成廉清而不信勇忮而不成五者园而幾向方矣故知止其所不知至矣孰知不言之辯不道之道若有能知此之謂天府注焉而不滿酌焉而不竭而不知其所由來此之謂葆光故昔者堯問於舜曰我欲伐宗膾胥敖南面而不釋然其故何也舜曰夫三子者猶存乎蓬艾之間若不釋然何哉昔者十日並出萬物皆照而况德之進乎日者乎
  郭象註道未始有封㝠然無不在言未始有常是非無定也道無封故萬物得恣其分域左右異便物物有理羣分𩔖别逐競辯争畧而判之有此八德六合之外謂物性分之表雖有理存焉未嘗以感聖人故不論六合之内陳其性而安之先王之志順其成迹疑乎至當故物物自分事事自别若由已以分别之不見彼之自别也聖人以不辯為懷衆人則辯已所知以示之故有不見也大道無稱付之自稱大辯不言而自别大仁無愛而自存大廉無所容其嗛盈大勇無所徃而不順以道明彼彼此俱失以言分彼不及自分仁常愛必不周亷激然則非清忮逆之勇天下疾之此五者皆以有為傷當不能止乎本性而外求無已猶以圓學方以魚羨鳥耳故所不知皆性分之外不求强知止於不知之内而至矣不言不道此謂天府都任之也至人之心應而不藏理存無迹任其自明而光不蔽也昔堯欲伐三國而問於舜舜謂物之所安無陋也則蓬艾乃三子之妙處若不釋然何哉十日並出無不光被德進乎日則又無所不照今欲奪蓬艾之𩔖而伐使從已於道未𢎞故不釋然神解若物暢其性各安所安則彼無不當我無不怡也
  吕惠卿註道無徃而不存未始有封也言惡存而不可未始有常也由其自無未適有於是有畛域矣夫惟有畛故有左右以至於有競争言其不能不德遂至於此是以或存而不論或論而不議或議而不辯觀六經之言則聖人之所以論不論議不議辯不辯者可知矣蓋理極則分有不分辯有不辯若欲事事物物分而辯之卒至於有競有爭聖人知理不可辯懷之而已衆人則辯以相示而有不見也故道言仁廉勇五者皆圓而剉其銳則趨於道矣心之出為銳圓而剉其銳則不以生其心豈容有知於其間哉此不言之辯不道之道也天府者有萬不同而至富故注不滿酌不竭而不知所由來此光而不耀者也堯欲伐宗膾胥敖而不釋然三子猶存乎蓬艾之間是未伐之也未伐而不釋然非應物而不藏物採而後出者也徳進於日其有不釋然者乎言智未進於日故猶有是論也宗膾胥敖之事史所未聞
  林疑獨註道有分者物物自分有不分者我未嘗分辯也者事事自辯有不辯者我未嘗辯物自分故分而不分事自辯故辯而不辯聖人藏而不言衆人辯以示之故有不見也夫道無不在不可名稱不言之辯斯真辯也萬物各正性命吾何所施其仁哉大廉無隅故無所容其嗛大勇不忮神武而不殺者也凡物滯則有圭角通則無方隅五者皆患在於滯道滯於昭言滯於辯仁滯於常廉滯於清勇滯於忮若圓剉其圭角以同乎大全則幾於道之方矣天府者自然之藏萬物所歸故注焉不滿酌焉不竭比性命之情不增不減求其所自來而不可得此之謂葆光其光在内蔽而不發也夫聖心㝠寂各安所安無逺近幽深付之自得此天府之所自藏葆光之所自出也陳祥道註道未始有封稊稗瓦礫無乎不在也言未始有常存而不論議而不辯也及道降為道出而有畛以體則有左右以理則有倫義以言則有分辯以事則有競爭何望乎物之齊哉道昭而不道公孫休之徒是也言辯而不及公孫龍之徒是也仁常而不成墨翟之徒是也廉清而不信於陵仲子之徒是也勇忮而不成北宫黝之徒是也此五者皆銳其圭角能剉而圓之則近於道矣推而上之極於不可知之神所謂真知無知是也無乎不藏天府也不危其真葆光也此性之無䘮無得者也不言之辯無所不舉不道之道無所不通此即所以盡性之效也𢎞於道者一視而同仁篤近而舉逺若以物我為心是非為辯而欲攻人於蓬艾之間至南面而不釋然則所希者小所損者大非所謂知葆光也
  陳碧虚註無有入無間有封孰所礙至言無不當有常孰為定然可道可言豈得無規法左右倫義屬封分辯競争屬言其封其言理有實際故謂之德六合之外聖人不論理存則事遣也六合之内聖人不議事當則言忘也歴代帝王治亂聖人詳議褒貶垂戒將來非矜其博辯也故分於内者不分於外辯於此者不辯於彼聖人懷之知者不言衆人辯之言者不知也大道不稱謂無所不宜辯仁廉勇五者備矣則於道無為於理自齊若乃一事傷當如以圓向方必與理忤矣故不越分求知以戕自然之性不言之辯不道之道皆藏於人心豈非天府哉有形則注必滿有源則酌必竭今不滿不竭者是知無源源之深無形形之大深大莫覩故曰葆光三子猶存蓬艾之間猶鷦鷯安於一枝十日比堯之德言其無幽不燭也道德經云大國不過欲兼畜人小國不過欲入事人兩者各得其所欲故大者宜為下
  趙虛齋註道未始有封無徃不存也言未始有常無存不可也為欲明其是然後有封畛左右至競争八者是也六合之外無形者也六合之内有形者也有形生於無形必有無形者為之本存而不論無言也論而不議有言也事至於議辯論紛起矣春秋聖人筆削之書寓是非於褒貶蓋出於不得已而諸傳又未必得聖人之心故曰有不見也莊子借此以自明其著書之意大道不稱至大勇不忮五者圓而幾向方也圓乃破觚為圓之義幾向方近於道也道昭至勇忮五者皆道一名立則道裂矣知止乎其所不知則無能名焉道之至也不言之言有言言者不道之道有道道者若人能知此則其中虛故曰天府言物之所自出也至於注不滿酌不竭則是無所底止不知其所由來併與知去之矣葆光言自晦其明也宗膾胥敖不見於經史下章言正處正味正色謂口之於味目之於色四肢之於安佚有性存焉堯欲克而去之雖處至尊不以為樂舜告堯以帝有真見則是三者安其所當安何必去之哉唯聖人然後可以踐形以是觀之則宗膾胥敖似是寓言
  鬳齋口義云有封即彼我有常有所主也至道至言本無彼此因人心之私有箇是字生出許多畛域入德只是物我對立之意纔彼此對立說說事便各有所主分辯無已故六合之外存而不論釋氏所謂四維上下不可思量六合之内有許多道理聖人何嘗不說但不詳議以强天下之知見於史冊者皆先王經世之意聖人豈容不議然亦何嘗争競是非凡天下之理忘言為至纔到分辯則是胷中無見故有不分有不辯也大道不稱謂無對立者大辯不言廼至言也大仁不仁無仁之迹猴藏食處曰嗛滿也以廉為廉則意自滿不得為大廉矣不忮者不見其用勇之迹园圓也已上五者皆是圓物本自混成若稍有迹則近於方物有圭角也真知無知便可以見天理之所會矣故欲益不能欲損不可而不知其所由來藏其光而不露是曰葆光宗膾胥敖事不經見亦寓言耳蓬艾之間喻物欲障蔽謂彼三子物欲自蔽不能向化我纔有不恱之心則物我對立矣日於萬物無所不照況德進於日而不能容此三子乎物我是非聖人所以寘之不辯者照之于天也十日之說即莫若以明之喻
  堯欲伐宗膾胥敖一節似與上文不貫然句首加故昔者則是因上文而引證無疑苐此事不見他經無所考訂三國之名義亦難分諸解缺而不論獨音義載崔氏云宗一膾二胥敖三也陳碧虛音義亦引崔說一云宗膾叢支胥敖三國人間世篇亦有堯攻叢支胥敖之語然觀者又當究其立言之意不可以事迹拘也偶得管見附於篇後以俟博識竊詳經旨自上文有封有常有畛而來意三國者備喻前六合内外先王之志曰論曰議曰辯三條皆欲攻而去之所以離言辯之是非復道德之𤣥默而堯猶未能自勝以問於舜舜答以三子者猶存蓬艾之間謂皆已存而不論莫若聽其自處於無人之境則在我不以介懷在彼無所礙累何不釋然之有復證云昔者十日並出羣陰皆退有目有趾待是成功況今帝德又過乎日則彼三者不待攻而自去理固然也蓋以寓言夫議論辯不生則是非自息此齊物之大㫖也


  南華真經義海纂㣲卷三
<子部,道家類,南華真經義海纂微>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義海纂㣲卷四
  宋 禇伯秀 撰
  齊物論第三
  齧缺問乎王倪曰子知物之所同是乎曰吾惡乎知之子知子之所不知邪曰吾惡乎知之然則物無知邪曰吾惡乎知之雖然嘗試言之庸詎知吾所謂知之非不知邪庸詎知吾所謂不知之非知邪且吾嘗試問乎汝民溼寢則腰疾偏死鰌然乎哉木處則惴慄恂懼猨猴然乎哉三者孰知正處民食芻豢麋鹿食薦蝍蛆甘帶鴟鴉嗜鼠四者孰知正味猿猵狙以為雌麋與鹿交鰌與魚逰毛嬙麗姬人之所美也魚見之深入鳥見之髙飛麋鹿見之决驟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自我觀之仁義之端是非之塗樊然殽亂吾烏能知其辯齧缺曰子不知利害則至人固不知利害乎王倪曰至人神矣大澤焚而不能𤍠河漢沍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風振海而不能驚若然者乗雲氣𮪍日月而逰乎四海之外死生無變於已而况利害之端乎
  郭象註所同未必是所異不獨非彼我莫能相正故無所用其知若自知不知即為有知而不能任羣才之自當故齧缺三問而王倪答以三不知也汝豈知吾所謂知之非不知不知之非知邪魚泳於水水物所同咸謂之知自鳥觀之則向所謂知者復為不知矣故舉民鰌猿三者以明萬物之異便次舉民鹿蛆鴉四者以明美惡之無主又舉猿猵麋鹿鰌魚毛麗以明天下所好之不同不同者而非之則無以知所同之必是唯莫之辯蕩然俱得齧缺未能妙其不知猶疑至人當知之斯懸之未解也至人神矣言體與物㝠雖渉至變而未始非我也
  吕惠卿註知止乎不知物之所同是也知物所同是則非不知也唯道不可知知之所以不知不知所以知之則道之為體可見矣今夫民以體知安佚為正處口知芻豢為正味目知好色為正色至於鰌猿之所安蛆鴉之所甘魚鳥麋鹿之相與為偶者如彼是各以其知為知之正則民與萬物之所知豈有正處正味正色哉誠不得正處正味正色而知之則其所知者非正可知矣故自我觀之仁義是非樊然殽亂吾安能知其辯所以四問四不知也至人神矣神則妙萬物而為言萬物莫非我而我則無矣孰能寒𤍠而驚懼之哉
  林疑獨註民人之與鳥獸各隨所好交相憎愛孰知天下之正處正味正色哉天下之正處無處是也天下之正味無味是也天下之正色無色是也雖然以無為是者見無而已故但言有處有味有色之殊而不言無之為正自我觀之是非仁義樊然殽亂孰從而正之故不知其辯乃所以辯也
  陳祥道註道以不知為内知之為外故知乃不知不知乃知而知其不知亦不免於有故不定云知與不知又不言無處味色之為正凡以遣其為言之累而已夫澤焚不𤍠河沍不寒疾雷不驚者其天守全其神無郤故也乗雲氣𮪍日月則不疾而𨒪不行而至者也
  陳碧虚註以同為是則無非以同為非則無是凡物形𩔖不同各不相知雖都忘其知而物各存焉且吾所知者庸言不知彼不知此也吾所不知者庸言知之物各不相知也吾所謂知者萬物之理所不知者萬物之性故濠梁之上知鯈魚之樂庸詎信之哉蟬飲而不食蠶食而不飲自不知其所以然凡物之形𩔖不同色味亦爾性情所禀豈可强齊則仁義是非宜聖人所不辯也至人神變不測故造化莫移方寸之地虚矣身非我有雲氣可乗也視聽不用日月可𮪍也所在皆適四海可逰也生死莫變利害何有哉趙虚齋註吾所謂知未必知所謂不知未必不知子曰吾有知乎哉無知也言必至於無知斯為真知居處味色人與鳥獸各適所欲不能皆同孟子謂犬之性猶牛之性牛之性猶人之性正𩔖此言欲識居處色味之正必離居處色味而後有真識欲知仁義是非之正必離仁義是非而後有真知齧缺復以至人為問王倪遂以姑射神人之說告之二子皆寓言也鬳齋口義云齧缺同是之問王倪不知之對即是知止其所不知知之非不知不知之非知葢謂不知即真知也次論正處正味正色皆是非物我之喻結以仁義是非紛然殽亂亦猶處味色之不同又安可得而辯哉王倪即至人神矣妙萬物而無迹不𤍠不寒不驚即逰心於無物之始也死生且不為之動心况利害是非乎
  諸解於齧缺首問物之所同是一句似欠發明竊考經意葢謂人物之所同者性所異者情性流為情物各自是彼此偏見指馬相非論殊而嫌隙生辯極而忿争起以至肝膽楚越父子路人者有之其患實始於知之一字妄生分别故王倪三答吾惡乎知之欲齧缺反求其所不知得其同然之性而㝠夫大通之理則近道矣又恐未能心㑹⿰糹⿱𢆶匹 -- 繼以嘗試言之引喻人鳥獸之異宜以證處味色之非正然則所謂知者豈其真知所謂不知豈真不知哉
  太上云知者不言言者不知今既有言矣如知何曰舍其多知而求其所不知因其有言而究其所不言則孰知不知之非真知有言之非無言𫆀
  瞿鵲子問乎長梧子曰吾聞諸夫子聖人不從事於務不就利不違害不喜求不縁道無謂有謂有謂無謂而遊乎塵垢之外夫子以為孟浪之言而我以為妙道之行也吾子以為奚若長梧子曰是黃帝之所聴瑩也而丘也何足以知之且汝亦大早計見𡖉而求時夜見彈而求鴞炙予嘗為汝妄言之汝以妄聴之奚旁日月挾宇宙為其脗合置其滑涽以𨽻相尊衆人役役聖人愚芚參萬嵗而一成純萬物盡然而以是相藴予惡乎知恱生之非惑邪予惡乎知惡死之非弱䘮而不知歸者邪麗之姬艾封人之子也晉國之始得之也涕泣沾𬓛及其至於王所與王同匡牀食芻豢而後悔其泣也予惡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蘄生乎夢飲酒者旦而哭泣夢哭泣者旦而田獵方其夢也不知其夢也夢之中又占其夢焉覺而後知其夢也且有大覺而後知此其大夢也而愚者自以為覺竊竊然知之君乎牧乎固哉丘也與汝皆夢也予謂汝夢亦夢也是其言也其名為弔詭萬世之後而一遇大聖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郭象註務來理自應非從而事之任而直前無所避就斯獨至者也無彼有謂有此無謂是以言之者孟浪聞之者聴瑩付當於塵垢之外𤣥合乎視聴之表今瞿鵲方聞孟浪之言便以為妙道之行無異見𡖉而責司晨之功見彈而求鴞炙之實予試妄言之子試妄聴之以死生為晝夜旁日月之謂也以萬物為一體挾宇宙之謂也以有所賤故尊卑生滑涽紛亂莫之能正各自是于一方不若委之自爾脗合自然也故衆人馳騖役役聖人芚然無知舉萬世而參其變可謂雜矣而與化為一常遊於獨積是於萬嵗萬嵗一是也積然於萬物萬物一然也惡知恱生惡死之非惑耶如麗姬者一生之内情變若此况死生之異惡能相知哉觀寤寐之間事變情異則死生之願不得同矣死生雖異而各得所願以方夢而不知其夢則方死亦不知其死必有大覺而後知其大夢愚者夢中自以為寤竊竊然以所好為君上所惡為牧圉可謂固陋况復夢中占夢哉此非常之談弔當詭異萬世一遇猶旦暮然言𤣥同生死者至希也吕惠卿註聖人不知利害故無就違無不足故不喜求無非道故不縁道有謂乃所以無謂無謂乃所以有謂唯無心者足以與此瞿鵲子嘗聞夫子言之以為孟浪而已則以為妙道然二者皆非夫道非言黙所載故黃帝之所聴瑩夫子何足以知之時夜生於卵而卵非時夜鴞炙得於彈而彈非鴞炙妙道因於所聞而所聞非妙道也今之聞道者自以為悟而不知日損以至於無為皆瞿鵲之徒也道不可以言傳耳聴予言之而汝聴之皆妄而已欲其忘言而以心契之也知日月之所以為日月而與之合其明則可旁矣知宇宙之所以為宇宙而其機在乎手則可挾矣為其脗合此以為妙道之行非特聞之而已滑涽而以𨽻相尊者固置而不取矣衆人役役不見成功聖人則愚而無知芚而不散雖萬嵗之久參而一之則成純矣萬物盡然而以是相藴我體偹萬物萬物即吾體之謂也參萬嵗而一成純則殤子可以壽於彭祖矣萬物盡然以是相藴則秋毫大於太山矣以麗姬觀之則安知死者不悔其向之蘄生又何生之可恱死之可惡乎
  林疑獨註聖人應之於不得已何嘗從事於務哉無揀擇故無就違心至足故無求縁乃能黙時說說時黙而逰乎塵垢之外也聴主乎聪瑩主乎明謂黃帝之聰明乃能不惑不蔽而丘也何足以知之如脗之合者謂之滑亂而涽者置之使各盡其極臣𨽻於君僕𨽻於臣自然之勢也任其不齊而不廢吾心之平等故愚芚不别參萬嵗之變而一成純粹也夫人莫不恱生而生不能延莫不惡死而死不能免在生安生麗姬之在艾封也在死安死麗姬之在王所也惡知死者不悔其始之蘄生乎
  陳祥道註聖人不以已絶物未嘗忘務而不應不以物累已未嘗役務而從事利之不吾益故不就害之不吾損故不違供物之求故不喜求與道為一故不縁道終日不言而未嘗無言終日言而未嘗有言也孟浪則不中平聴瑩者聴而明也夫子以為孟浪則不及瞿鵲以為妙道則過矣故曰太早計居日月之下而旁日月生宇宙之中而挾宇宙非役隂陽官天地者不足以與此脗合則為之為其所可為也滑涽則置之不為所不可為也雖相與為君臣適然耳役役愚芚老子所謂衆人皆有以我獨頑且鄙是也參萬嵗則古猶今一成純則衆由一也人皆知生之樂不知生之苦皆知死之惡不知死之息是以生生死死不知悦惡之為妄况知生死乎古者謂死人為歸人則生人為行人矣弱䘮不知歸人以為迷生而不知死非迷邪生死徃反猶覺夢然知夢之悲樂不足為是則覺之悲樂豈誠然哉
  陳碧虚註孟浪不精要貌瑩玉色辯玉當以視而云聴豈非惑哉黃帝道之宗師視聴不以耳目若未忘言是猶聴瑩也夫司晨在鷄造炙湏鴞契道由心此有其本也今見末而喜者早計輕侻之徒耳旁日月者常照也挾宇宙者總攬也為其脗合從事無迹也置其滑涽忘其違就也以𨽻相尊世俗役役也聖人愚芚灰心槁形也參萬嵗而一成純者通古今如旦暮合萬變為混成也夫安生樂死未出隂陽之域惡得體㝠夫道故麗戎之女失艾封之樂得晉國之歡舍彼從此本為無著一生之内悲喜莫知生死之際安可輕議夫夢飲酒夢哭泣者情變之所致非至人所有以萬世為一旦此大覺者也以死生為一條豈復有夢哉愚者於夢中自以為覺尊巳為君視人如牧斯固陋之甚也至人以生死為大覺衆人以魂交為夢形開為覺顛倒詭異惑於生死是故逹人發此覺夢之至言以弔趣死之詭異夫生死之係雖無䋲約而不可解若乃經歴萬世一遇大聖釋此生死之縳者是猶旦暮之遇也
  王雱註儒者之所以知孔子不出乎形器之間故於道未全然所謂不知乃真知也凡有言有聴不足以盡其真故皆曰妄旁日月挾宇宙此葢識者所了不可為衆人道如脗之合者為之置世之滑涽使各盡其極而不以縈懐若臣𨽻於君僕𨽻於臣自然之勢本無高下衆人役於滑涽聖人㝠於無物萬嵗之間萬物之化殽雜多矣參合其變俱為純粹此可以心了不可以言受也次論恱生惡死證以麗姬之喻義甚切當葢謂齊物論者始於齊彼是終於一死生死生既一物安有不齊者乎夫大覺者本自無覺對未悟而言强立覺名即是不覺之覺覺與不覺俱不可著愚者之竊竊然自以為覺亦夢也直為其有是夢故吾不得不為之言夢然大覺者知覺與夢本無異也古之人不得已而有言葢為發明此處弔當於至理而詭異於衆人也
  趙虚齋註聖人不從事至塵垢之外乃長梧平時告瞿鵲者瞿鵲以為妙道而長梧以為孟浪瞿鵲未免有疑長梧又語之曰此𢾗語乃黃帝之所聞見非我所知且語未造此而遽以為妙無乃太早計乎世之養生家不知大道之所存以乾坤為門户坎離為轂軸求合吾身之造化其不可曉者置之不言而以百骸九竅六藏逓為君臣是何足以相治所謂以𨽻相尊而不知有真君者存衆人役役顛㝠於利害聖人愚芚則知而不言萬物各具此理而出機入機安知死之不樂於生邪列子載周之尹氏大治産夜則夢為人僕其役夫夜則夢為國君夢中為君為牧若固有之也今吾與子問答已是夢語告子此語是夢亦是夢說其名為弔詭言舉世為夢幻眩惑而不自覺是可弔憫也萬世之後一遇大聖言舉世未有知之者能知其解是旦暮遇之言悟此理在頃刻間耳鬳齋口義云孟浪不著實聴瑩聴而能明也太早計謂汝之所言方如此而早以為妙逍之行見少而自多之意旁附日月挾懐宇宙脗合至理混而為一世人滑涽以𨽻相尊者皆置之而不言臣僕皆𨽻也而自以為尊卑衆人役役聖人則渾然無知合萬嵗而觀止此一理更無間雜麗姬悔泣以破恱生惡死之大惑飲酒哭泣覺夢之間變幻若此夢中占夢之說皆曲盡人情則知衛玠之問樂廣之答未為深逹大覺即大悟君牧貴賤之分弔詭至怪也我為此言可謂至怪而中存妙理萬世之後有大聖人出知此等見解與我猶旦暮之遇也此亦後世有揚子雲必知我之意
  聖人無為任物自為故利害莫得而及非有心於避就也不喜求則方寸内虚不縁道則虚亦忘矣不言而令行無謂有謂也言而無滯迹有謂無謂也若是則何塵垢之能染哉此瞿鵲平日聞於夫子以為孟浪之言而自以為妙道之行舉以求證於長梧長梧謂此言誠妙唯黄帝聴之始能明了恐夫子亦未盡知之况汝踐履未充徒歎羡其美是為太早計猶見卵而求時夜也予試妄言汝試妄聴以為何如旁日月挾宇宙此神人之事非與日月參光天地為常未易語此儻能行前所論聖人之事則可進乎是要在審其脗合自然者為之滑涽於俗者置之從徼至妙由階而升亦如以𨽻相尊士𨽻大夫大夫𨽻公卿等而上之聖而入於神矣衆人昧此役於知見不能暫息聖人如愚不分故雖萬嵗之久事變之雜合而一之混然純備無今古而忘死生也聖人不獨善而已又使萬物同證此道相藴而熟成之故能與天地並生萬物為一也凡人所以不能造此者恱生惡死惑其心喜怒哀樂戕其性遂於後文申言以破其惑觀麗姬之先泣後悔則安知死者不悔其向之蘄生乎飲酒哭泣之無據覺夢變幻之多端夢中占夢以喻世人迷之尤者必有大覺而後知此大夢也而愚者於夢中自以為覺以君牧貴賤於其間何蔽固不通之甚舉世皆夢又何分乎彼我哉是以此言逹者喜其弔當迷者驚其詭異萬世一遇知其解者若旦暮然重歎世人明此道者至希也竊詳本章指歸開人耳目正在大覺二字觀者宜究心焉瞿鵲長梧製名以問答夫子指孔子亦是寓言
  既使我與若辯矣若勝我我不若勝若果是也我果非也邪我勝若若不吾勝我果是也而果非也邪其或是也其或非也邪其俱是也其俱非也邪我與若不能相知也則人固受其黮闇吾誰使正之使同乎若者正之既與若同矣惡能正之使同乎我者正之既同乎我矣惡能正之使異乎我與若者正之既異乎我與若矣惡能正之使同乎我與若者正之既同乎我與若矣惡能正之然則我與若與人俱不能相知也而待彼也邪何謂和之以天倪曰是不是然不然是若果是也則是之異乎不是也亦無辯然若果然也則然之異乎不然也亦無辯化聲之相待若其不相待和之以天倪因之以曼衍所以窮年也忘年忘義振於無竟故寓諸無竟郭象註不知而後推不見而後辯辯之而不足以自信以其與物對也辯對終日黮闇莫能正當付之自正耳同故是之異故非之皆未足信是若果是則不復有非之者非若果非則無復有是之者故是非生乎好辯而休乎天均付之兩行而息乎自正待彼不足以正此則天下莫能相正任其自正而已是非然否彼我無辯故和之以自然之分不待彼以正之也是非之辯為化聲化聲之相待俱不足以相正故若不相待和以自然之分任其無極之化則是非之境自冺性命之致自窮忘年故𤣥同死生忘義故彌貫是非蕩而為一斯至理也至理暢於無極故寄之者不得有窮也
  吕惠卿註天下之所謂是非者不過我是若非若是我非或是或非俱是俱非四者皆出於我與若而我與若俱不能相知則所謂是非者卒不明人固受其黮闇誰與正之必正於人也而人者非同乎已則同乎若非異乎已則異乎若非同乎我與若必異乎我與若亦不過四者而皆不能正之則是我與若與人俱不能相知也其待彼也邪言不相待也唯聖人知其然故雖化聲之相待若其不相待則彼是莫得其耦而休乎天均矣何則言之是非非有實也聲之出于化而已我之與人相待與不相待又出於識心之妄計也我則和之以天倪而不為之分辯因之以曼衍觸𩔖而長之則萬物不累乎心矣窮年則參萬嵗而一成純之謂也是不是然不然之無辯者知其同體而物物皆然也窮年則忘年無是非則忘義始起於無竟故終亦寓於無竟也
  林疑獨註荘子葢欲忘言故立是論使我與若辯至我果非也邪設亂以遣之也我勝若若不吾勝吾誰使正之又遣其所遣也使同乎若者正之至同乎我與若矣惡能正之此遣之又遣而至於無所復遣斯其至矣凡言是未必是言然未必然故其異同亦皆無辯然之與是復自相對又均於辯也有化者有化化者有聲者有聲聲者化者之化非聲則不顯聲者之聲非化則不彰化者聲之體聲者化之用此化聲之相待也然而聲出乎化非化之所能知化統乎聲非聲之所能識此又若其不相待也夫相待生於兩物若合萬化為一則相待之迹無由而生夫聲者常聲不待物而後聲聞者自因物而生聽耳化者常化不待聲而後化見者自因聲而生聽耳此其所以相待而若不相待也若夫化化者非化之所能化聲聲者非聲之所能聲又何相待不相待之有和之以性命之本因之以變化之餘則古今之年有時而窮而所以為我者不古不今而無極也
  陳祥道註天倪者性命之端曼衍者無窮之變和以天倪因以曼衍則物我不蔽於是非而各盡其性命之分此其所以窮年也忘年則死生為一條忘義則可不可為一貫死生可不可固無竟矣而知忘之者豈以為有物邪特寓之而已
  陳碧虚註悟則不辯辯則不悟對辯不已黮闇莫明彼我不自信故也夫水清則可以鍳妍醜心虚則可以齊同異若中無主則待於外是逐物而遷者也從箕子視比干則愚以比干視箕子則卑矣從管晏視夷齊則戅以夷齊視管晏則貪矣趨舍相非嗜欲相反将使誰正之若将飛者棲巢走者宿穴各安所安孰曰不齊哉夫彼我之情相待者也非是之辯化聲者也情不相待惡有彼我辯無是非惡有化聲是以虚心以和崖分妙用以釋留滯所以窮天年而無是非也窮天年則忘年無是非則忘義故能振舉於無竟以無盡之物無極之理寄諸無盡無極而已矣趙虚齋註自得之學難為人言言之則辯論蜂起誰能正之孔子曰莫我知也夫又曰知我者其天乎亦此意聲相待啐化啄同時也和以天倪因以曼衍和其光同其塵也是不是然不然皆不可得而辯則是舉世不相知與人言無解者是化聲之不相待也如此則但當和光同塵以樂其天年何必强聒哉忘年忘義言此生此理皆付之於忘言造物者無窮吾亦與之無窮而已
  鬳齋口義云勝負不足為是非則我與若所辯者彼此不能相知也黮闇言所見者我與若皆不明将使誰正之議論與彼同既不可議論與我同又不可皆與我與彼不同亦不可皆與我與彼相同亦不可則是三者皆不能相知必湏待彼也此彼字指造化即所謂天倪天倪者自然之分所以和者因是而已是不是然不然皆兩存之若定其然是則有不然不是便有是非之争化聲者以言語相化服相待對敵也若以是非言語相對敵以求化服何似因其所是而不相敵故曰若其不相待不相敵而尚同則是和之以天倪游衍以窮盡嵗月如此則併與嵗月義理俱忘之振動鼔舞於無物之境此振字亦逍遥之意信能如是則終身寓於無物之境矣
  是非勝負各執一偏不能相正則我與若與人俱不能相知也而待彼也邪言必付之造化耳此一節諸解偹悉獨化聲之義𨼆奥難明相待不相待之機亦未易以言盡唯窮神通化者以心燭之至理自見諸解中疑獨立論最髙自成一家之言與經文相表裏非訓詁之學所能及鬳齋論化聲獨異於衆而無竟立說尤長若以簡要論之死生覺夢之分出於化者也彼我是非之辯出於聲者也覺夢依乎形是非生乎情有若相待也然而化者自化不知其所以化聲者自聲不知其所以聲又若不相待也要夫物理之至極莫逃造化之自然此萬化之所出入萬物之所以齊也詳此化聲之相待與形景之相待義同前後互發明耳吕氏註後附說云化聲之相待至所窮年也合在何謂和之以天倪之上簡編脱略因誤次於此觀文意可知
  罔兩問景曰曩子行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無特操與景曰吾有待而然者邪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吾待蛇蚹蜩翼邪惡識所以然惡識所以不然昔者荘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蝴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
  郭象註罔兩景外㣲隂天機自爾坐起無待無待而獨得者孰知其故責其所待尋其所由卒於無待而獨化之理明矣若待蛇蚹與蜩翼則無特操之所由未為難識今所以不識正由不待斯𩔖而獨化耳或謂罔兩待景景待形形待造物者請問造物有邪無邪無則胡能造物有則不足以物衆形明衆形之自物自造無所待焉此造物之正也今罔兩之因景猶云俱生而非待也故罔兩非景之所致景非形之所使形非無之所化則化不化然不然從人之與由已吾惡識其所以哉方其夢為蝶而不知周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自周而言故稱覺耳未必非夢也今之不知蝴蝶無異夢之不知周而各適一時之志則無以明蝴蝶之不夢為周矣世有假寐而夢經百年者則無以明今之百年非假寐之夢也覺夢之分無異於死生之辯今所以自喻適志由其分定非由無分也夫時不暫停今不遂存昨日之夢於今化矣死生之變豈異於此而勞心於其間哉
  吕惠卿註罔兩之於景同𩔖也而不知景之無待於形猶我與若與人亦同𩔖也而不知其無待於彼葢景之行止坐起唯形是隨則無特操者也然本無情豈知有待若謂景待於形形又何待而然邪景之待形非若蛇之待蚹而行蜩之待翼而飛也惡識所以然不然哉人能通乎物之無知則蛇蚹蜩翼亦無待而已故方其為蝶也栩栩然不知有周及其為周也蘧蘧然不知有蝶一身之變猶不自知則物之化而異形其能相知乎物物不相知則各歸其根物物不相待則莫得其偶其有不齊者邪
  林疑獨註景由形生似乎相待而實不相待也而罔兩者不知形景皆屬造物遂以為行止坐起在乎形然非日火之光則雖有形景何由生哉此所謂不相待也景曰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景之所待者形而形亦未能無待言待於造化耳夫景之待形則亦㣲小而形在造化中益又小矣故曰吾待蛇蚹蜩翼言物之至㣲薄者也外篇蟲臂鼠肝亦此義荘子寓意於蝶以明夢覺無復分知荘子夢蝶之理則死生之說盡矣夢而為蝶不知有周覺而為周不知有蝶其勢不能合併必有時而分矣萬物之化亦如此陳祥道註罔兩待景而後有景待形而後見形待造物然後生形之於造物已幻矣况景乎景之於形已外矣况罔兩乎凡此皆非真實故不足辯况認其非真實者以為有而即其不足辯者以為問此荘子所以託景之答以祛其惑夫天下之物自迹觀之未嘗不相待自理觀之未始有待今景之為物以為待形邪非日火則無見以為待日火邪非形則無有然則形也景也日火也果有待耶無待邪惡識所以然不然哉蛇蚹蜩翼言其用之小者耳悟而為道者摭實而不摭華迷而通物者摭華而不摭實蝶之為物摭華者也而周夢為之是為道而不免通物之想摭實而不免摭華之夢也及其覺也然後不以想累神不以夢易真而周與蝴蝶固有分矣唯大通物化之情者斯可以與於此
  陳碧虚註景不待形形不待隂陽豈比蛇蛻蜩殻有物者邪夫物之相因無如形景今尚言其不相待明外物不可必萬𩔖皆自爾唯因待都忘卓然獨化方可論超生死而反混㝠是謂帝之縣解也周蝶之性妙有之一氣也昔為蝴蝶乃周之夢今復為周豈非蝶之夢哉周蝶之分雖異妙有之氣一也夫造化之機精㣲莫測儻能知此則造化在已而不遷於物是謂生物者不生物化者不化既已為物惡有不化者哉死生之革形𩔖所遷漆園之夢其理盡矣
  趙虚齋註景之行止坐起皆依於形而所以行止坐起必有形形者存乎其中蛇藉蚹以行蜩藉翼以飛而所以行飛者非蚹翼也人物之一動一静皆有待而然景待形而形之所待者非形也形且不知其所以然何責於景哉是以荘周夢蝶物我俱化栩栩蘧蘧覺夢如一也
  鬳齋口義云景言吾之運動待形而形又待造物形之為形猶蛇蚹蜩翼而已蛇蜩既蛻而蚹翼猶存豈能自動邪我既待形形又有待惡知所以然不然此即是非待彼之喻周昔夢蝶不知周也及覺為周得非蝶之夢乎然此覺夢湏有箇分别到此似結不結却不說破正要人於此參究此之謂物化言萬物變化之理不過如是
  蛇蚹蜩翼或謂蛻甲者不若齟齬翅翼之說為優葢蛇藉以行蜩藉以飛喻人身中所以運動者有若相待而終於無待則獨化之理明矣故翻覆辯論卒歸無待而止人之一身耳聴目視手執足行有待而然也而所以用形者若物而實無待也天下之物生於有有生於無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然則有無利用未嘗不相生也人能反究至無之妙遊乎物初則知所以生有所以用形者矣今有形以運動有心以思慮尚不自知其主宰之者則自形以生景又豈罔兩所可知宜其惑而有問也寓言篇有衆罔兩問景章喻世之迷者益多故不一言之有云予蜩甲也蛇蛻也與此蚹翼義同本經嘗言古之真人其寝不夢而南華自謂夢為蝴蝶何邪葢借覺夢以立言明死生之一致生不知死亦猶死不知生二者雖不相知而理本齊一請以覺夢觀之槩可見矣何為當生而憂死當死而羡生乎蝶之為物無巢穴之營無饑渇之患翩翩栩栩遊放乎天地之間人見之者亦欣其自適而莫加害焉其所由生非闗種𩔖徃徃他蟲所化或朽麥所為至樂篇載烏足之根為蠐螬其葉為蝴蝶則亦出於草化莫究其始而終亦不知所歸葢翾飛中之得道者故真人或夢為之夫人之與物形分多𩔖咸禀自然自然者至道之妙本萬化所由立也故荘蝶夢覺各不相知終歸於化則未嘗有異是知動植萬形生死萬變有情無情卒齊於化化者形數之始終萬𩔖之出入由於造化之推排勇有力者莫能拒物受雕琢形歸鼓鑄不知所以然而然是以逹人委而順之故覺夢混融生死為一也周與胡蝶則必有分分即物之天物雖各有天固同一天也或讀分如字則分别無已天下物論何由而齊學者又當究夫性命之精㣲以通物理之一致與物同化而有不化者存以死生為覺夢視古今如朝昏将無物之可齊容有論乎然則荘與蝶與夢與覺與既有論之者矣必有知之者矣孟子曰物之不齊物之情也而荘子名篇以齊物論或乃疑其理與儒家悖重增不齊之情殊不思孟子特為許子言之耳况孟之所言者情荘之所言者理理一分殊則情之不齊也宜矣故南華原本究極主一理以齊天下之物論篇首設二子問荅詳論人籟籟之不齊明天籟之自然非惟理不待齊亦非齊之所及故於其間旁證側引而不止言天籟欲人心契而自得之夫生物糺紛榮謝萬變自形自色自消自息卒歸天籟而止天籟者無形無聲而形色之所自出神化之所發見也儻能究夫人籟籟之所由作則天籟可知故郭註云豈復别有物哉即衆竅比竹接乎有生之㑹㑹而共成一天耳至論知言覺夢成心言吹可否是非方生方死無異乎萬竅怒號及乎得其環中以應無窮則虚以待物物亦無礙此忘而彼自化風濟竅虛之謂也天地一指萬物一馬則以不齊齊之恢恑憰怪道通為一有不待齊而自齊矣若夫狙公賦芧喜怒所由生昭文鼓琴成𧇊所以著言有心有為不足以化物何望於齊哉至於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可以言齊矣又慮或者以一與言為二二與一為三此又散而不齊之兆也唯造乎未始有物注酌無窮以大覺而知大夢參萬嵗而一成純所以槩天下之物而齊之之道也罔兩問景不知即異而同南華夢蝶孰究非同非異葢極論物我生死覺夢之不齊而終歸於物化南華之謂所化即大易所謂神濳於恍惚見於日用而不可以知知識識由是悟萬物一形也萬形一化也萬化一神也神而明之變而通之孰為物孰為我夫是之謂大齊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四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義海纂㣲卷五
  宋 禇伯秀 撰
  内篇養生主第一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巳巳而為知者殆而已矣為善無近名為惡無近刑縁督以為經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養親可以盡年
  郭象註生也有涯分有極也夫舉重携輕力有所限好勝者雖絶膂未足慊其願此知之無涯也知之名生於失當而㓕於㝠極㝠極者任其至分而無毫銖之加雖負萬鈞忽然不覺重之在身雖應萬務冺然不覺事之在巳此養生之主也若以有限之性尋無極之知烏得而不困哉已困又為知以救之因養而傷真大殆也必須忘善惡而居中任萬物之自為悶然與至當為一故刑名逺已而全理在身葢能順中以為常則事事無不可養生非求過分全理盡年而已矣
  吕惠卿註生隨形而有盡知逐物而無窮以生隨知則有殆而巳巳而⿰糹⿱𢆶匹 -- 繼之以知卒於殆而已矣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善惡皆生於知其相去何若唯上不為仁義之操以近名下不為滛僻之行以近刑善惡兩遺而縁於不得已以為常是乃刳心去知而止乎不知之道也保生全身養親盡年何以加此
  林疑獨註有形者隂陽不能續無形者厯數不能窮故以有涯之生隨無涯之知殆已夫真性裂而有善惡善惡立而有名刑為善不近於名斯天下之真善為惡不近於刑斯天下之真惡唯順性命之情而不加不損於萬物混同而無毁無譽則刑名之所不能及也天下所以有善名因不及者立所以有惡名因過之者生或輕生趨義以要一時之名或貪生逐利以䧟中道之夭皆所謂近名之善近刑之惡非順性命之情而去其已甚者也
  陳祥道註善養生者内我以為主外物以為賔不以有涯隨無涯斯免危殆從心而動不違自然所好當身之娯非所去也故不為名所勸從性而遊不逆萬物所好身後之名非所取也故不為刑所及縁督而應不得已而起以是為常而不為已甚則在我無忤於物在彼無害於我故可以全身而養親全生而盡年也易曰善不積不足以成名惡不積不足以㓕身則為善未嘗不近名為惡未嘗不近刑而荘子言此者葢荘子所謂善非離道也志其劵 已所謂惡非犯義也特異於善而已老子謂南榮銖其中津津乎猶有惡色所謂惡者如此則所謂善者可知矣陳碧虚註夀夭者生之有涯慱通者知之無涯天與則深不可識人為則勞而多𡚁故生理之主要在善養而乃貪名逐利不知休息重増其偽以益其生卒至於危殆而已夫自全之善理無近名謂守樸少變漢隂丈人之徒是也自損之惡理無近刑謂沈溺嗜好公孫朝穆之徒是也無為善無為惡由正以為常者聖人之中道可以保身全生養親盡年此所生之主也
  趙虚齋註人從少至壮從壮至老從老至死此生之有涯經緯萬事亘古今而常存此知之無涯人惟昧於真知而終身役役以為知危矣生者盡而知亦盡其形化其心與之然可不謂大哀乎人處世間為善則有無窮之譽為惡則有無窮之毁伯夷死名盗跖死利雖所死不同殘生傷性均也惡固不可為善亦不必為為則有心矣但當縁督以為經督中也喜怒哀樂之未發其感於物也一出乎性之自然形諸外者即此中也率性之謂道縁督為經之義也竒經八脉中脉為督
  林氏鬳齋口義云以有盡之身隨無盡之思紛紛擾擾何時而止殆已見言其危可畏於危殆之中又用心思𥮅自以為知終於危殆而已為善無近名至可以盡年數句正是養生家之學荘子所自受用者若以為善又無近名之事可稱若以為惡又無近刑之事可指此即駢拇篇上不敢為仁義之操下不敢為滛僻之行也迫而後應應以無心以此為常則可以保身全生養親盡年即孟子所謂夭夀不貳修身以俟之也
  禇氏管見云内篇始於逍遥遊盡性之學所以明道次以齊物論窮理之談所以應化又次以養生主至命之要所以脩身也故首論無以有涯隨無涯則生任其自生而無夭閼之患也復乎無知而歸混㝠之極切身之害既除何危殆之有信能如是則因天下之善而善之因天下之惡而惡之雖為非有也又何有近名近刑之累哉夫人之處身應世有當為之善惡至若聖賢任天下之重紀綱世道扶持生靈於善惡尤有不得不為者賞一人而天下勸罰一人而天下戒以天下之愛惡行天下之賞罰若天地之運行春夏生成而不以為恩秋冬肅殺而不以為怨葢天下無心寒暑自運物自生成物自肅殺時當然耳恩怨無與焉若羿之工乎中㣲而拙乎藏譽近名之善也能如飄瓦之中人不怨斯無近刑矣按此二句即道徳經建徳若偷之義諸解或引善不積不足以成名惡不積不足以㓕身為證近名刑也或引上不敢為仁義之操下不敢為淫僻之行則是不為而不近名刑也語雖相𩔖義實與經異葢謂世人所謂善惡私而有迹特見其小者耳聖賢所謂善惡公而無畛於無為豈淺識所能窺哉若四凶之惡而帝堯除之桀紂之惡而湯武放之少正夘之惡而夫子誅之則聖賢所謂善惡者可見矣夫為善惡而近名刑不為善惡而無名刑皆理之當然今則為之而不近名刑者世人視之以為善惡而聖賢之心常順乎中道合天理之自然而已故利害不能及而道徳之所歸也督自訓中乃喜怒哀樂之未發非特善惡兩間之中也茍於七情未發之時循之以為常道則虚徹靈通有無莫係吾與太極同一混成又惡知身之可保生之可全親之可養年之可盡哉郭氏以中釋督而不明所以後得虚齋引證切當葢人身皆有督脉循脊之中貫徹上下復有任脉為之配乃命本所係非精於養生罕能究此故衣背當中之縫亦謂之督見禮記深衣篇
  庖丁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觸肩之所倚足之所履𰯌之所踦砉然嚮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於桑林之舞乃中經首之㑹文惠君曰譆善哉技葢至此乎庖丁釋刀對曰臣之所好者道也進乎技矣始臣解牛之時所見無非牛者三年之後未嘗見全牛也方今之時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郤導大𥧾因其固然技經肯綮之未嘗而况大軱乎良庖嵗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數千牛矣而刀刃若新發於硎彼節者有間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入有間恢恢乎其於遊刄必有餘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發於硎雖然每至於族吾見其難為怵然為戒視為止行為遲動刀甚㣲謋然已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為之四顧為之躊蹰滿志善刀而藏之文惠君曰善哉吾聞庖丁之言得養生焉
  郭象註手之所觸至乃中經首之㑹言其因便施巧無不閑解既適牛理又合音節直寄道於技所好非技也所見無非牛未見其理間未嘗見全牛但見其理間也以神遇不目視闇與理㑹也官知止神欲行司察之官廢縱心而順理也依乎天理不横絶也有郤之處批之令離節解𥧾空就導令殊因其固然刀不妄加逰刃於空未嘗經槩於㣲礙故十九年而刃若新發硎每至交錯聚結之處視止行遲動刀甚㣲謋然已解理解而無刀迹如聚土也逸豫自得拭刀而藏之刀以善用而全生亦以養善而全也
  吕惠卿註物以有而礙道以虚而通人未聞道則所見無非物既聞道則所見無非神道遇不目視喻聞道者能以心契而不以知知識識也目官知止神欲自行依乎天理至大軱乎是乃未嘗見全牛也天下無物非道而無適不通亦若是而已矣所見無非牛更刀傷生之譬十九年而刃若新發硎不以傷其生之譬也其為形也未始有物不乃似其節之有間乎其為生也未始有生不乃似其刃之無厚乎其於逰刃恢有餘地不乃似其體道而逰萬物之間乎雖然每至於族吾見其難為則人之所畏不可不畏也怵然為戒視止行遲以至善刀而藏則慎終如始無敗事矣
  林疑獨註牛喻性命之理乃刀生之譬也順性命之理而無為則生不傷順牛體之理而不用力則刀不𧇊故手觸足履疾徐動止之間因其自然順其常理是以中於五音合於樂舞桑林湯樂經首堯樂㑹者合音與舞而言之庖丁自謂寄道之㣲妙於技之粗末所好非技也始見無非牛以目視也久則無全牛以神遇也今一於神遇而不以目視則筋骨之内皮膚之間固已冥㑹矣老子曰絶望棄知官止之謂也易曰不疾而速神行之謂也依乎自然之理大郤則批而離之大窾則導而通之凡此皆因其固然豈復强為私巧哉若然則肯綮㣲礙之處未嘗或經而况軱戾大骨乎良庖之於族庖雖嵗月有逺近更刀有遲速其於傷刀一也族言其衆良言其寡則庖丁者言其獨斯為神庖也歟以無厚入有間所以十九年而刃若新發硎也族者骨肉結聚之處見其難為運刀湏當謹慎視止行遲喻性命之精為養之尤難提刀四顧躊蹰滿志解牛至此無復解矣善刀而藏則知至人以應物為不得已而復退藏於宻也
  祥道註目視者見物不見理所見無非牛也神遇者見理不見物未嘗見全牛也所見無非理故以無厚入有間而逰刃有餘地矣養生之道豈異此哉處心以虚而不以實應物以順而不以逆於其易也遇之以適無異砉然而中音於其難也處之以慎無異怵然而為戒其成也視履考祥無異提刀而四顧其終也全而歸之無異善刀而藏也善解牛者所解雖多而刀不剉善應物者所遇雖煩而生不傷也
  碧虚註識明則逹理技妙則中節庖丁素學養生之道假技以進耳始則見牛不見理後乃見理不見牛以神遇不目視治内者遺外也官知止神欲行視聴不以耳目也依乎天理自然㝠㑹批郤導窾逰刃於虚未嘗經肯綮之礙况大軱乎是以十九年而刃若新發硎也動刀甚㣲謋然已解牛不知其死也夫所觧者牛觀其空郤之處逰刃舞蹈以全妙技養生者豈不能避患深𨼆保形不𧇊以全天真乎
  李士表論云物本無物其體自離道無不通安所用解荘子所謂解牛者離物㝠心而未嘗見牛乗虚順理而未嘗經刃是亦解於無解耳且以十九年則歴隂陽之數不為不久所解數千牛則應世故之變不為不多而刃若新發硎者葢執迹則瞬息以遷操本則亘古不去一身已幻孰為可奏之刀萬物皆妄孰為可解之牛哉物我既忘所能斯泯故未嘗批而大郤自離未嘗導而大窾自釋奏刀騞然而無應物之勞釋刀而對而無留物之累其終也善刀而藏之復歸於無用矣以道觀之在解無解非礙則解亦不知在礙無礙非解則礙亦不立以庖丁視族庖解者解其礙也以族庖視庖丁礙者礙其解也解礙俱遣虚而已矣以是道而逰乎萬物之表彼且惡乎礙哉
  趙註庖丁解牛進退周旋合乎音節牛之經絡皆㑹於首屠者剚刃於首正中其㑹則百骸立解所以發文惠君之歎丁又自言其技之精葢進乎道至于難處未嘗不戒謹恐懼心為之怵視為之戒行為之止動為之遲惟恐一毫之傷其刃所以十九年若新發硎他人則嵗月之間不缺則折此善養生者也鬳齋口義云奏刀進用其刀中音言合律吕桑林經首皆樂名未嘗見全牛言牛身可解處一目而見也神遇猶言心㑹也官知止言耳目皆無所見聞而不言之神自行依牛身自然之腠理骨節空窾皆固然者我但因而解之其用刀也未嘗經渉肯綮之間而况大軱乎良庖族庖嵗月更刀之有不同均不免於損今經十九年而刃若新發硎言其無損也以無厚之刀入有間之體逰刃於其間言無滯礙也喻世事皆有自然之理但順而行之我心泰然物亦不能傷也至雖然一轉甚有意味言人之處世豈得皆為順境或遇逆境之時多忙亂失措然正當委曲順以處之不動其心事過而化一似元無事時始為養生得力也
  庖丁章叙述養生要㫖最為親切故冩其動作進止之度以應夫行住坐卧之間盖未始須臾離也而畫筆之工曽不是過葢天下事無小大有理存焉解牛而得其理則目無全牛刃有逰地養生而得其理則身有餘適事無廢功奏刀中音喻應物之當理釋刀而對喻忘生而得理也有心乎應物則所見無非牛體道而㝠物未嘗見全牛也神遇不目視則依乎自然以虚為用而亦無所事乎知見矣十九年而刃若新發硎言與物無迕者無所傷養神有道者久生而不𡚁也然而每至於族見其難為骨肉盤結曰族以喻應酬世故事物繁之時當加戒謹以成厥功定而後能應也世人徒從事乎厚味侈服華居顯位聲色悦樂以為飬飬愈至而生愈失經所謂飬形果不足以存生是已庖丁所好者道則所見無非道故事故之間了無滯礙雖逆順迭出萬變叢挫卒有以善解之不啻逰塵之過前是何也葢能養其生之主則𤣥徳内充真機外應處已處物無不適宜應已而復歸於無是謂善刀而藏安有月更之𡚁哉真人慮後世學養生者溺於沈寂無為無以酬酢世故廢人事而道可立其為道也鮮矣故寓道於技以立言而牛之解不解無庸辨再考毎至於族似指族庖見族庖之難為故怵然為戒而終無難也李士表論意亦同此怵然為戒以下趙氏㸃句獨異説亦可通但末後刀甚㣲三字句不圓耳
  公文軒見右師而驚曰是何人也惡乎介也天與其人與曰天也非人也天之生是使獨也人之貌有與也以是知其天也非人也澤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飲不蘄畜乎樊中神雖王不善也
  郭註介者偏刖之名知之所無奈何天也犯其所知人也獨指偏刖夫師一家之知而不能兩全其足則知之所無奈何以右師之知而必求兩全心神内困形骸外𡚁矣豈直偏刖而已哉兩足共行曰有與有與之貌未有疑其非命也以有與為命則知獨者非我也夫逍遥乎自得之場固養生之妙處又何求於入籠而服養哉言雉心神長王志氣盈豫自放於清曠之地忽然不覺善之為善也
  吕註右師葢人貌而天者也介然獨立故公文軒見而疑其非人天之生是使獨也言所得於性命之理本如此若夫與物接而其貌有與者則人而已矣澤雉飲啄自如心與天逰而適其性命之譬也不蘄畜樊神王不善制乎人間而不得逍遥之譬也樊中之養雖至於神王非其所善不若澤中飲啄之希而自得也
  疑獨註天生斯人使人獨足而人之貌則有與也言養生不在形骸要在神王而已故澤雉自適雖飲啄至少而神不𧇊樊中稻梁充足適所以累身而已夫養神在於適性故古今一畆之宫簞食瓢飲以為至樂正明此理
  詳道註介者不與物通獨而無與右師盡其所受乎天者如此而與人之貌有與者異故公文軒曰云云雉之為物資養於澤而憂畜於樊其養於澤也神可謂王矣其憂於樊中雖王不善也葢處世而與物逰者未嘗無所防離人而入於天者未嘗不自適右師驚於人則神王而善可知矣雉神王而不善則驚於人可知矣
  碧虚註作善不免天地為惡近行人也有與猶相與今介獨者是罹禍於天雖犯法令葢禀受愚昧亦非人也人之儀形全美相與而行固難企慕而忘巳配也久矣夫不知世事感變之所起事至則惑其所由然惑則外物害之矣其害也知其所由然則委之自爾而内無驚怛所以免乎重傷也
  趙註右師蒙瞍也介相師者也人莫不有目而我獨無是天使我獨非人所能為因引雉以自解雉在澤中十步方一喙百步方一飲不能忘機者以目有所見懼物之害已也慮患如此豈料寘身樊籠為人所畜是兩目之明不足恃故曰神雖王不善也神寓於目精采發見謂之王言恃目防患而不得免不若無目者之一委於天也
  鬳齋云右師已刖之人為右師之官介獨也刖而存一足也天與人與者言天生如此邪刖則分明是人却曰天之生是使獨者言人之形貌皆兩足相並而行此則獨異是天使非人也葢謂世間有餘不足雖是人為皆由造物人於患難當安之也澤雉十步一喙百步一飲言得食之難若受養籠中則飲喙皆足而為雉者不願葢籠中飲喙雖飽雉之精神雖王而終不樂故曰不善也
  介一音兀斷足也崔氏本作𧿁㨿前諸解立説不同亦各有意義詳定從本音以偏刖釋之為當有與説亦未明今擬以訓𩔖説之葢右師之刖雖由於人亦其天分使之獨足而其貌則與人同𩔖耳况禀形最靈復有以充其内豈可以外𧇊一足而自棄其全美哉是故一安於命而歸之天知所當全者在乎徳性徳者與生俱生性則為生之主不離於斯二者是謂得其養矣形之殘兀何加損焉欲人安於患難而順其性命之情則吾有尊足者存所養非形骸也故後文澤雉之喻以全性為樂畜樊為憂再詳經㫖謂澤雉飲喙雖艱而不願受養若受畜樊中則雖飲喙有餘而飛行失所形雖王不善也諸本多作神使其神王豈得謂之不善哉况受縶樊中無神王之理傳冩之誤失於訂正耳




  南華真經義海纂㣲卷五
<子部,道家類,南華真經義海纂微>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義海纂㣲卷六
  宋 禇伯秀 撰
  内篇養生主第二
  老耼死秦失弔之三號而出弟子曰非夫子之友邪曰然然則弔焉若此可乎曰然始也吾以為其人也而今非也向吾入而弔焉有老者哭之如哭其子少者哭之如哭其母彼其所以㑹之必有不蘄言而言不蘄哭而哭者是遁天倍情忘其所受古者謂之遁天之刑適來夫子時也適去夫子順也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古者謂是帝之縣解指窮於為薪火𫝊也不知其盡也郭注秦失見人弔亦弔人號亦號弟子怪其不倚户觀化乃至三號然至人無情與衆號耳老者如哭子少者如哭母嫌其先物施惠不在理上住致此甚愛也夫天性所受各有本分不可逃亦不可加感物太深不止於當遯天者也馳騖於憂樂之境楚戮未加性情已困庸非刑哉適來時自生適去理當死無時而不安無順而不處㝠然與造化為一哀樂無所措其間以有係者為縣則無係者縣解也為薪猶前薪前薪以指指盡前薪之理故火傳不㓕心得納養之中故命續不絶明夫養生乃生之所以生也夫時不再來今不一停人之生也一息一得耳向息非今息故納養而命續前火非後火故為薪而火傳火傳命續由夫養得其極也世豈知其盡而更生哉
  吕註弔之為禮哭死而弔生三號則哭死為不哀無言而出則弔生為不足此弟子所以疑其為非友弔焉若此為不可也始吾以為其人意從老耼者皆得耼之道今見其老者少者愛慕而哭泣之不能安時處順所以知非其人也葢必有不蘄言而言不蘄哭而哭者内外相成此所以㑹之也人之所受於天其性命之情未始有物而為之哀樂是遁天倍情忘其所受無適非天而欲遁之不免於刑而已矣知其適來而安之適去而順之古者謂是帝之縣解以其未嘗有死也火之所託者薪而火非薪其為薪也雖窮於指而火傳不知其盡何則火之在此薪猶彼薪也其傳豈有盡哉火以喻生薪以喻形逹此則知生之所以為生者未嘗有死也何哀樂之能入哉
  林疑獨註至人本無情老耼死而秦失弔號者若堯死而百姓如喪考妣自非土木無情安能使天下兼忘哉然耼之所以為有情者特未定也禮曰知生者弔知死者傷秦失弔之弔其生人三號而出傷其死也弟子怪其止於三號非與老子為友也答以三號為可矣始也吾以為其人故人弔亦弔人號亦號而今見其遁天倍情忘其所受之為非也夫形骸如龎贅生死如夜旦安知生人之非死鬼鬼之非生人何乃切切然以生死哀樂於胷中為哉夫大塊吐精嘘氣鞠而成物固莫知其所自來雖天地隂陽不得為之父母而世之昧者乃執子母之愛而號泣之又况哀他人之親如己之子母者乎盖所以相㑹人合而致此甚哀故不蘄言而言不蘄哭而哭此方内之事秦失以為遁逃自然倍益哀情忘吾所受於造化者之本無也天刑即命遁於命則累於刑而憂患生矣以適來為時適去為順哀樂不能入也古者謂是帝之縣解有生為縣無生為解也致命之極則吾之有生長於上古而不老如指窮於為薪火傳不知其盡也
  劉槩註薪火之論以譬神舎於形而屢移者也古之至人所以載營魄而視形骸為逆旅者以此況肯仭形而喪其尊形者乎
  趙註秦失哭老子而不哀弟子疑焉失告以所見説者以為失不滿於老子謂不合使人愛慕太切殊失本意老子平日和光同塵不與物迕人自愛之不蘄人言而言不蘄人哭而哭其死也逃乎造化背乎世情忘其所受於天者則天亦無如之何故曰遁天之刑適來不以為樂適去不以為哀所謂安時處順也縣者大患有身解者吾今而後知免也帝之縣解謂造物者勞我以生息我以死也指窮於為薪薪盡則火息而所以不息者常存故曰火傳不知其盡
  鬳齋云秦失老子之友也三號而出言其不用情故弟子疑而有問失謂始吾以老子為非常人今見其弟子之哭若老若少如此過哀必老子未能去其形迹有以感㑹其心不其然而然也夫天之所受本無物猶以有情相感則是忘其始者之所受而遁逃天理背棄情實此皆得罪於天者故曰遁天之刑人之生也適然而來死也適然而去當隨其時而順之不足以為哀樂知此理則天亦不能以死生係著我矣故曰帝之縣解為薪火𫝊生死之喻以薪熾火指其薪以觀之則薪有盡時而世間之火古今不絶講理到此却以三句譬喻結末真竒筆也
  按前諸解指字多以手指釋之葢以為訓前則指在其中矣竊詳經意指應同㫖猶云理也理盡於為薪故火傳不知其盡義甚顯明知北遊篇周遍咸三者異名同實其指一也可證夫一家之薪有盡而天下之火無盡善為薪者有以傳之一人之身有盡而身中之神無盡善養生者有以存之火之在彼薪猶此薪也而熖熖不同神之託後身猶今身也而息息各異熖不同所以有然有㓕息各異所以有死有生然而天下之火未嘗盡神未嘗㓕者有人以主之耳至若鑑日擊石鑚木戞竹皆可以得火火性遍天地間非人無以致之神之運化也亦然去是薪火何麗亡是形神何託由是知傳火在乎得薪託神在乎得形所以成至人之妙用相天地之全功南華舉以結養生主一篇之義深有指哉逹養形之理者勿傷得飬神之道者無為形者生之所託神則為生之主虚無之道是所養其神者也世人徒知養生而不知養其生之主養愈至而生愈失故真人誨以無以有涯隨無涯庶乎養生之㫖矣夫以道存懐者無心於善惡以虚待物者何有乎名刑順中而不失其常保身盡年之理有在於是解牛喻應物刀以喻生十九年而刃若新發硎則剸繁治劇不知其幾而吾之精明者愈久而不𡚁是為生之主人當善養者唯其善養於平日所以得濟於斯時以不用而成大用也至於善刀而藏則應物餘暇歛知韜光物遂其適事盡其理而吾之利用未嘗或𧇊古之大𨼆居𨞬接物而常應常静得此道也是以學道之要虚静為先非虚無以全神非静無以復命性全命復養生之能事畢矣如鏡當臺有鑒無迹事物於我何加焉凡人逐物喪真攖事拂理得失交患滿心戚戚生能無損乎所以澤雉不願畜樊見於後喻老耼大聖南華所師猶云死者示人安時處順守常得終而遯形飛化之妙非世所測聖人之死曰神是也秦失弔之而三號已為方外剰法然弟子猶不能無疑遂告以去來適然安之勿拒是謂帝之縣解造物不得以係之矣盡為薪之理者火傳無窮盡養形之理者神全不喪有形終於有盡在我不得不養假幻以修真亦相資之理特不必如張毅無足之過養耳是以卒貴乎全而歸之形得全歸則神無謬適出有入無徃而非正伏羲得之而襲氣母黄帝得之而登雲天傅說得之𮪍箕尾而比列星太上云死而不忘者壽






  南華真經義海纂㣲巻六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義海纂㣲卷七
  宋 禇伯秀 撰
  人間世第一
  顔子見仲尼請行曰奚之曰将之衞曰奚為焉曰回聞衞君其年壮其行獨輕用其國而不見其過輕用民死死者以國量乎澤若蕉民其無如矣回嘗聞之夫子曰治國去之亂國就之醫門多疾願以所聞思其則庶幾其國有瘳乎仲尼曰譆若殆徃而刑耳夫道不欲雜雜則多多則擾擾則憂憂而不救古之至人先存諸已而後存諸人所存於已者未定何暇至於暴人之所行且若亦知夫徳之所蕩而知之所為出乎哉徳蕩乎名知出乎争名也者相軋也知也者争之器也二者凶器非所以盡行也且徳厚信矼未逹人氣名聞不争未逹人心而彊以仁義䋲墨之言術暴人之前者是以人惡有其美也命之曰菑人菑人者人必反菑之若殆為人菑夫且茍為恱賢而惡不肖惡用而求有以異若唯無詔王公必将乗人而鬭其㨗而目将熒之而色将平之口将營之容将刑之心且成之是以火救火以水救水名之曰益多順始無窮若殆以不信厚言必死於暴人之前矣且昔者桀殺闗龍逢紂殺王子比干是皆脩其身以下傴拊人之民以下拂其上者也故其君因其脩以擠之是好名者也昔者堯攻叢枝胥敖禹攻有扈國為虚厲身為刑戮其用兵不止其求實無已是皆求名實者也而獨不聞之乎名實者聖人之所不能勝也而况若乎雖然若必有以也嘗以語我來顔回曰端而虚勉而一則可乎曰惡惡可夫以陽為充孔揚采色不定常人之所不違因案人之所感以求容與其心名之曰日漸之徳不成而况大徳乎将執而不化外合而内不訾其庸詎可乎曰然則我内直而外曲成而上比内直者與天為徒與天為徒者知天子之與已皆天之所子而獨以己言言蘄乎而人善之蘄乎而人不善之也邪若然者人謂之童子是之謂與天為徒外曲者與人為徒也擎跽曲拳人臣之禮也人皆為之吾敢不為邪為人之所為者人亦無疵焉是之謂與人為徒成而上比者與古為徒其言雖教謫之實也古之有也非吾有也若然者雖直不為病是之謂與古為徒若是則可乎仲尼曰惡惡可太多政法而不諜雖固亦無罪雖然止是耳矣夫胡可以及化猶師心者也
  郭註行獨不與民同欲也舉國而輸之死地視若草芥民無依歸故顔回欲徃救之仲尼言回之道不足以救彼如百醫守患適足致疑不能一愈也有其具然後可接物茍役思以犯難知其所存於巳者未定也徳所以流蕩知所以横出者矜名争善故也雖復桀跖其所矜惜無非名知名起則相軋知用則争興必遺名知而後行可盡也今回之徳信彼所未逹雖欲䋲以仁義彼将謂欲毁人以自成必反菑之茍恱賢惡愚聞義而服便為明君君明則不無賢臣汝徃亦不足竒且必有害汝唯寂然不言言則彼必成君人之勢以角捷飾非使汝目眩色平自救不暇乃釋已以從彼非唯不能救更成彼之惡昔龍逢比干居下而任上之憂故其君擠之夫暴君非徒求恣其欲仍復求名但求非其道耳惜名貪欲之君雖堯禹不能化而不免攻之汝乃欲空手而徃化之邪回曰正其形虚其心言遜而不二則可乎曰惡惡可衞君亢陽之性充内揚外人以事感已凌挫以求遂其侈心将執而不化庸詎可乎回又更說三條内直者與天為徒外曲者與人為徒成而上比與古為徒仲尼猶以為未可為其政與事不㝠也雖未𢎞大亦未免罪然於化則未以其挾三術以徃未能無心故也吕註年壯故輕用其國行獨故輕用民死死者以國事而死也則報之宜湛厚汪濊而量乎澤至於若蕉屯膏之甚民之所以無如也顔回欲屈已伸道夫子不許惡雜多之為擾而不救也先存諸已而後存諸人則無適不可今回存諸已者未定何暇至於暴人之所行徳蕩知出争之器也且徳厚信矼足以達人氣而使不至於鄙倍名分不争足以達人心而使不至於忘疑而後可與有言也今回未及此而强以仁義䋲墨之言開導於暴人之前者有其美而人惡之也彼好名而已軋之以名彼好知而已出之以知使之由乎凶器是菑之也觀其所出知其所反則回之徃殆為菑耳茍人君恱賢惡不肖則與汝同矣汝惡用求異哉汝與之言徒唯諾而無詔告彼必乘人而鬬其捷辯氣色拂厲而目熒心成求解免順從之不暇是猶以水救水以火救火則順始無窮矣彼不以信厚期我而與之言必死於暴人之前矣昔龍逢比干脩身拊民疑於歛恩故其君擠之亦好名而已堯禹之於蕃國猶不能化必至於㓕之是名實者聖人不能勝而况若乎端而虚非至虚也勉而一非至一也驕滿於中發見於外抑人所感求快其心小徳猶不成况大徳乎以之格其君不過外合内不訾而已又何足以化彼夫以已之言而蘄人之善不善以已賤而人貴故也自道觀之天子之與已皆天之所子何分别於其間與天與人與古為徒回謂以三者趨變庶乎其可然以此應物非得一而無心此所以為太多也外則寓直於古則是政人以法不以人而易其所知是不諜也諜者宻覘人意而得之則固矣雖亦無罪惡可以及化以其師心而未能無心故也林疑獨註年壮者其氣剛行獨者其徳孤此所以輕用其國民死若蕉也賢者之於國猶醫之治病治國本治賢者無所施則去之亂國不治賢者負其術以就之有疾者多徃醫門有國者多求賢士願以所聞於夫子之言思其法則而行之庶幾衞國有瘳乎仲尼以其術淺不足徃化聖人抱一為天下式則夫雜多者宜其憂而不救先存諸已則在人者不言而喻存諸已者未定何暇至於暴人之所而行其道哉夫徳因有名而後蕩知因有争而後出二者凶器不可以盡行於世也養氣至於充然後能達人之氣養心至於静然後能達人之心未能如是徒以䋲墨之言行法於暴人之前彼必惡有其美而害之矣且謂衞君茍悦賢惡不肖惡用求汝以取異於彼耶汝唯無言則已若其有言彼必乗君人之勢以角其㨗辯汝必容色形見於外心亦順之於内順其始而後無窮也汝苟不信吾厚言必死於暴人之前矣昔龍逢比干脩身以拊人之民其君因以䧟之此好名之過也叢枝胥敖有扈三國相攻以求名實堯禹猶不能化興兵伐之使國虚身戮而後止由是知求名實者皆不能自免也顔子又告以端虚勉一夫子言衞君以陽為充案人所感小徳無成况大徳乎回又陳三條與人與天與古為徒庶可免經世之患夫子復不許太多政法而不諜諜私察亦間諜之意雖亦固無罪者言猶有内外古今之論所以不免世患若以命物之化者言之又豈有天人與古之異哉唯無心者然後能與於此
  祥道註至人之於天下未嘗有思而足以悦有思者之心未嘗有為而足以研有為者之慮是何邪感而後應迫而後動豈𡚁𡚁然以天下為事哉顔子知有思有為以經世而不知無思無為以應物将欲救衞君威虐之過拯民於無如之中仲尼所以譏其雜擾也至人先存諸已抱一也後存諸人為天下式也存諸已者未定則雜暴人之所行則擾夫徳者名之實名勝則徳蕩知者争之器争興則知出徳厚信矼内也未達人氣名聞不争外也未達人心而强以仁義䋲墨之言術暴人之前是交淺言深適致其惡也自悦賢惡不肖至必死於暴人之前言知之為患自桀殺闗龍逢至聖人之所不能勝言名之為患也端虚勉一以陽為充者也以陽為充則實自有之也回之始也欲尚知以濟世患知其不可則欲攝知以歸虚一既又知其不可欲通虚一以歸於三術故與天為徒則推已直前不蘄人之善否與人為徒則為人所為而不犯人之所疵與古為徒則陳古刺今而不為人所病端虚勉一固執而已不足以言徳謂不化者不知通變也三術則諜察而已不足以言政所謂未及化者安能化人也
  碧虚註輕用其國固不重已輕用民死又不重人死者莫知其數故以國量蕉者質虚之草衛君雖有徳澤如蕉之不實民無所徃矣回謂醫門多疾願思所以救之道不欲雜多則惑也先存諸已立其本也其本未立安能化人䘮徳者名也役知者争也人不能知者大名也人不與争者大知也不知不争所以盡行也而强以仁義䋲墨之言術暴人之前是以人惡有其美若殆為人菑夫若乃遵賢逺佞是為明哲安用更求異邪彼将乗勢角其㨗辯則汝目熒以驚外色平以忍内口營而依違容形而失措心成則無守而順始無窮終於不逆也若殆不信厚言必死於暴人前矣遂舉龍逢比干以證無道則逆順之事彰有道則逆順之理忘昔堯禹之於三國尚不能化必攻以㓕之而回欲空言以化衞君非徒無益也端則未虚勉則不一驕盈於外人人所不違性不可違其可以虚一而化諸顔子又陳與天與人與古為徒或可以免患而夫子不許以其猶師成心而未能體㝠大道故也
  趙註死者以國量乎澤積尸平澤以澤為量也若蕉刈民如草菅也顔回欲徃救之夫子歎曰汝徃必遭刑耳說人而憂其不合必多為之說期人必從是為雜矣自雜而至於憂自救之不暇安能救人汝胷中所存尚未定暴人之所豈可輕徃夫名立則徳失争起則知生諫言行則過歸於君善歸於臣故名相軋而知起争非所以盡行也汝雖徳厚信矼而心氣未達乃揚已之直以招人之過人必疾之此之謂菑人必反受其菑也彼若有恱賢惡不肖之心将求汝不暇何待汝徃汝不言則已苟有言焉彼将强辯以求勝當此之時汝目眩而不敢視色和而不敢抗汝之口自解不暇汝之容必且面從汝之心必且成其所欲為如是則不惟無𥙷抑又甚焉順適其意方得其不我窮也龍逢比干忠諫𬒳殺是不與其名也叢枝胥敖有扈用兵交争為堯禹所攻是不與其實也名實者聖人且不能勝汝乃欲正衞君乎汝欲徃必有道試以語我回告以端虚勉一夫子以為不可衞君驕矜肆欲朝夕以善言漸漬猶且不入况遽欲正之彼既執而不變汝将外與之合而内不敢議斯尤不可故顔子又更辭以告與天與人與古為徒夫子謂衞君政法所失甚多安可以古為比彼雖不敢亦不汝罪然技止此耳胡可以及化彼之所為與自是其心者同豈復師古哉
  鬳齊云嘗聞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𨼆莊子反其説曰治國去之亂國就之者謂如人能醫必其門多疾之時方可行其術若巳治之國又何用我欲以所聞於夫子者告衞君庶乎其國可安也夫子以為不可徃自雜至憂言其自苦何能救人當先存其在巳者纔有求名之心則自然之徳已蕩私知用而争競起矣名知者天下之凶事不可以盡行故雖徳厚信實未達人之性氣而强以仁義法度之言陳術於惡人之前菑将及汝矣汝既不召而自徃彼以王公之貴将乘汝言語将以求勝汝為其所困則目必眩然屈服其色以求平於彼口則營救解說形必擎跽曲拳用心以成順之順此而徃其惡無窮也昔龍逢比干以忠見殺好名之過也堯禹之伐三國言彼求名自利之人堯禹且不能堪而况汝欲求名諫衞君乎顔子謂吾将端虚勉一庶可徃化夫子以為甚不可衞君陽氣充滿欲以言感之彼将案服汝心以快其意汝将執而不回則外以端虚求合内守勉而一者詎自以為可乎顔子又設三條庶可以說衞君夫子復不許謂汝所言政法太多終不安諜能此三者固亦無罪然止於自免而已安可以化人蓋汝三說皆是師其有為之心纔容心便有迹非自然之道也
  諸解大意詳悉兹不復贅字義或有遺論僣附編末云按澤若蕉頗難釋或從澤絶句則下二字為句未圓澤字說有二義蕉亦解者不一音義舊註以澤為野蕉同樵其論却通死者以國量猶史載谷量牛馬之義言其其多不可數也民死既衆則榖粟草木不得遂其生澤中如見樵刈其國政可知矣强以仁義䋲墨之言術暴人之前者是以人惡有其美也術字諸本一同猶碧虚照江南古藏本作衒下文又照崔氏本作惡育其美育賣也以貫上文衒字之義於經㫖終有未安考之史記樂書識禮樂之文能術又曰術者之明術通作述存古可也此章暴人凡三諸解例以凶暴立說審詳前二處宜作表暴解謂表暴人之所行術暴於人之前辭意頗暢上下文亦通末句正指凶暴之人謂蒯聵也












  南華真經義海纂㣲卷七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義海纂㣲卷八
  宋 禇伯秀 撰
  人間世第二
  顔回曰吾無以進矣敢問其方仲尼曰齊吾将語若有而為之其易邪易之者皞天不宜顔回曰回之家貧唯不飲酒不茹葷者數月矣若此則可以為齊乎曰是祭祀之齊非心齊也回曰敢問心齊乎曰若一志無聴之以耳而聴之以心無聴之以心而聴之以氣聴止於耳心止於符氣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齊也顔回曰回之未始得使實自回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可謂虚乎夫子曰盡矣吾語若若能入遊其樊而無感其名入則鳴不入則止無門無毒一宅而寓於不得已則幾矣絶迹易無行地難為人使易以偽為天使難以偽聞以有翼飛者矣未聞以無翼飛者也聞以有知知者矣未聞以無知知者也瞻彼闋者虚室生白吉祥止止夫且不止是之謂坐馳夫狥耳目内通而外於心知鬼神将來舍而况人乎是萬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紐也伏羲几蘧之所行終而況散焉者乎
  郭象註有心而為之者誠未易以有為為易未見其宜也若一志謂去異端而任獨遺耳目忘心意而符性氣之自得此虚以待物者也未使心齋故有其身既得心齋之使則無其身放心於自得之塲當於實而止譬之宫商應而無心故曰鳴也使物自若無門也付天下之自安無毒也不得已者理之必然體至一之宅㑹必然之符理盡於斯矣夫欲不行則易行不踐地不可得也視聼所得者粗故易欺自然之報細故難為也失真少者不全亦少失真多者不全亦多失得之報各當其分而欲違天偽為不亦難乎有翼有知之喻言必有其具乃能其事今無至虚之宅無由有化物之實夫視有若無虚室者也室虚而純白生吉祥之所集也若夫不止於當不㑹於極此以應坐之日而馳騖不息外敵未至而内已困矣豈能化物哉使耳目閉而自然得者心知之用外矣故将任性直通無徃不㝠尚無幽昧之責而况人間之累乎物無貴賤未有不由心知耳目以自通者故世之所謂知見豈欲知而知欲見而見哉世人因欲為知以知為見以見心神馳於内耳目喪於外故處身不適與物不㝠矣
  吕註仲尼謂顔回凡事有為而為之未有易而無難者心齋者無思無為而復乎無心也非一志不足以告此無聴以耳而以心則聴無聞矣無聴以心而以氣則心無知矣聴無聞而止於耳心無知而止於符虚以待物唯氣而巳唯道集虚此所以復乎無心也人之於其心未有得其所為使者所以不能無我故回之未得使實自有其身得使之也則能無我矣無感其名忘其虚也入遊其樊則其心之出有物採之入則鳴不入則止金石有聲不考不鳴也方其止也無門可由而群動不能踰無毒可施而衆邪不能病一宅而寓於不得已而動以此涉人間世亦幾矣夫子又告以絶迹易無行地難欲無行地則莫若絶迹欲免物累則莫若忘身忘身不真不免於偽而已人則有知而有所不知故為人使易以偽天則無知而無所不知故為天使難以偽存吾心之所以事天為天使者也其可容偽邪人之有知者以知為翼㧞其翼則止而不飛矣瞻彼闋者虚室生白則吉事有祥止於所止夫且不止是之謂坐馳此吉凶悔吝之所以生乎動也夫止止者耳如目目如耳心凝形釋骨肉都融耳目内通外於心知鬼神将來舍而况於人乎此萬物之化古聖之所行終者也
  林疑獨註齋貴虚心若心猶存有則其為齋也難矣以齋為易而忽之者皞天不宜聴之以耳正聴也聴之以心反聴也聴之以氣無聴也正聴以耳将以窮理反聴以神将以盡性無聴以虚将以至命也聴止於耳不若於心心有分别符則分而有合意至於氣則無所復聴虚以待物而已道由此而集心齋之妙用也列子云體合於心心合於氣氣合於神與此義同顔子既悟乃曰回未得仲尼使之心齋實自有回既得使心齋之後未始有回則無我矣夫子又語以汝雖已至虚若入於有為之地當不動心於名可也心如管籥虚以待氣氣入則鳴不入則止何嘗容心於其間哉任萬物之出入無門者也付天下之自治無毒者也抱一自居不得已而後起以應物寓其理於物而不自有則盡矣盡性命之理而有為者其為莫非天也為人使易以偽為天使則偽為也難矣翼飛知知以喻顔子必有至虚之宅方能化物瞻彼前境了然空虚以喻心也生白則道集之謂性舍神定則吉祥來止不能止者形坐而神馳矣夫能定者耳目非必在外心志非必在内故雖有思有為而無涉世之患鬼神将來舍而况於人乎
  陳祥道註有為而為者古人嘗難之有思必齋有為必戒故欲神明其徳者必齋心焉此仲尼所以告顔回也文子曰上學以神聴中學以心聴下學以耳聴聴止於耳則極於耳之所聞心止於符則極於心之所合而已聴之以氣則無乎不在廣大流通所以用形而非用於形所以待物而非待於物虚而無碍應而不藏故一志所以全氣全氣所以致虚致虚所以集道此心齋之義也回之未得使猶以大患有身得使之也未始有回則無其身矣故能入其樊而無感其名入則鳴不入則止無門無毒攝有為以歸無為也一宅而寓於不得已推無為以寄有為也天不行地則易行不踐地則難無為則易涉世不犯難則難為人之所為人使也故易以偽為天之所為天使也故難以偽為鳥非翼無以飛人非知無以知室非虚無以生白吉祥何由而止止哉夫茍不止則雖拱黙山林亦坐馳也夫耳目内通則無聞無見外於心知則無思無知如此則虚極静篤鬼神來舍况於人乎此所以命萬物之化而不化於物古聖人之所服行終身者也
  碧虚註祭祀之齋涉迹心齋則悟夲也無聴以耳而以心遺照觀妙也無聴以心而以氣渾一太漠也初學到此散漫而難攝然有妙門焉在乎聴止於耳神專所司則内景不逸外塵不入心止於符祥光凝合則靈府湛然心君寂爾是故冲氣洞虚夲無所待然無待之中靈物自集所謂交梨火棗不生於荆棘之地此理惟修習者知之得使者心齋之宻用實自回也未能虚心未始有回虚亦忘矣若能入乎法令之所於物不動不矜者庶幾免患矣入謂聴納鳴謂無機巧之言聴之則言不聴則止言辭廣大曰無門理趣淡泊曰無毒心無二者一宅寓於不得已寄功羣林也止步絶迹則易行不踐地則難喻人使易誑自任難欺有翼斯可以衝天有道斯可以應變也室虚則陽明生心定則天光發身坐閑堂内懐好惡是猶馬伏槽𭬒馳意千里矣夫不逆六鑿於外則反收靈光於内人間事物無縁染汙也
  趙註聴止於耳心止於符寂然不動也氣虚以待物感而遂通也唯道集虚虚則衆理之所㑹此之謂心齋顔子豁然而悟曰不能運動如意者有我也能運動如意者無我也夫子歎其盡善又告之曰汝能入其國中而不為名所動合則言不合則止無門者我無隙之可乘無毒者彼不以我為害一處之以不得已則庶幾焉絶迹易無行地難亦寓於不得已之意為人使則有心故易以偽為天使則任理故難以偽以無翼飛無知知是不疾而速不行而至也闋者虚空之性虚室生白泰宇發光也吉祥止止禍亦不至福亦不來也若有徼福之心是謂坐馳矣夫狥耳目内通其中明也外於心知其中虚也如是則将與鬼神為徒人其有不信乎
  鬳齋云汝有其伎倆而欲為之纔萌此心則天意亦不樂矣先令一志欲其不雜也聴以耳則猶在外聴以心則猶在我聴以氣則無物矣聴止於耳則不入於心心止於符則與物相合便是物我對立虚者道之所在唯道集虚只此虚字便是心齋也顔子謂未得教誨之時猶自有我既得教誨之後未始有我忘我則虚矣夫子又告以人世如樊籠汝能入逰其中而不為名所感動入則鳴可與之言而與之言也不入則止不可與言而不與之言也無方則無門無𦤀味則無毒此皆無心無迹之喻以混一為吾宅而寓此心於不得已則於人間世之道盡矣絶迹不行則易行地無迹則難為人慾所役則易至於欺偽唯冥心而聴造物所使則無所容偽矣無翼而飛便是不行而至所謂神也以喻下句有知為知人之常也唯知其所不知則為無知之知斯造道之妙視彼室中空處必有光入以彼闋者喻我虚中生明即此虚明之地便是吉祥所止下止字是虚處止則虚虚則明纔容心而不能自止則身坐而神馳矣夫耳目所聞見皆内通於心我無容心則耳目雖通於内若無所聞見也心虚則鬼神來舍豈有人而不能感化乎夫涉人間世者不能無憂患故是篇首以孔顔問答歴述暴君厲行而酌其徃化之方顔子以虚一進其夲議亦正矣然出於端勉未能無心則彼由中之機安保其不妄發顔子又思三術自全仲尼猶以為太多政法而不諜胡可以及化以心未能忘故也顔子至此無以進由是知夫子化人直造懸崖撒手心路㫁絶之地始可進向上一步使齋肅形神而告之自明而誠之謂也諜字以間諜釋之不通鬳齋訓安為近按聴止於耳心止於符及氣也者重舉以釋上文解者或分析立說義不貫通今摭其大意以求印正云聴之於耳止於聞道而未能盡行聴之以心止於契道而未能盡忘至於聴之以氣則無所不聞無所不契旁皇周浹混合太虚何處無之故待物盡善而物亦不能逃也耳之所㝠者心心之所符者氣氣則静極無為虚以待物孟子所謂浩然充塞者也觀夫注焉不滿酌焉不竭與人而愈有常應而常静者則亦何待不待之有哉通天下一氣人物太虚之所同攝也唯虚與氣非即非離互顯體用是以無徃而不通道則非虚非氣能虚能氣所以化天下之剛御天下之實待物於無待善應而不窮者也心齊之妙亦虚而已故能静鎮百為明燭萬有如鏡開匣如衡在懸天下之重輕妍醜莫逃而無恩怨予奪之累以是而處人間世特逰戯耳顔子豁然而悟曰未得心齋之用實自有回既得心齋之用未始有回則受化之速可知矣夫子嘗謂其終日不違如愚此未始有回之實騐也夫顔子將之衛而夫子告以此者葢平日心傳内學皆性命之精㣲真以治身者也今将出而有為翊扶治道故詳及於君臣交際世故酬酢之間使之形氣交和中虚外順上以造心齋之妙用下以顯及化之真機聖人所以與天為徒而不涉人間世之患者以此
  葉公子髙将使於齊問仲尼曰王使諸梁也甚重齊之待使者葢将甚敬而不急匹夫猶未可動也而况諸侯乎吾甚慄之子嘗語諸梁也曰凡事若小若大寡不道以懽成事若不成則必有人道之患事若成則必有隂陽之患若成若不成而後無患者唯有徳者能之吾食也執粗而不藏㸑無欲清之人今吾朝受命而夕飲氷我其内𤍠與吾未至乎事之情而既有隂陽之患矣事若不成必有人道之患是兩也為人臣者不足以任之子其有以語我來仲尼曰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一義也子之愛親命也不可解於心臣之事君義也無適而非君也無所逃於天地之間是之謂大戒是以夫事其親者不擇地而安之孝之至也夫事其君者不擇事而安之忠之盛也自事其心者哀樂不易施乎前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徳之至也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於恱生而惡死夫子其行可矣丘請復以所聞凡交近則必相靡以信逺則必忠之以言言必或傳之夫傳兩喜兩怒之言天下之難者也夫兩喜必多溢美之言兩怒必多溢惡之言凡溢之𩔖也妄妄則其信之也莫莫則傳言者殃故法言曰傳其常情無傳其溢言則幾乎全
  郭註事無小大少有不言以成為歡者以成為歡不成則怒矣此楚王之所不能免也使事成而人患去固巳結氷炭於五藏矣成敗任之於彼而莫足以患心唯有徳者能之今㸑夫對火而不思凉明所饌之儉薄而内𤍠飲氷者誠憂事之難也事未成則恐其不成若果不成則恐懼結於内刑網罹於外也仲尼告以命義大戒自然結固不可解者若君可逃而親可解則不足戒也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則無哀樂何易施之有故㝠然以所遇為命而不施心於其間雖事凡人猶無徃而不適況君親事有必至理固常通當任所遇直前耳若信道不篤恱惡存懐謀生慮死未見其成事也夫喜怒之言常過其實傳之者宜兩不失中就傳臨時之過言必傳其常情而要其誠致斯近於全也
  吕註外物不可必而事無小大以成為歡是必之也若成若不成而有人道隂陽之患是多兵也唯有徳者則能無我無我則無必無必則無患矣今使未行而其憂至於内𤍠則未至乎事之情而有隂陽之患不能忘身之甚也故仲尼告以愛親命也事君義也不可解於心事親不擇地之夷險事君不擇事之艱易而一皆安之所以為忠孝之盛則事其心者哀樂之來豈易施乎前哉哀樂易施乎前是有所擇而不能安能事其心則以之事親事君未有不安者誠能無所擇而安則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於恱生而惡死乎
  林疑獨註凡欲立事者莫不樂成而憂毁故若成若不成舉不免乎患能逃斯患其唯有徳者乎子髙自陳吾食粗而不精故其㸑也用火不久而不思凉今朝受命而夕飲氷内𤍠可知矣未至於行事之情而隂陽人道之患皆不可免為人臣者不足當之宜有以語我仲尼告以臣子大戒命在天而義在人子之愛親不可解於心臣之事君無適而非君也心者人之真君能求之於己而事之則亦不知有君親任其自然而忘哀樂之變事有不可奈何者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於恱生而惡死哉仲尼又告以使傳言之道凡與人交近則可以責實故相靡以信其逺則不可失其傳故忠之以言然兩家喜怒之言傳之最難而溢美溢惡則𩔖乎妄信之也莫則傳言者殃傳其常情無傳其溢言庶乎全矣
  碧虚註㸑無欲清明所饌淡泊内𤍠飲冰葢憂煩所致欲免隂陽人道之患所以請教於仲尼仲尼告以父子天合曰命君臣道合曰義且造化之下皆係君親無所逃於天地之間是曰大戒故不擇事地而安之擇之則非忠孝也自事其心者哀樂不易施乎前唯信道任命而已矣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舜之陶漁禹之治水唯盡節忘身安乎命義可也相靡以信忠之以言皆迹也觀迹可以知其夲傳言猶履迹貴乎適中過與不及皆差矣差則傳言者殃葢失常則𧇊也
  趙註圖事不成則屈辱随之人道之患也圖事若成喜懼交集隂陽之患也吾所食粗糲㸑無欲清可謂節約矣初無内𤍠之病而胷中已如焚是不待事之成不成而二患集於吾身夫子何以教我遂告以命義大戒以事親喻事君既委質為臣遑恤其身哉又教以為使之道主乎忠信喜怒之際謹於傳言庶乎全矣
  鬳齋云為國謀事不成必有刑責為人道之患若勞心計較成事憂思致疾為隂陽之患今我自受命以來食不知味胷中焦勞未曽實理㑹事已成此病萬一不成又有刑責是兩受患夫子何以教我仲尼告以大戒戒猶法也命得於天事親與生俱生故不可解於心義則人所當為事君第一件事事親盡孝則東西南北唯命之從豈擇地而安心主於忠則哀樂之境雖施於前而不變易葢事有難易既出君命則是所當為天命一同無可奈何安之而已為人臣子不幸而遇其難但行其事之實豈復顧其身哉子髙将使齊以平日聞諸夫子者質諸夫子且自述其奉命憂懐氷炭交戰之意覬有以發藥之夫子告以命義二戒忠孝大節事親不可解於心事君無逃於天地事心哀樂無所施人世立身之要亦槩見乎此然心為天君萬化所出人能事心盡道則於君親可知矣不可奈何而安之則平居暇日可知矣信道篤而自知明何死生之恱惡哉此所以訓天下之為人臣子者於其所難安而安之忠孝之至立身之盡也繼又陳奉使傳言之難而誨以幾全之道庶使君無失徳臣無辱命此又下告顔子者一等矣唯顔子至命盡神故足以發夫子心齋之論而造坐忘之極子髙則未免以得失利害存懐故但告之以謹傳命全臣節而已有以見聖人因才施教循循而善誘者也








  南華真經義海纂㣲卷八
<子部,道家類,南華真經義海纂微>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九
  宋 褚伯秀 撰
  人間世第三
  且以巧鬭力者始乎陽常卒乎陰泰至則多竒巧以禮飲酒者始乎治常卒乎亂泰至則多竒樂凡事亦然始乎諒常卒乎鄙其作始也簡其將畢也必巨言者風波也行者實喪也夫風波易以動實喪易以危故忿設無由巧言偏辭獸死不擇音氣息茀然於是並生心厲尅核太至則必有不肖之心應之而不知其然也茍為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終故法言曰無遷令無勸成過度益也遷令勸成殆事美成在乆惡成不及改可不慎與且夫乘物以遊心託不得已以飬中至矣何作為報也莫若為致命此其難者
  郭註始陽卒陰欲勝情至潜興害彼而不復循理也始治卒亂旅酬有次湛湎淫佚而無所不至也煩生於簡事起於微此必至之理夫言者風波行之則實喪事得其實則危可安而蕩可定也忿怒之作常由巧言過實偏辭失當譬之蹴獸窮地意急情盡氣息不理茀然暴怒但生□疵以對之剋核太精則鄙吝心生而不自覺又安能知禍福之所詣耶遷令勸成事之危殆美成者任其時化譬之種植不可一朝成彼之所惡而勸强成之則悔敗尋至且夫寄物以為意任理之必然者中庸之符全斯接物之至當任齊所報之實何為為齊作意於其閒哉直為致命最易而以喜怒施心故難也
  吕註人心善淵而静則言者所以為風波而易動止則居實而安則行者所以為實喪而易危然於易動易危之際不可不謹夫事其心忘其身則無陰陽之患無遷令無勸成則無人道之患其心之出有物採之是乗物以遊心也有為也縁於不得已託不得已以養中也今使於齊莫若為致命而已致命則不以死生禍福動其心而事之情得矣夫何作為以報哉唯致命盡情此為難而已矣林疑獨註以巧鬭力者始於喜卒於怒以禮飲酒者始於治卒於亂竒巧謂詐偽竒樂謂異歡始於信諒卒於鄙野始也尚簡其終必大此亦人事之常心以喻水言喻風波德實也行華也無行則德不𧇊無華則實不喪心已歡故易以動德已失故易以危夫忿怒之施因巧言不實偏辭失理猶廹獸窮地鳴不擇音氣息茀鬱疵癘並生此喻事其心者當放之無為之地若引之憂患之途與廹獸窮地無以異矣尅者責人太切核者廹人太甚不肖之心㝠然應之而不自知也為使者遷改其令勸𦔳其成皆危殆之事美成在乆仁在乎熟是也彼所惡也者勸強成之則敗悔尋至可不慎歟乘萬物以遊心託至理以養中理所當為者不得已也緣督以為經即不得已以養中之義斯為至矣又何必強有所為以報人君之德莫如為致命而不辱此其為難也
  碧虗註巧變則必争樂變則必亂風波之言易動實喪之行難安逼獸窮地則惡聲出責人太深則和氣喪理自爾耳莫知所以然也遵法令者不遷明自成者不勸美成在乆大器晚成也惡成不及改將奪必與也乘物遊心則任物託不得已則虗已作為以報則偽矣自忘則易欲致君命所以為難非難非易唯有道者能之
  趙註始陽卒陰始卒亂治此理之必然水遇風而波作獸將死而咆哮亦勢之所必至一言之發激怒於人非風波乎人既激矣將行其怒非實喪乎遷令勸成是謂過度從而益之事必危矣美成者因喜而得成猶貴在乎乆惡成者本無成意而強之使成必不乆也心寄於物一寓於不得已而心不為之動養中之道無加於此何必逆料其有成而作為報也莫若致命盡情此其難者
  鬳齋云陽喜也陰惡也𭟼劇太甚則有過用竒巧者招飲以禮也治初筵秩秩時也亂載號載呶時也飲酒過當故樂多異常或成争競諒信也鄙詐也人世相渉言語則風波之所由起行有名迹則喪實矣忿怒之設由於巧言偏辭如獸死之時音又何擇氣息茀怒狠戾並生是為尅核故不肖之心應之而不知其然也到此就奉使上結無遷令即傳其常情也無勸成聽其自然也𦆵起過當之念便是求益謀事必危美成在乆言人之相與盡善非一日可成一事不相順有轉歩便成惡者是不及改也若乘物以遊心放自然托不得已以養其中正此為至矣何必有所作為而後反命邪但當真實致其君命不必過慮事之成否也
  出世間法即世間法能處世間而無累是為出世間矣先論奉使傳命之難却泛說世事感召勢之必至而莫知所以然使求其理而已風波實喪之語誠為切當尅核太至核同劾諸解罕詳及唯疑獨分為二字釋之今據從核字本義為之說云核者木果生意所寓仁在其中先賢嘗取以喻仁愛之意今謂尅削其核則傷其仁而生意盡尅削其行則傷其義而交道絶故不肖之心不期應而應之肖𩔖也仁心錫𩔖一視同慈仁茍不存則其心不𩔖何惡弗為葢由有以召之其機不可不謹文中子周公篇好竒尚怪蕩而不止必有不肖之心應之語本乎此美成惡成對待立義諸解或以惡音去聲今擬從本音解云美善之成至難必積乆以化之過惡之成至易雖欲改而不及矣上句解戒其無遷易國家之號令下句戒其無勸成齊侯之驕志也乘物以遊心因理而行不逆慮成否也不得已以養中理極而止不失乎中道也如此亦足矣何必作為以報其君哉莫若為致命言但聽其死生禍福則處此亦何難之有夫子始告以命義大戒終亦歸於本意觀此一段曲盡物情孰謂南華傲睨物表而略於世故邪
  顔闔將傅衛靈公太子而問蘧伯玉曰有人於此其德天殺與之為無方則危吾國與之為有方則危吾身其知適足以知人之過而不知其所以過若然者吾奈之何蘧伯玉曰善哉問乎戒之慎之正汝身哉形莫若就心莫若和雖然之二者有患就不欲入和不欲出形就而入且為顛為滅為崩為蹶心和而出且為聲為名為妖為孽彼且為嬰兒亦與之為嬰兒彼且為無町畦亦與之為無町畦彼且為無崖亦與之為無崖逹之入於無疵汝不知夫螳螂乎怒其臂以當車轍不知其不勝任也是其才之美者也戒之慎之積伐而美者以犯之㡬矣汝不知夫養虎者乎不敢以生物與之為其殺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與之為其决之之怒也時其飢飽逹其怒心虎之與人異𩔖而媚養已者順也故其殺者逆也夫愛馬者以筐盛矢以蜄盛溺適有蚉䖟僕縁而拊之不時則缺銜毁首碎胷意有所至而愛有所亡可不慎邪
  郭註夫小人之性引之𮜿制則憎已縱其無度則亂邦不知民過之由已責民而不自改吾將奈之何反覆與㑹俱所以為正身形不乖迕和而不同就者形順入則遂與同和者義濟出則自顯伐與同則是危而不扶與彼俱亡矣自顯和之且有含垢之聲彼將惡其勝已妄生妖孽固當𤣥同光塵然後不得而親踈利害也與之為嬰兒七句不立圭角以逆其鱗也今知之所無奈何而強當其任猶螳螂怒臂以當車轍積才伐美以犯危殆之道故順理則異𩔖生愛逆節則至親交兵當世接物逆順之際不可不謹也
  呂註其德天殺則人所不能生與之無方則危吾國與之有方則危吾身無所施而可也知人之過而不知其所以過則尤難事者也就之失在入入則與之同和之失在出出則與之異故為顛滅崩蹶為聲名妖孽者以其與之同而不知所以扶持與之異而不知所以將順故也與之為嬰兒以至於與之為無崖則雖與之無方不至於危國雖與之有方不至於危身葢因其性之所有而逹之如宣王好勇好貨而孟子導之以王道是也後文螳蜋愛馬皆引喻之言大意明白不復全解
  疑獨註天殺者言其惡德禀於自然而不可化方矩也與之遊矩之外則恣欲敗度吾國危矣與之入矩之内則制欲奪情吾身危矣知人之過而不知其所以過吾奈之何哉答以先正汝身形在外宜與人同故莫若就心在内宜與人異故莫若和就不欲入懼其䙝狎也和不欲出惡其自顯也入而䙝狎則為顛滅崩蹶出而自顯則為聲名妖孽此所以宜戒慎嬰兒無知町畦界畔崖岸也順彼所為隨而不逆然後導逹之使入於無疵也螳蜋怒臂戒顔闔勿攖其𨦟養虎養馬俾顔闔導之以理也
  詳道註臣人易傅人難傅人易傅太子難勢尊位重理所難化况其徳天殺此所以慄之也形就者比而不雜外曲也心和者異而不乖内直也外曲則不失人内直則不失已就而入則與之為無方而危吾國和而出則與之為有方而危吾身則當與之為嬰兒而無畦無崖達之入於無疵矣古之君淫亦淫君奢亦奢者以此餘註槩同前說
  碧虗註相與為惡則亂邦率之以道則害已唯善翕張之權者斯能傅之若省已過則無㓙德矣正身者不言之教形莫若就與之無方也心莫若和奪之有道也就入則同惡為顛滅崩蹶所以危吾國和出則自矜為聲名妖孽所以危吾身故自嬰兒以至於無崖此所以翕張予奪之道也螳螂臂以當車轍才美力微不敗而何有養虎與馬喻制物在乎術役人在乎權亡其權術而欲御物斯其害而已矣
  趙註形就則使不我踈心和濟其所不及和猶和羮非以同為和也雖若是猶恐不免就而入則逢君之惡和而出則彰君之惡顛滅崩蹶是淪胥以亡聲名妖孽是求名而掇禍故必和光同塵使無得而瑕疵乃為至也螳螂養虎愛馬三喻事異而意同
  鬳齋云其德天殺言為天所銷鑠無方無法度也言縱彼敗度必危吾國若救正之則禍必及身吾奈之何教以正汝身者率已以律人也就隨順之和調和也外隨順而内調和然獨猶無患隨順而與之為一是就而入也調和而圭角稍露是和而出也不免顛滅妖孽而已嬰兒無町畦無涯是形容無知妄為之狀彼方如此我且順之到有方覺悟虗處就加㸃化使之躍然醒悟或可以入無疵之地螳螂怒臂喻小才自矜以當大事鮮不敗者養虎愛馬義自顯明觀伯玉之教顔闔又下夫子教子髙者一等矣葢子高猶知尊楚君有奉命憂懼之心故夫子告以命義大戒終之以乘物遊心託不得已雖委身為使而猶知存所天未至狥人而忘已也闔則既知蒯瞶之不可傅而欲傅之先已懷疑而求彼之信已於理已稍悖矣故伯玉告以正汝身哉立其本而後末可舉也形就心和是見其世勢不可以力正姑立此茍全之論非為傅之道也况就而入和而出者乎至於與之為嬰兒為無町畦為無崖則就入之尤者雖有因機㸃化一著然師傅之尊豈無善誘之道而遽至於是縱由此而達之僅可無疵而已安能化物哉螳螂怒臂正以喻闔將恐不免耳養虎愛馬又所以申前喻而俾之加謹也
  匠石之齊至乎曲轅見櫟社樹其大蔽牛絜之百圍其髙臨山十仞而後有枝其可以為舟者旁十數觀者如市匠石不顧遂行不輟弟子厭觀之徒走及匠石曰自吾執斧斤以隨夫子未嘗見材如此其美也先生不肯視行不輟何邪曰已矣勿言之矣散木也以為舟則沉以為棺槨則速腐以為器則速毀以為門户則液樠以為柱則蠧是不材之木也無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壽匠石歸櫟社見夢曰汝將惡乎比予哉若將比予於文木邪夫櫨梨橘柚果蓏之屬實熟則剥則辱大枝折小枝泄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故不終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擊於世俗者也物莫不若是且予求無所可用乆矣㡬死乃今得之為予大用使予也而有用且得有此大也邪且也若與予也皆物也奈何哉其相物也而㡬死之㪚人又惡知散木匠石覺而診其夢弟子曰趨取無用則為社何邪曰宻若無言彼亦直寄焉以為不知己者詬厲也不為社者且幾有翦乎且也彼其所保與衆異而以義譽之不亦遠乎
  郭註不在可用之數曰散木可用之材為文木物皆以用自傷數有睥睨己者唯今匠石明其無用乃為濟生之大用弟子猶嫌以為社自榮不趣取於無用為用謂社自来寄非求為之木乃以社為不知已而見辱病豈榮之哉夫以無用為用雖不為社終不近於翦伐是彼以無保為保而衆以有保為保無用者泊然無為而羣材自用汝以社譽之不亦遠乎呂註櫟社不材而神者也其大蔽牛則其本根深固可知彼以不材為用而觀者以為美是不知己也知其散木故壽此所以為匠石器羣材而用之之道也自為舟則沈至為柱則蠧此所以為不材也櫟之不材是木之質則樝梨橘柚乃所以為文折泄掊擊以文滅質也先操斧斤而觀後舍之而去則㡬死而乃得之為予大用使可以為舟楫棺槨且得有此大也邪唯不物乃能物物而物與物奈何相物也夫無用者固不知其無用而趣取之則為社者固非彼所知而曰求無所可用者向之不知已者已以材為美是詬厲也直寄之無用而已彼安知其無用而趣取之乎彼所以不翦者在於不材雖不為社豈有翦乎則為社者非彼所保也衆以有保為保而彼之所保與衆異非可以義譽之欲學者忘義而求之也疑獨注散木非䂓矩繩墨所能制散人非仁義禮樂所能拘唯至徳者斯足語此樝梨橘柚以實而害其生凡物以有用自傷者莫不若此且我求無所可用乆矣數為匠者睥睨是㡬死矣今得匠石以為不材此無用之用實為大用也使其有用豈得若此大邪予與汝皆受命於造物均為物而已奈何相物也匠石弟子謂櫟樹何不SKchar取無用而又為社邪匠石曰櫟非求為社社直来寄耳汝言此則櫟樹以汝為不知己而詬厲之也彼以無用保其生縱不為社亦豈有翦伐乎彼以無保為保衆以有保為保此其所以異也
  碧虗註櫟社巨材人皆厭觀若非匠石别識㡬為執斤者所伐今以全朴為大用也奈何相物猶嫌匠石有分别之意然弟子尚以為良材而託社也自芘匠石謂彼社直来寄木非木求為社也以曲轅鄉俗為不知己者以社為辱謂之詬厲至人以無用全生世俗以不材見棄櫟社與文木有異唯匠石知之耳夫木猶不可以異譽而况至人之道乎
  趙註匠石章發明大木無用之用與逍遥意同鬳齋口義頗𩔖呂氏疑獨但趣取無用則如本音謂此木忘趣取於無用何必為社邪章末以義譽之謂汝乃以義理求其毁譽相去遠矣
  前章備述處身應世之難此章覆引櫟社以不材自保而全無用之用又假匠石答問以發明之㡬死乃命今得之為予大用是一句奈何哉其相物也言予汝皆禀形為物汝乃欲用我邪㡬死之散人謂汝以能自役亦㡬死矣予安於無用豈汝所知哉弟子又謂櫟之本趣既取無用則何以社為匠石令其不必言彼社直來寄耳非求為社也正以社為不知己而加詬厲且既安無用縱不為社亦何得有翦伐乎葢彼所保者不材故與衆異而汝以社譽之相去遠矣喻淳朴之人自全於世不願人之吹𭊌奬借或得譽於鄉黨亦寄焉耳豈以為榮哉唯其不可得而利所以不可得而害也
  南伯子綦遊乎商之丘見大木焉有異結駟千乘𨼆將芘其所藾子綦曰此何木也哉此必有異材夫仰而視其細枝則拳曲而不可以為棟梁俯而視其大根則軸解而不可以為棺槨咶其葉則口爛而為傷嗅之則使人狂酲三日而不已子綦曰此果不材之木也以至於此其大也嗟乎神人以此不材宋有荆氏者宜楸柏桑其拱把而上者求狙猴之杙者斬之三圍四圍求高名之麗者斬之七圍八圍貴人富商之家求禪旁者斬之故未終其天年而中道夭於斧斤此材之患也故解之以牛之白顙者與豚之亢鼻者與人有痔病者不可以適河此皆巫祝以知之矣所以為不祥也此乃神人之所以為大祥也
  郭註天王不材於百官故百官御其事明者為之視聰者為之聽知者為之謀勇者為之扞夫何為哉𤣥黙而已羣材不失其當則不材者乃材之所至頼也呂註前論大木以不材終天年次論荆氏楸栢夭於斧斤以材為之患是以聖人神人之於用致之為尤深藏之為尤宻故無用而用以之通不材而材為之使則遊人世間而吉㓙與民同患者尤不可不知此疑獨註髙名之麗高顯之屋也樿旁棺材也此言文木有材所以夭折解祭祀解賽也白顙亢鼻痔SKchar此三者解賽靈河不可用之彼祝以為不祥神人貴無用之用則所以為大祥也
  祥道註老子云曲則全枉則直龜以神而見夢不若曵尾於塗中狙以便而見巧不若全軀於深蓁然則不材者神人所以為材不祥者神人所以為大祥也碧虛註七竅馳用則昏塞不通百骸勞役則疲薾莫支唯有無名靈物統御一體光耀弗竭充滿太虗故衆神得以芘藾巫覡嫌物不殺神人瀹祭為尊趙註商丘大木與櫟社義同荆氏楸栢以有用而不能終天命不若牛之白顙豚之亢鼻人之痔病者以不材而自全也
  鬳齋云商丘之木與前章大意相𩔖言神人之所以全其生者亦以此不材而已荆氏之地宜楸栢桑三木𣏾樁也麗屋棟髙名大家也即高明之家音同而字異耳解古巫祝者書名解之中有曰牛白額者豚鼻高者皆不可以祭河古者或以人祭如西門豹之事故添痔病一句此三者巫祝以為不祥唯其不祥所以免殺身之禍以神人觀之則大祥也
  諸解發明大意盡矣而字義有未釋者今附于後云𨼆將芘其所藾言𨼆然芘其蔭也或以𨼆字屬上句說之不通必有異材夫絶句以夫屬下文者非軸解謂木紋旋散也杙所以棲獮猴禪傍棺之全一邉者高名之麗麗釋以屋字當從欐列子餘音繞梁欐高名則是高明無疑鬳齋說甚當此章與前章義同後添人以SKchar而免祭河之厄又結以神人所以為大祥經意顯明兹不贅述
  支離䟽者頥𨼆於齊肩高於頂㑹撮指天五管在上兩髀為脇挫鍼治繲足以餬口皷筴播精足以食十人上徴武士則支離攘臂於其間上有大役則支離以有常疾不受功上與病者粟則受三鍾與十束薪夫支離其形者猶足以飬其身終其天年又况支離其徳者乎郭註神人無用於物而物各自用歸功名於羣材與物㝠而無迹故免人間之害處常美之實者支離其德者也
  呂註支非體之全離非物之合䟽則通而明支分而離散之則䟽通而無有身之患故支離其形者征役所不能加支離其德者事為所不能累也
  疑獨註支離其形則忘形而以理自勝支離其德則忘德而以命自處墮體黜聰忘形之謂也上德不德忘德之謂也忘形之人保身盡年以逺人間之害而已若夫忘德者知周萬物而反知於愚明並日月而歸明於昧豈忘形者可同日而語哉
  碧虗註處身無用支離其形也懐道若愚支離其徳也
  趙註世人知德之為美而不知德之為累故莊子以支離䟽譬之
  鬳齋云㑹撮椎髻兩髀兩腿也挫鍼縫衣治繲浣衣皷筴所以播米而得其精也支離疏以形病不受役又因得粟與薪亦不材自全之意至人之德亦如此支離者以無用為大用也
  㑹撮音檜最又㑹古活切撮子活切項權司馬云髻也古者髻在項中脊曲頭低故髻指天向氏云兩肩聳上㑹撮然也今讀多從首音與大宗師篇句贅指天字異而義同自頥𨼆於齊至兩髀為脇形容殘疾之狀皷筴播精司馬云筴同䇿小箕也簡米曰精崔氏云皷筴揲蓍播精布卦占兆也今多從司馬說二技衣食所資切於日用故可藉之以食十人此亦設辭言其形雖不足而養身有餘也彼支離其形猶若此况支離其德者乎此段切𦂳在後句葢德忌乎執執則非德矣支離謂踈㪚自在於德而踈㪚自在上德不德是也夫支離其形者徴役不及而粟薪可沾則支離其徳者人害莫及而天爵所加也宜矣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九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十
  宋 褚伯秀 撰
  人間世第四
  孔子適楚楚狂接輿遊其門曰鳯兮鳯兮何如德之衰也來世不可待徃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聖人成焉天下無道聖人生焉方今之時僅免刑焉福輕乎羽莫之知載禍重乎地莫之知避巳乎已乎臨人以德殆乎殆乎畫地而趨迷陽迷陽無傷吾行吾行郤曲無傷吾足山木自㓂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無用之用也
  郭註順時直前盡乎會通之宜世之盛衰蔑然不覺付之自爾而理自生成豈為治亂易節哉治自求成故遺成而不敗亂自求生故忘生而不死盡當今之會㝠然與時世為一而後妙當可全刑名可免知止其所不知能止其所不能用其自用為其自為恣其性内而無纎芥於分外此無為之至易無為而性命不全者未之有也性命全而非福者理未聞也福者即向所謂全非假物也豈有寄鴻毛之重哉率性而動動不過分天下之至易也舉其自舉載其自載天下之至輕也釋此無為之至易行彼有為之至難棄夫自舉之至輕取夫載彼之至重此世之常患也為内福也故福至輕為外禍也故禍至重禍重而莫之避此世之大迷也畫地而循之其迹不可掩有已而臨物與物不㝠矣不明我以耀彼而任彼自明不徳我以臨人而付之自得故泯然與天下為一而内外同福也迷陽猶亡陽亡陽任獨不蕩於外曲成其形各自足矣
  呂註聖人成焉成已而成物聖人生焉則全其生而已天下之至善莫如道則福莫大於是其為物也視聽莫及輕如羽而世莫之載也天下之至惡莫如非道則禍莫大於是其為物也自無為有重如地而人莫之避也臨人以德則有已畫地而趨不免殆而已迷陽則不知所如徃唯曲乃所以全也山木桂漆之見伐皆自有以取之是知有用之用而不知無用之用也人之處世有治有亂遭亂而能曲全斯為善處人間矣
  疑獨註聖人當有道之時則制禮作樂成功於當世當無道之時則全身遠害以保其生聖人非有係乎生也欲其身存埀法後世謂之成可也周公之於周聖人之成也孔子之於魯聖人之生也福不出於性内而罕求之禍多生於分外而求不止性内者舉則能勝載則能行豈有鴻毛之重哉分外者寄於吾身其重如地迷者没溺於其間而不避葢不明禍福之本故也所謂本者戒定慧即性内之福貪嗔癡即分外之禍也臨人以德則未能㝠於道畫地而趨則未能藏其迹迷陽則晦其明而無傷吾全生之行空郤其心曲順於物則各足乎性分矣山木桂漆之召患以喻不能逺害而求用以傷身者也
  祥道註聖人之心豈弊弊然以經世為事特因時乘理應之而已世之知孔子者止於形器之間而不見其無事之際故始陳其經世之迹卒援接輿之歌以信之則迹絶而心見矣所謂聖人成焉者以身狥道而成功聖人生焉者以道狥身而全生也已乎已乎至畫地而趨言今之從政者如此迷陽迷陽至無傷吾足言今之體道者如此也
  碧虗註有道則樂成無道則全生能載輕羽之福者無為之士不避重地之禍者勢利之徒夸徳臨人有我厚矣驅人狥迹其道尤危迷陽謂晦明晦明則行完郤曲謂退身曲全安於分内木火桂漆之喻皆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適者也
  趙註接輿之歌葢傷孔子不遇時非譏孔子也天下無道聖人生焉言鳯出非時也人處斯時僅免刑戮足矣㣲福不能勝重禍不知避言世人迷惑若此臨人以德則人惡有其美畫地而趨則人狥其迹已乎已乎言不可不止殆乎殆乎言不勝其危迷陽迷陽無傷吾晦其明則吾行全矣山木至無用之用乃莊子之語用以結上文數章之意
  鬳齋云天下有道聖人可以成功天下無道聖人全生而已方今亂世茍免於刑為幸何敢他求處處亂生而免刑全生此特一羽之福而汝不知有亂世之禍常至殺戮是重於地而汝不知避臨人以德取禍之道不若已之畫地而趨言其拘束自苦誠危殆也迷陽喻失本性之光明曷行於世郤曲言回䕶避就必至於傷吾足言其不可行也
  諸解已詳不復贅釋按文中子述史篇天下有道聖人藏焉天下無道聖人彰焉句法雖同而反其意各有所主耳愚嘗謂秦漢以來諸子立言者襲南華語意不少獨經中設譬引喻未嘗蹈前人一轍而愈出愈竒是之謂竒文非常文也吾行郤曲無傷吾足諸本皆然郤多音隙獨碧虗如字復正經文作郤曲郤曲庶協上文元本應是如此傳寫差謬誤疊吾行二字識者自能鍳之
  夫處人間世者君臣之分為大不可不盡焉然當度可否之宜謹出處之節視古今而無愧超悔吝而獨全斯為善矣是以顔子將之衛而夫子備言事君之多患名知之相軋心氣未達譽終毁至弓旌在前而刀鋸在後者有之况以不違如愚之臣遽欲徃化年壯行獨之君焉保其無悔所以力救止之使衛君知賢者不茍進益堅尊道之心固將自化奚必輕徃以恣驕志攖暴行邪顔子又陳端虗勉一内直外曲或可自全夫子謂僅免患耳胡可及化化者不言而信使人意消豈在政法繁多以啟物敵乎顔子至此無以進請問其方則是人欲空而天理將見之時也夫子乘其開悟之機告之以齋使虗心受教無聽以耳而以心無聽以心而以氣遂於言下悟其未始有回心虗而形亦忘則化物也無難矣子高將使齊誨以行事情而忘其身察風波而戒實喪顔闔將傅衛誨以就不入而和不出達虎怒而通馬情皆所以明世患之多端外物之難必在高識之士洞燭㡬微進退以義可也至於曲轅櫟社以無保為保商丘異材見不神而神又申言材之為累而世人弗悟徃徃恃材求用而不揆分度宜名顯而妬害生利鍾而禍患至雖欲臃腫自全不可得也故是篇大意在乎外應世而内全真道不離而物自化古之聖賢不得已而有世俗之償罔不宻由斯道遂寓孔顔問答以發明之篇末又引接輿之歌以祛聖賢經世有為之迹以杜衆人逐物無厭之心復結以膏火桂漆之喻警世尤切唯其知渉世之難可以處世而無難矣太上云聖人猶難之故終無難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十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十一
  宋 褚伯秀 撰
  德充符第一
  魯有兀者王駘從之遊者與仲尼相若常季問於仲尼曰王駘兀者也從之遊者與夫子中分魯立不教坐不議虗而徃實而歸固有不言之教無形而心成者邪是何人也仲尼曰夫子聖人也丘也直後而未徃耳丘將以為師而况不若丘者乎奚假魯國丘將引天下而與從之常季曰彼兀者也而王先生其與庸亦遠矣若然者其用心也獨若之何仲尼曰死生亦大矣而不得與之變雖天地覆墜亦將不與之遺審乎無假而不與物遷命物之化而守其宗也常季曰何謂也仲尼曰自其異者視之肝膽楚越也自其同者視之萬物皆一也夫若然者不知耳目之所宜而遊心乎德之和物視其所一而不見其所喪視喪其足猶遺土也常季曰彼為已以其知得其心以其心得其常心物何為最之哉仲尼曰人莫鑑於流水而鑑於止水唯止能止衆止受命於地唯松栢獨也在冬夏青青受命於天唯舜獨也正幸能正生以正衆生夫保始之徴不懼之實勇士一人雄入於九軍將求名而能自要者而猶若是而况官天地府萬物直寓六骸象耳目一知之所知而心未嘗死者乎彼且擇日而登假人則從是也彼且何肯以物為事乎
  郭註虗徃實歸各自得而足也王駘形毁心全忽然獨徃而天下莫能離况一國乎死生人之大變彼與變俱故死生不得與之變也夫恬苦性殊美惡情異各美其所美萬物一美也各是其所是天下一是也因其所異而異之而浩然大觀者知異之不足異故因其所同者而同之又知同之不足同故因其所無而無之無美惡則耳目無不宜無不宜而不和者未之有也視死生如一則喪足猶遺土耳常季猶嫌王駘未能忘知而自存遺心而自得得其常心平徃者也不能平徃而與物過常故使物就之仲尼喻以止水致鑑非駘引物從已也夫下首唯有松柏上首唯有聖人故不正者皆來求正若物皆青全則無貴松柏人皆自正則無羡大聖而趨之也幸自能正非為正以正之生與變化俱則無徃而不㝠心與死生順則無時而非生擇日而登假以不失會為擇斯人無擇也任其天行而時動者也故假借之人由此而最之彼何肯
  呂註學道者學其所不能學行其所不能行故寓言於王駘從仲尼遊者知從其所能行而不知從其所不能行則雖全魯歸之與王駘猶中分也從其能行者則立有教坐有議其教不得無言其成不得無形也從其知能行者則立不教坐不議虗而徃實而歸仲尼王駘相為表裏而已不以其所能而當君師之任則無用之用與庸亦逺矣孰為死生而與之變孰為覆載而與之遺乎審乎無假知其所得者真不與物遷則死生覆墜而不變命物化而已不化守其宗本不離也人唯不能自其同者視之則耳目不内通能自其同者視之則耳目不知其所宜故物視其所同不見其所喪也常季謂駘懐内聖之道則為已而已以其知得其心以其心得其常心物何為最之而推為君師邪唯止能止衆止此人所以從之求鑑也夫木莫不受命於地唯松柏獨全人莫不受命於天唯舜也獨正則舜豈不以正生為幸而正衆生哉今夫士之以勇自名者猶能雄入九軍而况官天地府萬物死生不得與之變者非求名自要之比也彼且擇日而登假其去來容與如此人安得不從而最之疑獨註學者始未有得則虗而徃終焉有悟則實而歸教者黙然而喻學者亦黙然而得列子云用無言為言亦言用無知為知亦知是也受制於陰陽而後有死生乘雲氣𮪍日月則死生不得與之變矣無假則盡性故不與故遷命物則至命故常守其宗也膽附于肝本同一體楚越相去葢数千里自其異而觀雖同體而有數千里之隔自其同而觀則與道𤣥合而萬物皆一也王駘自聞自見故不知耳目之所宜所一言其德所喪言其形葢不獨自忘其形而又使物忘已也常季謂王駘未能忘知以為已忘心以為心得其常心夫大過於人物何謂最之答以王駘獲最猶止水來鑑止者性之本然唯止於先者然後能止衆止莫非木也而松柏獨正凌霜雪以冠衆木莫非人也而舜獨正明庶物而察人倫幸能正生以正衆正已而生物正之謂也夫勇士忘生雄入九軍求名自要而猶若是况體道者乎以無形司有形曰官天地以無物藏萬物曰府萬物寓六骸者寄而無畜象耳目者存而不用一知之所知則與造化為一其心未嘗死故能擇日以登假去留自在也
  祥道註德之充者形雖兀而全德不全者形雖完而⿰虗亏 -- 虧王駘德充於内形忘於外死生不變覆墜不遺則利害之小者可知矣審乎無假則不以内狥外命物之化則不以末傷本萬物與我雖殊𩔖我與萬物為一體故物視其一而不見其所喪也德充之人視聽不以耳目故不知其所宜在我忘其形之喪而全其德所有在物視吾德所一而忘吾形之⿰虗亏 -- 虧葢聽以耳而聞非耳視以目而見非目所以立不教而教以之有坐不議而議以之信也常心則一迷悟自殊水性本同流止自異水以止而取鑑人以正而取最也松柏不以寒暑易其色故在木為長舜不以窮逹移其正故在人為聖駘之於舜雖𨼆顯不同其受天地正命則一所以皆能正生以正衆生然正生者聖人之本務正衆生者聖人之餘事故稱幸焉夫勇士内存不懼之實外驗保始之名猶不以死生經懐而雄入九軍此全於氣也况全於道者乎全於道者官天地以為己役府萬物以為已備寓六骸而不有象耳目而不用一知而不為物所二心存而不與形偕制命在内而不在外所以能擇日而登假也
  碧虗註不治而不亂立不教也不言而自信坐不議也齋心問道則虗而徃悟道而反則實而歸無形而心成介兀而德充也夫至人者天地不能易其德死生不能革其性即境皆㝠獨立不改天地宻移而我常存行藏氣異則一體之中楚越也動植道同則天地之間不二也逐聲色則耳目異宜混物我則事無好惡是故心無係著所詣皆通彼此委和得喪自冺今見學者盈門而謂得其心覩淡泊自守而謂以其心常心無迹物何謂最之哉觀容必鑑止水求道當訪賢師唯其自止故能止絶衆心也植物産乎地得地氣之正者松柏動物育乎天得天氣之正者聖人率已以正而行冲黙之訓是以大丈夫以道戰死生而名勢不足稱焉覆載有官動植有聚身非我有故視聽不用所知不二心奚有死哉擇日而登去留有時也假人則從是真人則任已也
  趙註王駘殘兀人皆賤之夫子乃欲率天下而徃從焉先生之見與常人逺矣遂問其用心若何仲尼言王駘之道萬物有死生而此無死生天地有覆墜而此無覆墜葢能審乎無假而守其宗也常季未逹仲尼又以一身萬物之同異為喻肝膽楚越同而異也物與我異而同也如是則無視無聽適乎自然物我混融又安知其足之喪哉常季豁然而悟曰彼為己之學以其知得其心言虗靈知𮗜之心自致知而得以其心得其常心言由虗靈知𮗜而入於不死不生也王駘所得不過如是天下何為最之哉仲尼又舉唯止能止衆生以正衆生以明生物者不生化物者不化又告以保始之證不懼之實始者先天地生人能保之則死生臨乎前而不懼彼勇士狥名而猶若是况未嘗死者乎此道範圍天地曲成萬物特寄之六骸形之耳目亘萬古而長存也登假猶昇天云鬳齋云無形無所見心誠感之而化也直後猶尚遲奚假豈特也死生亦大矣一句釋氏議論皆從此出天地覆墜猶大𫝊云乾坤毁遺亦墜落之義審乎無假盡見其實也命物之化言萬物受命於我宗者物之始也常人不知物同一初至肝膽亦分楚越茍知此則萬物與我為一不特以耳聽目視也物視所一不見所喪言其觀於萬物無所欠剩讀䕫蚿章便見此意為已修身也以其知言人有此識知則能修此身得其心以其心言有此知覺之心則能得其本然之心本然知覺非二物特如此下語耳葢謂人皆有知有心茍能盡之則可以為己可以得心得其常心而已物何為最之流水止水皆以喻心能止其心所以賢於衆人衆人以欲止之心就其求止故曰唯止能止衆止此語大竒松柏堯舜得於天者獨異故能正其生以正衆生生與性字義同保守始初徴驗必有不懼之實謂荆軻聶政之徒尚能不變死生况有道者乎官天地府萬物各職其職而聚所聚也六骸特吾所寄目象目而不止於視耳象耳而不止於聽故能一知之所知而無所不知也心無所見心死彼豈擇日而登至於道言無時不在道也
  立不教之教而天下化之坐不議之議而天下信之非徳充於内物符於外者不足以與此此王駘所止而有以來鑑之道也學者洗心求教故虗而徃終則真見内充故實而歸非虗則不能受教非實則不能悟理悟理之極明白洞逹物來斯鑑亦虗而已是故為道之要無他善教者輔物之自然善學者求復其自然用不施而體自見非有以增飾之也太上云我無為而民自化則不教之教教之至也孔子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則不議之議議之至也先聖之所以教人者如此在受教者為如何又彼為己以其知得其心以其心得其常心物何為最之哉郭氏從以其知以其心為句得其常心遺而不論成林王氏並同郭說獨呂氏從得其心得其常心為句上下文義自明虗齋無𨼆皆宗呂義今從之又受命於地至唯舜獨也正文句不齊似有脱略陳碧虗照張君房校本作受命於地唯松柏獨也正在冬夏青青受命於天唯堯舜獨也正在萬物之首補亡七字文順義全考之郭註下首唯有松柏上首唯有聖人則元本經文應有在萬物之首字傳寫遺逸又彼且擇日而登假人則從是也郭氏從登絶句如字屬下文碧虗因之呂氏以假音遐絶句疑獨詳道王雱虗齋並宗吕說竊詳假人無義今從登遐文義顯明謂得此者去留無礙而昇於𤣥遠之域也續考列子周穆王篇登假字並讀同遐可證鬳齋以假音格絶句葢本於後篇登假於道之語云
  申徒嘉兀者也而與鄭子産同師於伯昏無人子産謂申徒嘉曰我先出則子止子先出則我止其明日又與合堂同席而坐子産謂申徒嘉曰我先出則子止子先出則我止今我將出子可以止乎其未邪且子見執政而不違子齊執政乎申徒嘉曰先生之門固有執政焉如此哉子而悦子之執政而後人者也聞之曰鑑明則塵垢不止止則不明也乆與賢人處則無過今子之所取大者先生也而猶出言若是不亦過乎子産曰子既若是矣猶與堯争善計子之德不足以自反邪申徒嘉曰自狀其過以不當亡者衆不狀其過以不當存者寡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唯有徳者能之遊於羿之彀中中央者中地也然而不中者命也人以其全足笑吾不全足者衆矣我怫然而怒適先生之所則廢然而反不知先生之洗我以善邪吾與夫子遊十九年矣未嘗知吾兀者也今子與我遊於形骸之内而子索我於形骸之外不亦過乎子産蹵然改容更貌曰子無乃稱郭註我出子止羞與刖者並行以執政自多明其不遜申徒謂此論德之處非計位也子産答以子既殘形而輕蔑在位欲與有德者並計子之德不足以補殘形之過申徒謂自陳其過以為不當亡者衆黙然知過自以應死者少夫利害相攻天下皆羿也自不遺身忘知與物同波者皆逰於羿之彀中耳雖張毅之出單豹之處猶未免於中中與不中唯任命耳人以全足笑吾不全是不知命而我怒之又不知命也見至人知命遺形故廢其怒而復常不知先生洗我以善道故邪我能自反邪形外也德内也今子與我德遊耳索我外好不亦過乎子産曰子無乃稱已悟則厭其多言也
  呂註申徒能外形骸以忘人之勢子産悦執政而不能忘己之勢凡為道者所以洗心去垢而歸之明猶鑑而已今猶出言若是則是不明而塵垢所以止也我則非自狀其過以不當亡者故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遊羿之彀中中央者中地則行至於無憾而可以免焉譬之不中者命也則不幸而不免焉譬之人笑吾不全不免怫然而怒適先王之所則化於道而忘之不知洗我以善邪吾之自悟邪十九年則極陰陽之數遊於形骸之内未嘗知吾兀也而今索我於形骸之外不亦為過乎
  林註不違猶不避齊與之肩也子産自多執政而後人申徒引心鑑所以為喻而責之子産以申徒形殘若是而與我争猶與堯争善也申徒謂世人自分解其過以為巳當存者衆不分解其過以為巳當亡者寡言子産未能忘物遺形自重執政而輕兀者之德又謂與堯争善此自狀其過而不知亡者也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知命者也弓力所及為彀中喻已無取兀之道而兀者命也形骸之内謂道德性命之理形骸之外謂手足狀貎之間也
  祥道註德充之人視富貴如浮雲以形骸為逆旅子産挾貴以驕賤恃全以薄兀則不足以言徳又何足以言命故曰遊羿之彀中不中者命也忿怒者性之塵垢既悟則垢去而鑑明此始迷而終悟者也碧虗註子産師伯昏之道而未能忘我申徒同出師門而未能忘德况其下者乎以不當忘者衆飾非者多也以不當存者寡罪已者鮮也遊羿彀中喻欲全而不免皆天命也人笑吾不全則怫然而怒風火猶存適先生之所則廢然而反鑑於止水也與遊十九年而未嘗知兀忘德忘形者也
  趙註世人多自文其過以為吾不當忘足鮮以為吾實有罪者葢有幸不幸焉如羿善射鵠之中央乃必中之地萬有一免焉命也曾不自幸顧乃笑人我為所笑未免不平是亦不知命也至伯昏之前則釋然矣吾與伯昏遊未嘗知吾兀今子與我遊於形骸之内言寓六骸象耳目則子即我也而索我於形骸之外言爾為爾我為我而不相知也子産謝曰子無重陳我知過矣
  鬳齋口義云與堯争善四字亦寄言子既兀矣縱能為善得如堯乎不自反猶不自量自述其過以為足不當亡者衆不述其過以為足不當存者寡唯有德者知其有命豈人所能奈何此三句説三等人遊羿彀中數語尤竒絶言人處世動是危機彀中者張弓而箭端所直之地喻世之危如此幸而不中者命也形骸内外之語皆前賢所未發
  申徒安命而忘兀德充於内者無戚於外也子産矜位而鄙兀心狥乎外者不明乎内也同學於伯昏之門固有執政焉如此哉言雖侍明師而猶以勢位為尚未能相忘而化其道是心鑑不明塵垢得以止之也不當亡者衆不當存者寡此葢申徒論足存亡言人之處兀知已過而安之者少然有幸不幸一歸之於命耳則知申徒之兀出於非罪者也或以此二句為指子産未能忘形取義差逺遊羿彀中莫非中地設有不中幸免耳人處世間莫非憂患茍得免患亦幸耳而人因以其幸笑吾之不幸我猶有怒未忘已也廢然而反已亦忘矣不知先生洗我以善邪吾之自悟邪則彼已俱忘物我交化何喜怒之可動何形骸之可索哉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十一
<子部,道家類,南華真經義海纂微>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十二
  宋 褚伯秀 撰
  德充符第二
  魯有兀者叔山無趾踵見仲尼仲尼曰子不謹前既犯患若是矣雖今來何及矣無趾曰吾唯不知務而輕用吾身若是以亡足今吾來也猶有尊足者存吾是以務全之也夫天無不覆地無不載吾以夫子為天地安知夫子之猶若是也孔子曰丘則陋矣夫子胡不入乎請講以所聞無趾出孔子曰弟子勉之夫無趾兀者也猶務學以復補前行之惡而况全德之人乎無趾語老耼曰孔丘之於至人其未邪彼何賓賓以學子為彼且蘄以諔詭幻怪之名聞不知至人之以是為已桎梏邪老耼曰胡不直使彼以死生為一條以可不可為一貫者解其桎梏其可乎無趾曰天刑之安可解
  郭註踵頻也人生莫之為而任其自生重身知務者也若忘其自生謹而矜之輕用其身者也猶有尊足者存言刖一足未⿰虗亏 -- 虧其德去其矜謹任其自生所以務全也使天地而為覆載則有時而息矣無趾聞所聞而出猶怪孔子方復學於老耼師人以自得是率其常然舍己而效人求非常之名也故學非為幻怪也而幻怪以之生禮非為華薄也而華薄由之興故至人以為桎梏欲以直理㝠之仲尼非不㝠也順物則名迹立終不免乎名其為桎梏也孰能解之哉呂註無趾亡足而所以行者未嘗忘所以行者尊足之謂也仲尼欲入而講所聞性與天道非所以汎與學者也無趾不言而出則所以相與有不容聲者矣賓賓以學疑至人其猶未邪道以絶學為至則世之所學者至人觀之皆諔詭幻怪而為已桎梏夫唯以死生為一條可不可為一貫則桎梏解矣胡為不使之然哉葢可解者人刑天刑則不可解也
  疑獨注不知物謂忘物輕用吾身謂忘形尊足謂道也無趾務全道而忘身外身而身存也以夫子之德配天地獨責其不謹不及此以迹言若以心言則孔子辭以陋請入而講所聞者是也無趾黙然而喻故夫子勉弟子識之又見老耼疑夫子賓賓以學蘄以諔詭幻怪名聞而不知至人以是為桎梏胡不思所以解之葢夫子學老耼亦世事當為非有所覬也老子以無趾未明其心故使觧其桎梏無趾以為天命使然不可解也
  祥道註申徒叔山之於王駘其兀同其所以處兀則異叔山之於申徒其務學同其所以為學則異即事觀之名於教為尊即道觀之名於身為累故古之得道者㝠得喪於一巳還功名於衆人是謂帝之懸解孰得而榮辱之哉而世人競一時之虗譽規死後之餘榮疲薾而不知歸窘束而不自適重囚桎梏何以異此然孔子非好異以蘄名也茍惡其桎梏而思解之則是任我違命而更有為安在其為孔子哉
  碧虗註尊足謂性性不⿰虗亏 -- 虧則可稱全矣仲尼請無趾入室講道而無趾目擊意逹不言而出孔子以無趾之迹誨門人之心無趾語老耼孔子何賓賓以學子為蘄以幻怪名聞而不知至人以此為刑戮也胡不思所以解之上與造化同死生一條也下與物我齊可不可一貫也天刑不可解未能冺迹也
  趙註叔山仲尼問答與前章申徒子産意同孔子傳道修教使天下學者贏糧而趨之此所謂僅以諔詭幻怪之名聞者也耼謂無趾胡不使仲尼思所以解其桎梏知此理則無係累矣無趾謂人生有形則有累安能高舉不在世間故曰天刑之安可解
  鬳齋云不知務猶云不曉事尊足性也二字下得竒賓賓恭謹諔詭幻怪言其好名桎梏者名為已累天刑猶天罰也此皆寓言至若無趾兀者也猶務學以補前行之惡而况全德之人乎此語有益於世教首章王駘得道而至命者也次章申徒有德而知命者也此章無趾務學以補過者也南華論德充有三等與人間世所序意同夫子謂叔山不謹犯患則其兀也必有以致之彼亦謂不知務而輕用吾身已自知其過唯其知過斯能補過故聖門不棄焉尊足即所謂使其形者也於此而務全求得其道矣無趾以夫子爲天地圖有以覆載之夫子指其前失以為今來何及矣無趾歎其猶若是則有不滿於中殊不知夫子之言正所以覆載之之道也使無趾思所以補前行之失而為全人形之殘兀何加損焉有以見聖賢化治曲成萬物而不遺人品差殊則其成也不無等降如本篇所列者是也
  魯哀公問於仲尼曰衞有惡人焉曰哀駘它丈夫與之處者思而不能去婦人見之請於父母曰與人為妻寕為夫子妾者數十而未止也未嘗有聞其唱者也常和而已矣無君人之位以濟乎人之死無聚禄以望人之腹又以惡駭天下和而不唱知不出乎四域且以雌雄合乎前是必有異乎人者也寡人召而觀之果以惡駭天下與寡人處不至以月數而寡人有意乎其為人也不至乎期年而寡人信之國無宰而寡人𫝊國焉悶然而後應汜而若辭寡人醜乎卒授之國無㡬何也去寡人而行寡人䘏焉若有亡也若無與樂是國也是何人者也仲尼曰丘也嘗使於楚矣適見豚子食於其死母者少焉眴若皆棄之而走不見已焉爾不得𩔖焉爾所愛其毋者非愛其形者也愛使其形者也戰而死者其人之葬也不以翣資刖者之屨無為爱之皆無其本矣為天子之諸御不爪翦不穿耳取妻者止於外不得復使形全猶足以為耳而况全德之人乎今哀駘它未言而信無功而親使人授己國唯恐其不受也是必才全而徳不形者也哀公曰何謂才全仲尼曰死生存亡窮達貧富賢與不肖毁譽飢渇寒暑是事之變命之行也日夜相代乎前而知不能規乎其始者也故不足以滑和不可入於靈府使之和豫通而不失於兊使日夜無郤而與物為春是接而生時乎心者也是之謂才全何謂德不形曰平者水停之盛也其可以為法也内保之而外不蕩也德者成和之脩也德不形者物不能離也哀公異日以告閔子曰始也吾以南面而君天下執民之紀而憂其死吾自以為至通矣今聞至人之言恐吾無其實輕用吾身而亡吾國吾與孔丘非君臣也德友而已矣
  郭註惡駭天下而人歸之者明不由權勢飲食而徃不由形美招致而徃也夫才全者與物無害故入獸不亂羣入鳥不亂行而為萬物之林藪哀公與處未經月已覺其有遠趣不至期年委以國政悶然而應汜而若辭寵辱不驚也夫生者以才德為𩔖死而才德去矣故失𩔖而走情茍𩔖焉形雖不同而物無害心情𩔖茍亡雖母子不足以固其志矣使形者才德也翣者武所資戰則無武翣將安施採擇嬪御燕爾新婚皆以形好為意故足以降至尊之情回貞女之操德全而物愛之也宜矣死生存亡飢渴寒暑其理固當不可逃也人之生也非誤生生之所有非妄有天地雖大萬物雖多而吾之所遇適在於是則絶力至知弗能違也命行事變不舍晝夜始非知之所規故非情之所留知命之必行事之必變豈於終規始在新戀故哉茍知性命之固當雖死生窮逹千變萬化而湛然自若和理在身靈府者精神之宅不以憂患驚神使和性不滑靈府間豫不失其兊泯然任之順四時而俱化也天下之平莫盛於停水内保其明外無情偽𤣥鍳洞照與物無私故能全其平行其法無事不成無物不和此德之不形者是以天下樂推而不厭也
  吕註無君位則至貴之徳不足名無聚禄則至富之業不足比天下皆以情求之而不得則以為至𧷤而思之神無方而無不在則知不出乎四域也萬物負陰而抱陽則分矣雌雄合前妙乎陰陽而不測是以意其異乎人悶然汜者則非肯以物為事卒授之國亦寓焉耳無㡬何而行窅然喪之也豚子死母之喻言神之在母乃所以在子相與為𩔖也神離其母則不得𩔖所以去之戰之有翣所以自衞戰死則無所事翣刖者之不愛其屨皆無其本矣神使其形所以為本也嬪御新婚猶以形全而致重况德全乎未言而信無功而親是必才全而德不形者也死生存亡等目在人則事之變在天則命之行日夜相代知不能規吾何容心哉和者神之所好靈府神之所宅其神和豫通而不失於兑則其神無郤而不見有晝夜之間與物為春是與物接而生時乎心者也水平而明其性然也内保外不蕩勿撓之也喻人之性亦然萬物皆偹則成萬物為一則和德者成和之脩德不形則同於初物安得離其所自生哉
  林註哀駘它無位無禄惡駭天下唯才德内充所以衆歸之不役乎分外故知不出乎四域與物為一故雌雄合乎前也悶然汜若無心而不係貎無幾何而去難進易退也豚子之於母生為巳𩔖死則不𩔖矣喻君子以才德為𩔖而不以形骸為愛形為六骸耳目使其形者道德性命之理也戰死而無用翣刖者之無用屨喻形以才德為本非其本則形無用也嬪御翦爪穿耳娶妻者以形傷不使葢擇形全者為用况全德之人乎死生存亡飢渴寒暑事變命行日夜相代雖有至知不能度其所始唯才全者無得無喪任之而已故不足以滑和不失於兑悦日夜無郤忘變之至與物為春有以生之也此言造化無極事物日生而不物者未嘗死接而生時乎心謂至人因時接物感而遂通而已停水均平天下取法德不形者亦若是也德者成和之脩化行而不知所以化德不形者物不離功而不知所以功也
  祥道註王駘以兀而取物最哀駘它以惡而物不離葢有尊形存焉雖兀猶全也有至貎存焉雖惡猶美也所謂至貎者才全而德不形是也故丈夫婦人之所慕鳥獸之所親以至國君願授之國非使物保而物自保之也母愛以使形為本戰者以勇為本行者以足為本哀駘它所以存而見任去而見思者有本故有徳徳全則顯而為才才全則入而為德德不形則自死生存亡以至不失於兊不以物易已也自日夜無郤以至生時乎心不以已忘物也内保之則無失其實外不蕩則無感其名所謂德者脩其性而復於成和而已哀公之於孔子始為君臣而終為德友其悟也葢亦微矣
  碧虗註權勢聚禄可以活人故衆歸之今匹夫而衆歸者以德為丘也已性也生則己𩔖死則失𩔖豚母亡其己性豚子失其已𩔖故棄而走喻哀公鮮德而至人逺之也翣以旌武屨以飾足戰死刖足皆忘其本飾安用哉死生至寒暑十六目是為塵網凡涉世者莫能逃委之天命是曰德充然猶為方内之士彼遊方之外者翛然縣觧入於大妙故仲尼德以忘言哀公絶其所問也炎凉事變晨夕不停雖巧厯規度莫定乎前誰復計其終乎靈府既虗自然和理閑豫通逹不滯常有兌悦之懐虗妙之心未嘗間斷也春氣茂養同聖賢育物之心水停之盛為大匠之所取法德在内則成身施於外則和物成和之理非脩莫就也執民之紀而憂其死未能芻狗萬物忘國則身富忘勢則德充矣
  趙註哀駘它即不言之仲尼時仲尼自衞反魯形容醜惡故曰衛有惡人焉丈夫與之處思而不能去喻諸侯敬之婦人願為妾喻弟子從之和而不唱述而不作也君位聚禄喻道濟天下而為素王也知不出域雌雄合前言所知不過日用之常所見不越夫婦之愚而所以與人異者何也哀公遺形取德授之國政未㡬而去仲尼喻以豚子食於死母少焉𮗜非已𩔖棄之而走燔肉不至孔子不税冕而行豈得已哉戰死之無用翣猶刖者之無用屨也嬪御新婚又以喻才全德不形死生至寒暑十六者人所不能免循環晝夜莫規始終而不足以亂吾天和入吾方寸盎然歡然萬象皆春接而生時感而遂通也水停也盛天下為法也德脩而成和和則同德離物則形形則非德矣此哀公所以稱孔子為德友也
  鬳齋云知不出乎四域言所知不出乎世外雌雄合乎前與物狎也即鷗鳥不驚之意豚子之喻謂人之愛惡不在形之美惡戰死不用翣非行禮之喪猶刖者之屨無所施也此明德在内而不在外嬪御不翦爪不穿耳貴全其形不事脩飾新娶者免役禮記有之此借全形以喻全德死生窮逹事變命行日夜迭運於前雖知者不能求其始而不足以滑胷中之和不入於靈府不動其心也日夜無郤言日新不已與物為春遇事皆樂也接而生時乎心接猶感時猶時中之時隨事所感而應之才全謂全質性德不形言不顯伐内保外不蕩形容水平可法之意成全性中之和是其德之脩也德不形者無所徃而非德故物不能離焉非君臣也德友而已與孟子友之云乎意同
  按雌雄之意所解不一或以為禽獸者本於列子雌雄在前孶尾成羣之説竊考經意丈夫與之處思而不能去婦人願為妾之語則雌雄合乎前言丈夫婦人歸之者衆也戰而死者其人之葬也不以翣資舊來從資絶句翣者飾武之具形似方扇以木為之衣以白布畫以雲氣夾車兩邊所以自衞也資或訓用訓送或畧而不言殊無確論後得無𨼆講師從翣絶句以助釋資文從理順經㫖大明續考禮記檀弓篇周人置翣孔子之喪飾棺牆置翣又置絞衾設蔞翣絞音爻蔞音桞周禮作桞翣又明堂位云周之璧翣鄭氏註天子八翣皆戴璧垂羽諸侯六翣皆戴圭大夫四翣士二翣皆戴緌儒佳切係冠纓據此則古者喪禮通用翣非特為飾武設竊原南華本意謂先聖制禮使人養生送死而無憾周以棺衾飾以栁翣貴賤隆殺各當其宜所以愼終也若戰而死則非正命又失用師之道故其葬也不以翣形且不得全歸何望儀物之偹哉亦猶刖者之不愛其屨也此章從上文豚子食於死毋起喻至此又疊喻以結之不過形容德充於内者無假於外德餒於中者外飾無益也與物為春是接而生時乎心言才全而德不形者至和内藴接物無間若青陽流布無不被生育之恩葢以無心為心故能無感不應濓溪先生不去𥦗前草云與自家意思一同亦此義或問方其不感不接和安在哉曰如樂在懸聲無𨼆乎爾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十三
  宋 褚伯秀 撰
  德充符第三
  闉跂支離無脤説衞靈公靈公悦之而視全人其脰肩肩甕㼜大癭説齊桓公桓公悦之而視全人其脰肩肩故德有所長而形有所忘人不忘其所忘而忘其所不忘此謂誠忘故聖人有所遊而知為孽約為膠德為接工為商聖人不謀惡用知不斵惡用膠無喪惡用德不貨惡用商四者天鬻也天鬻也者天食也既受食於天又惡用人有人之形無人之情有人之形故羣於人無人之情故是非不得於身𦕈乎小哉所以屬於人也謷乎大哉獨成其天惠子謂莊子曰人故無情乎莊子曰然惠子曰人而無情何以謂之人莊子曰道與之貎天與之形惡得不謂之人惠子曰既謂之人惡得無情莊子曰是非吾所謂情也吾所謂無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惡内傷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惠子曰不益生何以有其身莊子曰道與之貎天與之形無以好惡内傷其身今子外乎子之神勞乎子之精倚樹而吟據槁梧而瞑天選子之形子以堅白鳴
  郭註其德長於順物則物忘其醜長於逆物則物忘其好德者世之所不忘形者理之所不存故忘形非忘而忘德乃誠忘也遊於自得之塲放之而無不至才德全者也而知約德工四者自然相生其理已具故聖人無所用其已物無妄然皆至理所趨當任之而已形貎同人而掘若槁木故浩然無不任而獨成其天也夫人非情之所生則生豈情之所知惠子未解形貎之非情而復有問莊子謂以是非為情則無是非好惡者雖有形貎直是人耳情將安寄不以好惡傷身任當而直前者非情也因自然而不益生止於當也惠子猶未明生之自生理之自足莊子又告以生理自足於形貎之中任之則自存好惡之情秪足以自傷耳倚樹據梧言有情者之自困此世之所謂情而云天選明夫情者非情之所生而况他哉呂註無脤大癭以德長而見美二君形有所忘也人不知存其神是所忘役於視聽思慮是所不忘不忘其所忘而忘其所不忘此謂誠忘非特形有所忘而已誠忘則聖人之所遊物不得遯而皆存者也若然者以知為孽非本榦也以約為膠所以約散也以德為接所以續異體以工為商所以為器也聖人不謀惡用知不斵惡用膠無喪惡用得不貨惡用商四者天鬻也故無待於外有人之形無人之情以其所遊在誠忘故也羣於人則遊乎世俗是非不得於身則體乎天均得其小者屬於人大者屬於天也貎則動作威儀無非道形則六骸九竅天所生所以為人者足矣奚為疑其不可以無情乎惠子直謂無情若木石不可以為人莊子謂吾所謂情是非不得於身也吾所謂無情不以好惡内傷其身也若是則足以有其身何必益生哉惠子不知即動而静乃據梧以求静唯不知此即是不得其所為使形為天之所選而以堅白鳴也
  林註形者世所不忘德者世所忘也人能不忘世所忘而忘世所不忘則才德全矣是謂誠忘聖人所遊列子謂觀其所變遊之至者也智者謀所出故為孽約者物之束故為膠德成已以應物故為接工造器以營利故為商此四者世人之所為聖人則不謀不斵無喪無貨惡用四者為四者雖人事亦天所以養人者既受食於天惡用人為哉聖人形與人同故羣於人情與人異故是非不得於身形小所以屬乎人情大所以成其天也惠子知其情而不知所以情莊子謂不以好惡内傷其身合性命之情而言所以成乎天者也好惡之情應物而已身無與焉不益生則能盡其生理而無所措其情道貎天形不傷於好惡斯足以有其身矣今子外神勞精倚𣗳據梧此皆有情之所累也天選子之形容與物獨異子又益生惑衆若公孫龍堅白之論能勝人之口而不服人之心此不知性命之情而受役於造化者也
  祥道註聖人之道無方而無乎不在無體而無乎不為則其心無適而非遊也遊者逍遥自放無所係累之稱所謂惡用知惡用膠惡用德惡用商者乃其所遊也知因謀而出約因斵而興德因喪而有工因貨而作四者皆世人相養之具德充之人無用之天食而已聖人形與人同故𦕈乎小哉情與人異故獨成其天聖人非無情也好出於不好惡出於不惡因其自然而不益生謂之無情可也人之生也形選於天性靈於物其未嘗不充特牽於物而有以害之去其害而德充矣惠子之多言害之尤者故是篇以非惠終焉
  碧虗註二君之中其説忘形而未能忘德也聖人遊於忘形忘徳之外雖日用知德而不自矜故膠孽等事無由萌兆不謀利害何用知不斵情性何用膠無喪於物何用德不植貨財何用商已上四事皆天然而養者也蛣𧏙轉丸蜘蛛結網不謀之知也雲龍風虎松柏女蘿不斵之膠也禽獸林藪魚鼈江湖無喪之德也物物自利各各營生不貨之商也此乃天之所食故曰天食有形無情望之似木雞矣一尺之面容貎不同者道與之也六尺之體空窽無殊者天與之也皆非情之所有夫任子之形者豈有情哉喑醷而自生耳今子有人之形與衆無别而強以堅白同異之辯鳴噪於衆人之前而自謂賢者猶躍冶之金何得不怪哉
  趙註無脤大癭形惡可知二君悦之而視全人忘其形而親其德也形惡可忘而世人不忘德不可忘而世人忘之此真忘矣聖人遊於斯世慮知過而至於欺立約以固之慮德不足以及人教以貿遷有無聚天下之貨也聖人之所以為聖則無此四者故曰不謀不斵無喪不貨也𦕈乎小哉形也謷乎大哉德也惠子又猶疑無情何以為人答以吾謂無情者不以好惡内傷其身此直指以告而惠子猶有枝辭莊子警之曰夫子外神勞精疲役甚矣若子之形一旦為天之所取尚能騰口説以肆堅白同異之辯邪鬳齋口義云德有所長形有所忘言愛其德而忘其形世人知有形而不知有德此真忘也聖人有所遊即心有天遊知以處事約以檢身接於外而忘於内商賈猶賣名聲於天下也心有天遊則知此四者皆為吾累故無所用之天食猶天爵德知前論皆以為美此則以為惡鼓舞其筆有失㸃檢處有人之形已下乃莊子尋常有此語惠子因而問之天與之形有物也道與之貎物必有則也吾所謂無情者忘好惡而不傷因自然而不益今惠子外神勞精於堅白同異之辯且天授子形何乃自苦如此邪
  德有所長者悦在德而不在貎形有所忘者捨乎貎而契乎心此二子之所以見知於二君二君之所以見稱於後世也聖人之所遊亦不出乎人間世從容逍遥以觀其變行不以足視不以目故物無遯形人無遯情而其憂世之心未嘗一日去懐也夫聲名妖孽所以滑性而以之為知由是貪詐生焉結繩之約由於朴散而執之如膠由是欺誕生焉工匠作器所以給用而貿易為商由是巧偽出焉此皆時俗之弊也真人猶覬有以反之故斷曰不謀惡用知不斵惡用膠不喪惡用德不貨惡用商其言意亦切矣此還淳返朴之要道聖人復出不易斯論人能脱去膠孽等累則與天為徒何世患之能及有人之形飲食起居同也無人之情是非好惡不動於中也𦕈乎小哉此形之在天地謷乎大哉此德之在性情也以已之性情復已之自然豈假他人哉道與之貎無論美惡安之而已天與之形無論壽夭全之而已常因自然而不益生知不益則必不損夫復何所措其情今惠子不務内充其德徒以言辯求合天下之情以至外神勞精據梧而瞑則其為知能所役亦困苦矣故告以天之所以選取汝形而為萬物之靈者豈但以堅白之辯鳴噪於人間而已由階而升致極乎性命道德之奥乃聖乃神可企及也痛惜惠子累於才而溺於辯昩乎性而惑乎情是因知而失德學者之大病殊弗悟人之至情本無好惡好惡因物而有情與物忘則化矣常因自然而不益生是謂無情之情何以辯為使惠子而頓悟還淳返朴進乎無知則德可充而性可復何患乎人之不契物之不應哉
  物得以生之謂德乃天賦粹美所以成形尊生由是而充之性與天道可得而聞也夫德本乎天而充之在人可不自愛重乎物之符契特應感小節以印德充之驗其成功大業則有相天地贊化育者焉故王駘足以起敬於夫子將欲引天下而從之則其脩為必有大過人者且不教不議而學者虗徃實歸自非以心契心而死生無變命物守宗而化由己出其能至是乎視所一遺所喪以見得道者忘形唯止能止衆止明夫以虗而來鑑凡此皆所以充之之道也德充而為物所歸猶松柏之與衆木堯舜之於百姓豈特以衆生為幸幸在能正衆生而一已之死生禍福非所芥𦷾故擇日登假去留在我何肯以物為事哉申徒無取兀之過而招兀視兀猶全也子産以執政之貴而傲兀雖貴猶賤也無趾而尊足存所存有重於足者天刑之不可解則一安之命而與全人無異矣哀駘它之雌雄合乎前使哀公忘其惡而願授國此非愛其形愛使其形者也故泰和内運疵癘外消德與日新道通神化事成而不以功自處無徃而不為物所歸矣哀公以仲尼為友德尊而位可忘也靈公視無脤為全德尊而形可忘也聖人所遊與物無際謷乎大哉獨成其天是能忘人之所不忘而粹美所歸有不得而辭者惠子厚於才而薄於德遂問好惡之情答以性命之情所以深救其失使道貎天形不傷於好惡有形無情常因乎自然至是則必德充物符彼已兩盡是非好惡化於忘言何在乎外神勞精而以堅白鳴哉
  太上云上德至德孔德𤣥德皆德之充者善結無繩約天下將自賓不召自來有德司契皆符之謂也而南華發揮為尤詳至取殘兀厲惡之人以標論本葢所以為尚形骸外德性者之戒云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十三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十四
  宋 褚伯秀 撰
  内篇大宗師第一
  知天之所為知人之所為者至矣知天之所為者天而生也知人之所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養其知之所不知終其天年而不中道天者是知之盛也雖然有患夫知有所待而後當其所待者特未定也庸詎知吾所謂天之非人乎所謂人之非天乎且有真人而後有真知何謂真人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謩士若然者過而弗悔當而不自得也若然者登髙不慄入水不濡入火不𤍠是知之能登假於道也若此
  郭註知天人之所為皆自然也則内放其身外㝠於物任之而無不至夫為者不能為而為自為知者不能知而知自知真人遺知而知不為而為自然而生坐忘而得故知稱絶而為名去人之生也凡天之所有者不可一日無然身之所有者知或不知理之所存者為或不為知之所知者寡身之所有者衆為之所為者少理之所存者博人之所知不必同而所為不敢異異則偽成而真喪矣知人之所為有分故任而不強知人之所知有極故用而不蕩一體之中知與不知闇相與㑹此雖知之盛而未若遺知任天必有待也若任天而生則遇而當吾生有涯天也欲益之者人也人莫非天治亂成敗皆自然耳有真人而後天下之知皆得其真不逆寡則所順者衆不雄成則非恃其為縱心直前羣士自合非謀謩以致之直自全當而無過非以得失經心言能登至于道若此之遠也
  呂惠卿註知天之所為則知吾之所自生者天也莫之為而人無與焉知之所不能知也知之所能知者人之所為則以其知之所知養其知之所不知以知養生非以生随知所以能盡年而不中夭世所謂知之盛者無過於此然不免有患葢所謂知天知人必待知而後當知非道之真而待以為當所待固未定也則安知吾向之所謂天者非人乎所謂人者非天乎唯真人有真知則以不知知之而無所待也天下是非不一則從衆而已從衆則不免於逆寡也地道無成而代有終剛則不免於雄成也詢謀僉同則不免於謩士此皆聖人應世之迹而非其真真人者體純素而無我則雖過也不得不過何悔之有雖當也不得不當何自得之有若然則登高我所為也將誰慄水火亦我所為也將誰濡且𤍠知固非道而真人真知能登假於道也若此
  林疑獨註天之所為人所不知而必以人之知養之一身之中凡在形骸之内吾所不知形骸之外吾所知也為之飲食為之動止皆所以養其不知也夫思者有形無思者無迹今以有形之思而思其無思則知養不知亦明矣知之所養者薄而不知者不逃其養故曰盛也知雖盛而不免患猶有待而後當故也有待則未定兩忘其知與不知豈復有所待庸詎知吾所謂天之非人人之非天乎唯其不逆寡衆以是而順之不雄成衆以是而先之不謩士衆以是而歸之其過其當理之適然何悔何得之有若然者登高不慄不濡不𤍠此至妙之理非真人莫能是知之能登假於道也
  陳祥道註知天之所為命也知人之所為義也知天不知人則以命廢義知人不知天則以義廢命皆道之一偏而非至也以其所知養其所不知則其生也自然而已人之所為必資所養而後致夫知非道也資之以入道必有待而後當也知天之所為所待者人也雖當乎人不知有天是所待者特未定所知不能無偏非真知也真人之於知無億也故不逆寡無為也故不雄成無待也故不謩士若然者或過在於經世而吾不知其所以過或當在於循理吾不知其所以當也不知其為高故登而不慄不知其為水火故入而不濡不𤍠是知之登假於道也
  陳碧虗註天之所為降清妙之氣覆育萬物人之所為運冲和之氣營衞百骸若乃知天無為而不空人有為而不滯者斯為至矣清妙之氣不知其所從來謂之獨化獨化者天然而生也知之所知者有涯之知知之所不知者無涯之知以有涯之知養無涯之知不越分而求知是知之盛也然猶患在乎知有待有當莫若都忘而任之境之對待則未定也豈知天然之非人事人事之非天然乎若然者心㝠冲漠迹混囂塵昇入太虗脗然無際也
  王雱註凡有知者必用智以傷生唯學道者知不出乎道知不出乎道此養其所不知而能登假扵道者也
  趙虗齋註天之所為出於自然知之所不知也人之所為出於使然知之所知也以知之所知養知之所不知是由知人以知天由知天以事天有考終命無㓙短折蔑以加矣而猶有患死生之變不可預期有所待則未定也若夫不識不知順帝之則則朝聞夕死彼且惡乎待哉孟子盡心章正明此理
  鬳齋口義云人事盡時天理見是以其知之所知養其知之所不知也知在我所待在外或不求而得或必求而得皆不可得而定若謂出於天又必求而後得若謂出於人又有求而不得者詎知天之非人人之非天乎必有真人而後有真知此言有道者也寡不足也當不足之時即聽順之功雖成亦不以為雄誇也士同事東山詩勿士行枚無心而為故曰不謩事不以失為悔不以成為喜皆委之自然也不慄不濡不𤍠即無入而不自得之義登假猶云深造也禇氏管見云由知己而知人由知人而知天此知之正也天本無為今言天之所為者日月星辰之所以運陰陽寒暑之所以行也人之所為者善惡逆順之所以著禍福得喪之所以成也既知此矣以其知之所知養其知之所不知所知謂知之所及人事可料天理可推者是也所不知謂非知可料非數可推恍惚杳㝠神鬼神帝者是也終天年而不夭此特為人而言故云知之盛耳猶待知而後當故所待者特未定也又豈知吾所謂天之非人人之非天乎天人混融乃真知也齊物論云知止乎其所不知是已寡謂貧約之時成喻盛之大時處約當以順逆則害生處盛當以謙雄則禍至謩士以事釋之義長即經所謂不思慮不預謀是也若然者應酬接物之間過於事情葢適然耳何悔之有當於事情亦適然耳何自得之有譬夫飄瓦虗舟無心於迕物故物亦不忌之以是而登高何者為慄以是而入水何者為濡以是而入火何者為𤍠哉因知而升至於道猶若此况忘知而頓悟者乎
  古之真人其寢不夢其覺無憂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人之息以踵衆人之息以喉屈服者其嗌言若哇其嗜欲深者天機淺古之真人不知悦生不知惡死其出不訢其入不距翛然而徃翛然而來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終受而喜之忘而復之是之謂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謂真人
  郭註寢不夢無意想也覺無憂遇即安也食不甘理當食耳真人之息以踵乃在根本中來嗌言若哇氣不平暢深根寧極然後反一無欲與化為體泰然任之故徃來而不難終始變化皆忘之矣豈直逆忘其生猶深求死意邪不問所受者何物遇之無不適也夫物之感人無窮人之逐物無節則天理滅矣真人知用心則背道助天則傷生故不為也
  呂註無思慮則寢不夢無嗜欲則食不甘然後其息深深而以踵矣踵者氣之元息之所自起身以足為踵息以所自起為踵皆以其至下言之深之又深則至於無息矣衆人失守而屈服者其嗌言若哇求息以踵可得乎其天機淺物觸則發也其息以踵則去物遠矣知生而悦死而惡出而訢入而距以棄其所謂翛然者則是以心捐道愛生而忘其生之所始畏死而求其死之所終不能喜而受之忘而復之昧於自然而益生焉是以人而助天也
  疑獨註真人夜寢旦覺不異於人不夢無憂則異於人葢心無思者魂閑而不遊乎物其寢所以無夢形無為者神閑而不役乎物其𮗜所以無憂其食不甘猶不食也其息深深者真人之氣藏於深眇踵者身之下極氣藏於宻而不暴於外也息者鼻其所自而心為之主屈服者為人沮制其氣挫折故嗌言不平暢而若哇嗌者受食之處嗜欲深者神馳識昧察其天機止在肝膈之上面目之前去本遠矣孟子曰其為人也多欲雖有存焉者寡矣是也不知悦生則其出何訢不知惡死則其入何距翛然徃來至神不動而已不忘所始歸其根也不求所終一付之命耳方其生也不問何物喜而受之及其終也不思所歸忘而復之是謂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也
  祥道註古之真人其寢也魂不交故無夢其𮗜也形不開故無憂味味而不味於味故食不甘直養而不耗其真故其息深不悦生不惡死則其生死也任天出不訢入不距則其出入也任物若然者翛然徃來而已夫累於物者忘其始趨於利者求其終其受有所不適其復有待乎思唯真人不忘所始而歸其根不求所終而至於命故受而喜之忘而復之無思也不以心捐道無為也不以人助天是之謂真人碧虗註神凝者不夢心空者無憂無所嗜故不甘也真人火在水下故其息無所不之衆人水火相亢故不寧極嗜欲深者天機淺真水濁則天光昏為道者無悦惡自任者無訢距不忘始則存其本不求終則不預謀不用心而棄大道不益生以致不祥此真人之行也
  虗齋註無寢無覺無食無息此真人也息自喉出衆人皆然至於寐熟喉中咯咯所謂嗌言若哇也悦生惡死出訢入距所謂欲深機淺也真人無是則徃來自由矣故能不昩本然之天與物相為無窮也受而喜之不累於生忘而復之反其本也不以心捐道則心與道一不以人助天則人與天一也真人之於天道安乎自然而已
  鬳齋云其寢不夢神定也其覺無憂與接為搆而不以心鬭也其食不甘即無求飽之意其息深深道家修養之論實原於此神定則息深自踵而上至於口鼻神無所養則出入之息止於喉間而已静躁不同體於身者見之若内無真見言語只在口頭所以易屈服於人看參禪問話者可知嗜欲即人欲天機即天理深淺言消長分數也此段一句是一條貫道書釋典皆從此出自不知悦生己下只説出生入死事不忘始不求終即是原始要終之說受形於天安得不喜全而歸之無所係念也不以心捐道即心是道也不以人助天壽夭有命人力無所加也其寢不夢與覺同也其𮗜無憂與道同也食不甘則淡乎無味息深深則不離其根真人之息以踵此是養生家奥學南華為憫世人逐物喪真神衰氣耗不得已而發露斯㫖人多疑踵字說之難通葢以喻身之下極若能反求諸身見其息之深深則知所謂踵矣衆息以喉人所共知息之所自來者即踵也嗜欲熏蒸重閬湮塞息離踵而不能復止徃來於喉間是以略為外物抑挫則其氣屈服不伸而嗌言若哇易繫云失其所守者其辭屈此皆由於嗜欲深錮有以賊其天機非天機之淺也不忘所始即受而喜之不求所終即忘而復之不以心捐道𥨸疑捐應是縁狥也逐也庶協下文不以人助天之義齊物論不喜求不縁道可證音存而字訛耳
  若然者其心志其容寂其顙頯凄然似秋煖然似春喜怒通四時與物有宜而不知其極故聖人之用兵也亡國而不失人心利澤施乎萬世不為愛人故樂通物非聖人也有親非仁也天時非賢也利害不通非君子也行名失已非士也亡身不真非役人也若狐不偕務光伯夷叔齊箕子胥餘紀他申徒狄是役人之役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適者也
  郭註所居而安為志雖行而無傷於静其顙頯然大朴之貎體道合變者與寒暑同其温嚴無心於物故不奪物宜無物不宜故莫知其極其亡國也因人心欲亡而亡之煖若陽春𫎇澤者不謝凄若秋霜凋落者不怨夫聖人無樂也莫塞而物自通無親也任理而物自存時人者未若忘時自合之賢也不能一是非之塗而就利違害則傷德累當矣善為士者遺名而自得故名當其實福應其身自失其性而矯以從物受役多矣安能役人若狐不偕務光之徒皆舍己效人狥彼傷我者也
  呂註其心志者志於道也容寂則神凝不動顙頯則反朴無態凄然似秋非有所惡煖然似春非有所愛喜怒通四時則同乎天和所以與物宜也亡國而不失人心吾無心於惡之也澤萬世不為愛吾無心於愛之也其於物也因其自通其於仁也天下兼忘其於時也行藏在我困而不失其所守者君子所守異乎凡民者士也忘高深遺死生者役人也故自聖人仁賢以至役人雖尊卑貴賤之不同要皆有所謂真然後足以充其名若狐不偕務光之徒皆役人之役而不自適其適者也唯無所為而為之乃所以自適其適也
  林註其心志忘已也其容寂忘物也其顙頯忘形也凄然似秋真人之義煖然似春真人之仁喜怒通四時則人民鳥獸各得其宜其神不疲其德不喪何有窮極哉聖人用兵非得已也因其有罪而伐之故不失人心湯武之事可見矣聖人利澤所及者廣所施者遠而未始有心以愛人堯舜之心可見矣聖人任物之自通非有心而樂通之也不可得而親踈是所謂至仁也賢者動與天時冥㑹非求㑹於天時也欲一夫道必齊利害而通之反是則非君子也行名則唯名之逐而失已之脩非士也役人者自足以使人失其本牲而忘身作偽則受制於人非役人也祥道註内無所汨故其心志外無所動故其容寂殺非為威也生非為仁也其顙頯然則不為物感可知矣聖人用兵因人所欲亡而亡之故不失人心義之盡也因人所欲利而利之故不為愛人仁之至也其於物也以不通通之其於仁也以不親親之蔽於天時則人事廢非賢也闇於利害則情偽分非君子也行名争已伯夷之徒是也亡身不真申徒狄之徒是也
  碧虗註心志一之而已容寂反照也顙如頯之不動敦兮若朴也知天則通四時知人則與物宜忘外利則得内利慎内害則遠外害身名兩全謂之善士忘身狥物受役多矣若狐不偕之徒皆受役忘身者也趙註其心志志當作忘其容寂静也其顙頯然確實之貎凄然煖然順乎四時與物宜而莫知其極無所徃而非順也亡國而不失人心則殺之而不怨澤施萬世不為愛人則利之而不庸通物近利不足以言聖有親則私不足以言仁隨時變遷不足為賢利害不通不足為君子行名失己不足為士有所狥而忘其身則不能役羣動矣若狐不偕之徒皆忘身不真者也
  鬳齋云志者有所主而定一之意頯然大貎凄然怒也煖然喜也無心喜怒猶四時之春秋隨時而處各得其宜而無一定所止之地即所謂接而生時乎心也用兵毒天下施澤愛天下皆以無心行之則亡國亦不怨被其德者亦曰帝力於我何有自樂通物已下一段皆譏誚聖賢以明真人之道不可及也志字諸觧多牽強不通趙氏正為忘字與容寂義協其論甚當元本應是如此傳寫小差耳其顙頯然若老耼出沐之時也自前古之真人形容至此言其不以死生利害動于中故外貎能若此喜怒通四時則與天合道與物有宜則與人合德又惡知其窮盡哉用兵亡國而不失人心人忘乎我也澤施萬世不為愛人我忘乎人也聖人盡己之性而通物之性葢出乎自然非用心而樂用之也至仁無親而博愛賢者無時而不中君子之於利害通而一之無所避就而禍亦未嘗妄及焉行所以成名名所以表行失己則無其實非士也亡身而趨於偽者受役而已何足以役人不役於人而自適者其唯真人乎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十四
<子部,道家類,南華真經義海纂微>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十五
  宋 褚伯秀 撰
  内篇大宗師第二
  古之真人其狀義而不朋若不足而不承與乎其觚而不堅也張乎其虗而不華也邴邴乎其似喜乎崔乎其不得已乎滀乎進我色也與乎止我德也厲乎其似世乎謷乎其未可制也連乎其似好閉也悗乎忘其言也以刑為體以禮為翼以知為時以德為循以刑為體者綽乎其殺也以禮為翼者所以行於世也以知為時者不得已於事也以德為循者言其與有足者至於丘也而人真以為勤行者也
  郭註真人與物同宜非朋黨也下之而無不上若不足而不承也常遊於獨而非固守曠然無懐乃至於實暢然和適故似喜也動静行止常居必然之極不以物傷己而無所趨也至人無厲與世同行故若厲也謷乎未可制高放而自得連乎其好閉綿邈深遠也刑者治之體而非我為禮者世自行而非我制知者時之動而非我當德者彼所循而非我作以刑為體者任治之自殺雖殺而寛以禮為翼者順世之所行故無不行夫高下相受不可逆之流小大相君不得已之勢承百流之㑹居師人之極者任時世之知委必然之事付之天下而已矣丘者性之本物各足以本付羣德之自循斯與有足者至於本也本至而理盡矣
  呂註真人與我有義而非朋盛德若不足而不承也先聖嘗嘆觚不觚真人之觚觚矣與世推移非堅而不能自舉者也其道瀰滿六合而未始有物然而居其實者也邴之言炳受而喜之崔亦猶摧廹而後動滀乎進我色而容物也與乎止我德不失己也人之所畏不可不畏則厲乎似世猶可制也謷乎大哉則不可制也連乎好閉不與物通故悗乎忘其言也此皆言其似而不可以狀求也仁者於殺則矜之以其愛之也不仁者於殺則快之以其惡之也真人無所愛惡則其殺也豈不綽乎哉此則見其所體矣克己復禮則視聽言動莫非禮也用之為翼以行於世而已入於不古不今則豈有時哉物採而後有知是其不得已於事也以德如軌轍之可循則有足者皆可與之至於丘也丘者中高之地中而不可不高者德也凡此皆用吾真而已何勤行之有哉
  林註真人與物宜而不為黨心若不足而其道首出萬物之上老子云後其身而身先若不足而不承也與者自適觚者獨立而人皆可入故曰不堅其道舒張雖虗而不華也喜則其色炳煥崔則廹而後動進其色而不藏止於德而常静夫惟進我德故厲乎其似世夫惟止我德故謷乎未可制終則退藏於宻連乎好閉悗乎忘言而至矣以刑為體者其殺如秋冬理之當然雖殺而綽然有餘也禮者德之華所以行於外有翼之象以知為時者因時之自然不得已於事也丘者地之高有足者皆可至以德為循亦猶是也此皆真人出而與人同者亦何嘗經心哉
  祥道註其狀義而不朋不可得而親踈若不足而不承不可得而貴賤觚而不堅行雖弗圓而非固守虗而不華文雖不實而非滅質邴乎其似喜暢然自適也崔乎不得已廹而後應也滀乎進我色嗇精於内發神於外也與乎止我德利用於外不蕩乎内也厲乎謷乎連乎三者至為去為也悗乎其言至言去言也真人之道至於去為去言者以刑禮知德為本而已矣經中多以山喻道丘喻德藐姑射之山𨼆弅音粉之丘具茨之山崑崙之丘是也真人之道用之不勤而人真以為勤行者是覩萬物之衆而疑天地雕斵之勞也
  碧虗註人之容狀非有朋黨也復能謙冲若愚卑而不受觚而不堅虗而不華邴乎似喜崔乎不得已言其虗曠悦懌應物有節也滀乎與乎言其温顔教育厲乎謷乎則聽厲而仰高也連乎好閉悗乎忘言此真人之道不可測識者也而刑禮知德治世之具必有以體翼時循之刑不寛則失治體禮不興則化不行知不明則事留滯以德循禮然後能行於道也土高曰丘人物之所歸聚有足言能行者皆可至也真人無為自合天理世人見其成功則以為勤行者也趙註與物宜而非黨周而不比也中不足則外物易入此無所入實若虗也觚有稜角易與物忤堅而不觚則觚不觚矣虗而不華大而非夸也邴乎崔乎外洋洋見於顔色中實廹而後動也滀乎進我色安安而能遷與乎止我德和而不流也厲乎似世有人之形無人之情也謷乎未可制廣矣大矣物莫禦也連乎好閉無關鍵而不可開悗乎忘言黙而成之也刑禮知德不得已而應世之道也以刑為體象刑惟明藏於不用也以禮為翼知和而和必以禮節之也以知為時動静不失其時也以德為循言與有足者至於丘丘山也有足人也與之者無足也特寓形骸象耳目人見其不行而自至真以為有足也
  鬳齋云義而不朋中立不倚也慊然若不足而不自卑承觚德之隅也觚而不堅有德之隅而無圭角也張乎舒暢貎虗者有若無不華實也邴乎似喜不喜崔下也處事應物有不得已之意滀乎充悦貎其生色也晬然見於面故自進我色與乎自得之貎進我徳吉祥止止也望之厲然與世人同而其中實有崔乎不得已之意謷乎未可制不屈於世也連乎宻也好閉不欲開口方其未言似不欲言及其既言亦若不言故悗乎其忘言也兩句一意以刑為體雖殺而綽綽乎無忤我心也以禮為翼行於世而狥俗也時乎用知是不得已而應事也循天德之自然而無所容力譬人登丘山有足行者皆自至不必謂勤勞而後至也
  此言真人之狀者其心善淵而不可測姑即其形似者論之義而不朋與物宜而非黨也若不足而不承自卑之人尊之也在衆人則宜物必黨不足必承矣觚而不堅亷而不劌也虗而不華實若虗也邴乎崔乎則言其情似喜於濟人利物又似乎不得已葢無心之應斯真應也滀乎進我色晬然見於靣人喜即之也與乎止我德愛人也以徳人亦樂得之此皆言其德容之盛有以化物厲乎難釋崔本作廣乎言德量廣無不包足以容斯世所以謷乎大哉獨成其天也連乎其好閉莫見其根門若是則真人之道不容聲矣禮刑知德皆先王治世之具行乎自然與民宜之德則循之而皆可至於高循謂安而行之非必勤勞而可得也陳碧虗照文如海張君房校本喜色世下三乎字並作也與上下句協似亦有理
  故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其一與天為徒其不一與人為徒天與人不相勝也是之為真人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與皆物之情也彼特以天為父而身猶愛之而况其卓乎人特以有君為愈乎已而身猶死之而况其真乎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與其譽堯而非桀也不如相忘而化其道
  郭註常無心而順彼故好惡善惡與彼無二無有不一者天也彼彼而我我人也真人同天人齊彼我曠然無不一㝠然無不任知死生者命之極非妄然也真人在晝得晝在夜得夜以死生為晝夜豈有所不得今人有所不得而憂慮在懐皆物情耳非理也卓者獨化之謂人之所因者天天之所生者獨化人以天為父晝夜寒暑皆安之而不敢惡况卓爾獨化於𤣥㝠之境又安得不任之哉真者不假於物自然不可違豈直君命而已故證以涸魚之喻與其不足而相愛豈若有餘而相忘夫非譽皆生於不足至足者忘善惡遺死生與變化為一又安知堯桀之所在邪呂註夫物視其所一而不見其所異故其好之者美與善也而美善出於此不好之者惡與不善而惡與不善亦出於此則好與不好一也一猶水之湛然者其不一猶水之波流亦水而已知此則非獨止而後止也然有一有不一者其一與天為徒退藏於宻也不一與人為徒吉㓙與民同患也莫之致而致者命莫之為而為者天死生之相為夜旦出於命與天則人之有所不得與此物之情也吾何為哀樂於其間哉以天為吾之所自生身猶愛之况生之所自生其為父也卓矣獨不愛之乎茍惟知其卓者而愛之則生無足忻明矣人特以有君為愈乎已身猶死之而况其真乎茍知其真者而聽之則死無足距明矣性命之源涸處乎人偽之陸而呴濡以仁義之濕沫不若相忘於道術之江湖而不知死生聚散也葢悦生惡死者情無死無生者道譽堯非桀亦情而已知兩忘非譽而化其道則所以忘死生者未始不同也林註此言刑禮知德皆真也故復明好與不好㝠為一致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則一與不一復為一矣天人齊等無有高下豈復有一與不一之相勝哉死生之理命也陰陽之常天也真人任其自然在晝得晝在夜得夜以死生為晝夜豈有所不得與然猶有患慮在懐皆物情耳非理也卓者天地之祖真者萬物之母物自天生以天為父樂從而不敢違况天之祖乎以君為勝乎已猶以身死難况萬物之毋乎涸魚濡沫不若相忘於江湖以喻大道之世物各逍遥鷄犬相聞民不徃來及至後世道散朴離跂踶為仁蹩躠為義父子兄弟懐情相欺始思所以治之譽堯非桀紛争無巳不若相忘於自然也
  陳祥道註一者無迹於天下卓然獨立塊然獨處天得之以清地得之以寕侯王得之以為天下正是以古之得道者始於致一中於抱一終於反一此真人所以無適而非一也萬物本一而不一者物之私意㝠夫一者則知物之私意亦一而已故入而一則與天為徒出而不一則與人為徒與天為徒而不失人與人為徒而不廢天則一與不一復為一矣夜者旦之藏死者生之始觀夜旦之不足係則死生豈足恤哉故真人無情於生死而生死與之偕則夫人之有所不得與偕者物之情也人知以天為父以君為尊而不知所謂卓者尤當愛真者尤當守也至仁無親則有恩以相生養者不足於仁也至知無知則有情以相非譽者不足於知也江湖譬道之廣大故言道者多以水喻之
  碧虗註得與猶相與人之不能一好惡同天人齊彼我者皆物情之所係也彼唯知尊愛天命而未識保其妙道唯知死節事君而不知外身脩真魚失水則相濡沫適江湖則忘矣人昧理則相非譽得此道則化矣
  趙註好之也一弗好之也一好惡在人我則無好惡也天則無好惡人自有好惡耳何勝負之有知夜旦相代天之所為死生相代命之所為通乎晝夜之道則知死生之説人而不知此理則悦生惡死情皆然也子之所以孝其父者以父為天也而在已之天不知愛可乎臣之所以忠其君者雖死不顧而真君之所存不知尊可乎魚處陸而思水人處亂而思治皆不免悦生惡死之情相忘江湖相忘道術則生死一理何喜何懼哉
  鬳齋云一自然也造化也好惡之異同皆不出乎造化之外故一與不一皆一也人能同好惡則知天故與天為徒以好惡為異則知人而已故與人為徒真人無好惡異同無分乎天人但任自然而已涸魚之相濡沫喻人處世有為相忘於江湖喻體道無為也譽堯非桀一句是其獨見自得處無桀亦無堯無譽亦無毁兩忘而付之自然是化之以道也
  此論真人好惡出於至公亦猶無好惡也故好亦一弗好亦一其一也一不一亦一其一與天為徒本乎自然無所不一也其不一與人為徒或出使自然不純乎一也以道觀之一與不一亦一而已天不人不因人不天不成亦何相勝之有葢恐世人泥夫迹不一而失其理之大同故又喻以人之生死猶天之有夜旦凡戴天履地者俱不免而有所不得與知者皆物情蔽之耳若攝情歸性混合天人則可以與知死生之理猶夜旦之常而不足芥𦷾也人以天為父而猶尊愛之况已之卓然者乎君愈乎已而身猶死之况已之至真者乎此又直指道體以示人人能反求其卓然至真者則知吾之生死乃一念之起滅一氣之徃來耳儻不明此則失其所以生何異魚之處陸而呴濡以濕沫視相忘於江湖為何如哉
  南華自謂吾為是論亦無異譽堯非桀未能相忘而化其道葢欲人忘言而以心契之又所以掃其迹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十六
  宋 禇伯秀 撰
  内篇大宗師第三
  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夫藏舟於壑藏山於澤謂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負之而走昧者不知也藏小大有宜猶有所逃若夫藏天下於天下而不得所遯是恒物之大情也特犯人之形而猶喜之若人之形者萬化而未始有極也其為樂可勝計邪故聖人将遊於物之所不得遯而皆存善夭善老善始善終人猶效之况萬物之所係而一化之所待乎
  郭註形生老死皆我也故形為我載生為我勞老為我佚死為我息四者雖變未始非我我奚惜哉死生皆命也無善則已有善則生不獨善吾死亦善也言生死變化之不可逃故又舉無逃之極然後明以必變之符将任之而無係也夫有力之大莫大於變化揭天地以趨新負山嶽以舎故故不暫停忽已渉新則天地萬物無時不移世皆新矣而自以為故舟山日易而視之若前交一臂而失之皆在㝠寞中去矣故向者之我非復今我我與今俱往豈常守故哉不知與化為體而思藏之使不化雖至深至固無以禁其日變也無所藏而任之則體天地合變化索所遯而不得此乃常物之大情非一曲之小意也人形是萬化中之一遇耳豈特人形可喜而餘物無樂邪聖人遊於變化之途放於日新之流萬物萬化與之萬化化者無極與之無極誰得遯之哉夫自均於百年之内不善少而否老猶足以師於人况𤣥同萬物與化為體其為天下所樂不亦宜乎
  吕註大塊之於我固無情也茍為善吾生則善吾死必矣吾何悦惡哉物無大小心存則存心亡則亡茍為非道未有存而不去者故藏舟藏山於壑澤可謂固矣吾心一移則忽然失之夜半𤣥極之時有物於此徙而藏之𤣥極之處非有力者能若是乎夫藏小大得宜而猶有所遯以有涯之生藏無窮之宇宙而欲其無遯豈常物之情哉天下者萬物之所一得所一而藏於所一則彼有力者雖欲負之而走将安之哉非真知不足以與此
  林註大塊造物之名於形言載於生言勞老則無能為而自佚死則不期息而自息真人無佚無息此特為勞生者言耳夫能善吾生之理則死亦善矣生而不能充其善死何望於善乎舟取其浮而能移山取其止而不動夜半喻㝠理無迹有力者指造化負之而走言其推移也夫形随化遷物豈守故俯仰之間已渉萬變世人操必化之器託不停之運為化所遷不自知也故荘子有舟山壑澤之喻唯物物而不物於物者造化所不能移也鬻熊曰運轉無已天地宻易疇覺之哉與此意同若夫藏天下於天下則無所藏而都任之索所遯而不得此常物之大情合於性命之理而與化為一也夫以無生無死之性託於有變化之形亦萬化之一遇耳何獨喜之有形有生不出百年而使其形者固無終始所遇何極其樂可勝計邪聖人之所遊者藏天下於天下之道故無所不存也善夭善老善始善終雖未忘生死亦能盡性故可為人師法而况至命而能物物萬物之所係一化之所待者乎
  祥道註人自生至終大化有四載我勞我為可惡矣而人悦之佚我息我為可樂矣而人惡之此無他無道以善之也道善吾生乃所以善吾死其生若浮其死若休吾之在我任其所存而不使負趨之在彼豈私其藏以固其所有善其形以矜其所遇哉夫藏舟於壑藏小也藏山於澤藏大也夜半非可見也有力非可禦也舟之於山動止雖殊而為有力者所負趨則一然則人之於化将為静以藏之與将為動以藏之與化非動静所能免孰若藏天下於天下曠然與化為一邪常物之大情莫不與化為一特累於物而淪於小者而已聖人遊於物之所不得遯故不係於物而物之所係不待於化而化之所待也
  碧虛註大塊元氣也我者靈物之稱靈物本無生老死於何而有由其有形也則是我本不載為有形故我本不勞為有生故我本不佚為有老故我本不息為有死故觀此道之善能生物則必亦善能死物矣今且以樂天為善吾生知命為善吾死又何咎焉夜半有力者隂陽不測之神負之而走造化不停之謂也且藏物者寧無術而物将逃也曷能禁之然物不在藏理有不遷者庸詎知之乎夫飛不知沈則沉藏矣此不知彼則彼藏矣是謂自藏非物藏也此常物之大情而非假借逹人以宇宙為一室則失天下之有矣非藏而何天下者動植萬𩔖之總名所謂藏者宻移而不覺也夢為鳥而厲天夢為魚而沒淵所化無極樂亦無極何獨遇人形而喜之乎物之所不得遯者造化也聖人遊於無心無化之途則物皆存矣人之倣傚徒美其迹至一無迹萬化所宗有善有待皆非懸觧也
  趙註生為行人死為歸人生必有死行必有歸造物之所以善吾生善吾死者在此安乎自然而已舟壑山澤是藏小大有宜隂有以轉移之而不自覺也言有形終有變遷若藏天下於天下則上下四方古往今來須臾不能離又安得而遯哉形色即天性天性即形色常物之大情言人與物理皆然也夫具百骸而為人猶喜悦之况使其形者乎聖人知囿形世間不逃乎數與之為無方所以皆存也夭老始終處得其善人猶效之况運於無形而能形此形者乃萬物所係一化所待善之善者也可不尊之乎物有萬而化則一一者此也
  鬳齋云藏舟藏山夜半負走之喻言人之為計雖至深宻而有不得自由者藏天下於天下則付之自然無所遯矣萬物之真實處常如此人皆以有形自喜而不知人之一身千變萬化萬物皆備於我其樂可勝計哉聖人遊心自然無得無䘮故曰遊於物之所不得遯而皆存善夭善老善始善終造物能此人猶效法之况道乎萬物所係一化所待只是說道其立言一節髙一節此莊子筆勢盖如此
  大塊本以言地據此經意則指造物載我以形猶云以形載我百骸具而神乘之盖不得不載也勞我以生者起居飲食痛痒寒温皆所以役我盖不得不勞也佚我以老者血氣既衰形體日耄志慮日消盖不得不佚也息我以死者氣竭神逝四大各離偃然寢於巨室盖不得不息也由是知世人當生而憂死皆妄情耳但於其生也思所以善吾生凡傷生悖理損人害物者不必為則吾之死也惡得而不善盖生吾者造物而善吾者我也其生其死何有異哉藏舟藏山喻人處造化中而欲逃造化之遷變不可得也凡天下之物有藏必有遯遯則不存矣唯其無所藏故物不得遯而皆存物不得遯而皆存之處無何有之鄉廣莫之野是也得是而遊焉任其無心之遇曠然達觀無往不存此藏天下於天下之道也雖出機入機生化萬變見其日新耳物安所遯哉世人執於私見往往認物以為巳有謂舟山為不遯之物壑澤為可藏之地形質有不化之方不悟夫㝠樞潜運寸晷不停物與地者與形俱化而不自知也然則欲超遯化将有道乎曰無藏無執心與天遊欲求見在猶不可得又惡知所謂遯化哉善夭善老諸本皆然唯陳碧虚照張君房校本作善少善老於義為優
  夫道有情有信無為無形可𫝊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見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極之先而不為髙在六極之下而不為深先天地生而不為乆長於上古而不為老狶韋氏得之以挈天地伏戲得之以襲氣母維斗得之終古不忒日月得之終古不息堪坏得之以襲崑崙馮夷得之以遊大川肩吾得之以處太山黄帝得之以登雲天顓頊得之以處𤣥宫禺强得之立乎北極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廣莫知其始莫知其終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五伯𫝊說得之以相武丁奄有天下乘東維𮪍箕尾而比於列星郭註無情之情無為也常無之情無形也古今𫝊而宅之莫能受而有之咸得自容莫見其壯未有天地自古固存明無者不得有而無也豈能生神哉不神鬼帝而鬼帝自神不生天地而天地自生故知神之果不足以神而不神則神也夫道在髙無高在深無深在乆無乆在老無老無所不在而所在皆無也上下無不格不可以髙卑稱内外無不至不可以表裏名與化推移不得言乆終始常無不得謂老也自狶韋氏得之以挈天地至𮪍箕尾而比列星道不可得此言得之明其自得耳生之難也猶獨化而自得既得其生又何患生之不得而為之哉為之則傷其生矣
  吕註耳目得之而視聴手足得之而運動豈不有情乎寒暑得之而往來萬物得之而生育豈不有信乎然求其為之者不可得是無形也或不言而喻或目擊而存是可𫝊也而莫得而有之不可受也以心契之脗然而合是可得也而莫得其朕不可見也萬物之生未嘗無本根而此則自本自根萬物因天地而後有此則未有天地自古固存鬼帝得我以神我則不神雖鬼帝猶無靈響也天地得我以生我則不生雖今日猶為太極也高深言其形乆老言其時我則無形無時所以道𨼆無名也古之聖人雖𨼆顯不同未有不得道而為聖者非特狶韋氏至於𫝊說而已道為天下母自天而下未有不得道而立者非特維斗日月而已此非人情所能測然亦不過得道者能之此其所以為大宗師歟
  林註情為性命之情信者其中有信莫之為而常自然隂陽之所不能役也道有情於萬物故物生而不違然成功而未嘗有為應物而未嘗有形也夫可𫝊可受者未離乎物可得可見者未離乎色𫝊無所𫝊故不可受得無所得故不可見輪扁之子不能受之於父也象罔求珠可得而不可見也静曰復命自本也各歸其根自根也自古以固存能存存而不變也神之在人為鬼神之在天為帝聖人之死曰神言其死無異乎生也凡人之死曰鬼言其生無異乎死也然則盡人之神吾先乎天地矣老子曰𤣥牝之門是謂天地根故在髙為無髙在深為無深在生為不生在老為不老也自狶韋氏至傅說總論得道之人意與老子昔之得一章相𩔖太易者未見氣太初者氣之始未見氣為父則養者母也斗為天之綱維堪坏神名馮夷水神肩吾山神禺强北海神名西王母以至於傅說皆古之得道者其事不可盡考當以心求之無泥其迹也
  祥道註感而遂通有情也有情故有信寂然不動無為也無為故無形齊物論云可行已信而不見其形又曰有情而無形道其可易知邪唯其如此故可𫝊之於心而不可受可得之以性而不可見以其𫝊無所𫝊得無所得故也其厚則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其用則神鬼神帝生天生地上下無常存非可以高深言也變化無常體非可以乆老言也神鬼神帝則道者神之父也生天生地則道者神之母也自狶韋氏以至𫝊說言古之得道者或升于天或蟠于山或潜于淵而皆能全其不亡之夀不測之神此所以為大宗師之妙也
  碧虚註常善救物有情也感而遂通有信也有情而無為有信而無形所以可𫝊不可受可得不可見也鬼為隂主帝為陽君隂陽之所以不測者為其有神也天地之所以生生者為其有道也道之高深乆老固不可以心思言議而無所不在焉老君自天地谷神萬物侯王而言得一漆園自狶韋氏傳說皆言得之斯又忘其一矣是以道之通變千聖莫窮也趙註有情有信可得而名言無為無形不可得而名言可𫝊而不可受有情有信而實無可受者可得而不可見無為無形而實無可見者鬼之所能靈帝之所以能主宰者皆以此而神也此下申言道之切用其義甚明不待詳釋
  鬳齋云前段不說道字到此方提起道字說大宗師也情信皆實也無為無下手處無形無方體也可𫝊不可受可得不可見唯造道者知之闗尹子一章發得𫝊授字甚明自本自根厚其始也未有天地此道固存是曰無極而太極SKchar者造化之迹帝者天之主宰鬼帝之所以能神者此道為之天地亦因道而後有是曰太極生兩儀故不知其高深乆老也自狶韋氏以至𫝊說言皆得道而後能如此也
  自篇首叙真人之道道生之理至此則又論道之體及上古得道之人以證之語雖竒異理實明白諸觧論之詳矣其間神鬼神帝之語尤為弔詭輙陳管見附于條末云鬼帝即隂陽自本自根無形而神者也運動而生天地可名可道有形而神者也其為體也無在無不在無為無不為又何高深乆老之足議哉竊詳此義本於道徳經𤣥牝之門是謂天地根𤣥牝亦隂陽異名能知𤣥牝之門則知鬼帝之說神則處隂陽之中而互為體用是謂無方不測之妙也信能知夫生天地者則我生之所自來不期知而知矣既知所自來則其去也有昧然乎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十六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十七
  宋 禇伯秀 撰
  内篇大宗師第四
  南伯子葵問乎女偊曰子之年長矣而色若孺子何也曰吾聞道矣南伯子葵曰道可得學邪曰惡惡可子非其人也夫卜梁倚有聖人之才而無聖人之道我有聖人之道而無聖人之才吾欲以教之庶幾其果為聖人乎不然以聖人之道告聖人之才亦易矣吾猶守而告之三日而後能外天下也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後能外物也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後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後能朝徹朝徹而後能見獨見獨而後能無古今無古今而後能入於不死不生殺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為物無不将也無不迎也無不毁也無不成也其名為攖寧攖寧也者攖而後成者也南伯子葵曰子獨惡乎聞之曰聞諸副墨之子副墨之子聞諸洛誦之孫洛誦之孫聞之瞻明瞻明聞之聶許聶許聞之需役需役聞之於謳於謳聞之𤣥冥𤣥冥聞之參寥參寥聞之疑始郭註外猶遺也物者朝夕所須切已難忘外生則都遺之也遺生則所遇即安豁然無滯見幾而作斯朝徹也忘先後為見獨無古今與獨俱也係生故有死惡死故有生無係無惡則無死無生矣任其将迎故無不将迎任其毁成故無不毁成夫與物㝠者物縈亦縈未始不寧縈而任之莫不曲成也自聞之副墨以至𤣥㝠𤣥㝠者所以名無而非無又推寄於參寥𤣥之又𤣥也自然之理有積習而成者故七重而後及無之名九重而後疑無是始也
  吕註人聞道則憂患不能入所以年長而色穉有聖人之道者得其大本大宗有聖人之才者能以是道推之天下國家也卜梁倚有其才而無其道故守而告之由粗以至精已外天下而後外物外物而後外生外生而後朝徹言沈㝠於有身自省至是徹而為旦也見獨者彼是各得其偶無古無今參萬嵗而一成純也不死不生則死者我殺之而我未嘗死生者我生之而我未嘗生将迎成毁雖皆攖之而我未嘗殆故名曰攖寧攖寧者攖而後成者也道以體之為正則文墨所論者乃其副也洛誦謂綿洛貫穿而誦之子孫者言道之所生在乎此也曕明見理之明聶許蹈而行之也需役需物而使之於謳詠歌以樂之也自副墨至瞻明學而有所見自聶許至於謳行而至於樂然皆未足以為道之體𤣥㝠則無見無知參寥則無亦不立疑其為始而莫知其為始乃其所以始也
  林註道者命之配才者性之能有聖人之才已盡性矣有聖人之道則至命也言聖人之才非無道也出而濟世所主者才也言聖人之道非無才也入而無為所主者道也以聖人之道告聖人之才引之而入於無為似亦易矣猶守而告之三日然後外天下七日而後外物九日而後外生天下與物忘之猶易生者人所難忘外生則不生而能生生是為道之極致夜氣存而朝亦徹之然後能見獨獨者離隂陽而無偶見非目之所及也無古無今非世變所推不死不生則至於命矣命物而不命於物能殺生者也物物而不物於物能生生者也其為物也亦强名故任物之将迎成毁也夫物為物所攖則動亂而不寧唯道則攖而後成也副墨翰墨貳本洛者出書之地誦者記習之也瞻明有見而明理聶許附耳而相許也需役有待而行於謳見於詠歌𤣥者妙之體㝠者明之藏參者一所以絶有二所以絶無寥者空寂之名而後疑無是始也製此九名以喻聞道必有漸也陳祥道註物者身之累故外物而後能外生生者道之累故外生而後能朝徹盖夜氣不亡故朝而能徹道無與偶故所見者獨合古今為一時通死生為一貫則無将無迎無成無毁純氣不𧇊於内萬物莫攖其外而色若孺子不足怪也彼生之徒則殺生矣而殺生者不死彼殺之徒則生生矣而生生者不生其為物也往者無不将來者無不迎成者無不毁毁者無不成此以攖而成者也
  碧虚註有聖人之才質必資聖人之妙用藴聖人之妙用必資聖人之才質若守朴不變未可言其備守而告之謂其可𫝊也外天下則知土苴之可遺外物明緒餘之不足顧外生者悟喑醷音憶之虚幻朝徹者獨見曉焉見獨視道無匹也無古無今通萬世也不生不死復於宗也殺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謂戮貪生之賊者身存進益生之妄者速死也物縈而已寧随成不能傾副墨教典也洛誦習讀也見理曰瞻明耳告曰聶許需役則待用於謳則詠歌𤣥㝠謂幽漠參寥謂造極疑始則莫知其未始有始也
  趙註外天下外物外生三者同一外但由粗而精耳既能外生罔不洞照所謂朝徹也朝徹則所見者卓所見者卓則古今常存古今常存尚何生死之有列子生物者不生化物者不化正明此理自将自迎自毁自成一任乎物之自然而無不将迎無不毁成未嘗不與物接也縈寧者人為此語所縈絆忽有所悟衆理皆解是攖而後成也子葵又問何從而聞斯語副墨書也洛誦言也瞻明視也聶許聴也需役行也於謳歌也𤣥㝠黙㑹參寥求之於逺也疑始意其有初皆寓言也
  鬳齋云道與才俱全五帝三王之外伊尹周公孔子而已三日七日九日不必强觧但言一節髙一節耳朝徹者胸中朗然如平旦澄清之氣見獨者自見而人不見也無古今則無死生矣殺生不死生生不生言雖殺之而不為死生之而不為生也無将迎成毁即是自然而然也雖攖擾汨亂之中而其定者常在是攖而後成也因言而後書之簡策則墨之副也苞絡而續誦之依文而讀背文而誦猶子生孫也後文同前觧謂道從讀書而後有得做出許多名字到了歸之造物𤣥㝠有氣之始參寥無名之始疑始又是無始之始盖言道雖得之於文字實吾性天之所自有者也
  道者所以建中立極啟迪人心才者所以開物成務恢規創業聖人以天下為心任教化之重於斯二者盖不可偏廢焉權夫二者之重輕則寧處道而有餘無或流於才勝所以女偊之化卜梁猶守而告之恐才之障道而難入也始外天下特遺其粗外物遺其在彼者外生遺其在我者在我猶遺則無所不忘矣朝徹明物之所未明見獨覩物之所不覩無古今則時不可拘無死生則形不能定以死為虐則不能殺生以生為恩則不能生物矣唯其無将無迎無成無毁所以無不将無不迎無不成無不毁也其名為攖寧郭氏攖同縈今定如字人處世間日與物接罕有不攖拂其心者衆人則攖之而亂聖人則攖之而寧攖之而亂道之所以䘮攖之而寧道之所以成也亦猶常應常静之義但立言頗竒後文副墨至疑始諸觧備悉兹不復贅
  子祀子輿子犁子來四人相與語曰孰能以無為首以生為⿱兆目 -- 脊以死為尻孰知死生存亡之一體者吾與之友矣四人相視而笑莫逆於心遂相與為友俄而子輿有病子祀往問之曰偉哉夫造物者将以予為此拘拘也曲僂發背上有五管頥𨼆於齊肩高於頂句贅指天隂陽之氣有沴於心閒而無事跰𨇤而鑑於井曰嗟乎夫造物者又将以予為此拘拘也子祀曰汝惡之乎曰亡予何惡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為雞予因以求時夜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為彈予因以求鴞炙浸假而化予之尻以為輪以神為馬予因而乘之豈更駕哉且夫得者時也失者順也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謂縣觧也而不能自觧者物有結之且夫物不勝天乆矣吾又何惡焉
  郭註體化合變則無往而不因無因而不可當所遇之時世謂之得順任而去世謂之失安時處順謂之懸觧一不能自觧則衆物共結之能觧則無所不觧也天不能無晝夜我安得無死生而惡之哉
  吕註曲僂發背至句贅指天言病之拘攣而可惡此特隂陽之氣有沴耳其心閑而無事是以雖跰𨇤而不害於鍳井鍳井者反照於性之譬又将以予為此拘拘若厭其生而以發子祀之問浸假而化者凡三而予之所體者則一此所謂萬化而未始有極也予何惡哉以無有為首以生為脊以死為尻神則轉之者也故以尻為輪以神為馬予因而乘之豈更駕哉生之來不能知則得者時也其去不能禦則失者順也安時處順哀樂不能入則無所懸此所以為觧也若非時而求當順而逆則是物有結之而不能自觧者也來不能郤去不可禦則知物不勝天矣吾何為惡之哉
  林註四人皆知道之士能以無有生死為一體遂與為友自曲僂至指天言子輿之病状人受隂陽之氣而生今有此疾是二氣災沴之所致然形雖有疾心閑無事跰𨇤鍳井歸之造物欲顯物理故寄兹嗟嘆耳夫身屬造物則随隂陽之變浸假而化臂為雞為彈予因而求時夜鴞炙浸假而化尻為輪神為馬予因乘之而不辭盖随化而安何所違哉有生死則有得失得非我得係乎時而已失非我失順乎理而已此所謂懸觧有生則懸無生則觧也子輿謂使我如此者天也天者物之所不能勝吾何惡哉
  祥道註首與脊尻高下不同而同於幻形無與生死去來不同而同於幻事此所謂死生存亡一體者也左陽主生故左臂言為雞右隂主殺故右臂言為彈得為可樂而安之不為樂所動失為可哀而處之不為哀所遷有哀樂之謂懸無哀樂則懸觧也夫水性非凝也凝而為冰則水失其所融土性非立也立而為墉則土失其所安人性之結於物亦猶是也要在觧之以復其本而已
  碧虛註以七尺之軀即太空之體無有死生存亡而一貫之也莫逆於心逆則非有矣左臂為雞因而求司晨右臂為彈因而求鴞炙尻柔隂以喻輪神强陽以况馬予因乘之而逰豈更駕哉死生猶外之而况哀樂乎得其變則乘時而動失其化則委順而靜此乃逹觀明脱者也其不能自觧者為死生變化之所結縛
  趙註子輿舉化鷄化彈輪馬之喻因而求時夜鴞炙乘之而逰固無是理但借以明浸假化而為異物不過順物所宜而已何容心哉縣者為形繫累觧者吾今而後知免也
  鬳齋云首脊尻只是首尾始終人自無而有既有有而後有生死也偉哉已下皆言其病狀使我為此拘拘者造物也浸假一段最竒言假使造物漸漸化予之身以為他物吾将因而用之此即順造化而無好惡之意是雖寓言亦自有理懸觧者心無所係着不能自釋者有物結之萬物豈能勝自然之理哉按此四人以無為首以生為脊以死為尻知死生存亡之一體者與之為友與庚桑楚篇始無有而有生生俄而死以無有為首以生為體以死為尻孰知無有死生之一守者吾與之為友義同諸觧論之詳矣下文郭氏從有沴為句餘觧因之音義載崔氏本從其心為句閑而無事屬下文亦自有理人之囿形天地間已為造物所拘而今所病攣拳若此是又為形所拘也雖隂陽之氣有沴於外而心閑無事跰𨇤鑑井始嘆為形所拘似亦未能忘情終安於天所賦則亦何惡之有假使化予之臂為雞彈因而求雞彈之實假使化予尻神為輪馬因而求輪馬之用既入化機當随所遇而任之其可拒邪得者時失者順即是適來夫子時適去夫子順也此所謂懸觧懸則係於造物觧則造物不得以係之矣而不能自觧者物有以結之唯順自然之理而不忻不距可以觧此結縛故曰物不勝天也
  俄而子來有病喘喘然将死其妻子環而泣之子犁往問曰叱避無怛化倚其户與之語曰偉哉造化又将奚以汝為将奚以汝適以汝為鼠肝乎以汝為蟲臂乎子來曰父母於子東西南北唯命之從隂陽於人不翅於父母彼近吾死而我不聴我則捍矣彼何罪焉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今大冶鑄金金踊躍曰我且必為鏌鋣大冶必以為不祥之金今一犯人之形而曰人耳人耳夫造化者必以為不祥之人今以天地為大爐以造化為大冶惡乎往而不可哉成然寐蘧然覺
  郭註死生猶寤寐耳於理當寐不願人驚将化而死無為怛之自古或有違父母之命未有能違隂陽之變者也當死非所禁横有不聴之心適為悍逆以𨒪其死非死之罪也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理常俱也人耳人耳唯願為人也金之踊躍世知不祥生非故為時自生耳矜而有之不亦妄乎人知金之有係為不祥明已之無異於金則所係之情可觧寤寐自若而不以死生累心也
  吕註鼠蟲人之所甚賤而氣形之散為肝與臂又其所惡者也於斯時也問以所賤所惡盖以考子來之所安知隂陽之於人不翅父母而聴之知大塊之息我以死而善之則安用問其奚以汝為奚以汝適邪夫躍冶之金人必以為不祥人之願為人也亦然今一以天地造化為爐冶則鼠肝蟲臂無往而不可吾何容心哉成然寐蘧然覺言死生之際若寤寐之從容不為之變也
  林註鼠肝蟲臂物之微小者與齊物論蛇蚹蜩翼義同言造化之變無窮人所不能知也子之於父唯命之從而不敢違人受命於隂陽奚翅父母死生變化亦聴之而已或為鼠肝或為蟲臂随所遇而安彼造化者近吾死安敢拒捍茍或拒之罪在於子彼何罪哉
  祥道註鼠肝怒之存乎内者也蟲臂怒之見乎外者也人生天地間欲捍隂陽之命而莫之聴何異乎鼠肝蟲臂乎隂陽之於人不翅於父母而不可不從也以身譬冶金不可以踊躍而必為鏌鋣凡以明其無喜怒於生死耳
  碧虚註道在屎溺而况於鼠肝蟲臂乎世之違尊親之命者謂之不孝則逆變化之理者豈曰順道邪造化近吾死若不聴而抵捍者是自悖其天真於化何罪譬夫大冶鑄金範猶不可違化豈得逆哉成然魂交則寐蘧然形開則覺交開之形雖殊寂寞之性一也
  趙註奚以汝為奚以汝適言無所用汝也将化為鼠肝蟲臂之微不可知也鑄金為劍唯大冶之所為犯形為人唯化工之所命為鼠肝為蟲臂吾又安能知之哉成然寐全歸之義蘧然覺蘇醒之義也
  鬳齋云鼠肝蟲臂言物之至小者便是趙州云火燒過後成一株茅葦之論唯命之從不聴則捍即前段物不勝天之意鑄金之喻亦竒絶賈𧨏隂陽為炭萬物為銅自此中出成然寐蘧然覺以生為寐以死為覺却下六字如此結上一段竒文真竒筆也
  古之所謂友者唯其莫逆於平日故能規正其将死當子來妻子環泣之際叱之使避無驚其化則異於常人之所為矣又語以人處世間萬物之一而所謂人者不知其幾億萬計則何以汝為此又釋其滯念而開其曠懐也鼠肝蟲臂言生之至微而不足道者設使造物所命亦安之而已其可距乎於此有以見灼知生死之理則無適而非樂無時而不安推其緒餘足以濟朋友之危觧世俗之惑豈小補哉大塊載我以形至善吾死也重舉前文以證盖慮常人之情畏死而不得免則預為他生之計毫𨤲係念萬刼縈纒譬夫躍冶之金亦秪以異而鏌鋣不可必得矣是以至人以天地為爐造化為冶萬化無極吾與之無極何必曰人耳人耳而憂其不得邪又况於鼠乎蟲乎肝乎臂乎觀古人之所以自處者若此則豈生死所能拘盖以生為寐死為覺故也以死為覺則何時而非覺哉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十七
<子部,道家類,南華真經義海纂微>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十八
  宋 褚伯秀 撰
  内篇大宗師第五
  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張三人相與友曰孰能相與於無相與相為於無相為孰能登天逰霧撓挑無極相忘以生無所終窮三人相視而笑莫逆於心遂相與友莫然有間而子桑户死未𦵏孔子聞之使子貢往待事焉或編曲或鼓琴相和而歌曰嗟來桑户乎嗟來桑户乎而已反其真而我猶為人猗子貢趨而進曰敢問臨尸而歌禮乎二人相視而笑曰是惡知禮意子貢反以告孔子曰彼何人者邪脩行無有而外其形骸臨尸而歌顔色不變無以命之彼何人者邪孔子曰彼逰方之外者也而丘逰方之内者也外内不相及而使汝往弔之丘則陋矣彼方且與造物者為人而逰乎天地之一氣彼以生為附贅縣疣以死為决𤴯潰癰夫若然者又惡知死生先後之所在假於異物託於同體忘其肝膽遺其耳目反覆終始不知端倪芒然彷徨乎塵垢之外逍遥乎無為之業彼又惡能憒憒然為世俗之禮以觀衆人之耳目哉子貢曰然則夫子何方之依曰丘天之戮民也雖然吾與汝共之子貢曰敢問其方孔子曰魚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相造乎水者穿池而養給相造乎道者無事而生定故曰魚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術子貢曰敢問畸人曰畸人者畸於人而侔於天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
  郭註體天地㝠變化者雖手足五藏未嘗相與而百節同和相與於無相與也未嘗相為而表裏俱濟相為於無相為也若乃役心志以恤手足運股肱以營五藏則相為愈篤而内外愈困矣能忘其生則無不忘随變任化何所窮極相視而笑莫逆於心明至親而無愛念之情也人哭亦哭俗内之迹臨尸而歌方外之志夫知禮意者必逰外以經内守母以存子若乃矜乎名聲牽乎情制則孝不任誠慈不任實父子兄弟懐情相期豈禮之大意哉夫理有至極内外相㝠未有極逰外之致而不㝠於内者也弔者方内之事施於外方則陋矣以生為附贅懸疣氣之時聚非所樂也以死為决𤴯潰癰氣之自散非所惜也死生代謝未始有極故不知勝負之所在聚散變化皆異物也所假雖異共成一體故忘肝膽遺耳目任理而直往五藏猶忘何物足識哉其所以觀示衆人者皆其塵垢耳夫逰外者依内離人者合俗故有天下者無以天下為也雖為世桎梏但與汝共之明已常自在外也人之與魚所造雖異其於由無事以得事自方外以共内然後養給而生定莫不皆然各自足而相忘也能逰外以㝠内任萬物之自然使天性各足而帝王道成斯乃畸於人而侔於天也以自然言之則人無小大以人理言之則侔於天者可謂君子矣
  吕註相與於無相與相為於無相為歸根復命之處也登天則遂於大明之上逰霧則入於杳㝠之門故撓挑無極無所終窮彼以反真為樂則臨尸而歌乃所㝠也先王制禮使人平好惡而復人道之正則以反真為樂者豈非禮意哉逰方之外則與天為徒故以死為樂而不足哀逰方之内則與人為徒故以死為哀而無敢樂若三人者與之為徒而樂其死則倍死忘生者衆矣無三人者則綢繆於死生之間而不能觧亦至人之所哀也内外之志不同此所以不相及孔子使子貢往弔欲其知禮意不出乎性命之情而天下之妙理有不在禮法之間也遊乎天地之一氣則非隂非陽以生為附贅懸疣則以生為䘮而侈之以死為决𤴯潰癰則以死為反而樂之也假於異物託以同體則非以為實肝膽耳目忘而遺之則反覆終始不知端倪又安能為世俗之禮哉孔子以為已則逰方之内而盛稱方外之髙子貢疑其雖逰方内而所依者或不在此盖所逰者迹而所依者心也天之戮民言天刑之不可觧若孔子則體性抱神以遊世俗安有所依足以累其心哉是以遊方内而不必出安天刑而不必解也此非吾所獨與汝共之又引魚以喻人穿池而養給不必大水也無事而生定不必方外也相忘江湖則非特穿池而已相忘道術則非特無事而已畸人侔天所以外而不内也天之小人人之君子則謹於禮法而不知性命之情者是也
  林註有相與之道無相與之事有相為之心無相為之迹登天逰霧致虚極也撓挑者宛轉於造化之表相忘以生者不戀生無所終窮未嘗死也編曲織(⿱𥫗亷)-- 簾也而已反真我猶為人所以發猗嘆之聲子貢怪而發問二人以子貢不知禮意所以相視而笑也脩已徳行無有禮法外忘形骸俱同死生其道難測無以命之孔子曰彼遊方域之外者予逰方域之内者方外禮之意方内禮之文内外勢殊則不相及矣與造物者為人則造化不足擬其用逰乎天地之一氣則天地不足以極其夀附贅懸疣者氣之聚决𤴯潰癰者氣之散異物者生死變化同體者六骸耳目異物既為假同體豈其真哉遺内忘外莫知終始言其與化為一也孔子拘於仁義禮法故以為桎梏亦猶天刑之不可觧也盖不得不然故云與汝共之子貢見三人者不耦於人道者求似於天道則侔於天者以天言之為君子侔於人者以天言之則小人也聖人能天能人混同萬物又何畸人侔天之有哉
  祥道註形者造化之所為命者造化之所賦不能順形則於拘拘不無惡不能順命則於喘喘不無怛子祀順形子來順命二者雖殊其於以無為首以生為脊以死為尻一也然而順形未能忘形順命未能忘命若子桑三友登天逰霧撓挑無極此忘形也臨尸而歌顔色不變此忘命也忘形故忘其肝膽遺其耳目忘命故反覆終始不知端倪此方外者之所為若夫孔子則居方内而不辭安天戮而不避無事而生定不必方外而後樂猶魚之穿池養給不必江湖而後安以道觀之孰知小人之非君子君子之非小人邪然則君子小人以畸侔於天人者言之彼三人者特賢於天之小人而已聖人混同物我無往不適又何區區於畸人侔天乎
  碧虚註無相與者自與無相為者自為自與則自治自為則無為此所以為相忘友登天逰霧髙蹈絶塵也事撓而挑去漠然無際故能相忘以生無所終窮也編次歌曲鼓琴相和非為桑户也欲嗟警衆人耳哭泣躃踊禮之文安生順死禮之意修行無有不見踐言之迹無以命之未知其為君子乎方外者妙意方内者粗迹彼數子者方将與化俱而逰乎太空同混茫而不二以生死為水漚之生滅豈天雨之固為哉假合五行之異物託乎造化之一體堕形體故忘肝膽黜聰明故遺耳目出自空無入於空洞溷世莫染自得安外之趣安能為繁偽之禮以示衆人哉逹人以自依為務而以依聖迹為戮辱故雖聖賢趣異而應物不别也魚得水則相忘於波瀾人得道則相忘於行路由其穿池而各養無事而全生也順天然則忘禮法修禮法則失天然天之小人人之君子失天然者也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修禮法者也能两全者其為孟孫才乎
  趙註相與於無相與以至無所終窮此姑射神人之道也前章但能齊死生此則有不生不死者焉子反琴張鼔琴歌和以反真為樂而笑子貢之不知禮意孔子知其道之所存發明忘肝膽遺耳目之妙子貢因問夫子将依方外邪方内邪孔子謂我與汝皆桎梏於禮法是天刑之不可觧也穿池而養給求安乎水也無事而生定求安乎道也魚不離乎水人不離乎道逰方之内也相忘於江湖相忘於道術逰方之外也畸人者與人不耦而與天合矣天道則真人道則偽此其所以異也
  鬳齋云相與以無心相為於無為登天逰霧撓挑無極即逰乎萬物之表相忘以生無所終窮即不忘所始不求所終也往待事猶助原壌沐槨之𩔖編曲織箔也反真即復初禮意猶云禮之本也此或謂荘子寓言按禮記載原壌狸首之歌則知自古以來有此離世絶俗之人不待學道而後有也脩行無有言無徳行與造物為人即是與造物為友逰乎天地之一氣言逰乎物之初贅疣𤴯癰喻此身為天地間長物必决之潰之而後快即勞生息死之意假於異物託於同體即地水火風假合為身之論反覆終始不知端倪則彷徨逍遥何所不適哉子貢問夫子所依者方内邪方外邪天之戮民即天刑不可觧故不得為方外之人與汝共之者欲與之言方外之樂也穿池而養亦足自給言得水不拘多少得道則随其分量以為生畸人獨異之人故合於天天以為君子則人以為小人人以為君子則天以為小人矣荘子之所謂君子有譏侮聖賢之意盖謂禮樂法度皆非出於自然必剖斗折衡使民不争而後為天之君子也亦憤世疾邪而有此過髙之論
  相與於無相與淡以成交也相為於無相為静以成徳也登天逰霧則飛行無所拘相忘以生則不知有身世逍遥物外何所終窮哉一笑莫逆則神交心契目擊道存非後世薄俗當靣論心背靣笑之比也子桑户死孔子使子貢往待事則桑户之為人可知二友鼓琴相和以反真為樂則其㫖趣亦不凡矣子貢習乎禮文宜其怪而見問盖禮意所在唯逰方外者知之且夫子非不知此也使子貢往觀而發其所問欲有以誨之耳與造化為人而逰乎天地之一氣則隂陽之變不得以二之故以生為贅疣聴其懸附死為𤴯癰終於潰决惡知先後之所在哉假四大而為身混内外而兼忘反覆終始不知端倪此其所以為大宗師之道也子貢復問夫子何方之依夫子謂予以仁義禮樂化人乃桎梏於造物者與汝共之言舉不逃乎此也魚藉水而活人藉道而生安乎水者穿池足以給安乎道者無事而生定此喻逰方内者亦安於方内而已至於相忘江湖道術之問喻逰方之外非世禮所拘故處死生之變從容而不怛也子貢聞方外之風離世絶俗遂問畸人答以畸於人者侔於天言其違俗必合道也由是知天之小人乃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即天之小人也兩句只是一句明畸侔之不同天人之各異也
  顔回問仲尼曰孟孫才其母死哭泣無涕中心不戚居䘮不哀無是三者以善處䘮盖魯國固有無其實而得其名者乎回壹怪之仲尼曰夫孟孫氏盡之矣進於知矣唯簡之而不得夫已有所簡孟孫氏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不知就先不知就後若化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且方将化惡知不化哉方将不化惡知已化哉吾特與汝其夢未始覺者邪且彼有駭形而無損心有旦宅而無情死孟孫氏特覺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乃且也相與吾之耳矣庸詎知吾所謂吾之乎且汝夢為鳥而厲乎天夢為魚而沒於淵不識今之言者其覺者乎其夢者乎造適不及笑獻笑不及排安排而去化乃入於寥天一
  郭註夫盡死生之理應内外之宜者動而以天行非知之匹也簡擇死生而不得其異若春秋冬夏四時行耳無所不安與化為一猶忘所知於當今豈待所知而預憂哉已化而生焉知未生之時方化而死焉知已死之後今在夢中自以為覺則無以明覺之非夢生之非死也死生覺夢不知所在當其所遇無不自得何為在此而憂彼邪以變化為形之駭動不以損累其心以形變為旦宅日新其情不以為死夫常覺者無往而有逆故人哭亦哭自是其所宜也死生變化吾皆吾之𤣥同内外與化日新豈知吾之所在夢為鳥夢為魚無往而不自得死生之變亦無時而足惜也所造皆適故不及笑排者推移之謂禮哭必哀獻笑必樂哀樂存懐則不能與適推移矣今孟孫常適安於推排與化俱往故乃入於寂寥而與天為一也
  吕註夫惟知其未始有物則不見有内外死生之異奚必逰方之外以死為樂至於臨尸而歌邪是以居䘮哭泣與人同而不為哀戚所累則與人異故寓之孟孫氏以明至至者不離乎世俗之同生猶是死猶是哭泣猶是雖簡之而不得彼三子者雖不知死生存亡之所在而以生為䘮以死為反則未為不知所以生所以死也以反真為樂為人為歎則未為不就先不就後也孟孫氏不知所以生所以死則生無所䘮死無所反也不就先不就後則死無足樂生無足歎也非特如是而若化為物者固待其所不知之化而彼亦不知也盖方将化惡知不化方将不化惡知已化則吾今與汝其夢未始覺者邪彼有人之形故有駭形而心不動故無損心死生猶夜旦故有旦宅無人之情故無情死此孟孫氏所以特覺也夫唯知此故人哭非哭無涕不哀是自其所以乃而不足怪也且汝方夢為鳥為魚亦不知其夢則今之所言為覺為夢殊未可知以明孟孫氏則忘吾而特覺者也適所以笑適而造之非自適也故不及笑笑所以排笑而獻之非樂笑也故不及排排者排遣憂愁而去之則孟孫之忘死生亦不可造而獻也安排則非有為而排之去化則知其不可禦而順之寥則不礙天則不人一則不二道盡乎此矣
  疑獨註凡人知生而不知死孟孫氏知人之所不知故曰進於知矣夫安生安死何簡擇之有孟孫所簡者道不知死生之異而避就之也化者來不可却去不可追忘而待之理至則應唯化所不能移者在生而逹死之理故且方将化惡知不化哉方将不化惡知已化哉有係於世皆夢也及其既覺死生不能累况世俗之禮乎彼孟孫氏當其母死見人駭亦駭而心不損旦屬陽生也形以喻宅凡人以情狥形故情形俱死至人知形非吾有視為旦宅故形有死而情不死孟孫脱塵獨悟故曰特覺也說文乃氣象出之難言孟孫哭不出於本心因人哭而哭之此所以為難也吾生吾死無往非吾夢為鳥夢為魚随所遇而安之不知今之說者覺而說乎夢而說乎盖未逹死生之理雖覺亦在夢中及其既覺更無覺夢也偶然而適適非常而强為適故不至於笑心不樂而為人笑此獻笑也排者推移造化之理唯無所不適者適而及於笑樂然後笑者笑而及於排故至人安其推移忘其變化入於寥寥而與天為一也
  祥道註孟孫之善䘮者道也顔回責之者情也孟孫唯簡之而不得則所簡而取者道而已又安知死生先後之所在夫狥於形而累於生者常人之情有駭形而無損心則不以形為狥有旦宅而無情死則不以生為累如此則順其在彼者而無所逆故人哭亦哭安其在已者而無所憂故哭而不哀也夫適生於所安笑發於所樂强為適則不至於笑為人笑則不能排而去之孟孫之心未嘗哀樂特因人哭亦哭造而獻之之謂也其不至於哀宜矣安其推移而無損心去其變化而無情死乃入於寥逺而與天為一也陳碧虚註哭泣居䘮事死之禮無涕不哀達死之道此能盡行而進於知者也以死生為一條故莫可簡雖簡畧死生而未能簡畧哭泣也夫有所避就者常情今之有身者化物既為化物從其所化今将化也安知死入空寥而不再為人哉今将不化也安知生居短景而交臂已失哉形随化遷故有駭形心同空寥故無損心形乃神之𫝊舎今旦居之則修治明旦遷徙為棄物唯逹者随變而常生故無情死也說文乃象氣出之難謂忘哀戚而哭泣之不易也生亦吾死亦吾故曰相與吾之至人無已何處不吾夢為魚鳥而厲天沒淵亦猶是也人之迷惑生死覺夢乆矣不識居長景者無覺夢超象外者無生死也夫造作適樂不及笑之自然陳獻笑容不及推排之無著孟孫氏安於推排不怛去化乃入於寥寥之天混㝠而不二也
  趙註孟孫才母死不哀而以善䘮之名盖魯國夫子謂孟孫盡生死之理造致知之域然不得不居䘮不得不哭泣所謂簡之而不得也然不戚不哀則已有所簡矣不知所以生死先後言孝於其母事生事死一也若化為物謂彼既化為異物矣其所不知者不生不化也又豈待其所不知者與之俱化而後已邪化者形也不化者非形其化不化惡能相知哉有駭形而無損心有旦宅而無情死所謂有人之形無人之情也夫子謂回吾與汝未覺者也孟孫氏已覺者也人哭亦哭不知其然乃旦也言旦為生夜為死世人認生以為我而不知為夜之旦也吾所謂吾者亘古今而常存夢為魚鳥不知夢也今之言夢有以異於夢乎造適者無入而不自得故不及笑獻笑者觸機而喜故不及排安於造物之推排而離於生生化化之域乃造於髙逺而與天為徒也
  鬳齋云進於知者言進而知於道也簡之而不得謂居䘮之禮哭泣之事猶欲簡去而不得雖欲簡不得而所為已甚簡矣不知所以生死先後即反覆終始不知端倪順造化而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言聴其自然又安知将化已化與不化哉彼知道而我怪之是我之夢未覺也形有老少之變雖可駭異心閑無事故無損心旦生也宅居也死生猶夜旦知生之所居者暫則死非實死故曰無情死特覺人哭亦哭言随衆耳此是欲簡而不得處是自其所以乃言其自得之妙欲簡而不得乃随衆以哭也且今之相與既以我而怪之又安知我之所謂我果何如邪此荘子鼓舞其文觀者當别具一隻眼夢鳥夢魚只是前篇化蝶之意今之言者其覺其夢即周夢為蝶與蝶夢為周與意有所適有時而不及笑者適之甚也因物而笑是物獻笑於我出於自然何待安排世間萬事窮逹得䘮皆已排定我但安其所排随化而去乃可入於寥天一寥天一只是造化做成名字如此前章子祀子輿子犂子來相與為友子輿形病而心無事子來将死而神不懾逹理而順化者也次章子桑户死二友編曲鼓琴相和而歌忘形而樂化者也至此章居母䘮也欲簡之而不得故哭無涕而心不哀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又惡知以躃踊哭泣而為禮哉大意明死生之不足異使人安而順之樂而忘之生者不至摧毁死者免於驚怛神逰所至其樂融融則所栖託必不入暴戾之軀矣請觀蜩蟬蜻蝶之化其理可推将化未化凝然寂然罔知彼我之分殊潜候天地之氣應則蛻甲于此而化形於彼矣方其化也或誤為他物所觸則恚怒而變為惡𩔖心變於内形移於外盖有以感召之夫化雖由於造物亦有以見物之自造也其機可不謹哉心之所適為造適造適則真樂内全又不在乎笑而後樂因物而笑為獻笑獻笑則出於勉强不及推排之自然物之窮通係於造化之推排人之哀樂係於推排之所遇能安於推排順於去化乃入於寥逺合乎自然天人混融無二道矣此言孟孫氏明數逹變順化忘情一以死生為夜旦姑寓覺夢於其間何足以係哀樂邪或問孟孫氏情忘死生心無哀戚逹則逹矣然施之於母䘮薄親悖禮得不為名教罪人乎曰彼方外之士所以報親者以實不以文盖有在乎隂功宻行觧胎散結而極乎全神超化之妙豈屑屑為世俗之禮哉昔孔子之友原壌母死登木而歌則尤甚焉者孔子過之若不聞亦卒不加責此遊方内外之辨禮教文質之殊非逹觀不足以語此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十八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十九
  宋 禇伯秀 撰
  内篇大宗師第六
  意而子見許由許由曰堯何以資汝意而子曰堯謂我汝必躬服仁義而明言是非許由曰而奚來為軹夫堯既已黥汝以仁義而劓汝以是非矣汝将何以遊夫遥蕩恣睢轉徙之塗乎意而子曰雖然吾願遊於其藩許由曰不然夫肓者無以與乎眉目顔色之好瞽者無以與乎青黄黼黻之觀意而子曰夫無荘之失其美據梁之失其力黄帝之亡其知皆在鑪錘之間耳庸詎知夫造物者之不息我黥而補我劓使我乗成以随先生邪許由曰噫未可知也我為汝言其大畧吾師乎吾師乎𩐎萬物而不為義澤及萬世而不為仁長於上古而不為老覆載天地刻雕衆形而不為巧此所遊已
  郭註黥以仁義劓以是非言其以形教自虧不能遊自得之場意而不敢求渉中道願遊其藩籬而已許由不然之意而謂天下之物未必皆自成亦有須冶煆而為器者故無荘據梁黄帝皆聞道而後亡其所務此寄言以遣云為之累夫率然直往者自然也往而傷性性傷而能改亦自然也庸詎知我之自然當不息黥補劓而乘可成之道以随夫子邪𩐎澤萬物皆自爾耳亦無愛惡於其間安所寄其仁義故見其日新而非巧也遊於無為師於無師而已矣
  吕註道之大通遥蕩恣睢轉徙之塗是也無荘自美而累於美據梁恃力而累於力黄帝嘗齋心服形以復乎無知則其始不能無用知也鑪所以鎔鑄錘所以煆煉言三人之亡其累非天性無之亦在於鎔鑄煆煉之間則安知造物者之不息我黥補我劓使我乘其成心以随先生之無為邪夫𩐎澤萬物長於上古刻雕衆形此吾之所遊而以為師者也子欲息黥而補劓亦以是為師而已
  林註躬服仁義所以盡性明言是非所以窮理堯方内之治天下者故其告意而若此許由謂堯既黥汝以仁義劓汝以是非矣汝來何為遥蕩逺泛恣睢轉徙往來自適貎意而既悟為仁義是非之所拘而不能出今願遊於道之藩籬而許由以肓瞽喻之意而心願受教故舉三子之亡其羙力知者皆在鑪錘之間人之所以至於道亦由學耳詎知造物者不息補我黥劓使乘其所成之道以随先生邪許由謂物皆自造我與汝俱不可知㝠之而已吾師乎指道而言𩐎碎萬物而不為義與亡國而不失人心意同盖萬物皆自然仁義之名将誰寄哉長於上古而不為老言道之至乆也覆載天地道之體刻雕衆形道之用凡吾之所遊者如此而已
  祥道註古之論道者再變而及仁義八變而及是非仁義者道之散是非又仁義之薄則仁義之害猶黥汝是非之害猶劓汝也亡其知則無知甚於失美與力者矣許由謂仁義是非之所肓瞽者不足以見道意而謂美力知者冶煆而去之皆可以入道則前之所虧者在補息後之所成者在訓導耳故𩐎碎萬物非戾之也澤及萬世非愛之也長上古而不老則其變日新雕衆形而非巧則其用日藏非遊於仁義是非之表者能如是乎
  碧虚註以聖迹為刑戮於何遊夫縱散自得無係之場夫知力美者禀受所有斯難去者皆因聞道而亡失此言聖賢情性猶假煆煉而成况中下之才乎今雖為聖迹所虧豈知造物者不有息補乎且性之虛靈黥劓何損今乘此成全之性以随先生之後又何猜嫌夫道師未嘗有仁義之名今汝招黥劓之詬得不怪哉若光景都亡始可遊道之區域矣
  趙註由謂意而堯既以仁義是非黥劓汝之身無復有彷徨逍遥之樂矣意而願逰其藩由以肓瞽告之意而方悟仁義是非存於胸中果足以害道也於是引美力知為喻言一經大冶怡然理觧安知我之黥不息劓不補邪吾師乎言吾所師之道吾所謂仁義非子之仁義也隂慘而萬物殺非義也陽舒而萬物生非仁也範圍曲成非巧也吾道如是而已當於此而遊之
  鬳齋云遥蕩放蕩恣睢縱横轉徙變動也肓瞽之喻謂汝無資質不足以聞道意而謂去故習而自悟在轉移之間願乘自然之理以事先生由嘆未可知言未必汝能如此也吾師乎已下方說出本篇大宗師盖無為而為自然而然我無容心故不得以仁義名之也易曰鼓萬物而不與聖人同憂亦此意長於上古三句皆形容自然之道遊心於自然則見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吾之所遊者如此而已矣許由一於無為兼忘天下者也堯不免於有為兼濟天下者也兼忘則已逸而天下化兼濟則已勞而天下逸聖人一出一處而有方内方外之分所異者迹所同者心也躬服仁義明言是非方内之學也遥蕩恣睢轉徙之塗方外之遊也意而為方内禮教黥湼殘劓之餘而聞言心悟願舎方内而遊方外志亦可嘉然由未之許意而遂引三子天禀殊絶猶聞道而化則吾之此來也亦在陶鎔錘鍊之間耳夫學道者所以求復其初保其全而勿傷也既黥既劓而望造物之息補不亦難乎信能明夫物之自造則所謂黥劓者亦在乎自息自補造物何與焉意而謂儻黥可息而劓可補吾将復為全人乘此成全之機以随先生之後而進乎道未晚也人患過不知改迷不思復意而悟昨非而今是亦可謂善復者矣人之所師者道吾師乎指道而言也下四句發明大宗師之道超仁義而貫古今盖出於無為之為不化之化豈世間技巧所能及哉遊謂徜徉自得於其間無適而非逍遥也故經中不一言之
  顔回曰回益矣仲尼曰何謂也曰回忘仁義矣曰可矣猶未也他日復見曰回益矣曰何謂也曰回忘禮樂矣曰可矣猶未也他日復見曰回益矣曰何謂也曰回坐忘矣仲尼蹵然曰何謂坐忘顔回曰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於大通此謂坐忘仲尼曰同則無好也化則無常也而果其賢乎丘也請從而後也
  郭註顔子以損之為益而夫子謂仁者兼愛之迹義者成物之功愛之非仁仁迹行焉成之非義義功見焉存夫仁義不足以知愛利之由無心故忘之可也但忘功迹猶未𤣥逹禮者形體之用樂者樂生之具忘其具未若忘其所以具坐忘者既忘其迹又忘其所以迹内不覺其一身外不知有天地然後曠然與化為體而無不同也無物不同則未嘗不適故無好惡同於化者唯化所適故無常也
  吕註人之為人也乆矣其悟道雖在一言之頃而復於無物非一日之積也回聞心齋而未始有回則悟道於一言其忘仁義禮樂以至於坐忘則非一日之積也同則物視其所一故無好化則未始有極也故無常同於大通則同於化而已矣
  林註忘仁義而進於忘禮樂猶未離乎封域則有物也又進而至於無物則肢體於是乎墮聰明於是乎黜離形去知同乎大通此其至也盖墮黜猶出乎勉强離去則自然矣同乎大通與物為一也好惡起於不同同則無好惡命萬物之謂化化則無常也言回能與物為一與化為同予亦願從其後盖孔子謙辭也
  祥道註枝海以為百川則見川不見海合百川以歸海則見海不見川道海也仁義禮樂百川也回得道而忘仁義禮樂是覩海而忘百川然猶未忘道也至於離形而忘物去知而忘心宴然無所係累則道果安在哉與我兼忘而已此回之所以賢也義近禮仁近樂故忘義而後忘禮忘仁而後忘樂盖回之忘有所不忘而其益有所謂損不忘其所忘以歸於誠忘損之又損之以至於無損非造坐忘之妙何足以與此
  碧虚註顔子之益謂損外益内也愛物之謂仁利物之謂義愛利屬乎外忘之則可於道則未也禮者體之威儀樂者心之冲和心體係乎内忘之則可於道則未也坐忘者無時而不忘墮肢體謂即應而忘黜聰明謂即照而忘即應而忘離形去知也即照而忘同乎大通也體同太空則無好惡心同造化則無斷常矣
  趙註仁義禮樂君子不可一日去顔子心融乎理則四者之名不立而忘之矣墮肢體離形也黜聰明去智也同於大通則與道為一矣夫子之意盖謂好惡兩損常變俱冺是所謂同是所謂化汝果能是吾将汝師意其未必然也曰墮黜曰離去未免於有心亦不得謂之忘也
  鬳齋云坐忘之說乃荘子借顔子之名以形容造道之妙益矣言有所得也先忘仁義而後忘禮樂猶外天下而後外萬物至於坐忘則有無俱遣四肢耳目皆不自知而同於大通之道也與道為一則化化則無所往而生其心矣
  仁義本乎心心致虚則忘之易禮樂由乎習習既乆則忘之難顔子於斯二者既已坐忘則亦能人之所難能也而夫子猶以為未盖欲進之而造夫道之極於此有以見鑄顔之意他人至是則望崖而反矣顔子又從而進坐忘之妙夫子乃驚駭反問訝其得之之𨒪也回告以離形去知同於大通必由忘己而後忘物斯為坐忘矣夫不知所以同而同是為大通之道豈好同而同之哉猶大化之運頃刻不停人處其中與之俱運㓜䝉長慧壯勞老𨓜其間出處動静興廢變遷亦何常之有盖非欲化而求化也物理自然古今一致唯得道者我欲不化忘之而已此二句乃夫子印證坐忘一段公案欲人求同於異安化為常寘形於忘合道於虛則至矣盡矣人而信能無以外習滑湛然之真則夫坐忘者亦學道分内事夫子推之為賢盖所以奨成之而誘進其徒云耳
  子輿與子桑友而霖雨十日子輿曰子桑殆病矣裹飯而往食之至子桑之門則若歌若哭鼓琴曰父邪母邪天乎人乎有不任其聲而趨舉其詩焉子輿入曰子之歌詩何故若是曰吾思夫使我至此極者而弗得也父母豈欲吾貧哉天無私覆地無私載天地豈私貧我哉求其為之者而弗得也然而至此極者命也夫
  郭註此二人相為於無相為者也今裹飯而往食之亦天理自爾非相為而後往也子桑鼓琴哀歌求其為之者而不得言物皆自然無為之者也
  吕註荘子論大宗師而卒之以孟孫才顔回以為孔子之徒體性抱神以逰世俗而後為至也然恐學者以子桑之徒為不及孟孫氏子輿之徒為不及子桑於是復合而論之其言則皆至於命而安之之辭諸子之迹雖不同以道為大宗師而至於命則一也林註子桑忘形遺生故當其病也不以病為病一歸之命而已不任其聲以病而力微故舉詩如此其趣也父母至親天地至公豈私貧我哉求其為之者而不得則亦命焉耳萬化咸歸於一命此道之極也碧虚註寒與之衣飢與之食猶魚之相濡以沫非矯情也不任其聲憊也趣舉其詩不成章曲貧病之極求其為之者而不得卒歸之於命任命則無不逹矣鬳齋云不任其聲無力而聲微也趣舉其詩情隘而辭蹙也父母豈欲吾貧天地豈私貧我語最精絶求其為之者不得而歸之命盖謂自然之理在天地之上命即自然之理是所謂大宗師也看荘子此篇髙於列子力命篇矣
  趙註子桑固窮安命與夫子厄於陳蔡而絃歌不輟顔子居陋巷而樂不改意同
  古之所謂友者道義相資成徳就業急難相濟生死不渝者也觀子輿之於子桑無愧於交道矣霖雨而憂其病知子桑之貧也裹飯而往食之知子桑之饑也入門聞歌而驚問恐子桑困窮而怨尤失其操守也子桑謂父母豈欲吾貧天地豈私貧我可謂逹人髙論非困窮所能厄也第以為至此極猶未能忘情於其間既而歸諸命則能以理勝而處之有道使子輿之所以忘言也
  南華用以結大宗師之㫖即西銘所謂貧賤憂戚玉汝於成盖非磨礪之乆涵養之極不足以大任故也學道君子宜深體之
  民物之衆主之者君學徒之衆訓之者師天生聖賢作之君師所以建隆治體恢拓化源使人知道徳之可尊性命所當究君臣父子無失其倫天下國家同歸于治者也然而正心誠意之本𫝊道授業之微非師無以任其為道也至矣宗師則為學者所主而尊之之稱冠之以大猶云衆父父也首論知天知人明義命以立其本以知之所知養知之所不知則以人合天知出於不知是知之盛也故繼以真人真知寢不夢而覺無憂出不訢而入不距虚而不華悗乎忘言誠若無為也而刑禮知徳治世之具宻有以體翼之而至極乎内聖外王之道者也夫人之愛其父忠其君而身猶死之况其卓然至真者乎真之可貴有尊於君父之命而世俗罔知徒從事乎呴濡濕沫不若相忘於江湖之為愈也大塊載形佚老息死此造物之善吾形也而人多貪生畏死故設藏舟藏山之喻以破其惑凡有形有生理無不遯雖壑澤深固猶不免乎變遷有以見造物者無形而有力也以有限之軀藏無窮之宇宙惡保其不遯哉唯能藏天下於天下斯無遯矣是乃聖人所遊一化所待生天生地萬化而未始有極者何特遇人之形而竊喜之乎長上古而不為老登雲天而處𤣥宫皆真人之妙用大宗師體之以為本民物學徒倚之以為命者也女偊之無古無今則死生不得係之矣祀來之莫逆相友則物我不得間之矣故左雞右彈神馬尻輪聴造物之化随所遇而安古之所謂懸觧也曽何蟲臂鼠肝之足較而妄啟躍冶之疑邪子反琴張弦歌而弔桑戸以渉世為勞反真為幸此遊方之外異乎世俗者方且與造物為人則夀夭窮通不足盡其變天地寒暑不得拘其體矣孟孫氏有駭形而無損心猶夢為魚鳥而厲天沒淵安於一時之化豈以形間而異情哉昔者南華夢為蝴蝶亦猶是也而今之所言為覺為夢唯超乎覺夢者知之顔子墮體黜聰坐忘造極𫝊心理窟繼統聖門原夫出藍之青實為師者善化之力也至於子桑鼓琴若歌若哭求其為之者不得卒歸之於命有大宗師之道而不得行於時故是篇終於子桑之安命真人已得道則超乎命世累不得係之大宗師主乎𢎞道覺民然而命有窮逹或行或止此係乎時而道無益損焉所謂真知則究極天人暢逹性命而無疑者也窮理盡性以至於命則以處巳而言命物之化而守其宗則以宰物而言處巳之命子桑是也宰物之命其唯大宗師乎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十九
<子部,道家類,南華真經義海纂微>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二十
  宋 禇伯秀 撰
  應帝王第一
  齧缺問於王倪四問而四不知齧缺因躍而大喜行以告蒲衣子蒲衣子曰而乃今知之乎有虞氏不及泰氏有虞氏其猶臧仁以要人亦得人矣而未始出於非人泰氏其卧徐徐其覺于于一以巳為馬一以巳為牛其知情信其徳甚真而未始入於非人
  郭註有虞泰氏皆世事之迹非所以迹也所以迹者世孰名之哉故乘羣變履萬世世有夷險迹有不及也夫以所好為是人所惡為非人者以是非為域也能出於非人之域必入於無非人之境故無得無失無可無不可豈直臧仁而要人邪一以巳為馬一以巳為牛夫如是則奚必是人非人之有任其自知故情信任其自得故無偽不入乎是非之域所以絶有虞之世也
  吕註齧缺問王倪即子知物之所同是邪子知子之所不知邪然則物無知邪所謂知之非不知不知之非知邪四問而王倪一答以不知夫物之所同是者止於所不知王倪之不知乃真不知而體之者也有虞亦訓憂虞泰氏亦泰定之義謂有知而有虞不若無知而泰定有虞氏之迹猶臧仁以要人而人從之固得人矣然以仁為臧而是之不免以不仁為否而非之是未始出於非人有人有非人樊然殽亂矣泰氏其卧徐徐其覺于于以己為馬以己為牛莫之惡也故其知信而不疑其徳真而不偽惡知不仁之為否而入於非人乎自王倪觀之則有虞氏不及泰氏可知矣不及者言其迹泰氏則有虞氏之所以迹也欲得其所以迹者觧心釋神深造乎王倪之所不知而已
  林氏註泰氏上古淳朴之世至堯則朴散而法成舜又因堯之法而増大之所以不及泰氏非聖人之道不同盖時事之變聖人應迹亦不得不異耳有虞氏以仁為善而要天下亦得人矣而未始出於非人人之有仁則以不仁為非人以人道言之有虞氏固出於非人矣以天道言之則有仁者亦未免於非人也徐徐于于皆舒緩貎以形容其淳朴或以己為馬或以己為牛一安之而已故其知情信而其徳甚真未始入於非人言其所以無是非也
  祥道註道以不知為内知之為外不知為深知之為淺故齧缺四問而王倪一答以不知齧缺因悟喜而以告蒲衣蒲衣乃語以無為之迹經曰虞氏招仁義以撓天下之民又曰有虞氏之藥瘍舜有羶行皆臧仁以要人於道己不淳矣故未始出於非人泰氏則物我兼忘無所係累呼我牛也而謂之牛呼我馬也而謂之馬其所知者情信其所得者甚真於道淳而不漓故曰未始入於非人泰失之於老𣅧曰吾以為人也而今非也所謂非人義盖如此
  碧虚註聖人行不言之教則四問四不知者乃應帝王之綱紐也虞氏喻有知泰氏喻無知臧仁以要人有善惡也未始出於非人謂趣同流俗一以己為馬一以己為牛無物我也知性不偽故曰情信所行不䘮故曰徳真未始入於非人謂超出塵表也
  趙註子曰吾有知乎哉無知也言必至於無知然後為真知齧缺躍然而悟以告蒲衣蒲衣曰子何知之晚也有虞以仁為善求以得百姓之歡心此人之合未始離乎天也泰氏則覺寐自得以我為馬可也以我為牛亦可也喜怒不作物我兩忘此真人之道也其知情信覆載寒暑無差也其徳甚真無一毫之偽也此天之合未始離乎人也有虞之於泰氏猶堯之於許由也
  鬳齋云四問而四不答即維摩經以不言為不二法門之意齧缺悟其不言之言喜而告蒲衣蒲衣謂汝今方悟邪泰氏古帝王懐仁以結人心亦可以得人不出於如天而已謂其但能與天為徒非人即天也故曰未始出於非人未始出猶曰不過如此也不曰天而曰非人是其竒筆以己為馬以己為牛皆置之不問聴人誰何也其所知皆實理其徳在已皆天真也到此處天亦不足以名之任其自然而然又出於造化之上故曰未始入於非人前曰出後曰入看他下字處
  齧缺問王倪即齊物篇中四問是篇復舉以標其首明真知無知是以能無不知而帝王之道尤宜忘知以任物使聰者為之聴明者為之視知者為之謀勇者為之捍吾則端拱而致無為之治豈不偉與故齧缺因王倪之對喜而告蒲衣蒲衣謂汝乃今知有虞不及泰氏盖以仁為善不能不虞而出之未始出於非人徳合乎人而已㤗氏覺悟自得知徳俱真未始入於非人則道合乎天而人歸之此應帝王之第一義也臧字音義舊作藏故崔註云懐仁義以結人也成䟽因之吕氏從臧釋之以善林陳諸觧皆從吕說或謂臧藏二字通借用按漢書食貨志輕微易臧則是借臧為藏而無以藏代臧之理今本多作臧以善釋之為當
  肩吾見狂接輿狂接輿曰日中始何以語汝肩吾曰告我君人者以己出經式義度人孰敢不聴而化諸狂接輿曰是欺徳也其於治天下也猶渉海鑿河而使蚉負山也夫聖人之治也治外乎正而後行確乎能其事者而已矣且鳥髙飛以避矰弋之害鼷鼠深穴乎神丘之下以避薫鑿之患而曽二蟲之無知
  郭註夫寄當於萬物則無事而自成以一身制天下則功莫就而任不勝也故聖人之治也全其分内各正性命而已不為其所不能也且禽獸猶各有以自存是以帝王任之而不為使萬物自成也汝曽不如此二蟲之各存而不待教乎
  吕註君人者聲為律身為度而用人惟己則固有所謂以己出經者矣以義制事而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則固有所謂式義度人者矣此特其明之用非命物而化之者則所謂經者未必經所謂義者未必義不免為欺徳而已是猶渉海鑿河不足以有成使蚉負山不足以勝任也夫大物之至重神器之不可為而以己出經式義度人則治外而已正而後行確乎能事則非治外之謂也若然者無有偏陂而人不見其所向無有反側而人不見其所背無有好惡人不可得而就避也凡吾之所為者皆出於𤣥同則天下之真情偽得矣孰敢操竒器以探我頷珠於九重之淵哉今夫鳥鼠之髙飛深穴以避患也曽謂二蟲之無知乎人又知於二蟲不能無已而使彼有以窺之則二蟲之不若也
  林註用巳出法度以治天下終不能成功如渉海鑿河使蚉負山言不勝其任也古者聖人治天下使民各安居物皆遂性何𡚁𡚁於法度以治外哉言聖人順民物之性於事確乎有能之者因而任之止於分内耳夫鳥髙飛鼠深穴所以避患也不待教而然民有常性使之盡分而已何必作為經式義度以拂亂其常性哉
  祥道註日中不以晦涖衆治者不以權應物不以晦莅衆故以己出經不以權應物故式義度人如此則如渉海鑿河不循其理使蚉負山不量其才也不循其理非所謂正而後行者也不量其才非所謂確乎能其事者也夫鳥鼠猶知髙飛深穴以避害則聖人之治豈可以己出經而取患哉
  碧虚註出經濟之術用仁義之道庶民孰敢不聴而化諸不修已而飾人故曰欺徳治外乎言必先治内也正而後行邪則不能率衆也禽鼠微物尚違害以全生理而况於人乎言出經式義乃治世之具非君人者之所以具也
  趙註日中始告肩吾以聖人之治天下立經陳紀為萬世法則天下莫不服從矣接輿謂大海無際渉而鑿河蚉䖟至小使之負山喻藉區區之經式義度以整齊天下俾之向化萬無是理我好静而民自正我無為而民自化聖人盡其在我者而已豈以治外為務哉鳥鼠猶知避危就安而不待教人而不若二蟲邪
  鬳齋云經式義皆出於己以身為天下化也度人即化民經式義句法與和豫通同欺徳言自欺非實徳也治外者言化之以身則有迹也正而後行順性命之理也能其事者盡此自然之事也鳥鼠之避患言有迹者必有累曽不若二蟲之知也
  日中始務明而好為道者也故告肩吾君人之道若此以己出經式義度則正人以法而不安其性命之情人孰敢不聴而化諸則必人之已從非心恱誠服也故接輿指為欺徳謂非實徳不特欺人抑自欺耳以是而治天下慿虚莫濟必不勝任也夫聖人之治豈務外乎言經式義度皆治外之具正而後行確乎能事謂道徳性命之理吾身之内務本立於内則施之齊家治國平天下可也且禽鼠猶知髙飛深穴以避害况欲君人而欺徳以召患乎曽二蟲之不若也故古之應帝王者無欲無為天下自化若任知能以為之則君勞於上民亂於下何望乎治哉以己出經式義度民孰敢不聴而化諸諸觧多從經從人為句林趙從度為句碧虚照張君房校本作以己出經式義度民孰敢不聴而化諸續考呉門官本作以己制經制字獨異博參衆說林趙斷句為優今從之
  天根逰於殷陽至蓼水之上適遭無名人而問焉曰請問為天下無名人曰去汝鄙人也何問之不豫也予方将與造物者為人厭則又乘夫莽𦕈之鳥以出六極之外而逰無何有之鄉以處壙埌之野汝又何舁以治天下感予之心為又復問無名人曰汝逰心於淡合氣於漠順物自然而無容私焉而天下治矣
  郭註問為天下則非超乎太初止於𤣥㝠者也與造化者為人則任人之自為莽𦕈羣碎貎乘羣碎馳萬物故能出處常通放乎自得之場不治而自治也任情則淡漠静於性而止任性自生公也心欲益之私也容私果不足以生生而順公乃全也
  吕註無名人則體道者也體道者無所忻厭此云忻厭與人同也忻則與造物者為人厭則乘莽𦕈之鳥出六極之外何則彼其為人存亡在己出入無迹孰肯以天下為事汝又何舁以治天下感其心為遊心於淡至無容私焉是乃無事而取天下之道也林註天根自然之本無名指聖人不豫謂不見於其先而乃發問也與造物者為人倦則又乘夫杳㝠而能飛者出六極之外此言聖人之道無乎不在而實無為斯足以應帝王矣汝之何法以治天下感予之心為言其不足以感動我也天根又問答以逰心於淡則無味合氣於漠則無暴無味所以清神無暴所以養氣也則物來而不逆大同無私不期於治而天下治矣
  祥道註天根以言本無名以言聖天根起本以應末出晦以趣明而問為天下無名人所以鄙之夫與造物者為人已渉於有事矣故厭則乘莽𦕈出六極逰何有處壙埌也莽𦕈喻心乘之以逰即逰心於淡合氣與漠順物而無私者也若是則不為天下而天下自治又奚以法治之哉
  碧虚註與造物者為人有意自造也乘莽𦕈出六極凌虚履妙超隂陽也逰何有處壙埌造道之域居空同也順物自然而無容私有私則失自然矣
  趙註天根者宗主之稱無名者真人之號殷陽盛明之地蓼水寥寞之鄉造物者覆載天地雕刻衆形本非有心予猶厭之而超乎形器之表又何必以治天下感動我心為無名人又問乃以順物自然之理答之凡有心於為者皆容私也天根此問之失在為之一字無為則天下自治矣
  鬳齋云與造物者為人處世而順自然也遊於世間已足将遊乎造物之外莽𦕈虚無之氣何有壙埌太虚無極也何故以治天下感觸予之心舁字崔本作為亦何故之意淡漠無形氣猶性也以此心此性皆合於自然前云無聴以心而聴以氣則此氣字合以性釋之順造物而無容心則天下自治何必為天下乎無名人即子虚烏有之𩔖
  天根喻自然之本當𨼆晦涵育任物自化今趨於盛情之方自顯以求有為故問為天下無名聖人所以鄙之謂何所問之不恱我心也乃自陳無為放曠之樂就以㸃化之與造物者為人言與化俱運任而不助也莽𦕈猶杳㝠鳥喻飛行無迹壙埌虚豁貎言我逍遥自適若此汝何法以治天下感動予心哉天根又問無名人告以遊心於淡無嗜慾也合氣於漠無所𭧂也順物自然而無容私有心於為天下則有私而失其自然名曰治之而亂之所由生也盖治天下之道無他善復其自然之本則身修而天下治矣天根不知反求諸已而懐寳自迷哀哉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二十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二十一
  宋 禇伯秀 撰
  應帝王第二
  陽子居見老耼曰有人於此嚮疾彊梁物徹䟽明學道不勌如是者可比明王乎老聃曰是於聖人也胥易技係勞形怵心者也且也虎豹之文來田猿狙之便執斄之狗來藉如是者可比明王乎陽子居蹵然曰敢問明王之治老聃曰明王之治功盖天下而似不自巳化貸萬物而民弗恃有莫舉名使物自喜立乎不測而遊於無有者也
  郭註胥易技係勞形怵心言此功夫容身不得不足以比聖王盖以文彩技能係累其身非渉虚以御乎無方者也天下無明王則莫能自得然功在無為而還任天下天下皆得自任故似非明王之功而民莫知恃頼雖有盖天下之功而不舉以為己名物皆自以為得而喜居變化之塗日新而無方與萬物為體則所遊者虚也不能㝠物何暇遊虚哉
  吕註嚮疾者趨事之𨒪强梁則非以柔勝物而徹之非能無知䟽之而明非明之所自出學道不勌則未能日損以為道者也能有所技則勞其形思有所係則怵其心猶百工以短長有無胥易非聖人所以用天下也虎豹猿狗之來田藉皆有以取之則夫勞形怵心而為天下用者亦强梁䟽明之所自取也藉猶借言巧力為人所借也有力弗居化貸弗恃則凡有者不得舉而名我使物自喜而已所以然者立於不測遊於無有故也則向之所以比明王者不亦踈乎
  林註明者神之散王者聖之動應帝王者出而治世故以嚮疾䟽明為問答以如是而可比明王則是胥徒好易技係勞形怵心者皆可望於聖人虎豹以文而來田獵猿狗以便而招䋲藉皆可以比明王乎子居驚問明王之治答以功盖天下而不有化貸萬物而不恃言古之明王無意於天下而天下歸之以至運精神以化天地之徳動心術以應事物之變其本莫不始於此故雖有功而不舉以為名化物而不自以為喜是以天下以功歸之物自喜之立乎不測之上而隂陽莫能制遊乎無有之郷而萬物莫能累也祥道註嚮疾强梁則與能如嬰兒者異矣物徹疏明則與明道若昧者異矣學道不勌則與絶學無憂者異矣明王即聖人聖人無為而天下化今𡚁𡚁於三者而與物為事猶以技係交易而侔利者也豈惟勞形怵心外患将至矣夫明王之治有功弗居則我何力於民化物不恃則民何得於我是以名不舉而迹不彰實不聚而患莫及以虚而為羣實之宗以無而供萬物之求也
  碧虚註所嚮之處嫌疾强梁不容惡也徹通事物疏豁明白尚聰明也以此妄知易彼自然使其技能相係勞苦其形怵愓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其心者也虎豹猿狙喻以能召患似不自已忘我也而民弗恃忘功也有莫舉名忘名也遊乎無有兼忘也明王之治如是而已
  趙註嚮疾者所志㨗疾强梁者剛果敢為物來能明力行不勌如此可比明王否答以道尚柔晦無為若此則與道相反而為才所累豈惟勞形怵心又有害焉猶虎豹猿狙來田來藉皆以才掇禍不足以治天下也子居更請盖銳於有為老子則安於無為故答以功成而不自我出物化而弗恃以為能物各自適而莫能名吾之功即孔子賛堯所謂民無能名而巍乎有功者也
  鬳齋云嚮疾强梁等語雖不指名而譏孔子胥刑徒易更也猶云卒更也必古有此語猶漢云鬼薪技係者以工巧而係累技術之人也言如此為學身心俱勞猶虎豹以文而招田獵猿狗以便而招繩藉此貶之之甚也子居再問卒告以功盖天下似不自巳至使物自喜即功成不有帝力何加之意立於不測即是逰於無有鼓舞其筆端耳已上數段皆述其命篇之意
  嚮疾諸觧不同音義載梁簡文以嚮同響猶庖丁章砉然嚮然讀同響之義然考本章大意吕林碧虚如字釋之為優今擬觧云嚮疾謂應物之𨒪强梁則非守柔者也物徹謂樂通物疏明則非葆光者也學道貴於無為而乃以不勌為功猶以技能相易相係不免於勞形怵心言所求者非其道也且也至可比明王乎乃老耼反問之辭謂若以前論嚮疾强梁等可比明王則虎豹因文彩以致獵猿因便㨗狗因執狸而致䋲藉亦足以比明王乎子居始悟蹵然問明王之治乃告以忘功善貸逃名遁形始可以論明王之治盖子居所論者迹而老耼所論者心心迹之判乆矣夫執斄說之不通斄有離來二音至大之牛豈狗能執音義載李氏本作狸為當
  鄭有神巫曰季咸知人之死生存亡禍福壽夭期以嵗月旬日若神鄭人見之皆棄而走列子見之而心醉歸以告壺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為至矣則又有至焉者壺子曰吾與汝既其文未既其實而固得道與衆雌而無雄而又奚卵焉而以道與世亢必信夫固使人得而相汝嘗試與來以予示之明日列子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以旬數矣吾見怪焉見濕灰焉列子入泣涕沾襟以告壺子壺子曰曏吾示之以地文萌乎不震不正是殆見吾杜徳機也嘗又與來明日又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瘳矣全然有生矣吾見其杜權矣列子入以告壺子壺子曰曏吾示之以天壌名實不入而機發於踵是殆見吾善者機也嘗又與來明日又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子之先生不齊吾無得而相焉試齊且復相之列子入以告壺子壺子曰吾曏示之以太冲莫勝是殆見吾衡氣機也鯢桓之審為淵止水之審為淵流水之審為淵淵有九名此處三焉嘗又與來明日又與之見壺子立未定自失而走壺子曰追之列子追之不及反以報壺子曰已㓕矣已失矣吾弗及已壺子曰曏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吾與之虚而委蛇不知其誰何因以為弚靡因以為波流故逃也然後列子自以為未始學而歸三年不出為其妻爨食豕如食人於事無與親雕琢復朴塊然獨以其形立紛而封哉一以是終
  郭註未懐道則有心而亢其一方以必信於世故可得而相萌然不動亦不自正與濕灰同其寂魄此至人無感之時也夫至人其動也天其静也地其行也水流其止也淵黙雖動静流止之不同無為而自爾一也今季咸見其尸居坐忘即謂将死覩其神動天随即謂有生耳誠能應不以心理自𤣥符與化升降以世為量然後足為物主而非相者所測此應帝王之大意也徳機不發曰杜權亦機也天壌之中覆載之功見矣比之地文不猶外乎此感應之容也存自然而覆載則天機𤣥應利名之飾皆為棄物機發於踵常在極上起也發而善於彼彼乃見之居太冲之極浩然無心而𤣥同萬方故勝負莫得措其間也物各不平混然一之管窺者莫見其涯故似不齊淵然静黙之謂雖流水之與止水鯢桓之與龍躍常淵然自若未始失其静黙也至人用舎雖異𤣥黙一焉故略舉三異以明之雖波流九變治亂紛如居其極者常淡然無為深根寧極虚而委蛇無心而順物不知誰何汎然無所係變化頺靡世事波流無往而不因也食豕如食人忘貴賤也於事無與親唯所遇耳去華取實雖動而真不散一以是終使物各自終也吕註既其文未既其實實則不識不知之處是也夫道未始有物虚空無相莫之與匹猶衆雌無雄吾非應物居然有藏於胸中猶無雄而卵是以道與世亢而必信者故使人得而相也地與隂同徳則莫得而見示以地文使得而見也不震則不動不正即不止機者動之微也初見濕灰以為死不知其杜也及其有生然後知向之所見為杜權而非正也天則與陽同波莫得而見示以天壌使得而見也名實不入則無為機發於踵所以示之也壌者物所自生踵者息所自起是以知其有生而為善者機也地文則隂勝陽天壌則陽勝隂太冲則莫之勝而不一是以疑其不齊莫勝則平故謂衡氣機也三淵之義以喻心善淵雖流止之與鯢桓盖未嘗不淵也太冲莫勝亦若是而已矣及乎未始出吾宗則藏於天而示以無所示彼莫得而見故自失而走盖季咸以其心相人之心我無心則彼所以相者亦不能獨立是以失滅而不可復得也虚而委蛇不知其誰何則無心無為其止也因以為弟靡則莫知其為靡也其動也因以為波流則莫知其為流也求我於動止之間皆不可得此其所以逃也食豕如食人則忘我之至於事無與親致虚之極也雕琢復朴塊然獨立紛而封哉一以是終雖萬物擾擾而吾之封自若終莫之變也林註列子見季咸而疑其師道之不及壺子告以質由文顯道即事彰言我與汝盡其文未盡其實何由得道與猶衆雌無雄何由而卵汝既未盡我道之實其道猶與世亢而必信於人故季咸得而相汝也濕灰言将死之證示之以地文不示則無文矣不震則寂然不動正者貞也貞夫一故體安静不正則非一所以為地文徳雖有機杜而不發彼所不能知也天壌者覆載之功也及於物猶道徳之機發於本根而名實未能入也踵者形之下極善者可欲之謂彼之所見曰機壺子自謂為權權則所見者粗機則所存者妙故也始則杜機於至寂之中而相者疑其死次則發機於至極之下而相者疑其生已而不動不静非死非生參差不齊無得而相也太冲者至虚而中莫勝列子所謂莫朕是也衡至平也應物則參差不齊氣虛而待物猶未離乎機壺子藏神於至虚無朕之際而動静隂陽之不齊猶衡之應物故使季咸不可得而相也鯢大魚審停審止水為淵喻示以地文流水為淵喻示以天壌大魚盤桓以為淵澄湛湍疾參差不齊示以太冲莫朕之謂也列子有九淵此引其三以明壺子之事耳太冲猶未離乎氣機至於未始出吾宗則與天同矣此季咸所以自失而走也無心而順物故虚而委蛇不知其人是誰是何也弚者放任靡者順從彼且為弚靡因以為弟靡彼且為波流因以為波流此言壺子之變化在已也列子見壺子之道遂自覺悟以為若未始學也歸為妻㸑食豕如人不知有貴賤物我也不役於務去華就實塊然獨立事雖紛擾而守其封域終不為之變也
  祥道註與道遊則無心故死生禍福之機冺於内不可得而相也與俗交則有累故死生禍福之機兆於外可得而相也此季咸所以於衆人則其術神於壺子則其術窮也地文者隂柔之體凝天壌者覆育之功見太冲者天地之中氣也隂柔體凝所以應物者静故曰杜徳機止水之淵是也覆育功見所以應物者美故曰善者機流水之淵是也至於太冲莫勝則非動非静若死若生不上不下當中若衡故曰衡氣機鯢桓之淵是也水之或止或流或為鯢桓其淵一也壺子之機或杜或發或為太冲其道一也善觀水者察其淵善觀人者察其道而已列子悟壺子之道自知不足為其妻㸑忘我也食豕如人忘物也忘我故無内外之殊忘物故無貴賤之别心若死灰形如槁木紛而封哉而莫之動一以是終而莫之變也碧虚註理猶實也事猶文也壺子謂吾與汝無其文故未既其實而固執以為得道猶有雌無雄奚以生化今有季咸之文斯足以顯壺子之實以道為有而與物亢敵故為術者所相地以不動為文見其深根寧極不震不止動静不發藴道息念杜徳機也反常曰權杜權則復常之義天以發生為壌見其神采外耀也真人之息以踵生氣一動冲和遍軀發自根本豈止眉宇而已哉子之先生不齊但見形質而已太冲莫勝謂太空無勝負而不知其所以然衡氣機則輕重平一不可以動静觀也夫水之波蕩無涯而淵渟鍳物一也猶至人靈府虚豁洞鍳故相者無所施其術也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形之語言則已出宗矣弚靡波流皆罔測貎食豕如人視彼若此塊然獨立無比儗也紛而封哉外蕩而内澄一以是終如此而已矣
  趙註列子神季咸之術以為愈於其師壺子告以我之所以許汝者盡其文耳而其實則未汝固以為得道與衆雌無雄而又奚卵言有形之𩔖皆隂也必有無形者以為之主宰而汝以道與世亢必欲人之見信非無心而任理故人得而覘汝示以地文寂然而止也萌乎不萌也不震動故正之正則動矣此謂杜徳機老子云塞其兑閉其門是也天壌與地文對坤静而乾動也名實不入而機發於踵以萬物為芻狗而勃勃乎有生意此謂善者機老子云虚而不屈動而愈出是也始見以為弗活再見以為有生又見而死生不可測故以為不齊太冲莫勝列子作莫朕是也示以太空漠然無朕而中有機緘老子云窈兮㝠兮其中有精是也大魚盤桓以為淵静中有動衡氣機也止水為淵杜徳機也流水為淵善者機也示以未始出吾宗泛應萬變而本然者常存也弚靡列子作茅靡茅靡波流即與之虚而委蛇也列子悔其學之未至於是去文反質槁木其形雖處紛擾之中而所守不移一以是終而已荘子論應帝王而言此者盖有深意夫為國在仁義禮樂今乃冺然不見其迹人以為國将亡矣及發政施令犁然當於人心又以為國将興矣至於寓威武於文徳之中行爵賞於刑罰之外則覘國者不可得而測識矣此聖人治天下之妙道而託之以神巫之相也
  鬳齋云文喻外實喻内汝未盡見其實固以為得道乎無雄奚卵言無心亦無迹也此句喻其心未化故可以形見自以其道髙於世而欲人必信之便是有迹使人得而相汝也濕灰言其生氣欲滅地文禪家修觀名萌乎若生之意不震不動也不正者不可以指定言此不正與孟子必有事焉而勿正同徳機生意閉其機而不動有生意欲滅之状遂以為弗活矣於杜閉之中而動機已露故以為有生天壌亦是觀名天田者自然之壌猶今修養家以舌間為天津之𩔖名實不入有無俱遣也機發於踵言其氣自下而上善者機猶言性之動處太冲即太虚莫勝不可捉摸也衡者平也半也氣機之動至於平半之地而止則是半動半静所以為不齊也鯢桓止水流水釋氏皆以為觀名審信也壺子到此方說出向之所以示季咸者皆此淵也九淵方示其三耳太冲莫勝未始出吾宗皆是觀名頺靡拉扱波流莽蕩故自失而走也為其妻爨已下皆墮體黜聰之意不復贅釋李士表論云季咸者以我之心感人之心以我之見感人之見故禍福壽夭之妄名起矣名既已妄又妄言之世之滯於相而不能㝠妄者又妄受之直以是為真故棄而走也彼至人者踐形於無形之表超數於無數之先又惡得而相哉故始示以地文而疑其死次示以天壌而疑其生殊不知形之生死心之起滅也心之起滅見之有無也壺子未始有心静與隂同徳動與陽同波冲則隂陽之中莫勝天地之平也萬法一致本無高下彼見不一謂不齊耳三者皆謂之機以其動之微可得而見也及其未始出吾宗則示以無所示彼以實投我而此虛彼以有受我而此無彼之起心役見有盡此之離人入天無盡所以自失而走也壺子謂見吾三機則猶立我與之虗而委蛇不知其誰何則我亦忘矣示之者誰邪見之者誰邪荘子論應帝王而言此者夫帝王之應世唯寂然不動故感而遂通唯退藏於宻故吉凶同患一将出其宗𡚁𡚁焉以天下為事則人得而相之矣古之帝王所以蕩蕩乎民無能名焉者以此
  王旦論云古者帝王之治天下必有不測之用故使人不可得而相孔子曰君子有三變望之儼然及其即之又變而為温然聴其言也又變而為厲矣是豈可執一而相哉夫堯一而已就之如日望之如雲其仁如天其知如神若此之多變然則聖人出而治天下使人不可得而相者固所以取天下而用之之道也歟
  季咸以心感人而知其心者也道與世亢則不能無心有心則有跡使人得而相也始見壺子而哀其弗活盖至人心若死灰季咸無所施其感耳不震者地之體不止者神之化萌所以示之文可見者也杜則揵閉莫窺機則微有可睹此至人潜徳内藴之貎有非術者所能測識也再見壺子喜其有生謂見杜權矣權又機之顯者始欲杜而今微顯所以知其有生者也天壌謂自然之地生物之本也名實不入心不動也唯能至静故其機發於下極吾身生意之所自始養而為浩然之氣廣而為及物之仁是謂繼性發見生生而不窮者也又見壺子而疑其動静不齊無得而相則至人之妙用有出於術數之表者矣太冲者虚之至故莫窺其朕兆也衡以平而善應氣以虚而善入皆無心於物故不待感而自應然謂之機者以所以示之者言也三淵喻前三機之有深意九淵僅示其三而季咸之技已窮至人非有心於出竒以屈人也特示之以未始出吾宗盖不示之示無宗之宗亦虚而已何出入之有然則壺子所示者愈近而季咸所相者愈逺宜其自失而走也季咸既滅既失壺子亦無有也然則列子将奚為哉因悟向所學者皆其土苴而今始識其真紛而封哉一以是終隤然而道盡之謂也此章實寓應帝王之妙㫖託之季咸之相所以神壺子之道使後之心醉技術者亦将少醒焉耳吾與汝與許也孔子曰吾與㸃也義同既其文一本作無其文天屈西北為無側加小卜為無古既字不正當是不止不齊如字莫勝是朕無疑三淵審字列子並作潘音盤水盤洄也本經音義云司馬本作蟠聚也義或近之弚靡舊註同頽未詳所據今依列文茅靡為正即草上之風必偃庶協下文波流之義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二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義海纂㣲卷二十二
  宋 禇伯秀 撰
  應帝王第三
  無為名尸無為謀府無為事任無為知主體盡無窮而遊無朕盡其所受乎天而無見得亦虚而已至人之用心若鏡不將不迎應而不藏故能勝物而不傷
  郭註物自當其名而各自謀物自任其事而主其知因天下之自為故馳萬物而無窮盡其所受乎天足則止也見得則不知止不虛則不能任羣實用心若鏡鑒而無情來即應去即止故雖天下來照而無勞神之累也
  吕註無為名尸則我無名而天下莫之能名無為謀府則我不謀而天下為之謀無為自任則我無為而任事者責無為知主則我無慮而天下為之慮體盡無窮則光大之至遊乎無朕則鬼神莫睹況於人乎若然者盡其所受於天而無見得所謂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所謂虛者豈虛之而後虛哉吾心本虛故也其心若鏡不將則既往無所存不迎則未來不可見應而不藏則方今不可得以盡其受於天者如此是以勝物而不傷也
  林註至人之心物感則通事成而寂有若鏡之明無情應物而妍醜莫欺是謂勝物而不傷至人無事而是非莫欺因時循理而神亦莫之傷也
  祥道註鏡之於物至則應之而其光不藏去則聽之而其光自若不迎於其來不將於其往來者不窮而吾應之也常虚而無心此所以勝物而不傷也自無為名尸至而無見得以心之虚而致道也自至人之心至應而不藏以道之虚而至用也
  碧虛註為名尸則形必瘁為謀府則神必殆為事任則才必竭為知主則識必昏體未盡則有窮有迹則不足遊矣盡其所受乎天則任之而已有見有得則不妙無見亦虚而已用心若鏡物來斯照鑑彼來往而妍醜無𨼆無心於勝物故物亦不能害也
  鬳齋云無為名尸為善無近名故也無為謀府不謀焉用知是也無為事任事雖不可不為而不以事自任也無為知主人雖不能無知而不以知為主也此四無字是禁止之意與論語四勿字同見體察也見道至於盡而無窮極而心遊乎無物之始也天受我以此理我能盡之而不自以為有得見其有得則近於迹矣鋪叙至此但以一虛字結之用心若鏡以下數句只是解一虛字文勢起伏平淡之中自有神巧豈不奇哉
  趙虛齋以此段連南海之帝為一章其註義略而不論按此段乃承前季咸章而立說用以總結其意觀文義可知名尸謀府事任知主言季咸恃知謀以察物而要名任事也體盡無窮已下言壺子之道不可測識至人則指壺子明矣非有心於勝物而不能不勝使季咸自失而走是也唯其不爭所以善勝物又惡能傷之哉蓋明任道則其用無窮任技則其能有限也
  南海之帝為儵北海之帝為忽中央之帝為混沌儵與忽時相與遇於混沌之地混沌待之甚善儵與忽謀報混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竅以視聽食息此獨無有嘗試鑿之日鑿一竅七日而混沌死
  郭註為者敗之
  吕註南陽喻儵然而有北隂喻忽然而無中央不有不無所以㑹合之也儵忽雖異乎渾沌未嘗與之異故云待之甚善知其為善而謀報之則所以視聽食息者日鑿而與物通矣欲其朴之不䘮不可得也疑獨註道體全而為渾沌朴而為儵忽其精在乎中其粗在乎外分中央以為南北此道之所以䘮也䘮道者必自外至故曰相遇於渾沌之地渾沌無所不可故曰待之甚善曰鑿一竅以明有所害也七日而渾沌死言不待數之極已足以䘮道矣
  祥道註陰陽合而為渾沌渾沌㪚而為陰陽以合者善乎㪚則其用無方以㪚者鑿乎合則其為易敗老子云有象有物有精即渾沌儵忽之謂也謀報渾沌之德則以情滅道鑿竅而混沌死則以人滅天七日者言不待數之究已足以死渾沌矣
  碧虛註南帝寓有為北帝寓無為中央之帝寓大朴也三氣未分謂之渾五行未彰謂之沌有無不分故曰善待南北二帝不識渾沌之真而妄興穿鑿以致朴㪚老子云開其兊濟其事終身莫究是也
  吳儔註儵者幽而有形忽者㣲而有數渾沌之全體㪚矣謂之中央之帝亦不離乎儵忽之間耳然則儵忽之相遇莫非渾沌之地也待之甚善以其公而無私謀報其德則私而有意矣道之全體將受其害故不待數之究而混者分沌者㪚此所以為死也趙註應帝王篇前四章論治天下之道後章發明前意而歸功於渾沌之德南離也主目司視北坎也主耳司聽言人恃其耳目之聰明而强其所不知則其真始離矣此知者所以行其所無事而惡夫鑿也鬳齋云此段只言聰明能為身累故以此形容隳肢體黜聰明則為渾沌矣本是平常說話撰成日鑿一竅之說真奇筆也渾沌即元氣人身皆有七竅如赤子之初耳目口鼻雖具而未有知識是渾沌之全知識萌而有喜怒好惡渾沌之竅鑿矣孟子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便是渾沌不鑿莊子飜說得來更是奇特如此機軸豈後世學者可及哉
  右章計七十四字郭氏引道德經一言以蔽之簡要切當莫越於此研味之餘偶得管見附於衆說之後云
  南華經所謂渾沌猶道德經所謂渾成冲虚經所謂渾淪皆以況道之全體本來具足不假修為者也然而世有隆替道與時偕儵化而為有忽化而為無道體於是乎裂矣自一生三猶未至於鑿也及乎時相遇於渾沌之地則物交物而心生猶薪火相加理無不然者渾沌無所分别待之固亦盡善使儵忽不能忘情而思所以為報則渾沌之德未能不德故不免夫恩害相生之累日鑿一竅患猶漸入也七日而渾沌死則情竇開而冲和䘮也宜矣帝王之迹著而大道之體亡何以異此
  古之應帝王者無為而萬物化無欲而天下足淵静而百姓定此堯舜三代已試之效後王法之以垂統立極豈以知治國汲汲於謀術者之比哉故南華以齧缺問王倪為是篇之首有虞喻多慮泰氏喻無為無為足以配天此帝王所應厯數所歸而億兆民命之所寄託者也若夫以已出經式義度欲以化天下之民無異矰弋重掘而致鳥鼠是速其髙飛深穴之逃蓋有為則有心有心則知謀所由出姦詐所由生雖父子之天有所不能固其於君民之際求如標枝野鹿之相忘可得乎是以天根問為天下答以心澹氣漠順物無私子居問明王之治答以忘功善貸使物自喜皆所以應帝王之道以無為為之凡有天下國家者盍求諸此鄭有神巫期人生死喻知謀之士審觀時政足以料國之興衰先事知幾燭㣲無𨼆可謂當代蓍龜然而一見壺子哀其將死再見幸其有瘳三見疑其不齊無得而相則觀形察色之技於是乎有限矣明日又見自失而走何壺子之多變而季咸之不神邪此言料國者知謀數術不越乎人為之偽所以用之有窮而無為之主憲天體道垂衣一堂精神四達與化無極巍巍蕩蕩民無能名則豈知謀可度術數可窺哉結以南北二帝遇於中央言道㪚為物離無入有儵忽即有無異號㣲妙之所以分今會而一之非不善也有一則有㪚所以啓儵忽之鑿唯其善待之必有善鑿者不若彼此無心相忘而交化也萬斛之舟不容漏針何怪乎七日而死渾沌哉竊惟南華一經肆言渾浩湍激籟號作新出奇跌宕乎諸子之表若不可以繩墨求而内篇之奥窮神極化道貫天人𨼆然法度森嚴與易老相上下初學未得其要鮮不迷眩日華之五色者矣考其創意立辭具有倫理始於逍遥遊終以應帝王者學道之要在反求諸已無適非樂然後外觀萬物理無不齊物齊而已可忘己忘而養生之主得矣養生所以善已應世所以善物皆在德以充之德充則萬物符契宗之為師標立道源範模天下為聖賢續命脉為萬世開迷雲大宗師之本立矣措諸治道也何難内則為聖為神外則應帝應王斯道之所以斂之一身不為有餘㪚之天下不為不足也帝王之功雖曰聖人餘事然躋世真淳挈民清静應化極致莫大於斯故以終内篇之旨儵忽生而渾沌死喻外王之功成而内聖之道虧也夫今之人鑿竅而死渾沌者多矣將何術以起之曰塞兊閉門用之不勤是為真修渾沌之術歟再詳七篇命題各有所主其閒或舉例稠繁混淆莫辨竊窺的指以古人德合者配於逐條之下云逍遥遊之極議當歸之許由宋榮以解天下物欲之桎梏而各全自已之天也齊物論之極議當歸之子綦王倪以祛彼我是非之惑得其同然而合乎大通也養生主之極議當歸之老𥅆彭祖以糺過養形骸之謬知生道所當先也人間世之極議當歸之蘧瑗接輿明出處去就之得宜勿攖逆鱗以貽患也德充符之極議當歸之王駘申徒嘉言内充者不假乎外德盛者物不能離也大宗師之極議當歸之孔子顏回有聖德而不居其位𢎞斯道以覺斯民也應帝王之極議唯舜禹足以當之謳歌獄訟之所歸應天順人而非得已此南華慕往古聖賢筆而為經標準萬世若夫真人之所造詣即七篇而不泥離七篇而脗合所以外混光塵内存慧照出凡入聖闔闢化機而不可以形教拘也善學南華者於内篇求之思過半矣















  南華真經義海纂㣲卷二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義海纂㣲卷二十三
  宋 禇伯秀 撰
  外篇駢拇第一
  駢拇枝指出乎性哉而侈於德附贅縣疣出乎形哉而侈於性多方乎仁義而用之者列於五藏哉而非道德之正也是故駢於足者連無用之肉枝於手者樹無用之指多方駢枝於五臟之情者淫僻於仁義之行而多方於聰明之用也
  郭象註駢枝皆出於形性非假物也駢與不駢其性各足而此獨駢枝則於性為多故云侈耳或云非性欲割棄之是道有所不存德有所不載人有棄材物有棄用也豈至治之意哉物有小大能有少多所大即駢所多即贅駢贅之分物皆有之若莫之任是都棄萬物之性也夫與物㝠者無多也故多方於仁義者羅列於五藏然自一家之正耳未能與物無方各正性命也方之少多未嘗有限少多之差則有分定不可相⿰𧾷攴各守其分無不自得或者聞多之不足以正少因欲棄多而任少是舉天下而棄之不亦妄乎駢枝之於手足直自性命不得不然非有用而然不猶五藏之情自多方耳而少者横復尚之以至淫僻而失至當於體中也聰明各有本分多方不為有餘少方不為不足然情欲之所蕩未嘗賤少而貴多若忘其所貴不保其素分則於性無多而異方俱全矣吕惠卿註駢拇枝指非不出乎性而德則所無也附贅縣疣非不出乎形而性則所無也於所無而有之此所以為侈其氣為五行其德為五常其事為五事其形為五藏則多方乎仁義而用之者非不列於五藏也而非道德之正則亦所無而已故駢於足枝於手皆為無用而所謂道德之正者無為以反一而已林疑獨註駢枝與形俱生出於性也贅疣因形而有出乎形也以性配德性在天而德在人以形對性性在内而形在外出乎天者人以為侈出乎外者内以為侈此自然之理也夫仁義道德未嘗不相為用而仁義之迹所以見惡於道德者猶贅疣見惡於形也駢枝喻仁義之本贅疣喻仁義可去猶仁義之本亦出於性也贅疣出於形而可去猶仁義亦出之於人為可去也若能忘仁義之迹則冥於性命之理與道德為一矣忘形骸之累則駢枝亦出於性之迹形性喻道德之正駢枝出於性而不形性與四肢同矣贅疣乃形外之物仁義之迹亦性外之物去之所以全其形忘之所以運其道也
  陳祥道註性以德立形以性成駢拇枝指在德無是也故曰侈於性仁義之端具於有生之始則道之駢枝者也而其用見於已生之後則道之贅疣者也人知駢枝之無用贅疣之為累而不知仁義之行亦然蓋尚道德則仁義為無用用仁義則道德為有累也碧虚子陳景元註駢枝與生俱生故出乎性而為生德之餘贅疣生後而有是出乎形而為性之外累故皆曰侈夫五行均則五常無偏乃道德之正今多於仁義是五藏之氣稟受必有少之者故非道德之正也且駢枝出於五藏之情無用之指何足決齒哉若夫駢枝於五藏之情淫僻於仁義之行多方於聰明之用者乃駢枝於有用之處所以重增其𡚁也竹溪林希逸鬳齋云與生俱生曰性人所獨得曰德駢枝本於自然比人所同得者則為侈矣贅疣為之累亦然似此性德二字與吾聖經稍異多方猶多端列於五藏哉言非出於内故曰非道德之正告子言義外莊子倂以仁為外矣以仁義為淫僻而與聰明並言皆以為非務内之學故但見其多事也
  禇氏管見云天命之謂性物得以生之謂德命德性而充之之謂形是皆稟乎自然所以尊生配道體天立極至誠而不息者也凡在德性之外皆為駢枝贅疣所謂多方乎仁義聰明而非道德之正故漆園立是論為外篇之首而議者謂薄仁義太過且老莊之為學非好為髙大而固薄仁義也蓋尊道德則仁義在其中然當時所謂仁義皆多駢旁枝而非正者耳故不得不辭而闢之若仁義根心安行中理其去道德也何逺夫駢枝贅疣氣之暫聚初無痛癢之切身任之而勿嫌可也或者惡其累行而欲决齕之其為害愈甚故真人善巧設喻以袪其惑使學者心冥體會即偽明真則天命之至理可全得以生之良貴可復道物一致天人渾融回視駢枝贅疣何足為吾形累而所謂聰明仁義者皆自吾德性中來是亦道之徼也但不徇其迹以求善於物思復其本而同乎大通則終歸乎道德之妙而已亦何淫僻之有哉多方於聰明之用一句今本皆然碧虚子陳景元云張君房校本此句無方字引後文多於聰者為證其論頗長
  是故駢於明者亂五色淫文章青黄黼黻之煌煌非乎而離朱是已多於聰者亂五聲淫六律金石絲竹黄鍾大吕之聲非乎而師曠是已枝於仁者擢德塞性以收名聲使天下簧鼓以奉不及之法非乎而曾史是已駢於辯者纍瓦結繩竄句遊心於堅白同異之間而敝跬譽無用之言非乎而楊墨是已故此皆多駢旁枝之道非天下之至正也彼正正者不失其性命之情故合者不為駢枝者不為⿰𧾷攴長者不為有餘短者不為不足是故鳬脛雖短續之則憂鶴脛雖長斷之則悲故性長非所斷性短非所續無所去憂也
  郭象註夫有耳目者未嘗以慕聾盲自困所困常在於希離慕曠則離曠雖聰明乃亂耳目之主也曾史性長於仁而性短者横復慕之慕之而仁仁已偽矣天下未嘗慕桀跖而必慕曾史則曾史之簧鼓天下使失其真性甚於桀跖騁其音辯致其危辭者未嘗容思於檮杌之口而必競辯於楊墨之間則楊墨乃亂羣言之主也此數子皆師其天性直自多駢旁枝各是一家之正以一正萬則萬不正矣故至正者不以已正天下使天下各得其正而已自此以下觀之至正可見以枝正合乃謂合為駢以合正枝乃謂枝為⿰𧾷攴以短正長乃謂長為有餘以長正短乃謂短為不足各自有正不可以此正彼而損益之知其性分非可斷續而任之則無所去憂而憂自去矣
  吕惠卿註明者謂其自見今以所見為明是以自見與所見合而駢之也聰者謂其自聞而聲律絲竹皆在外者則是益而多之也故道之所自出率性之自通則天下皆足於已不為有餘也擢德則助長塞性則厭其所生唯其為之太過以收名聲則天下相鼓和之以奉不及之法此曾史之所以枝於仁也道在不言則辯非道也瓦貴鱗比而累之繩貴條直而結之句所以通其讀而竄藏之心貴乎虚而遊於堅白同異之間敝行跬立以喻無用之言如纍瓦結繩然者此楊墨之所以駢於辯也凡此皆非天下之至正彼至正者不失其性命之情則無為自然而無所加損矣
  林疑獨註駢於明者為五色所亂不知道在内者可以返視也多於聰者為五聲所亂不知無聲之和非聼所及也枝於仁者仁之㪚故擢其德蔽其性以收名聲使天下如吹笙鼓簧更相扇動以奉其法常若不及也駢於辯者其辭如累瓦之險其執若結繩之固邪說𨼆㣲曰竄句堅執白馬異同之論分外用力終無用之言此皆多駢旁枝之道非天下之至正天下之至正道德是也道德出於性命之理而已彼至正者正物而不正於物不失其性命之情而萬物之分明矣故合者不為駢枝者不為⿰𧾷攴長者不為有餘短者不為不足各任其自然之分則憂無所遣而自去矣
  陳祥道註擢德塞性以明曾參仁其親之過史鰌仁其君之過也累瓦結繩危辭敝敝然譽之也聖人無名而枝於仁者收名聲仁者不憂而仁者反多憂則去道也逺矣形無駢枝而駢枝生於形非形之常然也道無仁義而仁義出於道非道之常然也形安其常然則駢枝不足為之累故合不為駢枝不為⿰𧾷攴道安其常然則仁義不足為之患故臧於其德善於其性而已矣今世之人已陷身於仁義之患且蒿目以憂之是決駢齕枝者也不仁之人復强仁義以饕富貴是決性命之情而為駢枝者也
  陳碧虚註駢拇者比五指之數則為不足駢明者以兼倍之性謂之有餘聖人收視反聽以養内映世俗慕離曠之聰明縱耳目於外景以困敝其形骸則離曠為亂耳目之帥矣枝於仁者擢德塞性以收名聲奔馳四方失其真性則曾史為惑人心之宗矣辯之縱横如累瓦重疊學之博喻如結繩屈䙡論之眇㣲者其竄句𨼆語之謂乎遊之卓詭者其離合是非之謂乎譽之小道者其敝跬不進之謂乎大辯若訥多言數窮故楊墨為恢詭憰怪之首也夫形性之有餘不足皆非至正之道以所稟正性而能自正者謂之正正若役彼從已役已從彼皆失其性命之情矣合不為駢枝不為跂相忘形骸也鶴脛不斷鳬脛不續無所去憂而憂自去也
  鬳齋口義云五色文章古者以養目而莊子以為亂淫即老子五色令人目盲之意離朱用明者也若以為非乎而用明之人則以為是矣多於聰者亦然德性本静而强於為仁是擢德塞性使天下簧惑鼓動以奉難行之法也多言而無味者比之累瓦結繩竄改言句以為辯故遊心於堅白異同之間也敝跬勞跂也其言無用而稱譽自喜徒自勞苦也以為非乎則楊墨之徒以為是矣多駢旁枝言皆餘賸之事非至正也正正猶云自然而然不失性命之實理故合不為駢枝不為跂長不為有餘短不為不足此數句即大秋毫小泰山之義跂起也有所⿰𧾷攴則不平貼自在矣鳬鶴短長出於本然之性性之所安無憂可去也仁人何其多憂一句堯舜孔孟皆在其中
  此段發明前意謂人各有正性性各有良能能各有分量一毫不可强跂故慕離朱者䘮其明希師曠者損其聰習曾史者過於仁學楊墨者僻於辯此皆以不足企有餘等而上之攀援無極非天下之至正也彼至正者盡性命之情而無所企羨人安其分物得其宜合不為駢枝不為跂長短各適而無有餘不足之累世間憂患不待去而自去矣是謂盡己之性而後盡物之性然則全物之樂所以全己之樂也歟竊詳經文纍瓦當是累丸彼正正者宜照上文作至正不為⿰𧾷攴當作跂皆傳寫之誤


  南華真經義海纂㣲卷二十三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義海纂㣲卷二十四
  宋 禇伯秀 撰
  外篇駢拇第二
  意仁義其非人情乎彼仁人何其多憂也且夫駢於拇者決之則泣枝於手者齕之則啼二者或有餘於數或不足於數其於憂一也今世之仁人蒿目而憂世之患不仁之人決性命之情而饕富貴故意仁義其非人情乎自三代以下者天下何其囂囂也且夫待鉤繩規矩而正者是削其性也待繩約膠漆而固者是侵其德也屈折禮樂呴俞仁義以慰天下之心者此失其常然也天下有常然常然者曲者不以鉤直者不以繩圓者不以規方者不以矩附離不以膠漆約束不以纆索故天下誘然皆生而不知其所以生同焉皆得而不知其所以得古今不二不可虧也則仁義又奚連連如膠漆纆索而遊乎道德之間為哉使天下惑矣夫小惑易方大惑易性何以知其然邪自虞氏招仁義以撓天下也天下莫不奔命於仁義是非以仁義易其性與
  郭象註仁義自是人之情性但當任之恐仁義非人情而憂之者可謂多憂也駢於拇者謂不足故泣而決之枝於手者謂有餘故啼而齕之如是則羣品萬殊無釋憂之地矣惟各安天性曲成而無傷又何憂哉及兼愛之迹可尚天下之目亂矣以可尚之迹蒿今有患而遂憂之此為陷人於難而後拯之然今世政以此為仁若無可尚之迹則人安其分豈有決已効彼以饕竊非望哉夫物有常然任而不助則同然皆得而不自覺故與物無二而常全任道自得抱朴獨徃連連假物無為其間也仁義連連秪足以惑物使䘮其真耳東西易方於體未𧇾矜仁尚義失其常然以之死地乃大惑也夫與物無傷非為仁也而仁迹行萬理皆當非為義也而義功見當而無傷非仁義之招而天下奔馳棄我徇彼所以失其常然故亂心不由於醜而常在美色撓世不由於惡而常在仁義則仁義者撓天下之具是非以仁義易其性與雖虞氏無易之之情而天下之性固己易矣
  吕註仁義列於五藏而大仁不仁至義不義奚為而非人情乎惟其為之太過而不由道德之正是以意其非人情彼仁人多憂則為之太過者也夫駢枝之於手足或有餘於數或不足於數至於去之而憂則一今世之仁人蒿目而憂世則有餘於數之𩔖決性命而饕富貴則不足於數之𩔖然莫知其非性命之情而守之則決之而泣齕之而啼之𩔖也夫待規繩而正膠漆而固者是削性侵德失其常然常然者不事規繩膠漆而自然正固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得古而不弊今而不新此所謂常然而道德之正也則仁義又奚連連如膠漆纆索而遊於其間而使天下惑邪易方則以東為西易性則以無為有人生而静招仁義以撓之是以仁義易其性也
  疑獨註仁義本於人之情性今且擢德塞性以為仁義非出自然故莊子意其非人情不然則彼曾史之為仁何其多憂也古人所以行仁義者自其本性而充之後世乃徇仁義之迹入人為之偽故但見其多憂耳茍不以天道任之則以駢枝為人道之患欲傷而去之所以啼泣憂悲也蓋以駢枝譬仁義信能冥其迹本乎自然則與道徳同體而不可去不能如是而徒徇其迹人見其迹則思去之此所以為憂也今世之仁人蒿目而憂世心憂則目為之亂也凡物任其自然則安傷其性命則憂駢枝亦性之自然今欲決齕而去之猶仁人憂世患而欲救之徒益其憂耳不仁之人決裂其性命之情以饕富貴良由仁義之迹故得緣而為偽是以疑仁義非人情也自三代以下樸㪚而不可復何其囂囂也夫待鉤繩規矩而正非自然之正曰削其性待繩約膠漆而固非自然之固曰侵其德屈折者禮樂之末呴俞者仁義之迹以此慰天下之心是失其常然也天下之常然豈有所待而正固哉不知所以生而自生不知所以得而自得故能合古今齊生死物不能傷而無虧矣則仁義之迹又何必連連相續如膠漆纆索而遊乎道德之間哉此言曾史之徒不能無心以遊道德反為仁義束縛而不能解何天下之人競慕仁義之名而惑亂其心也易方猶易以悟易性則迷而不返此小大之辨也曾史襲仁義之迹故可非之有虞氏之仁義充其性者也而莊子非之何耶蓋責其所始不得不然且先王之於仁義將以成民性而復於道也後世因其所陳之緒餘而尊嚴其迹以為天命之至盡在此矣操所以成性之迹遂以為性豈能使棄其名而樂其實哉所非者虞氏之迹所存者虞氏之心經曰受命於天唯舜獨也此正取其存心也
  碧虛註刓揉成就削性者也牽合附㑹侵德者也此皆失其常然夫蓬麻曲直孰為鉤繩珠玉圓方孰為規矩松栢女蘿孰為膠漆連理合穗孰為纆索物材天性皆由自然故誘然皆生同然皆得古今若一無興廢也舍道德而趨仁義是為易方狥利名而殘生是為易性自有虞氏舉賢流凶招呼仁義以撓天下天下莫不奔趨䘮命者由是夸跂以致惑易也鬳齋口義云駢枝雖為手足之病而不可强去强去則為憂苦矣蒿目者半閉其目目睫茸茸然有獨坐憂愁之意憂世目勞貪饕富貴此皆自苦故並言之又歎仁義非人情乎言其非出於本然自三代而下此說盛行何其嘈雜邪夫性德出於自然非人力所為若必待修為而後正則是自戕賊矣鉤繩與膠漆皆修為之譬故屈折呴俞以慰天下皆失其常然而曲直方圓不用人力則為正理誘與莠同莠然而生者孰生之物之所同者孰與之不知其所生不知其所得故古今若一無加損也連連不已貌膠漆自固纆索自拘也離性以為仁義為之不已則泥執固束何以遊於道德之間徒以惑天下也小惑則四方易位大惑則易天地之性矣立仁義之名以撓天下天下為其所使而奔趨之知仁義而不知道德是以外物易其性也
  仁義出於情性非其人者偽之駢枝於形體累於形者惡之南華謂見世之尚仁義者舍己以効人徇迹而忘本故歎仁義其非人情乎謂矯性而為之不出於安行是攬天下之患為己憂者也恐天下之不理乃奔馳以救之而猶不勝也蒿目以憂焦心以慮豈非決駢齕枝之謂歟彼不仁之人決性命而不顧貪饕富貴而不止及其禍發必剋則人貨俱亡而後己耳蓋仁有性之之真必有假之之偽惡夫假仁者執虚器以愚天下之民故重歎仁義其非人情乎自三代而下為仁義者何其囂囂浮薄耶夫物之本性正固出乎自然有待而正則非至正有待而固則非真固是則削性侵德失其常然無異乎手足之有駢枝也夫常然者其為曲直方外不待乎鉤繩規矩也自生自得不知古今之殊成𧇾之異道德混成仁義為無用矣又何必膠固其迹以惑天下哉小惑易方東西錯位未甚害事也大惑易性則失其常然叛道背德為害有不可勝言者然其病源浸淫已久自有虞氏招仁義以撓天下舉以仁義易其自然之性性不真而仁義亦偽矣天下猶奔命而從之安於失性而不悟此真人之所哀也
  嘗試論之自三代以下者天下莫不以物易其性矣小人則以身狥利士則以身徇名大夫則以身徇家聖人則以身徇天下故此數子者事業不同名聲異號其於傷性以身為徇一也臧與榖二人相與牧羊而俱亡其羊問臧奚事則挾筴讀書問榖奚事則博塞以遊二人者事業不同其於亡羊均也伯夷死名於首陽之下盜跖死利於東陵之上二人者所死不同其於殘生傷性均也奚必伯夷之是而盜跖之非乎天下盡徇也彼其所徇仁義也則俗謂之君子其所徇貨財也則俗謂之小人其徇一也則有君子焉有小人焉若其殘生損性則盜跖亦伯夷也又惡取君子小人於其間哉
  郭註三代以上實有無為之迹故為有為者所尚尚之則失其自然雖聖人有不得已或以瘢痍之事易垂拱之性者夫鶉居而鷇食鳥行而無章者亦何惜而不徇故與世常冥唯變所適其迹亦徇世之迹也所遇者或時有瘢痍秃脛之變其迹則傷世之迹也然揮斥八極而神氣不變手足瘢痍而居形不擾則奚徇哉無徇也乃不徇其所徇而迹則與生世同徇也天下所惜者生命徇之太甚俱殘其生則所徇非不足復論夫生奚為殘性奚為易皆由尚無為之迹也若知迹之由無為而成則絶尚去甚反冥我極堯桀均於自得君子小人奚辨哉
  吕註神降而為聖王則聖之外也自三代以下一見聖王之迹而其所以為神者𨼆而不見矣如禹之胼胝湯武之征伐雖出於不得已而其迹不免於徇天下之𡚁也莊子欲絶其迹而反於神天之本宗則其論聖人固宜如此非小之也男婿婢為臧榖則良家子牧羊以喻守意守意乃所以養心也挾筴讀書則無不善而不免於不善牧博塞以遊則放逸無良而其所出則良也二者皆害於守意雖事業不同亡羊均也伯夷死名則挾筴而亡羊之譬盜跖死利則博塞而亡羊之譬所死不同殘生傷性均也此為道者所以貴乎兩忘而化其道且天下盡徇也所徇仁義則不知身之親於名也所徇貨財則不知身之多於貨其徇一也而有君子有小人焉其殘生傷性則盜跖亦伯夷不知得之病於亡則均也
  林疑獨註伯夷為清之名而身死焉盜跖為貪之利而身死焉二人皆未知名與身孰親身與貨孰多而所逐者惟外之塵垢粃糠耳夫首陽之名長在而伯夷之身孰存東陵之貨常積而盜跖之魄孰有故曰其於殘生傷性均也如是則伯夷奚必是盜跖奚必非此道之所以一也伯夷聖之清莊子深詆之者以其迹見於世而與盜跖為對故言此以矯當時襲伯夷之𡚁以刻意尚行者也其名雖與盜跖為對而神與孔子同遊學者不可不知也夫天下盡徇茍不徇仁義以求名則必徇貨財以適欲天下之大致不離乎利名之間所徇仁義則世俗謂之君子而不知已為天之小人所徇貨財則世俗謂之小人而不知與世所謂君子者均矣徇仁義者損其分而益其性徇貨財者損其性而益其分皆能安其性命之情則天之君子非俗之君子俗之小人經所謂人之小人也祥道註三代而上天下以仁義易其性三代而下天下以物易其性世愈久樸愈㪚矣伯夷死名蓋不能弱其志盜跖死利蓋不能强其骨也臧者義之善榖者信之善男而婿婢曰臧女而婦奴曰榖男貴義女貴信故也羊之為物羣而不黨恭而有禮其性未嘗不善也制字者以羊從言為善羊從大為美莊子以亡羊譬亡德宜矣臧榖之拘縱不同而均於亡羊夷跖之善惡不同而均於殘生又惡取君子小人於其閒哉
  碧虚註凡有迹者皆徇也名聲既彰迹不可逃矣臧榖亡羊小惑易方也夷跖殘生大惑易性也天下盡徇則盜跖亦伯夷矣又何君子小人之分哉
  鬳齋云以天下國家與名利並言以小抑大以下益髙也此書之中大抵如此數子事業不同殘生則一讀書博塞不同亡羊則均皆徇物之失也夫莊子豈不知夷跖之賢否其意主於譏君子故借小人以形之亦以下抑髙之意
  上古淳朴民俗熈熈不待治而自治是以民安乎性分之自然君得以成端拱無為之化自三代而下以物易性逐偽䘮真雖賢愚貴賤之不同各以所徇為是而弗悟其逺於道故其傷生傷性無以異然後為民上者設為刑政賞罰以道之齊之勸之懲之上下俱憊而姦詐生刑政賞罰有所不能制則民非其民國非其國矣此實原於上下交徇之過以致君民兩失喻以臧榖亡羊義甚切當且天下盡徇則俱失其本然之天而滯于一偏之見反指不徇者為非何君子小人之分哉夫伯夷之清盜跖之汙萬世之下昭若白黑漆園混而一之者以所徇而言舉不免乎有迹聖人猶不逃評議而况跖乎治道之在天下若權衡抑彼所以揚此其勢不得不然唯求其平而已使天下無徇而免殘生傷性之患則聖人盜跖固有間矣然其所以善所以惡又當超乎仁義聖知之外觀之


  南華真經義海纂㣲卷二十四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義海纂㣲卷二十五
  宋 禇伯秀 撰
  外篇駢拇第三
  且夫屬其性乎仁義者雖通如曾史非吾所謂臧也屬其性於五味雖通如俞兒非吾所謂臧也屬其性乎五聲雖通如師曠非吾所謂聰也屬其性乎五色雖通如離朱非吾所謂明也吾所臧者非仁義之謂也臧於其德而已矣吾所謂臧者非所謂仁義之謂也任其性命之情而已矣吾所謂聰者非謂其聞彼也自聞而已矣吾所謂明者非謂其見彼也自見而已矣夫不自見而見彼不自得而得彼者是得人之得而不自得其得者也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適者也夫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適雖盜跖與伯夷是同為淫僻也余愧乎道德是以上不敢為仁義之操下不敢淫僻之行也
  郭註屬性於仁徇仁者耳率性通味乃善也不付之我而屬於彼雖通如彼我已䘮矣各任其耳目之用而不係於離曠乃聰明也故善於自得者忘仁而仁謂仁義為善捐身以徇之比於性命還自不仁身且不仁其如人何任其性命乃能及人而不累於已同於自得可謂善也夫絶離棄曠自任聞見則萬方之聰明莫不皆全不自見而見彼不自得而得彼舍已效人者也效之若人己巳亡矣雖所失之異塗其失一也故愧道德而不為謝冥復之無迹絶操行忘名利從容欣累遺我忘彼若斯而已矣
  吕註性者物之所屬非屬於物者也而曾史屬於仁俞兒屬於味師曠離朱屬於聲色非吾所謂臧也臧於其德乃臧之體非謂仁義能臧之任其性命之情而已矣謂仁義則已有謂其所臧者特未定也任性命之情則無謂而不可名真所謂臧也聰明者亦然不聞彼而自聞不見彼而自見是謂見見聞聞者也茍其見聞在彼而不在我是得人之得適人之適而末能自得其性命而適之則盜跖伯夷豈有間哉以其皆非道德之正也上不為道德下不為淫僻則兩忘矣夫伯夷聖人也安有不自得適而可為聖人哉蓋其制行方且欲廉頑立懦則其迹不免於有為莊子方言性命之情以兩忘名利故以夷跖同為淫僻及其論髙節戾行足以矯世則夷齊之節與許由善卷孔子顏闔同列於讓王矣
  疑獨註屬者性有所係著非大同於物而無私者故曾史俞兒師曠離朱之於仁味聲色皆不免乎徇非吾所謂臧也臧於德者任其性命之情性命之情即正性正味正色正聲萬物之所自有者而數子强為之非自得自適也惟能性性而後不屬性於物而味味聲聲色色者見矣舍其聰則反聽舍其明則内視反聽則聞道内視則見道道得而性得矣不自見而見彼者䘮已而逐物不自得而得彼者離性以求道雖夷跖之不同其淫僻一也則知仁義所以䘮道淫僻所以亂德皆莊子所不為也
  祥道註有聲者有聲聲者有色者有色色者有味者有味味者聲之所聲者聞矣而聲聲者未嘗發色之所色者彰矣而色色者未嘗顯味之所味者嘗矣而味味者未嘗呈蓋人之耳目本自希夷聲色在前真從妄廢口之於味亦復如是老子云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又況多駢旁枝以屬其性者邪
  碧虛註曾史俞兒師曠離朱皆偏於一能役性著物失其天真豈得謂之善哉臧於德者以自得為善任其性命之情自聞自見而已若得人之得適人之適皆䘮已於物者也故上不敢為仁義下不敢為淫僻此養正性正命者也
  鬳齋云任其性命之情即是順自然自聞自見之論是其獨到不可及處一大藏教不過此意自得自適即是自見自悟大抵欲分别本心與外物不得其本心而馳騖於外者皆為淫僻也上不敢為仁義之操下不敢為淫僻之行為善無近名為惡無近刑也道德即自然近名近刑則非自然矣觀莊子此語何嘗不正心脩身其譏評堯舜夫子曾史伯夷皆非實論特鼓舞其筆端耳
  性若太虚窮之無有而無乎不在也一有所屬則涉乎偏徇而非道德之正雖曾史離曠特受異氣工於所長以道觀之猶不免為淫僻況以所短睎所長不至學邯鄲之步者鮮矣故皆不足以為善所善在任其性命之情出乎道德之正無强⿰𧾷攴偏徇之失耳目口之於聲色味也未嘗强通亦不强閼任其自然而無容私焉此天下之至正也何物足以撓之人之聰明而至於自聞自見則有異乎世俗之聰明所善在乎自得自適則有異乎世俗所謂善仁義去而真性全臧於其德而已德主乎中道將來舍外物何自而入哉若其不自得適一徇乎人則是同為淫僻耳賢不肖也奚擇南華自謂上下不敢為而安於性命之自得斯為道德之正也歟本經内篇命題本於漆園各有深意外雜篇則為郭象所删脩但摘篇首字名之而大義亦存焉内篇既詳述道德性命之理故於外篇首論德性所不當有者猶駢枝贅疣之於形也竊謂當篇本意原於道德經之餘食贅行以明自見自矜者之逺於道而南華敷演滂流浩瀚若此蓋𢎞道闡教不得不盡其辭而達其意以祛世俗之迷使之復乎自然而合乎道也夫人之德性粹然如玉在璞其所漸被木潤山輝及為聰明所鑿仁義所分但知求善於物在已之真淳䘮矣故舉曾史離曠楊墨得性之偏沿習之僻是為多駢旁枝之道而天下猶奔慕之舉失其性命之情離其道德之正所以亂天下也唯能忘其異而一之如鳬鶴之無容斷續而各不失其自然斯為近道矣然天下皆惑吾將奈何遂設臧榖亡羊以喻伯夷盜跖各以所徇為君子小人之分而其殘生傷性則一也信能去迹絶尚性無所屬反本㝠極遊乎物初則駢枝疣贅與形俱忘君子小人均於自得故終以順性命之情為至而本然之聰明不廢也不聞彼而自聞不見彼而自見與顏子所謂仁者自愛知者自知義同所以自得自適而無企羨之心則夷跖之賢否將有辨之者矣







  南華真經義海纂㣲卷二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義海纂㣲卷二十六
  宋 禇伯秀 撰
  馬蹄第一
  馬蹄可以踐霜雪毛可以禦風寒齕草飲水翹足而陸此馬之真性也雖有義臺路寢無所用之及伯樂曰我善治馬燒之剔之刻之雒之連之以覊馽編之以皁棧馬之死者十二三矣飢之渴之馳之驟之整之齊之前有橛飾之患後有鞭筴之威而馬之死者已過半矣陶者曰我善治埴圓者中規方者中矩匠人曰我善治木曲者中鉤直者應繩夫埴木之性豈欲中規矩鉤繩哉然且世世稱之曰伯樂善治馬陶匠善治埴木此亦治天下者之過也
  郭註駑驥各適性而足非辭鞍而惡乘但無羨於榮華有意治之則不治也治之為善斯不善矣夫善御者將以盡其能也盡能在於自任而乃走作驟步求其過能之用故有不堪而多死焉若任駑驥之力適遲疾之分雖足迹接乎八荒之表而衆馬之性全矣或者聞任馬之性乃謂放而不乘聞無為之風遂云行不如卧何其狂而不返哉世以任自然而不加巧者為不善治能以規矩矯拂其性使死而後已乃謂之善治不亦過乎
  吕註馬之齕草飲水而無羨義臺路寢則民耕織自給無羨於髙明之譬也伯樂以燒剔刻雒治馬而死者十二三則强為仁義而天下始疑之譬也飢渴馳驟而馬之死者過半則屈折禮樂而天下始分之譬也天下有常然因其性而為之今陶匠之善為方圓曲直皆失其常然者也為天下而失其常然是乃不知在宥之道而治之之過也
  疑獨註馬之真性逍遙於原野之間而不羨義臺路寢及至伯樂燒剔刻雒而馬之死者十二三飢渇馳驟而馬死過半此皆尚人為之偽以閼其真性故也陶匠之治木埴而中規矩鉤繩豈木埴所欲哉聖人以仁義禮樂治天下亦猶是也而世皆稱伯樂善治馬陶匠善治木埴聖人善治天下此皆大道已㪚不見天地之全而唯治人之為稱莊子所以深詆之碧虚註夫馬之知齕飲翹陸而已無用義臺路寢猶澤雉之不願畜樊也及至伯樂則治之將興物性已敝才不勝任抑死過半矣土有方圓而陶者就規矩木有曲直而匠者施鉤繩馬有駑驥而伯樂用鞭筴民有賢愚而聖人興法度皆順其情而為之後世之御馬而敗者非伯樂之才也治民而失者非聖人之道也而反歸罪於伯樂聖人是未知其所善漆園所以興歎也
  鬳齋云義臺路寢王者之居一作羲臺養也居移氣養移體之地燒剔刻削皆治之也雒謂絡其頭馽謂絆其足連列也橛銜也飾鑣纓之𩔖馬制於人而不能自適所以死者愈多陶匠以土木為器無異馬之被燒剔刻雒也而人皆以伯樂陶匠為能猶泰氏而下以治天下為能也
  物有常性民有常德其德不離民性得矣何在乎過求過養以損德傷性哉真人為見世俗澆薄以人滅天不安本然之分而求益分外之知凡上之御下下之事上舉不免以知術相籠知術窮而不肖之心應雖嚴刑峻法有所不能禁也静原其端由於上之人好知之過啟其多知而又為知以救之不亦勞且多事乎欲正本澄源痛革其弊故借馬立喻以明治之之失覬任治道之君子有取焉耳自三代而下民性既離刑政賞罰之所以立則是四者治天下之橛飾鞭筴也而知術姦詐之萌實由於此後篇所謂并聖知而竊之者是也然則今之為治者將何如曰主以道德而四者為之輔斯可矣舍道德而專刑政無異乎伯樂之治馬千里之足雖得以自别而馬之受害者不少矣若其不任道德又廢四者則一家不能自齊如天下何陶埴之意不越前意其失在我善治之一語矜已能而有心以為治何以復民性而全常德哉故曰治天下者之過也
  吾意善治天下者不然彼民有常性織而衣耕而食是謂同德一而不黨命曰天放故至德之世其行填填其視顛顛當是時也山無蹊隧澤無舟梁萬物羣生連屬其鄉禽獸成羣草木遂長是故禽獸可係覊而遊鳥鵲之巢可攀援而閼夫至德之世同與禽獸居族與萬物並惡乎知君子小人哉同乎無知其德不離同乎無欲是謂素樸素樸而民性得矣及至聖人蹩躠為仁踶跂為義而天下始疑矣澶漫為樂摘僻為禮而天下始分矣故純樸不殘孰為犧樽白玉不毁孰為珪璋道德不廢安取仁義性情不離安用禮樂五色不亂孰為文采五聲不亂孰應六律夫殘樸以為器工匠之罪也毁道徳以為仁義聖人之過也
  郭註以不治治之乃善治也夫民之德小異而大同性之不可去者衣食事之不可廢者耕織此天下之所同而為本者也守斯道者無為之至故放之而自一非黨也是曰天放填填顛顛自足而無求於外之貌不求非望之利止於一家而足混芒同得與一世澹漠焉豈國異而家殊哉足性而止無吞夷之欲故與物全而無害德不離而民性素樸無煩乎知欲也聖人者民得性之迹非所以迹也此云及至聖人猶云及至其迹聖迹既彰則仁義不真禮樂離性徒得形表而已有聖人則有斯弊將若之何殘樸為器毁玉為璋以至色為采聲應律皆變樸為華棄本崇末其於天素有殘廢矣世雖貴之而非其貴工匠則有規矩之制聖人則有可尚之迹也
  吕註民復常性而不離其真則所謂性者不可得而見故無欲而素樸未始有疑也同德而不離未始有分也及離乎其真有所為聖人者出為仁為義不由乎自然為禮為樂不由乎至正而天下始疑始分矣殘樸為樽以況毁道德為仁義毁玉為璋以況離情性為禮樂皆多駢旁枝之道也絶巧而返乎樸則工匠之罪除棄仁義而任道德則聖人之過免矣疑獨註古之神人在宥天下則無意於治順民之常性會於正命之極而已織而衣耕而食同德相親而不偏黨天放者出乎自然而非人為也填者實充乎内顛者真顯乎外任足之所行而不由逕信目之所視而不入邪禽獸草木皆得遂性命之理而無夭閼之患獸可係巢可窺以明人無機心則物無所憚同居族並人民自樂又惡知君子小人哉同乎無知非無良知也同乎無欲非無可欲也始於其德不離終於是謂素樸民之常性得矣蹩躠踶⿰𧾷攴皆用力貌為仁義而不順性命之理天下始疑矣澶漫樂之㪚摘擗禮之偏由仁義而有禮樂有禮樂而性情離此天下所以分也夫仁義出於道德禮樂出於性情上古世質民淳仁義與道德為一禮樂與性情不離後世廢道德以言仁義離性情而議禮樂是以有曾史之仁義非堯舜之仁義有世俗之禮樂非三代之禮樂老子所以槌提絶滅之在莊子亦所不取也殘樸為器工匠固不能無罪因救弊之迹聖人亦不能無過也
  祥道註夫至德之世養生不奪於嗜欲而其行填填其視顛顛所求不出於分外而山無蹊隧澤無舟梁如是則視人如己視己如物物我兼忘内外無間所以入獸不亂羣入鳥不亂行也又惡知君子小人哉心有知而擇腹無知而容志有欲而動骨無欲而立聖人之治天下虚其有知者實其無知者故能使民同乎無知弱其有欲者强其無欲者故能使民同乎無欲無知所以德不離無欲所以民素朴素者性之質言純白而不染於物也樸者性之全言混成而不㪚於器也老子云見素抱樸少私寡欲經曰素樸而天下莫與之争美由於民性得故也
  碧虚註民有常性織衣耕食一而不黨游於自然貿易未興不相往來俗儉約而物繁滋中無機而外無忌素樸而民性得矣不善為治者用力行仁務持尚義離道以善懷疑勿信矣屈折為禮縱逸為樂險德以行冲和以裂矣犧樽六律皆治世之法過則為亂此云工匠之罪聖人之過者見其末敗而推責其古今之常情也
  鬳齋云同德謂其得於天者同常性前篇所謂常然也純一而無偏黨肆樂於自然之中填填滿足顛顛直視皆形容其拙樸無心之狀山無蹊隧路未通也澤無舟梁津未通也萬物羣生連屬其鄉禽獸雜居物無害者草木遂長未有斧斤之禍也覊獸而遊攀巢而闚人與物相忘也如是則安有君子小人之分哉無知無欲純乎天理及至聖人强行仁義流蕩禮樂然後心迹始分不純一也道德自然也莊子以仁義為外故曰道德不廢安取仁義性情固有也莊子以禮樂為强世故曰性情不離安用禮樂文采亂五色六律亂五聲皆是用人力非自然之喻工匠之罪聖人之過所以結上文也
  前論治道之弊欲有以革去之故此謂善治者不然上陳至德之世民性真淳而無所企慕衣食足用而無求羨餘山無蹊隧澤無舟梁即民不徃來舟車無所乘之謂也羣生連屬草木遂長言其生物繁茂禽獸可覊鳥巢可窺言無心而與物化也由是知鳳巢于閣麟遊于囿至和感召理誠有之如是則上無欲而下無知德不離而民素樸又惡有君子小人之分哉及至後世聖人以有為治天下致力於仁義勉强為禮樂於是民始疑而天下始分矣故南華以殘樸毁玉為工匠之罪廢道用仁為聖人之過然而樸玉不毁何以為器仁義不立何以衛道曰天下之樸㪚久矣無患乎乏器也聖人之道㪚久矣一變而為仁義再變而為禮樂三變而仁義禮樂徒存其名是使後人而復哀後人也












  南華真經義海纂㣲卷二十六
<子部,道家類,南華真經義海纂微>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義海纂㣲卷二十七
  宋 禇伯秀 撰
  馬蹄第二
  夫馬陸居則食草飲水喜則交頸相靡怒則分背相踶馬知已此矣加之以衡扼齊之以月題而馬知介倪闉扼鷙曼詭銜竊轡故馬之知而能至盗者伯樂之罪也夫赫胥氏之時民居不知所為行不知所之含哺而熙鼓腹而遊民能已此矣及至聖人屈折禮樂以匡天下之形縣⿰𧾷攴仁義以慰天下之心而民乃始踶跂好知爭歸於利不可止也此亦聖人之過也
  郭註御其真知乘其自然則萬里之路可至而羣馬之性不失夫馬性不同而齊求其用故有力竭而態作者含哺鼓腹民之真能及至聖人屈折以禮樂懸⿰𧾷攴以仁義而民始好知其過皆由乎迹之可尚也吕註馬之食草飲水相靡相踶知止此矣猶赫胥氏之民無知無為含哺鼓腹也加之衡扼齊以月題猶屈折禮樂懸⿰𧾷攴仁義以匡慰天下也馬知介倪詭銜竊轡而至盜也猶民踶⿰𧾷攴好知争歸於利不可止也介間端倪闉曲控扼鷙則馬之狠曼則馬之謾知夫衝扼銜轡介倪闉扼之所在而施其鷙曼以詭銜竊轡此馬之知所以至盜也然欲馬知不至於盜人心不至於好知者無他反其真性而已矣
  疑獨註馬之真性安於飢食渴飲喜則相潤怒則相踏而已不知其他也及加以衡扼齊以月題額上的顱象月齊為整飾之唯其勞役馬之形體故馬知介倪介猶賓介之介兩旁取馬者倪同耄倪之倪牧馬者也言馬因人制遂知有介倪而詭詐生矣闉者志之塞扼者體不伸鷙如鷙擊曼如病曼皆形容其憤怒之狀詭銜自出其銜竊轡自脫其轡言人害馬之真性故矯詐而至於為盜此伯樂之罪也赫胥氏上古帝王之號居不知為行不知適含哺鼓腹民如嬰兒此外非所知也屈折禮樂之末徒能正其形而不能正其性情懸跂仁義之末暫足慰其心而不能常安之也是以民好知而不止此亦聖人之過也
  祥道註聖人以仁義慰天下之心而民始疑以禮樂匡天下之形而民始分夫馬之食草飲水猶民之耕而食織而衣也喜則相靡怒則相踶猶民之一而不黨也穿牛絡馬皆人為之過馬之知而能至盜豈善治馬哉故是篇始終言此以排人偽之極蓋謂棄道德而徇仁義則君臣父子不能無分疑棄仁義而任道德則雖禽獸萬物可與族處故以赫胥氏終焉碧虚註馬之真知唯造父泰丙知之不施鞭策有日行萬里者至伯樂而下加之衡扼齊以月題而不免詭銜竊轡之弊也民之常性唯赫胥氏知之不立法度而民咸遂其天性至堯舜而下則屈折禮樂懸跂仁義因之以賞罰而鬬爭莫止其弊益甚矣故曰聖人之過也
  鬳齋口義云此段又把前論翻出愈奇看他交頸分背字便見喜怒之狀月題今所謂額鏡介獨也獨立而睨怒之狀也闉扼曲頸以扼拒鷙猛曼突也言其抵拒不受覊絡之狀詭計以入銜潛竊以加轡與人抗敵故曰盜是伯樂使之也若無衡扼銜轡之事則豈見其介倪闉扼之態哉民之好知爭利無異馬之詭銜竊轡也
  古之聖人以康濟天下為己任唯恐一夫之失所思有以撫育安全之豈有求於世而然哉蓋出乎性情之真道德之正在己所當為者也是謂上德不德下知有之而親譽不及焉逮乎後世樸㪚民澆知詐日作出應聖人之運者匍匐重趼所以拯之於水火諄諄善誘以覺民於迷塗愛利之而仁迹彰裁決之而義功見節文之而禮興和樂之而樂出是亦因民所尚適事之宜而為之制度猶未至甚失也然而治乆則玩起法久則𡚁生更張則法苛令嚴則易犯亦勢所必至矣吁七竅既鑿其有復於混沌者乎此馬蹄之所以作旁譬曲喻之所以繁且廣也末章又論馬之真知以歸當篇本意至舉赫胥氏之世民知含哺鼓腹而已無為自得之意槩見於此則上之人不擾可知
  南華引古證今覬復淳風於萬一奈何世道交䘮争歸於利而不可止卒歸過於聖人豈立言君子所得已哉切於警人心救時弊不得不反以矯之而或者議其為憤悱之雄則過矣善觀莊子者究其意略其辭可也介倪舊音戞睨聲聱牙而義難通今定從本音言人以知御馬而馬之知介然已見端倪思為詭銜竊轡之計則是馬本無知而人啟其知也
  是篇一意語分四節首叙題意以御馬明治民與尚書御馬喻臨民義同而此篇首尾形容馬之性情喜怒曲盡其態雖畫筆之工曾不是過然則人心之善否又安能逃其精鑒哉次借陶埴立論以演上文言有心有為於治而攖拂天下之性情不若無為而任物之自化也又舉至德之世無知無欲後王立法天下始疑無異伯樂之從事乎燒剔刻雒以求追風之歩名曰治之而害莫甚焉所謂聖人之過者設為仁義禮樂以教民號之令之唯恐其不至殊弗悟枝葉繁而根幹衰政迹彰而姦弊作此淳朴之所以㪚刑罰之所以興上下交兵而不息也故漆園髙言以矯之博喻以化之使天下舍偽還真知所趨向有以見至人之心猶未忍恝然於世也末引上古民淳俗厚熈熈自樂以證皇王無為之效後世聖人束以禮樂慰以仁義求治太過而至於不可治矣 太上曰治大國若烹小鮮南華之論得之

  南華真經義海纂㣲卷二十七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義海纂㣲卷二十八
  宋 禇伯秀 撰
  胠篋第一
  將為胠篋探囊發匱之盜而為守備則必攝緘縢固扄鐍此世俗之所謂知也然而巨盜至則負匱揭篋擔囊而趨唯恐緘縢扄鐍之不固也然則向之所謂知者不乃為大盜積者也嘗試論之世俗所謂知者有不為大盜積者乎所謂聖者有不為大盜守者乎何以知其然邪昔者齊國鄰邑相望雞狗之音相聞罔罟之所布耒耨之所刺方二千餘里闔四境之内以立宗廟社稷治邑屋州閭鄉曲者曷嘗不法聖人哉然而田成子一旦殺齊君而盜其國所盜者豈獨其國邪并與其聖知之法而盜之故田成子有乎盜賊之名而身處堯舜之安小國不敢非大國不敢誅十二世有齊國則是不乃竊齊國并與其聖知之法以守其盜賊之身乎
  郭註為大盜積為大盜守知之不足恃也如此法聖人者法其迹迹者已去之物非應變之具奚足尚執之哉執成迹而以御乎無方無方至而迹滯矣所以守國而為人守之為大盜者不盜其聖法則無以取其國言聖法唯人所用未足為全當之具
  吕註攝緘縢固扄鐍以防胠篋發匱之盜世俗所謂知也及巨盜至則負之而趨唯恐其不固然則世俗所謂知有不為大盜積者乎立宗廟社稷屋邑州閭以守四境者世俗所謂聖也田成子竊齊國并其聖知之法以守盜賊之身則世俗所謂聖有不為大盜守者乎世俗所謂聖知者如此真聖知者固不然也疑獨註胠者潛開也攝緘縢固扄鐍此世俗之知禦小盜而以大盜至則負揭而趨向之緘鐍非唯不能禦盜適足以資盜也世俗所謂知非周萬物之知故不免為大盜積世俗所謂聖非不可知之聖故不免為大盜守此老莊所以欲絶棄之也田成竊國并與聖知之法以守盜賊之身則凡聖人之迹見於法度者皆不免於盜然以田成之安比堯舜不亦過乎曰凡有身而為天下之所寄託者皆粃糠緒餘何足校優劣若夫堯舜之不可寄託天下者豈田成子得以擬議邪
  碧虛註知謂造篋匱緘縢扄鐍者積謂裒斂寶貨而畜聚者聖謂掌符璽權衡斧鉞者守謂保宗廟社稷封疆者且齊國之創制立度何嘗不法聖人而田恒奪其聖知據有其國則聖知者乃大盜之資也鬳齋云世俗之知本為鼠竊之備大盜至則併挈而去矣田氏⿱𫂁么 -- 簒齊以私量貸公量入看左傳所言便見借聖人之法以濟其盜賊之謀戰國時大抵如此故莊子以此喻之
  備盜以緘縢扄鐍者世俗之知也穴室負匱探囊者超俗之知也人有超俗之知造化間幾何而一遇哉以之上盜天和以養形保神下盜地利以肥家富國何不可者而乃甘於妄意室中之藏以希不義之貨而不顧公論之不可逃遺臭之不可掩何弗思之甚邪竊嘗考其所由亦有以致之者世無積而守之彼惡得而奪之然自胠篋之欲充之而至於竊國信乎履霜堅氷之不可不謹也夫竊國者非并其聖知之法而竊之雖得國無以自立則聖知者天下之利器在人用之如何耳其權或墮姦雄之彀中未有不反為所制者後文云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諸侯之門仁義存焉小盜有誅而大盜無禁是豈齊民之術哉彼既竊國為君而又禁民為盜亦知仁義之不可廢也得非以聖知之法守其盜賊之身乎漆園慨立是論所以誅千古姦雄之心麟經直筆之嚴可以並行於世矣
  嘗試論之世俗之所謂至知者有不為大盜積者乎所謂至聖者有不為大盜守者乎何以知其然邪昔者龍逢斬比干剖萇𢎞肔子胥靡四子之賢而身不免乎戮故跖之徒問於跖曰盜亦有道乎跖曰何適而無有道邪夫妄意室中之藏聖也入先勇也出後義也知可否知也分均仁也五者不備而能成大盗者天下未之有也由是觀之善人不得聖人之道不立跖不得聖人之道不行天下之善人少而不善人多則聖人之利天下也少而害天下也多故曰唇竭則齒寒魯酒薄而邯鄲圍聖人生而大盜起掊撃聖人縱舍盜賊而天下始治矣夫川竭而谷虚丘夷而淵實聖人已死則大盜不起天下平而無故矣聖人不死大盜不止雖重聖人而治天下則是重利盜跖也為之斗斛以量之則并與斗斛而竊之為之權衡以稱之則并與權衡而竊之為之符璽以信之則并與符璽而竊之為之仁義以矯之則并與仁義而竊之何以知其然邪彼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諸侯之門仁義存焉則是非竊仁義聖知邪故逐於大盜掲諸侯竊仁義并斗斛權衡符璽之利者雖軒冕之賞弗能勸斧鉞之威弗能禁此重利盜跖而使不可禁者是乃聖人之過也故曰魚不可脫於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彼聖知者天下之利器也非所以明天下也
  郭註暴主得據君人之威以戮賢臣而莫之敢抗者皆聖法之由也向無聖法則桀紂焉得放其毒而使天下側目哉聖勇義知仁五者所以禁盜而反為盜資則聖人之利天下少害天下多斯言雖信而猶不可亡聖者天下之知未能都亡故須聖道以鎮之也羣知不亡而獨亡聖知則天下之害又多於有聖矣有聖之害雖多猶愈於亡聖之無治也雖愈於亡聖未若都亡之無害也甚矣天下莫不求利而不能一亡其知何其迷而失致哉夫唇竭非以寒齒而齒寒魯酒薄非以圍邯鄲而邯鄲圍聖人生非以起大盜而大盜起此自然相生必至之數也且聖人不立尚於物而不能使物不尚人無貴賤事無真偽茍尚聖法則天下呑聲闇服此乃桀跖所至賴以成其大盜者也若乃純尚守朴棄其禁令而代以寡欲所以掊撃聖人而我樸自全縱舍盜賊而彼姦自息矣竭川非以虚谷而谷虚夷丘非以實淵而淵實絶聖非以止盜而盜止故止盗在去欲不在彰聖知將重聖人以治天下而桀跖之徒亦資以法所資者重所利不得輕則小盜之所因大盜之所利也軒冕斧鉞賞罰之當重者所以禁盜也大盜又逐而竊之反為彼用是以成其大盜而大盜必行以仁義平以權衡信以符璽勸以軒冕威以斧鉞盜此公器然後諸侯可得而揭也是故仁義賞罰適足以誅竊鉤者耳夫跖之不可禁由所盜之利重利之所以重由聖人之不輕也魚失淵則為人禽利器明則為盜資故不可以示人也吕註世俗所謂知所謂聖者皆以法為之所為至知至聖亦不出乎聖勇義知仁之名而不知知之所以知聖之所以聖也故四子者不能全其身而跖之徒反資以為盜則世俗之所謂聖知者不免為大盜積守耳至知在於不知至聖在於無名而世俗之聖知反所以資盜則利天下少害天下多非虚言也唇齒以況相因魯酒邯鄲以況非相因而相因然則欲治天下莫若掊撃聖人縱舍盜賊善惡兩忘而已夫心谷不虚而賊心得以起其間者以聖為淵而壅之也竭聖川而涸之則谷虚而盜不生矣心淵不實而賊心得入於其間者以聖為丘而傾之也夷聖丘而損之則淵實而盗不侵矣此聖人已死大盜不起天下所以無故也所謂死者不生其心是矣賊心生而大盜起雖重聖人以治天下是重利盜也詳見下文并竊之語故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而莫之能禁也諸侯之門仁義存焉則是并聖知仁義而竊之也況其尤大而揭諸侯者乎雖軒冕斧鉞有所不能禁勸凡此皆離真為聖之過而猶以聖法明天下是示人以利器故大盜得以奪之也
  疑獨註道有君子有小人得道之正則聖勇義知仁皆正就其不正者而充之則為大盗而以盜之所謂道者妄意所藏先入後出知可否分均也凡得其一者為小盜跖得其全者也莊子嘗寓言於雜篇與吾夫子為對以明大盜與大聖其知一也所用不同耳善人則資五者以立已惡人則資五者以為盗善惡皆本於人心而天下為善者常少為惡者常多莊子所以深矯之魯酒薄邯鄲圍聖人生大盜起此自然相生必至之理且聖人制法豈有意於起人之偽人自襲其迹以為偽所謂掊撃聖人者深惡聖人之迹也若禪家所謂我當時若見釋迦瞿曇出世一棒打殺意同縱舍盜賊亦欲息詐偽耳川谷之水相通丘淵之土相掩聖人之迹大盜所資絶聖棄知之意大盜不起爭尚之迹都去矣茍不絶聖知以止盜反重聖法以治天下跖之徒將乘之以為盜是重利之也夫斗斛權衡符璽仁義皆聖人治天下之具莊子意謂凡涉形器法度者皆大盜所資為盜而至於竊國則斗斛權衡符璽皆為所有而刑賞自已出矣且堯舜三代之所賴以為治者其形器法度與後世同而治亂之迹異者彼所賴雖在此及其成功則此雖存而可以無用也後世諰諰然唯此之為賴此權一墮姦人之彀則所賴以安者往往以致危田成子之事是也聖人退處幽宻而操至權以幹萬化故力旋天地而世莫覩其機威服海内而人不名以武此所以化萬物於術内而天下莫能禦又豈以利器示人哉祥道註以知治人莫如齊國以知治身莫如四子以暴亂人莫如盜跖皆曰嘗法聖人矣然齊國不免田氏之簒四子不逃時君之戮而盜跖竟以夀終是法聖人而為治者無益竊聖迹而為惡者無害則聖人之於天下也不足以止盜適足以起盜也莊子非不知聖人應物適時而已後世禍亂隨之而起者蓋唇亡則齒寒魯酒薄而邯鄲圍其可以齒寒而責唇邪邯郸圍而咎魯𫆀率歸過於聖人者遺其有迹之累也碧虚註知之出也或利或害聖之顯也或生或死利害不能惑者至知也生死不能動者至聖也若四子者皆矜知誇聖而自取滅亡又惡知至知至聖哉聖知大盜相因者也聖知生則大盜起大盜止則聖知亡掊撃聖人絶棄之也縱舍盜賊不貴貨也聖知泯絶民性淳厚天下平而無事矣夫竊仁義聖知者欲其貴也盜金寶珠玉者欲其富也然天與之則公人取之則私若公公而私私豈軒冕所能勸斧鉞所能禁哉
  鬳齋云四子雖賢而身皆得罪盜跖反以自免此言賢者不足恃而竊聖知者或以自利也為盜之道是莊子撰出以譏世其言雖怪而實有理說到不善人多善人少利天下少害天下多處亦是精絶唇齒川谷之喻明聖人不為盜設反為大盜之資聖人不生大盜不起言無聖人亦無盜賊而天下自治也重聖人而治言聖人復出而治法姦人得之益以欺世戰國諸侯簒奪而得皆大盜也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既為侯立國則亦以愛民利物為事是并竊仁義聖知也名為大盜者人皆欲逐之今諸侯竊國立於人上故曰揭而世未有用刑以禁止者皆憤世而為此言
  世之所謂至知至聖者例不免為大盜積反不若不以聖知稱者無所積而盜莫能窺也故引四賢以證聖知之不足恃夫天生忠賢匡君輔國節義所在有死無貳而上或不之察惡其逆耳拂情始則疎逺之甚則譴斥之而彼忠不能自明終於戮之而後已吁忠賢之戮姦臣之幸也咎證若此國其能久夫為巨姦大盜豈無其術所謂術者亦不越乎聖知之法以所資者重故所取不容輕然其厲階非一日之積必酌其君上之可罔有司之可欺因時乘勢以遂其背道之舉然猶不免資聖知仁義以為治如前立國者所云一廢而一興川谷丘淵之消長也聖生而盜起魯酒邯鄲之相因也雖重以聖知而為治重利盜跖也宜矣且竊鉤者受制於聖知之法而竊國者奪聖知之法以制人是以善人少而不善人多雖軒冕斧鉞不足以為勸懲也信知聖知者天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彼竊窺其機將為所奪猶魚之脫淵蟻得以困之矣語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然則聖人之治天下必有神而化之之術歟此一節自曷嘗不法聖人至聖人者天下之利器凡十一處聖人字今本皆然唯陳碧虚照張君房校本並作聖知考之前文世俗所謂知世俗所謂聖之語則說亦可通據當篇本意正論立法之多弊則從元本可也竊意張氏當時被㫖校定及碧虚述解進呈之時恐其間論聖人處語或有嫌權易以聖知因而傳襲耳然有當用聖人處若曷嘗不法聖人不得聖人之道不立不得聖人之道不行聖人已死聖人不死此不可易者餘易為聖知亦自有理至若聖人者天下之利器則是聖知無疑













  南華真經義海纂㣲卷二十八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義海纂㣲卷二十九
  宋 禇伯秀 撰
  胠篋第二
  故絶聖棄知大盜乃止擿玉毁珠小盜不起焚符破璽而民朴鄙剖斗折衡而民不爭殫殘天下之聖法而民始可與論議擢亂六律絶竽瑟塞瞽曠之耳而天下始人含其聰矣滅文章㪚五采膠離朱之目而天下始人含其明矣毁絶鉤繩而棄規矩攦工倕之指而天下始人有其巧矣故曰大巧若拙削曾史之行鉗楊墨之口攘棄仁義而天下之德始𤣥同矣彼人含其明則天下不鑠矣人含其聰則天下不累矣人含其知則天下不惑矣人含其德則天下不僻矣彼曾史楊墨師曠工倕離朱者皆外立其德而以爚亂天下者也法之所無用也
  郭註去其所資則不施禁而自止賤其所貴則不加刑而自息除矯詐之所頼則無以行其姦巧小不平者大不平之所用也外無所矯則内全我朴而無自失之害矣夫聲色離曠之所貴也受生有分而以所貴引之則性命䘮矣若乃毁其所貴棄彼任我聰明各全人含其真也夫以蜘蛛蛣蜣之陋而布網轉丸不求之於工匠則萬物各有能也所能雖不同而所習不敢異則若巧而拙矣故善用人者任其所能不責萬民以工倕之巧衆技以不相能似拙而天下自能則大巧矣用其自能是以規矩可棄而妙匠之指可攦也去其亂羣之率天下各復其朴而同於𤣥德彼曾史楊墨離曠工倕者所稟多方使天下躍而效之效則失我我失由彼彼為亂主矣若夫法之所用視不過於所見故衆目無不明聽不過於所聞故衆耳無不聰事不過於所能故衆技無不巧知不過於所知故羣性無不適德不過於所得故羣德無不當安用立所不逮於性分之表使天下奔馳而不能自反邪吕註莊子所謂絶聖棄知者非滅典籍棄政教也不以生於心而已擿玉毁珠者非出府庫棄諸山也不以貴於心而已焚符破璽非燒而碎之也以信信之則民朴鄙而符璽非所持也剖斗折衡非果剖折之也以平平之則民不争而斗衡非所持也然後民復其性命之情而始可與論議矣塞師曠耳欲反聽也我反聽則天下含其聰膠離朱目欲内視也我内視則天下含其明攦工倕之指天下始有其巧削曾史之行鉗楊墨之口天下之德始𤣥同則在我棄知絶巧不見可欲而已彼外立其德而爚亂天下者則非含聰明知德而反於性命之情者法之所無用也而或者謂莊子真欲掊撃聖人縱舍盜賊殫殘法度者豈可與之㣲言乎
  疑獨註大盜盜法小盜盜物盜物者禁之以法盜法者化之以道符璽本以行信斗衡本以致平及其𡚁也行信者反為大不信致平者反為大不平此莊子所以欲焚破剖折之使人目不入色耳不入聲心不入觸種種色相隔越於外而以性命為主收視反聽不慕離曠而得其性之固有是謂大巧若拙也曾史楊墨惑亂天下所以欲削其行鉗其口使之咸反於一天下之德始復於道而𤣥同矣人含其明則天下之明皆足以自照人含其聰則天下之聽皆足以自聞人含其知則天下之知皆足以自知人含其德則天下之德皆足以自得此所以不鑠不累不惑不僻也彼曾史離曠數子者皆非充其固有之性使天下勞神疲慮以徇之則是爚亂天下法所無用也祥道註荀卿曰符節契劵所以為信也上好權謀則下乘是而後欺探籌投鉤所以為公也上好曲私則下乘是而後偏衡石稱懸所以為平也上好傾覆則下乘是而後險斗斛量槩所以為均也上好貪利則下乘是而後鄙蓋法生於聖人之所不得已而行於後王之善守有是人無是法上古不失為善治有是法無是人末世不免於竊亂莊子之論不該於人法相資至謂為是以量之為是以矯之則并是而竊之乃欲焚破剖折而後已者蓋欲斂其㪚而一之落其華而實之以復歸於道德之本而已矣
  碧虚略而不論
  鬳齋云擿玉毁珠以至剖斗折衡皆是激說以結絶聖棄知之意非實論也與老子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義亦相𩔖但說得過當耳東坡云人生識字憂患始豈欲天下人全不識字邪擢亂抽紊之爍絶焚棄之外立其德重外物而失本心爚亂薰灼而撓亂之也此段不過敷演前文以結絶聖棄知之意使人全性同德而已諸解已詳不復贅釋
  子獨不知至德之世乎昔者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陸氏驪畜氏軒轅氏赫胥氏尊盧氏祝融氏伏羲氏神農氏當是時也民結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樂其俗安其居鄰國相望雞狗之音相聞民至老死而不相徃來若此之時則至治已今遂至使民延頸舉踵曰某所有賢者贏糧而趨之則内棄其親外去其主之事足跡接乎諸侯之境車軌結乎千里之外則是上好知之過也上誠好知而無道則天下大亂矣何以知其然邪夫弓弩畢弋機變之知多則鳥亂於上矣鈎餌網罟罾笱之知多則魚亂於水矣削格羅落罝罘之知多則獸亂於澤矣知詐漸毒頡滑堅白解垢同異之變多則俗惑於辯矣故天下每每大亂罪在於好知故天下皆知求其所不知而莫知求其所已知者皆知非其所不善而莫知非其所已善者是以大亂故上悖日月之明下爍山川之精中墮四時之施喘耎之蟲肖翹之物莫不失其性甚矣夫好知之亂天下也自三代以下者是已舍夫種種之民而恱夫役役之佞釋夫恬淡無為而恱夫啍啍之意啍啍已亂天下矣
  郭註民結繩而用之足以紀要而已適故常甘當故常美雞狗相聞不相徃來無求之至也今贏糧趨賢而棄親去主至治之迹猶致斯𡚁上好知之過也夫攻之愈宻避之愈巧禽獸猶不可圖之以知況於人乎上之所多下不能安其少也性少而逐多則迷矣不求所知而求所不知此乃舍己效人不止其分善其所善争尚之所由生也吉凶悔吝生乎動而知之所動誠能搖蕩天地運御羣生君人者胡可不忘其知哉
  吕註聖人之治常使民無知無欲無知也故結繩而用之無欲也故甘食美服樂俗安居民至老死不相往來此至德之世也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皆知非其所不善惡與不善也莫知非其所已善美與善也復乎無為則雖美與善亦非性命之情也民不往來而自為族是謂種種之民某所有賢贏糧而趨則役役之佞也其教我也似父其諫我也似子則啍啍之意此皆尚賢好知之過由有知而後有聖人有聖人而後有大盜聖人大盜皆知之所自出故是篇始終以去知為言
  疑獨註當上古十二帝之時天下之民食無所擇而甘衣無所擇而美其居其俗不擇地而安樂之雞狗相聞不相徃來人物繁息無求於外也老子曰不尚賢使民不争今贏糧趨賢不憚其逺者以名利滑其天性此上之人好知之過也自弓弩畢弋至解垢同異復明上好知之過以致魚鳥人獸皆亂而失其性矣所不知者多知所已知者良知所不善者非可欲所已善者可知也莊子欲人忘其外好充其自然之理而不見可欲之善也上好知而無道日月山川之悖爍四時之施墮矣下至小蟲小物皆失其性則大者可知種種之民言各隨其所受性而生淳朴未㪚也今舍淳朴而恱役役舍恬淡而恱啍啍宜其亂天下也
  祥道註軍多令則亂言多給則辯故知多則事多事多則患多此治天下者所以貴夫小知去而大知明也知求其所不知而莫知求其所已知則於窮理之知為贅知非其所不善莫知非其所已善則於盡性之仁為虧虧於仁贅於知則所知非真知所非非當非矣天運曰三皇之知上悖日月之明下睽山川之精中墮四時之施其知憯於𧓽蠆之尾鮮規之獸莫得安其性命之情與此喘耎肖翹義同傳曰多事生之讎多言德之賊役役多事者也啍啍多言者也天下惡得而不亂哉
  碧虚註南華引上古容成大庭十二氏無為之治以證今世為治者之𡚁結繩則立法之始事不可終静静久則動也至於上好知而天下亂矣鳥獸不安其生況於人乎機詐之毒上干天和故草木昆蟲咸被其害太上云以知治國國之賊不以知治國國之福信哉斯言
  鬳齋云十二氏只伏羲神農軒轅見於經餘無聞焉或得於上古所傳或莊子撰出如佛言我於過去某刼也以天地間觀之自伏羲以來載籍可考者三千餘年伏羲已前必有六籍所不傳者未可遽以為無也某所有賢者贏糧而趨之暗說孔孟在其間頡滑堅白解垢同異皆當時辯者之事以取魚取鳥獸之事與辯者並言亦是以曾史與斗斛權衡並譏之意求其不知者務外以求異求其已知者曉然易見自然之理也所不善在人者所已善在我者即齊物論所謂是其所是而非其所非言但知他人之非而不知己之所是者亦非也大而日月山川㣲而喘耎肖翹莫不失其性甚矣好知之亂天下也歎息一句結了却以三代實之逍遙遊曰湯之問革也是已起句也此曰三代已下是已結句也起結雖異同一機軸此章舉至德之世上下無求民各自足以証今時之不然十二君者其間或典籍未聞祝融以下迹漸可考竊意伏羲已前民性素朴則繩猶未結也故所食皆甘所服皆美樂俗安居何知帝力鄰國相望而無攻掠之憂雞犬相聞而有阜豐之樂民至老死不相往來則耕鑿自給無求於外只此數句寫出太古淳朴之風蓋引道德經小國寡民章語云後世遂至延頸舉踵贏糧趨賢棄主去親不逺千里而求之尚賢之迹著使民求竒務異以尊耳目所不及必有名浮於實者應之是相率而為偽欲天下不亂可得乎下文明好知之害物使生民失性雖禽獸蟲魚亦不得安其性命之情矣皆知求其所不知謂分外求知如測天地問鬼神之𩔖所已知謂已之良知辨㣲危尊德性之𩔖所不善已自以為非者責人求備之𩔖信能於此精擇而謹趨之則知善皆出於真性情各歸於正不治天下而天下自治矣茍或反是則日月山川為之悖爍人民其能自安乎此皆原於上好知之過種種之民謂得祖氣之正可為種於天下者也是篇以胠篋命題諸解罕及胠字之義唯林疑獨云潛開也今考監韻胠脅也則胠篋者從篋之脅旁開而取物此竊盜之行也經意謂治失其道法令滋彰上以知防民民亦以知窺其上防之弗周必將乘間而有之故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田成子盜齊并竊其聖知之法以致身安國霸則知盜亦有道而世俗之聖知不足恃也如此四子之不免乎戮宜矣世間善惡二塗皆資聖人之道而立然而為惡者常多趨善者常少則其利天下少害天下多也可知蓋消長之理猶唇齒川谷之相因若重以聖知治天下其為盜跖之利不輕矣為器以平之并器而竊之立法以治之并法而竊之吾將奈何哉此實由乎為治者不能𢎞道德以公天下之情然後姦雄得竊其權以為私利天下有被其害者矣 南華務在絶聖棄知剖斗折衡思復上古無為之治然其還淳反朴之要在明乎真知以正其所趨復乎真善以全其所受而已為欲矯世俗之𡚁其言之不免乎過訐覬有以激回之馬蹄未足盡其喻至胠篋而極矣奈何道大難用徒託空言獨唱於前卒無和者無怪乎古今抱道之士髙蹈山海而不返也吁使任治道之君子皆如漆園之用心何患乎世道之不興淳風之不復哉










  南華真經義海纂㣲卷二十九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義海纂㣲卷三十
  宋 禇伯秀 撰
  在宥第一
  聞在宥天下不聞治天下也在之也者恐天下之淫其性也宥之也者恐天下之遷其德也天下不淫其性不遷其德有治天下者哉昔堯之治天下也使天下欣欣焉人樂其性是不恬也桀之治天下也使天下瘁瘁焉人苦其性是不愉也夫不恬不愉非德也而可長久者天下無之人大喜邪毗於陽大怒邪毗於陰陰陽并毗四時不至寒暑之和不成其反傷人之形乎使人喜怒失位居處無常思慮不自得中道不成章於是乎天下始喬詰卓而後有盗跖曽史之行故舉天下以賞其善者不足舉天下以罰其惡者不給故天下之大不足以賞罰自三代以下者匈匈焉終以賞罰為事彼何暇安其性命之情哉
  郭象註宥使自在則治治之則亂也真莫之蕩則性命不過欲惡不爽在上者不能無為故有誘慕好惡而民性淫矣所貴聖王者非貴其自治貴其無為而任物之自為也無治乃不遷淫堯雖在宥天下其迹則治也治亂雖殊其於失後世之恬愉使物争尚畏鄙而不自得則同耳喜怒失位居處無常此皆堯桀之流使致斯患人在天地之中最能以靈知喜怒擾亂羣生而振蕩陰陽也故得失之間喜怒集乎百姓之懷則寒暑之和敗四時之節差百度昏亡萬事夭落也慕賞乃善賞不能供畏罰乃止罰不能勝忘賞罰而自善性命乃大足耳夫賞罰者聖王所以當功過非所以著勸畏也故理至則遺之而三代以下匈匈然與迹競逐以所寄為事何暇安其性命之情哉吕惠卿註天下者萬物之所一其常性常德即我之性德是也在宥天下在宥我而已在者存之而不亡任自然而不益宥者放之而不縱如囿之宥物也不淫不遷無為而已無為則無我無我則治天下者誰哉故兩忘堯桀之是非也人生而静何有樂苦是淫其性淫其性未有不遷其德者也萬物負陰抱陽冲氣為和人莫不有冲氣之和以與天地通而堯使民樂其性至太喜而毗於陽桀使民苦其性至太怒而毗於陰故傷其冲氣而墮四時之施寒暑之和不成反傷人形矣至於思慮不自得中道不成章所謂兩相傷也於是天下始有喬詰卓鷙非常之行喬則尚髙詰則窮盡卓則難及鷙則不羣皆非平易中正此賞罰所以不及性命之情所以不得而安也
  林疑獨註天下所自生者莫不自在天下所自得者莫不自宥聖人觀天下自在之性而在之使各適逍遥之遊因天下自宥之德而宥之使各安其理義之恱在之者使天下成其性宥之者使天下順其德故性不淫德不遷聖人亦無為矣豈有治天下者哉心無所苦謂之恬恬有安静意心相承順謂之愉愉有歡恱意喜則氣㪚而心動故不恬怒則氣逆而心鬱故不愉人心未嘗不虚而至於悲喜者有物觸之也堯桀之治天下雖善惡不同其觸人心而至於害性則一非先王自得之理也其可長久乎人過喜則陽氣常舒過怒則陰氣常慘喜怒始由於君政失中以致民心失節上干天地之和而反傷人之形此相因之理也故使人思慮不自得中道不成章皆言人形被傷陰陽不和之狀喬詰言之好髙卓鷙行之尚異天下因堯之迹而有曾史因桀之迹而有盜跖既譽堯非桀善惡交紛竭天下之物不足以為賞罰況其他乎上之人終以賞罰為事則天下之民豈能安其性命之情哉
  陳祥道註有天下者欲開天而不開人為福而不為賊莫若在宥之而已在則莫之擾宥則莫之迫莫擾則性不淫故誘然皆生而不知所以生莫迫則德不遷故同然皆得而不知所以得又孰治天下哉治天下者不失於不恬必失於不愉不恬則太喜而毗於陽不愉則太怒而毗於陰蓋人身之氣與天地通流吾之陰陽毗於此天地之陰陽應於彼寒暑之和不成而反傷人之形矣於是天下始有求髙探深尚異務捷者出皆非中道也不過於為善必過於為惡故舉天下不足以為賞罰何暇安其性命之情哉陳碧虛註上古之君存天下者寛之而已非有心以治之也故天下不淫其性不遷其德斯無為而自治也昔堯亡自存之道而施仁愛使民失常性以至親之譽之桀無寛物之恩而務苛急使民失常德以至畏之侮之性淫德遷而不亡者未之有也人之喜怒通乎陰陽陰陽不和反傷人形矣喬詰髙竒之論喻曾史之流卓鷙獨行勇猛比盜跖之徒也賞善不足言詐善衆罰惡不給言實惡多故喧譁競逐以勢利為務何暇乎恬愉壽考邪
  林氏鬳齋口義云在者優游自在宥者寛𥙿自得天下之人性皆不亂德皆不移又何用治之哉恬静也愉樂也喜屬陽怒屬隂毗益也醫書所謂有餘之病致中和則天地位失其中和則四時不調而人亦病矣居處無常謂妄動不成章失中道也喬者好髙而過當詰者議論相詰責卓者孤立鷙者猛厲皆形容不和之意曾史盜跖只代賢不肖字用心不和則賢不肖皆非矣今賞賢而罰不肖則賢非真賢舉世皆然賞之而不足言此等人多也人皆慕賞避罰以偽相與則豈能安其性命自然之理哉
  在者存之而已有天下而不與焉宥者矜而恤之故視民如傷焉是以聖君端拱乎廟堂之上百姓恬愉於𤱶畝之中性不淫而德不遷形聲和而天地應上古至治之風也自三代而下匈匈然以賞罰為事使民無以安其性命之情至戰國縱横則有賞之而不勸罰之而不畏者矣南華立在宥之論有心於復古者歟人處世間日與物接理有逆順喜怒不能盡忘在乎調之以宜發而中節不失乎和而已若過喜過怒偏陰偏陽則寒暑為之失序況於人乎原其太過之由本於堯桀之治一使民欣欣一使民瘁瘁此喜怒之所由生也由是而善惡著焉賞罰立焉天下始髙亢其行窮詰其辭卓異鷙勇於事為之間善者為曾史惡者為盜跖舉天下不足以為勸懲何暇安其性命任治道者至是亦無所施其術矣而江海山林之士猶拳拳在念覬有以救藥而痊復之其言雖諔詭而心則羲黄之心豈可以迹異而輕議哉
  而且恱明邪是淫於色也恱聰邪是淫於聲也恱仁邪是亂於德也恱義邪是悖於理也恱禮邪是相於技也恱樂邪是相於淫也恱聖邪是相於藝也恱知邪是相於疵也天下將安其性命之情之八者存可也亡可也天下將不安其性命之情之八者乃始臠卷傖囊而亂天下也而天下乃始尊之惜之甚矣天下之惑也豈直過也而去之邪乃齋戒以言之跪坐以進之鼓歌以儛之吾若是何哉故君子不得已而臨蒞天下莫若無為無為也而後安其性命之情故貴以身於為天下則可以託天下愛以身於為天下則可以寄天下故君子茍能無解其五藏無擢其聰明尸居而龍見淵默而雷聲神動而天隨從容無為而萬物炊累焉吾又何暇治天下哉
  郭象註當理無恱恱之則致淫悖之患存亡無在任其所受之分則性命安矣然存此八者則不能縱任自然故為臠倦傖囊矣不能遺之已為誤矣而又尊之豈不甚惑哉非直曰寄而過去乃珍貴之如此且無為者非拱默之謂各任其自然則性分安矣不得已者非迫於威形抱道懷朴任乎必然之理而天下自賓故出處語默付之無心神順物而動天隨理而行若遊塵之動任其自然而已矣
  吕惠卿註天下不安其性命之情則所謂聰明仁義禮樂聖知皆非其正不免亂德悖理而已八者存亡皆可言無損益乎其真臠割而不全卷束而不舒傖積而不㪚囊結而不解皆所以亂天下而乃尊之惜之齋戒以言鼓歌以舞以為天下之至真在是世迷日久吾若之何哉夫臨蒞天下誠出於不得已而無為則我奚為不貴愛以身於為天下而以徇之哉斯則可以寄託天下者也貴則不輕其身愛則不危其身託如託身寄如寄物則貴重於愛託重於寄也無解五藏則不㪚而淫乎仁義無擢聰明則不引而厲乎聲色尸居龍見其見出乎無為淵默雷聲其聲出於不言神動則感而後應天隨則不召自來如此則從容無為而萬物炊累即萬物之以息相炊累則炊之積也萬物歸之如塵自集又何暇治天下哉林疑獨註仁義者禮樂之體禮樂者仁義之文由性以充於内則與道為一由聰明以求於外則離道為名天下茍安其性命之在已者則此八者存之所以立人德亡之所以立天道若夫徇名逐跡則此八者始臠割卷束傖聚囊括而亂天下此皆言其拘滯不通之意而天下乃始尊惜之齋戒至舞之形容其尊惜之狀吾亦無如之何矣夫君子為天下所歸不得已而臨蒞莫若無為無為而無不為矣無為所以治已無不為所以應物堯舜之道不過此耳聖人入而同乎天則無貴無愛天下亦不知有可尊可親故無所寄託及出而之乎人則有貴有愛天下知有尊斯託之矣天下知有親斯寄之矣無貴無愛㝠乎神有貴有愛存乎身身者神之所寄託天下又寄託於吾身吾身寄託於天地天地寄託於虚空以是考之凡有形者皆不免有所寄託也老子曰貴以身為天下若可寄天下愛以身為天下若可託天下意同而辭異蓋於有徃意而未至若有似意而不實老子因有天下者而言莊子為未有天下者而言若可者見其已有天下而心不係於天下古之人若堯舜者是也言可以者見其未有天下而心不忘於天下古之人若孔孟者是也各有所主而已解其五藏則精神魂魄意㪚而不全擢其聰明則耳目鼻口形逐而不返豈君子治心養性之道哉是故居則如尸見則如龍默則如淵聲則如雷四者皆出於無心應時順理而已動如神之應物行如天之隨時唯其如此故從容無為而萬物炊累若遊塵之自動我何與焉
  陳祥道註聰明聖知仁義禮樂之於天下聖人豈强為哉凡以應時適變不得已耳昧者守芻狗為神明指蘧廬為聖宅豈直過而去之乃齋戒以言鼓歌以舞如此而欲天下不惑也難矣貴以身於為天下則為天下不若吾身之重愛以身於為天下則為天下不若吾身之親此忘天下者也貴以身為天下愛以身為天下非忘天下者也忘天下則適已而已非忘天下則有以適人然皆未能無身也老子曰生非貴之所能存身非愛之所能厚則無身者何貴愛之有哉貴愛其身雖下於聖人亦天下之所願為君也故可以寄托天下然老子於貴以身言若可寄愛以身言若可託可以必辭也若可疑辭也寄其所付託其所恃也以忘天下與非忘天下言之則可以若可之辨明矣若夫寄託之說當從老子為正無解五藏則道德不支於仁義之岐無擢聰明則耳目不沉於聲色之偽尸居則無事龍見則事出於無事而未始有事淵默則不言雷聲則言出於不言而未始有言如是則順物而動其動也不以心而以神乘理而行其行也不以天而以人從容無為而萬物炊累如在槖籥之中而已又何暇治天下哉
  陳碧虚註收視聽於内則聲色不能惑藏仁義於己則道德何由失約禮樂於身則邪偽莫能干絶聖知之迹則疵病莫能襲斯八者古人卷之以治身末世張之以䘮本臠卷難其卷傖囊亂其囊謂陳迹難其卷懷必至於亂天下天下不貴重簡易而反尊惜繁難其惑甚矣故臨蒞天下莫若無為無為而性命之情不安者未之有也貴身愛身於為天下者是貴愛天下非貴愛其身也若是則得䘮不在已憂樂不為身故可以寄託天下也尸者不言而整肅龍者變化而彰明道性其常如淵之静默號令應時如雷之發聲神運于内象見于外寛𥙿自守羣物動升雖云不治天下而治法存焉
  林氏鬳齋口義云恱聖之聖近似能字猶言草聖故於盜亦曰聖此皆不可以語孟字義釋之安其自然則此八者雖有亦不能為累臠卷局束傖囊多事齋戒跪坐言鄭重致恭鼓歌以舞不知手舞足蹈也蓋譏一時學者吾指他人而言汝輩如此果何如哉不得已而下說無為自然之治此三字便見有天下而不與之意以其身之可貴猶貴於為天下而後可以天下託之以其身之可愛猶愛於為天下而後可以天下寄之此二句文竒而理正禮記曰筋骸之束解其五藏即是不束擢抽也謂過用其聰明尸居即禮云坐如尸龍喻文彩威儀可則也淵默深静不言其聲如雷神動天隨言動容周旋無非天理也此三句理到而文奇萬物炊累即是萬物以息相吹言我但無為於上而民自作自息如遊塵之炊累又何容心以治之
  聰明仁義禮樂聖知八者雖出於人為各具自然之理行其所無事而已亡之不為失存之不為得也若心有所恱則滯迹成弊害有甚焉者矣行其無事則安其性命之情滯迹成弊則臠卷傖囊而亂天下也臠卷謂拘束於仁義禮樂傖囊謂馳騁其聰明聖知一人膠擾於上何望天下之泰寧然天下猶慕而尊惜之齋戒以言則神其說跪坐以進則重其傳至於鼔歌以舞則樂之無厭其惑不可解矣吾奈此何哉此重歎之辭不得已而臨蒞迫而後動也莫若無為任物性之自然故貴以身為天下則不賤其民愛以身為天下則能親其民若是然後可以寄託天下矣寄託互其分不必分輕重無解五藏斂五常而歸於道也無擢聰明冺聲色而全其真也是故善處者以時而出其出必神善寂者以時而鳴其鳴必大皆由已涵養之功以符至神之運天且弗違而況於人乎從容無為我自得也萬物炊累物自得也物我俱得而天下治矣又何暇治天下哉 傖囊二字諸解並以亂釋之而無音切按毛晃韻以傖囊之囊附獰字條引莊子為註續考漢書賈誼傳國制搶攘上音傖仕庚切下女庚切亂也詳此經文傖囊字舊以亂釋之則當與漢書搶攘音訓一同



  南華真經義海纂㣲卷三十
<子部,道家類,南華真經義海纂微>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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