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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華真經注疏卷之八

河南郭象注

唐西華法師成玄英疏

南伯子葵問乎女偶曰:子之年長矣,而色若孺子,何也?

〔疏〕葵當為茶字之誤,猶是《人間世篇》中南伯子茶也。女偶,古之懷道人也。孺子,猶稚子也。女偶久聞至道,故能攝衛養生,年雖老,猶有童顏之色,駐彩之狀。既異几人,是故子葵問其何以致此。

曰:吾聞道矣。

〔注〕聞道則任其自生,故氣色全也。

〔疏〕答云:聞道故得全生,是以反少還童,色如稚子。

南伯子葵曰:道可得學耶?

〔疏〕睹其容色,既異常人,心懷景慕,故詢其方衍者也。

曰:惡。惡可。子非其人也。

〔疏〕惡惡可,言不可也。女偶心神內靜,形色外彰。子葵見有容貌,欣然請學。嫌其所問,故抑謂其非人也。

夫卜梁倚有聖人之才而無聖人之道,我有聖人之道而無聖人之才,

〔疏〕卜梁,姬姓也,倚,名也。虛心凝淡為道,智用明敏為才。言梁有外用之才而無內凝之道,女偶有虛淡之道而無明敏之才,各滯一邊,未為通美。然以才方道,才劣道勝也。

吾欲以教之,庶幾其果為聖人乎。不然,以聖人之道告聖人之才,亦易矣。吾猶守而告之,

〔疏〕庶,慕也。幾,邇也。果,次也。夫上士聞道,猶藉勤行,若不勤行,道無由致。是故雖蒙教誨,爻須修學,慕近玄道,次成聖人。若其不然,告示甚易,為須修守,所以成難。然女偶久聞至道,內心凝寂,今欲傳告,猶自守之。況在初學,無容懈怠,假令。說耳聞,蓋亦何益。是以非知之難,行之難者也。

參日而後能外天下,

〔注〕外,猶遺也。

〔疏〕外,遺忘也。夫為師不易,傳道極難。方欲教人,故凝神寂慮,修而守之,凡經三日。心既虛寂,觀萬億皆空,是以天下地上,悉皆非有也。

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後能外物;

〔注〕物者,朝夕所須,切己難忘。

〔疏〕天下萬境疏遠,所以易忘;資身物親近,所以難遣。守經七日,然後遣之。故郭注云,物者朝夕所須,切己難忘之者也。

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後能外生;

〔注〕都遺也。

〔疏〕寨體離形,坐忘我喪,運心既久,遺遣漸深也。

已外生矣,而後能朝徹;

〔注〕遺生則不惡死,不惡死故所遇即安,豁然無滯,見機而作,斯朝徹也。

〔疏〕啊,旦也。徹,明也。死生一觀,物我兼忘,惠照豁然,如朝場初啟,故謂之朝徹也。

朝徹,而後能見獨;

〔注〕當所遇而安之,忘先後之所接,斯見獨者也。

〔疏〕夫至道凝然,妙絕言象,非無非有,不古不今,獨往獨來,絕待絕對。睹斯勝境,謂之見獨。故經云寂寞而不改。

見獨,而後能無古今;

〔注〕與獨俱往。

〔疏〕任造物之日新,隨變化而俱往,不為物境所遷,故無古今之異。

無古今,而後能入於不死不生。

〔注〕夫係生故有死,惡死故有生。是以無係無惡,然後能無死無生。

〔疏〕古今,會也。夫時有古今之異,法有生死之殊者,此蓋迷徒倒置之見也。時既運新運新,無今無古,故法亦不去不來,無死無生者也。會斯理者,其唯女偶之子也。

殺生者不死,生生不生。

〔疏〕殺,滅也;死,亦滅也。謂此死者未曾滅,謂此生者未曾生。既死既生,能入於無死無生,故體於法,無生滅也。法既不生不滅,而情亦何欣何惡耶。任之而無不適也。

其為物,無不將也,

〔注〕任其自將,故無不將。

無不迎也;

〔注〕任其自迎,故無不迎。

〔疏〕將,送也。夫道之為物,拯濟無方,雖復不滅不生;亦復而生而滅,是以迎無窮之生,送無量之死也。

無不毀也,

〔注〕任其自毀,故無不毀。

無不成也。

〔注〕任其自成,故無不成。卜

〔疏〕不送而送,無不毀滅;不迎而迎,無不生成之也。

其名為櫻寧。

〔注〕夫與物冥者,物縈亦縈,而未始不寧也。

〔疏〕摟,擾動也。寧,寂靜也。夫聖人慈救,道濟蒼生,妙本無名,隨物立稱,動而常寂,雖摟而寧者也。

櫻寧也者,櫻而後成者也。

〔注〕物縈而獨不縈,則敗矣。故縈

而任之,則莫不曲成也。

〔疏〕既能和光同塵,動而常寂,然後隨物櫻擾,善貸生成也。

南伯子葵曰:子獨惡乎聞之?

〔疏〕子葵怪女偶之談,其道高妙,故問子於何處獨得聞之?自斯已下,凡有九重,前六約教,後三據理,並是女偶告示子葵之辭也。

曰:聞諸副墨之子,

〔疏〕諸,之也。副,副貳也。墨,翰墨也;翰墨,文字也。理能生教,故謂文字為副貳也。夫魚叉因荃而得,理亦因教而明,故聞之翰墨,以明先因文字得解故也。

副墨之子聞諸洛誦之孫,

〔疏〕臨本謂之副墨,背文謂之洛誦。初既依文生解,所以執持披讀;次則漸悟其理,是故羅洛誦之。且教從理生,故稱為子;而誦因教起,名之曰孫也。

洛誦之孫聞之瞻明,

〔疏〕瞻,視也,亦至也。讀誦精熟,功勞積久,漸見至理,靈府分明。

瞻明聞之聶許,

〔疏〕聶,登也,亦是附耳私語也。既誦之精深,因教悟理,心生懼悅,私自許當,附耳竊私語也。既聞於道,未敢公行,亦是漸登勝妙玄情者也。

聶許聞之需役,

〔疏〕需,鬚也。役,用也,行也,雖復私心自許,智照漸明,必須依教遵脩,勤行勿怠。解也不行,道無由致。

需役聞之於樞,

〔疏〕樞,訝謠也。既因教悟理,依解而行,遂使威德顯彰,樞謂滿路者也。

於樞聞之玄冥,

〔注〕玄冥者,所以名無而非無。

〔疏〕玄者,深遠之名也。冥者。幽寂之稱。既德行內融,芳聲外顯,故漸階虛極,以至於玄冥者矣。

玄冥聞之參寥,

〔注〕夫階名以至無者,鈴得無於名表。故雖玄冥猶未極,而又推寄於參寥,亦玄之又玄也。

〔疏〕參,三也。寥,絕也。一者絕有,二者絕無,三者非有非無,故謂之三絕也。夫玄冥之境,雖妙未極,故至乎三絕,方造重玄也。

參寥聞之疑始。

〔注〕夫自然之理,有積習而成者。蓋階近以至遠,研粗以至精,故乃七重而後及無之名,九重而後疑無是始也。

〔疏〕始,本也。夫道,超四句,離彼百非,名言路斷,心知處滅,雖復三絕,未窮其妙。而三絕之外,道之根本,而謂重玄之域,眾妙之門,意亦難得而差言之矣。是以不本而本,本無所本,疑名為本,亦無的可本,故謂之疑始也耳。

子祀、子輿、子犁、子來四人相與語曰:孰能以無為首,以生為脊,以死為屍,孰知死生存亡之一體者,吾與之友矣。

〔疏〕子祀四人,未詳所據。觀其心逵,並方外之士,情同淡水,共結素交,叔莫逆於虛玄,迷忘言於至道。夫人起自虛無,無則在先,故以無為首;從無生有,生則居次,以生為脊;既生而死,死最居後,故、以死為屍,亦故然也。屍首雖別,本是一身;而死生乃異,源乎一體。能達斯趣,所遇皆適,豈有存亡欣惡於其間哉。誰能知是,我與為友。

四人相視而笑,莫逆於心,遂相與為友。

〔疏〕目擊道存,故相視而笑;同順玄理,故莫逆於心也。

俄而子輿有病,子祀往問之。

〔疏〕既病,須往問之,任理而行,不乖於方外也。

曰:偉哉夫造物者,將以予為此拘拘也。

〔疏〕偉,大也。造物,猶造化也。拘拘,孿縮不申之貌也。夫洪鑪大冶,造物無偏,豈獨將我一身故為拘孿之疾。以此而言,無非命也。子秦達理,自欺此辭也。

曲俱發背,上有五管,頤隱於齊,肩高於頂,句贅指天。陰陽之氣有珍,

〔注〕沙,陵亂也。

〔疏〕偃償曲腰,背骨發露。既其俯而不仰,故藏俯並在上,頭低則頤隱於齊,膊聳則肩高於項,而咽頂句曲,大槌如贅。陰陽二氣,陵亂不調,遂使一身,遭斯疾篤。

其心問而無事,

〔注〕不以為息。

〔疏〕死生猶為一體,疾息豈復巢懷。故雖曲償拘拘,而心神閑逸,都不以為事。

鉼聯而鑒于井,曰:嗟乎。夫造物者又將以予為此拘拘也。

〔注〕夫任自然之變者,無嗟也,與物嗟耳。

〔疏〕姘蹤,曳疾貌。言曳疾力行,照臨于井,既見己貌,遂使發傷嗟。尋夫大道首然,造物均等,豈偏於我,獨此拘孿?欲顯明物理,故寄玆嗟嘆也。

子祀曰:汝惡之乎?

〔疏〕淡水素交,契心方外,見其嗟嘆,故有驚疑。

曰:亡,予何惡。

〔疏〕亡,無也。存亡生死,本自無心。不嗟之嗟,何嫌惡之也。

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為雞,予因以求時夜;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為彈,予因以求鴉炙;浸假而化予之屍以為輪,以神為馬,予因而乘之,豈更駕哉。

〔注〕浸,漸也。夫體化合變,則無往而不因,無因而不可也。

〔疏〕假令陰陽二氣,漸而化我左右兩臂為雞為彈,則求於鵠鳥,雞則夜侯天時。屍無識而為輪,神有知而作馬,因漸漬而變化,乘輪馬以邀遊,苟隨任以安排,亦於何而不適者也。

且夫得者,時也,

〔注〕當所遇之時,世謂之得。

失者,順也;

〔注〕時不暫停,順往而去,世謂之失。

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

〔疏〕得者,生也,失者,死也。夫忽然而得,時應生也;倏然而失,順理死也。是以安於時則不欣於生,處於順則不惡於死。既其無欣無惡,何憂樂之入乎。

此古之所謂縣解也,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結之。

〔注〕一不能自解,則眾物共結之矣。故能解則無所不解,不解則無所而解也。

〔疏〕處順忘時,蕭然無係,古昔聖人,謂為懸解。若夫當生慮死,而以憎惡存懷者,既內心不能自解,故為外物結縛之也。

且夫物不勝天久矣,吾又何惡焉。

〔注〕天不能無晝夜,我安能無死生而惡之哉。

〔疏〕玄天在上,猶有晝夜之殊,況人居世間,焉能無死生之變。且物不勝天,非唯今日,我復何人,獨生憎惡。

俄而子來有病,喘喘然將死,其妻子環而泣之。

〔疏〕環,繞也。喘喘,氣息急也。子舉語訖,俄頃之間,子來又病,氣奔欲死。既將屬績,故妻子繞而哭之也。

犁往問之,曰:叱。避。無怛化。

〔注〕夫死生猶寤寐耳,於理當寐,不願人驚之,將化而死,無為怛之也。

〔疏〕叱,訶聲也。夫方外之士,冥一死生,而朋友臨終,和光往問。故叱彼親族,令避傍邊,正欲變化,不欲驚怛也。

倚其戶與之語曰:偉哉造化。又將奚以汝為,將奚以汝適?以汝為鼠肝乎?以汝為蟲臂乎?

〔疏〕又,復也。奚,何也。適,往也。倚戶觀化,與之而語。欺彼大造,弘普無私,偶爾為人,忽然還化。不知方外適往何道,變作何物。將汝五藏為鼠之肝,或化四支為蟲之臂。任化而往,所遇皆適也。

子來曰:父母於子,東西南北,唯命之從。陰陽於人,不翅於父母;

〔注〕自古或有能違父母之命者,未有能違陰陽之變而距晝夜之節者也。

〔疏〕自此而下,是子來臨終答子犁之辭也。夫孝子侍親,尚驅馳唯命。況陰陽造化,何啻二親乎。故知違親之教,世或有焉,拒於陰陽,未之有也。

彼近吾死而我不聽,我則捍矣,彼何罪焉。

〔注〕死生猶晝夜耳,未足為遠也。時當死,亦非所禁,而橫有不聽之心,適足捍逆於理以速其死。其死之速,由於我捍,非死之罪也。彼,謂死耳;在生,故以死為彼。

〔疏〕彼,造化也。而造化之中,令我近死。我惡其死而不聽從,則是我拒陰陽,違於變化。斯乃咎在於我,彼何罪焉。郭注以死為彼也。

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注〕理常俱也。

〔疏〕此重引前文,證成彼義。斯言切當,所以再出。其解釋文意,不異前旨。

今之大冶鑄金,金踴躍曰我且必為模挪,大冶必以為不祥之金。今一犯人之形,而曰人耳人耳,夫造化者必以為不祥之人。

〔注〕人耳人耳,唯願為人也。亦猶金之踴躍,世皆知金之不祥,而不能任其自化。夫變化之道,靡所不遇,今一遇人形,豈故為哉?生非故為,時自生耳。矜而有之,不亦妄乎。

〔疏〕祥,善也。犯,遇也。鎮娜,古之良劍名也。昔吳人干將為吳王造劍,妻名鎮娜,因名雄劍日干將,雌劍日鎮娜。夫洪鑪大冶,鎔鑄金鐵,隨器大小,悉皆為之。而鑪中之金,忽然跳躑,殷動致請,願為良劍。匠者驚嗟,用為不善。亦猶自然大冶,彫刻眾形,烏獸魚蟲,種種皆作。偶爾為人,遂即欣愛,鄭重啟請,願更為人,而造化之中,用為妖孽也。

今一以天地為大鑪,以造化為大冶,惡乎往而不可哉。

〔注〕人皆知金之有係為不祥,故明己之無異於金,則所係之情可解,可解則無不可也。

〔疏〕夫用二儀造化,一為鑪冶,陶鑄群物,錘蝦蒼生,磅磚無心,亭毒均等,所遇斯適,何惡何欣。安排變化,無往不可也。

成然寐,蓬然覺。

〔注〕寤寐自若,不以死生累心。

〔疏〕成然是閑放之貌,還然是驚喜之貌。寐,寢也,以臂於死也。覺是寤也,以況於生。然寤寐雖殊,何嘗不從容逸樂;死生乃異,亦未始不任命逍遙。此總結子來以死生為寤寐者也。

子桑戶、孟子反、子琴張三人相與友,曰:孰能相與於無相與,相為於無相為?

〔注〕夫體天地,冥變化者,雖手足異任,五藏殊官,未嘗相與而百節同和,斯相與於無相與也;未嘗相為而表裹俱濟,斯相為於無相為也。若乃役其心志以恤手足,運其股肱以營五藏,則相營愈篤而外內愈困矣。故以天下為一體者,無愛為於其問也。

〔疏〕此之三人,並方外之士,冥於變化,一於死生,志行既同,故相與交友。仍各率職試,迷其情政云:誰能於虛無自然而相與為朋友乎?斯乃無與而與,無為而為,非為之而為,與之而與者也。猶如五藏六根,四肢百體,各有司存,更相御用,豈有心於相與,情係於親疏哉。雖無意於相為,而相濟之功成矣。故於無與而相與周旋,於無為而為交友者,其義亦然乎耳。

孰能登天遊霧,撓挑無極;

〔注〕無所不任。

〔疏〕撓挑,猶宛轉也。夫登昇上天,示清高輕舉,遨遊雲霧,表不滯有中;故能隨變化而無窮,將造物而宛轉者也。

相忘以生,無所終窮?

〔注〕忘其生,則無不忘矣,故能隨變任化,俱無所窮竟。

〔疏〕終窮,死也。相與忘生復志死,死生混一,故順化而無窮也。

三人相視而笑,莫逆於心,遂相與友。

〔注〕若然者豈友哉?蓋寄明至親'而無愛念之近情也。

〔疏〕得意忘言,故相視而笑;智冥於境,故莫逆於心。方外道同,遂相與為友也。

莫然有問而子桑戶死,未葬。孔子聞之,使子貢往待事焉。

〔疏〕莫,無也。三人相視,寂爾無言。俄頃之間,子朵戶死。仲尼聞之,使子貢往弔,仍令供給喪,事將迎賓客。欲顯方外方內,故一寄尼父琴張。

就編曲,或鼓琴,相和而歌

〔疏〕曲,薄也。或編薄織簾,或鼓琴歌詠,相和歡樂,曾無槭容。所謂相忘以生,方外之至也。

曰:嗟來桑戶乎。嗟來桑戶乎。而已反其真,而我猶為人猜。

〔注〕人哭亦哭,俗內之邊也。齊死生,忘哀樂,臨尸能歌,方外之至也。

〔疏〕嗟來,歌聲也。朵戶乎以下,相和之辭也。猜,相和聲也。夫從無出有,名之曰生;自有還無,名之曰死。汝今既還空寂,便是歸本反真,而我猶寄人間,羈旅未還桑梓。歌齊一死生,故發斯猜欺者也。

子貢趨而進曰:敢問臨尸而歌,禮乎?

〔疏〕方內之禮,貴在節文,鄰里有喪,舂猶不相。況臨朋友之屍,曾無哀哭,琴歌自若,豈是禮乎?子貢怪其如此,故趨走進問也。

二人相視而笑曰:是惡知禮意。

〔注〕夫知禮意者,鈴遊外以經內,守母以存子,稱情而直往也。若乃矜乎名聲,牽乎形制,則孝不任誠,慈不任實,父子兄弟,懷情相欺,豈禮之大意哉。

〔疏〕夫大禮與天地同節,不拘制乎形名,直致任真,率情而往,況冥同生死,豈存哀樂於胸中。而子貢方內儒生,性猶偏執,唯貴贏透,未契妙本。如是之人,於何知禮之深乎。為方外所嗤,固其宜矣。

子貢反,以告孔子,曰:彼何人者邪?脩行無有,而外其形骸,臨尸而歌,顏色不變,無以命之。彼何人者邪?

〔疏〕命,名也。子貢使還,且告尼父云:彼二人情事難識,修己德行,無有禮儀,而忘外形骸,混同生死,臨喪歌樂,神形不變。既莫測其道,故難以明之。

孔子曰:彼,遊方之外者也;而丘,遊方之內者也。

〔注〕夫理有至極,外內相冥,未有極遊外之致而不冥於內者也,未有能冥於內而不遊於外者也。故聖人常遊外以弘內,無心以順有,故雖終日揮形而神氣無變,俯仰萬機而淡然自若。夫見形而不及神者,天下之常累也。是故睹其與群物並行,則莫能謂之遺物而離人矣;觀其體化而應務,則莫能謂之坐忘而自得矣。豈直謂聖人不然哉?乃鈴謂至理之無此。是故莊子將明流統之所宗以釋天下之可悟,若直就稱仲尼之如此,或者將據所見以排之,故超聖人之內迸,而寄方外於數子。宜忘其所寄以尋迷作之大意,則夫遊外弘內之道坦然自明,而《莊子》之書,故是涉俗蓋世之談矣。〔疏〕方,區域也。彼之二人,齊一死生,不為教逵所拘,故遊心寰宇之外。而仲尼子貢,命世大儒,行裁非之義,服節文之禮,銳意哀樂之中,遊心區域之內,所以為異之者也。

外內不相及,而丘使汝往弔之,丘則陋矣。

〔注〕夫弔者,方內之近事也,施之於方外則陋矣。

〔疏〕玄儒理隔,內外道殊,勝劣而論,不相及逮。用區中之俗禮,弔方外之高人,芻狗再陳,鄙陋之甚也。

彼方且與造物者為人,而遊乎天地之一氣。

〔注〕皆冥之,故無二。

〔疏〕達陰陽之變化,與造物之為人;體萬物之混同,遊二儀之一氣也。

彼以生為附贅縣疣,

〔注〕若疣之自縣,贅之自附,此氣之時果,非所樂也。

以死為決疣潰癱,

〔注〕若疣之自次,癱之自漬,此氣之自散,非所惜也。

〔疏〕彼三子體道之人,達於死生,冥於變化。是以氣聚而生,譬疣贅附縣,非所樂也;氣散而死,若疣癱次漬,非所惜之者也。

夫若然者,又惡知死生先後之所在。

〔注〕死生代謝,未始有極,與之俱往,則無往不可,故不知勝負之所在也。

〔疏〕先,腔也。後,劣也。夫附贅疣癱,四者皆是疾,而氣有聚散,病無勝負。若以此方於生死,亦安知優劣之所在乎。

假於異物,託於同體;

〔注〕假,因也。今死生聚散,變化無方,皆異物也。無異而不假,故所假雖異而共成一體也。

〔疏〕水火金木,異物相假,眾諸寄託,共成一身。是知形體,由來虛偽。

忘其肝膽,遺其耳目;

〔注〕任之於理而冥往也。

〔疏〕既知形質虛假,無可欣愛,故能內則忘於藏腑,外則忘其根竅故也。

反覆終始,不知端倪;

〔注〕五藏猶忘,何物足識哉。未始有識,故能放身於變化之塗,玄同於反覆之波,而不知終始之所極也。

〔疏〕端,緒也。倪,畔也。反覆,猶往來也。終始,猶生死也。既忘其形質,車體黜聰,故能去來生死,與化俱往。化又無極,故莫知端倪。

芒然彷徨乎塵垢之外,逍遙乎無為之業。

〔注〕所謂無為之業,非拱默而已;所謂塵垢之外,非伏於山林也。

〔疏〕芒然,無知之貌也。彷徨逍遙,皆自得逸豫之名也。塵垢,色聲等有為之物也。前既遺物形骸,此又忘於心智,是以放任於一塵累之表,逸豫於清曠之鄉,以此無為而為事業也。

彼又惡能憤憤然為世俗之禮,以觀眾人之耳目哉。

〔注〕其所以觀示於眾人者,皆其塵垢耳,非方外之冥物也。

〔疏〕憤憤,猶煩亂也。彼數子者,清高虛淡,安排去化,率性任真。何能強事節文,拘世俗之禮;威儀顯示,悅眾人之視聽哉。

子貢曰:然則夫子何方之依?

〔注〕子貢不聞性與天道,故見其所依而不見其所以依也。夫所以依者,不依也,世豈覺之哉。

〔疏〕方內方外,淺深不同,未知夫子依從何道。師資起發,故設此疑。

曰:丘,天之戮民也。

〔注〕方內為桂桔,明所貴在方外也。夫遊外者依內,離人者合俗,故有天下者無以天下為也心是以遺物而後能入群,坐忘而後能應務,愈遺之,愈得之。苟居斯極,則雖欲釋之而理固自來,斯乃天人之所不赦者也。

〔疏〕夫聖述禮儀,乃桂桔形性。仲尼既依方內,則是自然之理,刑戮之人也。故《德充篇》云,天刑之安可解。

雖然,吾與汝共之。

〔注〕雖為世所極桔,但為與汝共之耳。明己怛自在外也。

〔疏〕夫孔子聖人,和光接物,揚波同世,貴斯俗禮;雖復降述方內,與汝共之,而遊心方外,蕭然無著也。

子貢曰:敢問其方。

〔注〕問所以遊外而共內之意。

〔疏〕方,猶道也。問:述混域中,心遊方外,外內玄合,其道若何?

孔子曰:魚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

〔注〕造,詣也。魚之所詣者,適性莫過深水;人之所至者,得意莫過道衛。雖復情智不一,而相與皆然。此略標義端,次下解釋也。

相造乎水者,穿池而養給;相造乎道者,無事而生定。

〔注〕所造雖異,其於由無事以得事,自方外以共內,然後養給而主定,則莫不皆然也。俱不自知耳,故成無為也。

〔疏〕此解釋前義也。夫江湖淮海,皆名天池。魚在大水之中,窟穴泥沙,以自資養供給也;亦猶人處大道之中,清虛養性,無事逍遙,故得性分靜定而安樂也。

故曰,魚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衛。

〔注〕各自足而相忘者,天下莫不然也。至人常足,故常忘也。

〔疏〕此解釋前義也。夫深水游泳,各足相忘;道衛內充,偏愛斯絕;豈與夫徇濡仁義同年而語哉。臨尸而歌,其義云爾故也。

子貢曰:敢問畸人。

〔注〕問向之所謂方外而不耦於俗者,又安在也。

〔疏〕畸者,不耦之名也。修行無有,而疏外形體,乖異人倫,不偶於俗。敢問此人,其道如何?

曰:畸人者,畸於人而伴於天。

〔注〕夫與內冥者,遊於外也。獨能遊外以冥內,任萬物之自然,使天性各足而帝王道成,斯乃畸於人而伴於天也。

〔疏〕自此已下,孔子答子貢也。伴者,等也,同也。夫不修仁義,不偶於物,而率其本性者,與自然之理同也。

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

〔注〕以自然言之,則人無小大;以人理言之,則伴於天者可謂君子矣。

〔疏〕夫懷化履義為君子,乖道背德為小人也。是以行整躉之仁,用提趺之義者,人倫謂之君子,而天道謂之小人也。故知子反琴張,不偶於俗,乃日畸人,實天之君子。重言之者,復結其義也。

顏回問仲尼曰:孟孫才,其母死,哭泣無涕,中心不槭,居喪不哀。無是三者,以善喪

〔疏〕姓孟孫,名才,魯之賢人。體無為之一道,知生死之不二,故能進同方內,心遊物表。居母氏之喪,禮數不闕,威儀詳雅,甚有孝容;而淚不滂沱,心不悲槭,聲不哀慟。三者既無,不名孝子,而鄉邦之內,悉皆善之,云其處喪深得禮法。

蓋魯國。固有無其實而得其名者乎?回壹怪之。

〔注〕魯國觀其禮,而顏回察其心。

〔疏〕蓋者,發語之辭也。哭泣績絰,同域中之俗禮;心無哀槭,契方外之忘懷。魯人睹其外迸,故有善喪之名;顏子察其內心,知無至孝之實。所以一見孫才,遂生疑怪。

仲尼曰:夫孟孫氏盡之矣,進於知矣。

〔注〕盡死生之理,應內外之宜者,動而以天行,非知之匹也。

〔疏〕進,過也。夫孟孫氏窮哀樂之本,所以無樂無哀;盡生死之源,所以忘生忘死。既而本述難,測故能合內外之宜;應物無心,豈是運知之正者邪。

唯簡之而不得,

〔注〕簡擇死生而不得其異,若春秋冬夏四時行耳。

〔疏〕夫生來死去,譬彼四時,故孟孫簡擇,不得其異。

夫已有所簡矣。孟孫氏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

〔注〕已簡而不得,故無不安,無不安,故不以生死巢意而付之自化也。

〔疏〕雖復有所簡擇,竟不知死生之異,故能安於變化而不以哀樂栗懷也。

不知就先,不知就後;

〔注〕所遇而安。

若化為物,

〔注〕不違化也。

〔疏〕先,生也。後,死也。若,順也。既一於死生,故無去無就;冥於變化,故順化為物也。

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

〔注〕死生宛轉,與化為一,猶乃忘其所知於當今,豈待所未知而豫憂者哉。

〔疏〕不知之化,謂當來未化之事也。已,止也。見在之生,猶自忘遣;況未來之化,豈復逆憂。若用心預待,不如止而勿為也。

且方將化,惡知不化哉?方將不化,惡知已化哉?

〔注〕已化而生,焉知未生之時哉。方化而死,焉知已死之後哉。故無所避就,而與化俱往也。

〔疏〕方今正化為人,安知過去未化之事乎。正在生日未化而死,又安知死後之事乎。但當推理直前,與化俱往,無勞在生憂死,妄為欣惡也。

吾特與汝,其夢未始覺者邪。

〔注〕夫死生猶覺夢耳,今夢自以為覺,則無以明覺之非夢也;苟無以明覺之非夢,則亦無以明生之非死也。死生覺夢,不知所在,當其所遇,無不自得,何為在此而憂彼哉。

〔疏〕夢是昏睡之時,覺是了知之日。仲尼顏子,猶拘名教,為昏於覺夢之中,不達死生,未嘗暫覺者也。

且彼有駭形而無損心,

〔注〕以變化為形之駭動耳,故不以死生損累其心。

〔疏〕彼之孟孫,冥於變化,假見生死為形之驚動,終無哀樂損累心神也。

有日一宅而無情死。

〔注〕以形骸之變為旦宅之日新耳,其情不以為死。

〔疏〕旦,日新也。宅者,神之舍也。以形之故變為宅舍之日新,利其性靈凝淡,終無死生之異也。

孟孫氏特覺,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宜也。

〔注〕夫常覺者,無往而有逆也,故人哭亦哭,正自是其所宜也。

〔疏〕孟孫冥同生死,獨居覺悟,應於內外,不乖人理。人哭亦哭,自是順物之宜者也。

且也相與吾之耳矣,

〔注〕夫死生變化,吾皆吾之。既皆是吾,吾何失哉。未始失吾,吾何憂哉。無逆,故人哭亦哭;無憂,故哭而不哀。

〔疏〕吾生吾死,相與皆吾,未始非吾,吾何所失。若以係吾為意,何適非吾。

庸詛知吾所謂吾之乎?

〔注〕靡所不吾也,故玄同外內,彌貫古今,與化日新,豈知吾之所在也。

〔疏〕庸,常也。凡常之人,識見淺狹,詛知吾之所謂無處非吾。假令千變萬化,而吾常在,新吾故吾,何欣何惡也。

且汝夢為烏而厲乎天,夢為魚而沒於淵。

〔注〕言無往而不自得也。

不識今之言者,其覺者乎,其夢者乎?

〔注〕夢之時自以為覺,則焉知今者之非夢邪,亦焉知其非覺邪?覺夢之化,無往而不可,則死生之變,無時而足惜也。

〔疏〕厲,至也。且為魚為烏,任性逍遺,處死處生,居然自得。而魚烏既無優劣,死生亦何勝負而係之哉。孟孫妙達斯源,所以未嘗介意。又不知今之所論魚鳥者,為是覺中而辮,為是夢中而說乎?夫人夢中,自以為覺,今之覺者,何坊夢中。是知覺夢生死,未可定也。

造適不及笑,獻笑不及排,

〔注〕所造皆適,則忘適矣,故不及笑也。排者,推移之謂也。夫禮哭鈴哀,獻笑鈴樂,哀樂存懷,則不能與適推移矣。今孟孫常適,故哭而不哀,與化俱往也。

〔疏〕造,至也。獻,善也。排,推移也。夫所至皆適,斯亦適也,其常適何及歡笑然後樂哉。若待善事感己而後適者,此則不能隨變任化,與物推移也。今孟孫常適,故哭而不哀也。

安排而去化,乃入於寥天一。

〔注〕安於推移而與化俱去,故乃入於寂寥而與天為一也。自此以上,至于子祀,其致一也。所執之喪異,故歌哭不同。

〔疏〕所在皆適,故安任推移,未始非吾,而與化俱去。如此之人,乃能入於寥廓之妙門,自然之一道。

意而子見許由。許由曰:堯何以資汝?

〔注〕資者,給濟之謂。

〔疏〕意而,古之賢人。資給濟之謂。意而先謁帝堯,後見仲武。問云:帝堯大聖,道德甚高,汝既謁見,有何教授資濟之衛,幸請陳說耳。

意而子曰:堯謂我,汝必躬服仁義而明言是非。

〔疏〕躬,身也。仁則恩慈育物,義則斷割裁非,是則明賞其善,非則明懲其惡。此之四者,人倫所貴,汝鈴須己身報行,亦須明言示物。此言意而迷堯教語之辭也。

許由曰:而奚來為朝?

〔疏〕而,汝也。奚,何也。軏,語助也。堯將教進刑害於汝,瘡痕已大,何為更來矣?

夫堯既已鯨汝以仁義,而劓汝以是非矣,汝將何以遊夫遙蕩恣睢轉徙之塗乎?

〔注〕言其將以形教自虧殘,而不能復遊夫自得之場,無係之塗也。

〔疏〕鯨,鑿額也。劓,割鼻也。恣睢,縱任也。轉徙,變化也。塗,道也。夫仁義是非,損傷真性,其為殘害,譬之刑殘。汝既被堯鯨劓,拘束性情,如何復能遨遊自得,逍遙放蕩,從容自適於變化之道乎?言其不復能如是。

意而子曰:雖然,吾願遊於其藩。

〔注〕不敢復來涉中道也,且願遊其藩傍而已。

〔疏〕我雖遭此虧殘,而庶幾之心靡替,不復敢當心路,願涉道之藩傍也。

許由曰:不然。夫盲者無以與乎眉目顏色之好,瞽者無以與乎青黃齡敝之觀。

〔疏〕盲者,有眼睛而不見物;瞽者,眼無映縫如鼓皮也。作斧形謂之齡,兩己相背謂之敝,而盲瞽之人,眼睛已敗,既不能觀文彩青黃,亦不愛好眉目顏色。譬意而遭堯鯨劓,情智已傷,豈能愛慕深玄,觀覽眾妙耶。

意而子曰:夫無莊之失其美,據梁之失其力,黃帝之亡其知,皆在鑪錘之問耳。

〔注〕言天下之物,未鈴皆自成也,自然之理,亦有須冶煆而為器者耳。故此之三人,亦皆聞道而後亡其所務也。此皆寄言,以遣云為之累。

〔疏〕無莊,古之美人,為聞道故,不復莊飾,而自忘其美色也。據梁,古之多力人,為聞道守雌,故不勇其力也。黃帝,軒轅也,有聖知,亦為聞道,故能忘遣其知也。鑪,電也。錘,級也。以上三人,皆因聞道,然後忘其所務以契其真,猶如世間器物,假於爐冶打垠以成其用者耳。今何妨自然之理,今夫子教示於我,以成其道耶?故知自然造物,在鑪冶之間,則是有修學冶級之義。

庸詛知夫造物者之不息我鯨而補我劓,使我乘成以隨先生耶?

〔注〕夫率然直往者,自然也;往而傷性,性傷而能改者,亦自然也。庸詛知我之自然當不息鯨補劓,而乘可成之道以隨夫子邪?而欲棄而勿告,恐非造物之至。

〔疏〕造物,猶造化也。我雖遭仁義是非殘傷情性,焉知造化之內,不補劓息鯨,令我改過自新,乘可成之道,隨夫子以請益邪?乃欲棄而不教,恐乖造物者也。

許由曰:噫。未可知也。我為汝言其大略。

〔疏〕噫,嘆聲也。至道深玄,絕言於象,不可以心慮測,故欺云未可知也。既請益慇戀,亦無容杜默,雖復不可言盡,為汝梗巢陳也。

吾師乎。吾師乎,整萬物而不為義,澤及萬世而不為仁,

〔注〕皆自爾耳,亦無愛為於其問也,安所寄其仁義。

〔疏〕吾師乎者,至道也。然至道不可心知為汝略言其要,即吾師是也。聖,碎也。至如素秋霜降,碎落萬物,豈有情斷割而為義哉?青春和氣,生育萬物,豈有情恩愛而為仁哉?蓋不然而然也。而許由師於至道,至道既其如是,汝何得躬服仁義耶?此略為意而說息鯨補劓之方也。

長於上古而不為老,

〔注〕日新也。

覆載天地刻彫眾形而不為巧。

〔注〕自然,故非巧也。

〔疏〕萬象之前,先有此道,智德具足,故義說為長而實無長也。長既無矣,老豈有邪。欲明不長而長,老而不老,故長於上古而不為老也。雖復天覆地載,而以道為源,眾形刻雕,咸資造化,同稟自然,故巧名斯滅。既其無老無巧,無是無非,汝何所明言耶。

此所遊已。

〔注〕游於不為而師於無師也。

〔疏〕吾師之所遊心,止如此說而已。此則總結以前吾師之義是也。

顏回曰:回益矣。

〔注〕以損之為益也。

〔疏〕顏子稟教孔氏,服膺問道,覺己進益,呈解於師。損有益空,故以損為益也。

仲尼曰:何謂也?

〔疏〕既言益矣,有何意謂?

曰:回忘仁義矣。

〔疏〕忘兼愛之仁,遣裁非之義,所言益者,此之謂乎。

曰:可矣,猶未也。

〔注〕仁者,兼愛之述;義者,成物之功。愛之非仁,仁迸行焉;成之非義,義功見焉。存夫弁義,不足以知愛利之由無心,故忘之可也。但忘功述,故猶未玄達。

〔疏〕弁義已忘,於理漸可;解心尚淺,所以猶未。

他日,復見,曰:回益矣。

〔疏〕他日,猶異日也。空解日新,時更復見。所言進益,列在下文。

曰:何謂也?

〔疏〕所言益者,是何意謂?

曰:回忘禮樂矣。

〔疏〕禮者,荒亂之首,樂者,淫蕩之具,為累更重,次忘之也。

曰:可矣,猶未也。

〔注〕禮者,形體之用,樂者,樂生之具。忘其具,未若忘其所以具也。

〔疏〕虛忘漸可,猶未至極。

他日。復見,曰:回益矣。曰:何謂也?

〔疏〕並不異前解也。

曰:回坐忘矣。

〔疏〕虛心無著,故能端坐而忘。坐忘之義,具列下文。

仲尼蹴然曰:何謂坐忘?

〔注〕蹴然,驚悚貌也,忘遣既深,故悚然驚欺。坐忘之謂,厥義云何也?

顏回曰:填肢體,黜聰明,

〔疏〕廖,毀廢也。黜,退除也。雖聽屬於耳,明關於目,而聽明之用,本乎心靈。既悟一身非有,萬境皆空,故能毀廢四肢百體,屏黜聰明心智者也。

離形去知,同於大通,此謂坐忘。

〔注〕夫坐忘者,奚所不志哉。既忘其迸,又忘其所以述者,內不覺其一身,外不識有天地,然後曠然與變化為體而無不通也。

〔疏〕大通,猶大道也。道能通生萬物,故謂道為大通也。外則離析於形體,一一虛假,此解寨朋體也。內則除去心識,愧然無知,此解黜聰明也。既而枯木死,灰冥同大道,如此之益,謂之坐忘也。

仲尼曰:同則無好也,

〔注〕無物不同,則未嘗不適,未嘗不適,何好何惡哉。

化則無常也。

〔注〕同於化者,唯化所適,故無常也。

〔疏〕既同於大道,則無是非好惡;冥於變化,故不執滯守常也。

而果其賢乎。丘也請從而後也。

〔疏〕果,次也。而,汝也。忘遣如此,定是大賢。丘雖汝師,遂落汝後。從而學之,是丘所願。擁謙退己,以進顏回者也。

子輿與子桑友,而淋雨十日。子輿曰:子桑殆疾矣。裹飯而往食之。

〔注〕此二人相為於無相為者也。今裹飯而相食者,乃任之天理而自爾,非相為而後往也。

〔疏〕雨經三日已上為霖。殆,近也。子桑家貧,屬斯霖雨,近於餓病。此事不疑於方外之交,任理而往,雖復裹飯,非有相為之情者也。

至子桑之門,則若歌若哭,鼓琴曰:父邪。母邪。天乎。人乎。有不任其聲而趨舉其詩焉。

〔疏〕任,堪也。趨,卒疾也。子桑既遭飢餒,故發琴聲,問此飢貧從誰而得,為關父母二為是人夫,此則歌哭之詞也。不堪此聲,又率爾詩詠也。

子輿入,曰:子之歌詩,何故若是?

〔注〕嫌其有情,所以趨出遠理。

〔疏〕一於死生,忘於哀樂,相與於無相與,方外之交。今子歌詩,似有怨望,故入門驚怪,問其所由矣。

曰:吾思夫使我至此極者而弗得也。父母豈欲吾貧賤哉?天無私覆,地無私載,天地豈私貧我哉?求其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極者,命也夫。

〔注〕言物皆自然,無為之者也。

〔疏〕夫父母慈造,不欲飢凍,天地無私,豈獨貧我。思量主宰,皆是自然,尋求來由,竟無兆朕。而使我至此窮極者,皆我之賦命也;亦何惜之有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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