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雷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六

卷第五 南雷集 卷第六
清 黃宗羲 撰 清 子黃百家 撰附錄 景無錫孫氏小綠天藏原刊本
卷第七

南雷文案卷六

   姚江黄宗羲著

  萬悔菴先生墓誌銘巳亥

予束髪出遊於淛河東所兄事者兩人曰陸文虎萬履安

兩人皆好竒胸懷洞達埃𡏖漚泊之慮一切不入焚香掃

地辨識書畵古竒器物所至鸞翔冰峙世間嵬瑣解果之

士文虎直叱之若狗履安稍和易然自一揖以外絶不交

談其人多惶恐退去葛袍布被郵筒束帛皆修餙合度嘗

見一名士作答此兩人者極其矜愼子偶問之曰吾聞文

虎履安一簽題亦有講究恐倉卒裁答爲其所陋耳其標

致如此詩壇文社三呉與淛河東相閉隔而三吳諸老先

生皆欲得此兩人爲重淛河東風氣漸開寔由此兩人女

虎旣死履安隻輪孤翼然其好竒日益甚東江  士人

皆乘時獵取名位 以戸部主事授先生先生獨不受方

王二帥專正供分别諸公之召募者以爲 兵令取餉於

勸分司餉者兵民交怨其在寧波則先生獨任之大兵渡

淛一時士人諱言受職皆改頭換面充賦有司而公車之

徴先生獨不行當是時先生遁跡榆林䘮其夫人巳又䘮

其太夫人榆林之書卷靑氈蕩於兵火先生一病三年炊

烟屢絕形廢心死然友人高中丞在獄予弟晦水犯難猶

能以竒計出之先生旣無心於當世廟堂著作坊瓦摸勒

凡士林之所矜貴者一不以寓目有傳呉霞舟先生遺稿

自海外者用故名紙書之半葉千言漫漶漏奪先生摩娑

細視手抄件繋遂爲完書間或出遊則多與失職之人聚

於野店僧寮聞一竒事咨嗟而樂道之逮夫粤返舟出九

江天風簸盪一童侍側先生疾革喟然曰此行得水坑石

數片娘子香數瓣未及把玩遽爾緣絕此爲恨事耳夫家

室萬里諸子寒餓先生之言不出於彼先生之好竒乃至

是耶先生諱泰字履安晚年自號悔菴其先定遠人國珍

從明高皇帝起兵賜名斌北征戰殁贈明威將軍子鐘世

襲寧波衛指揮遂爲寧波人遜國之難死之子武嗣從征

交趾又死之弟文嗣夜哨鋸門見兩炬射之炬滅而濤作

溺死於海所見之炬葢龍目也七傳而爲曾祖諱表南京

中軍都督府都督同如理學名臣也祖諱達甫廣東督理

海防㕘將父諱邦孚鎭守福建總兵官左軍都督僉事母

陳氏封㳟人總戎公禱於東岳像設而祀之先生生而類

夫像設者因以爲名舉崇禎丙子鄕試鬱然領袖名士十

年流落饑渴寒凍未嘗不爲江湖所傳誦正復不惡然方

其盛時交遊滿地事有不可言風波消鑠且盡先生問行

過之荒臺天未傍徨而不能去先生卽好竒乎而抑鬱憔

悴已見之於髪容矣葢先生本用世之才售答俄頃懸然

天得置之寂莫非其所長而乃忍人之所不能忍斯眞可

謂之好竒者也先生之病始於南安有毛汧者先生之同

年生也染疫將死同舟皆欲棄之先生爲之收載親其藥

裹汧得生而先生病矣卽此一事之竒亦人之所不可及

者生於萬曆戊戌二月十三日卒於丁酉十月初六日配

聞氏先十二年卒以是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合塟西山之

應嶴子八人斯年斯程斯禎斯昌斯選斯大斯備斯同女

一人壻謝爲兆孫六人言世培世澤世𢡟世德世經孫女

三人自文虎死後先生始爲詩文虎之詩以才先生之詩

以情皆有可傳當其渡嶺則酸鹹苦辣之味盡矣斯年以

子與先生久故托銘其墓憶晦㝠之際予過甬上文虎新

死先生病瘧剪燭相對凄惋欲斷是曰先生之瘧爲之不

發十年以來歲必相過再三每一會合破涕收淚竟不知

其身在困頓無聊之中也今顧舎吾而去乎銘曰

崇禎之𥘉名士鬱起淛河而東唯陸萬子長鋏切雲高馳

方𮜿塵世突梯逢之心死大冶火烈汞飛鉛徙陸子剛折

萬子孤美京洛車馬煌煌流水子獨不然蹩𨇨霜履越臺

楓靑商山芝紫千年旦暮以其有此

 前鄕進士澤望黃君壙誌癸卯

天啓忠臣之家其後人多有賢者而兩浙之黃魏爲最著

魏忠節公三子子敬死孝子一子聞文譽甚盛忠端公五

子二人尙㓜不肖與晦木澤望其姓名亦落人口當是時

考官之入𣗥圍者皆欲得此兩家之後人出其門下丙子

李映碧搜澤望而不得已卯陳臥子搜晦木而不得不肖

入南圍則搜者在北入北圍則搜者在南得之者僅子一

耳乃甲申之變子一遲十日之死怨家緣飾其事悲哉余

兄弟二十年以來家道䘮失風波震撼雖爲論者所甚惜

然讀書談道窮巖冷屋要復人間推排所不下則嫣然相

對於霜落猿啼之夕者自信有不以彼而易此也昔先公

在詔獄㝠眩之中有老人屈指同難諸公而較之曰他日

惟公最吉不敢以其言爲誣也今者無端奪吾澤望以去

始惝恍而疑於其言矣澤望諱宗會字之者甬東陸文虎

以其窮經似先儒黃澤楚望也生於宛陵之官舎自幼俶

倘不覊先公謂此兒成就未定但知其不逐牛馬行隊者

六歲時沿河搠蟹爲戲有塾師諧之曰蟹精善搠蟹澤望

以搠蟹之杖跨之疾走而應曰龍子貫乘龍塾師縮頸異

之十六歲補博士弟子員爲博菴黎公所識抜又三年丙

子乾所劉公以第一寘之明年歲試復第一遂廪於二十

人之一又明年許公平遠提督學政一時譽望所歸不敢

以他人先澤望及試題有脱誤許公特召郡縣言其故曰

吾故欲首某而不可奈何𤼵案澤望入許公謂之曰子有

文名而疎畧如此將無恃才而輕讀書乎澤望傲然了不

陳遜直對曰疎畧則有之書故無所不讀也許公變色而

弟子員千餘人皆驚竟填二等時許公之意欲使其謝過

而後高第之也壬午御史觀風第一甲申㧞貢未廷試而

國變是時澤望年二十七耳而場屋坊社已歷十餘年之

久行軰視爲老師名㝛方縱橫指取一旦歛而與農樵爲

伍其中若有不⿺辶商然者始放之於酒其所與爲酒人者又

不過里胥田父無所𤼵其憤憾於是小人者僞爲問字求

業以示親附澤望亦遂臨觴高談割臂痛哭驟長其聲價

葢不知坐受其愚弄也亡何兩子同日死壬寅遇火廬舎

蕩然婦隨以瘵死天又以意外困之癸卯四月予至語溪

澤望尙強飯如故踰月急信告危余馳歸視疾已不可起

至八月初八日卒距所生戊午得年四十有六澤望少無

師以余爲師余初讀十三經字比句櫛三禮之升降拜跪

宮室器服之微細三傳之同異義例氏族時日之襍亂鈎

稽考索亦謂不遺餘力然終不及澤望之精㝠搜博覽天

官地誌金石筭數卦影革𮜿藝術雜學葢無勿與予同者

其詩初喜僻奥余一變而之冷淡澤望亦變其文華𦸼錯

落頗以王微范曄爲則余謂此一種文寧以音節不同六

朝便高擡其氣骨耶澤望不以爲然已亦日就刋落而蹊

徑頓盡此詩文之無勿同也自濂洛至今日儒者百十家

余與澤望皆能知其宗㫖離合是非之故而澤望忽折而

入於佛其初遇學佛者槪而信之凡喫菜合眼躲閃籬落

之徒便降心而與之交及穿剝三藏窮歲累月稍稍出而

觀今之所謂宗師者𤼵露其敗闕亦遂牛毛繭絲爲其敎

之書數十萬言余於釋氏之敎疑而信信而疑久之知其

於儒者愈深而愈不相似乃爲澤望反覆之葢十年而不

契終於不可同而止然余賦性偏弱廹以饑寒變故不得

遂其糜鹿之一往屈曲從俗姑且不免深恨釋氏根塵洗

滌未淨而澤望負氣好高口含瓦石疇人率爾必欲突兀

自異亦自度不可與世接乙酉以後未嘗一渡錢塘山奥

江邨枯稿憔悴呼天搶地竟隕其身是豈學佛者所宜有

然則澤望之學佛將無憤憾之氣無所於寄其亦如屈原

之於騷孟郊之於詩張旭之於書耶故相宗性海卽彼敎

中之耑門者尙且入而迷其向背澤望乃能筭沙摶空其

精也乃其所謂憤憾之甚者邪曾祖諱大綬祖諱曰中贈

封皆太僕寺卿父諱尊素山東道監察御史謚忠端母姚

氏封淑人娶梁氏繼劉氏吾友瑞當之女子在者一人百

■女二人長適馮官儀御史中丞畱仙之孫也次字邵某

卒之次月附塟化安山賜地之左距餘姚城二十里余甞

謂孔子嘆顔囘好學今也則亡其學不僅指讀書而言然

讀書亦學中之一事今之天下千百軰中求一讀書之人

而不可得聞其人有意於讀書矣未幾類有物以敗之此

無他不好故也澤望陲地來書卷未常一日去手丙子塲

後卽爲日記所讀之書件繫於每日之下如督逋負不中

課不休最其三十年中所未盡讀者獨道藏耳一日對客

談名山舉似其路徑宮觀畫地而尺寸之客言君曽至耶

澤望失笑而起葢皆得之書本者也其所著書縮齋文集

若干卷縮齋日記若干卷學御錄一卷瑜珈師地論註若

于卷成唯釋論註若干卷若澤望者以讀書而言亦可謂

之好學也已又不幸以憤憾損其天年豈讀書種子眞欲

絶於世乎癸卯十二月十二日

  陸周明墓誌銛甲辰

司馬遷傳游俠以鄕曲之俠與獨行之儒比量而賢夫俠

者以布衣之俠與卿相之俠比量而難夫布衣然時異勢

殊乃有儒者抱咫尺之義其所行不得不出游俠之途旣

無有土卿相之富厚其所任非復閭巷布衣之事豈不尤

賢而尤難哉十年以前亦甞從事於此心枯力竭不勝利

害之紏SKchar2逃之深山以避相尋之急此事遂止其時周明

與其客以十數見過皆四方知名之士余閒至其城西田

舎複壁柳車雜賔死友咄嗟食辦余旣自屏周明亦不相

聞問然頗聞其喜事益甚江湖多傳周明姓名以爲異人

嗟乎周明亦何以異於人哉華屋甫田婚嫁有無人情等

爾亦唯是胷中耿耿者未易下臍人見其踵側焦原手摶

彫虎遂以爲異雖然周明一布衣諸生又何所關天下事

而慷慨經營使人以俠稱是乃所以爲異也周明姓陸氏

名宇𤐣鄞縣人也祖某父世科大理寺卿母某氏配周氏

崔氏子經異經周壻萬斯大少與錢司馬讀書忼慨有大

志司馬江上之事周明實左右之祥興航衆其諸臣風帆

浪楫棲遲金鰲牡蠣之間非内主之力則亦莫之能安也

癸卯歲周明爲降卒所誣捕入省獄獄具周明無所詿誤

脱械出門未至寓而卒周明以好事盡其家產室中所有

唯草薦敗絮及故書數百卷訃聞家中整頓其室得布囊

於亂書之下發之則人頭也其弟春明識其面目捧之而

泣曰此故少司馬篤庵王公頭也初司馬兵敗臬頭於甬

之城闕周明思收塟之毎徘徊其下一日見暗中有叩首

而去者跡之走入破屋周明曰子何人其人曰吾漁人地

周明曰子必有異無爲吾隱其人曰余毛明山曾以卒伍

事司馬今不勝故主之感耳周明相與流涕而詣江子雲

計所以收其頭者江子雲者故與周明讀書錢公之將也

失勢家居會中秋競渡遊人襍沓子雲紅笠握刀從十餘

人登城遨戲至梟頭所問守卒曰孰戴此頭也者卒以司

馬對子雲佯怒曰嘻吾怨家也亦有是日乎㧞刀擊之繩

㫁墮地周明明山已豫立城下方是時龍舟噪甚人無囘

面易視者周明以身蔽明山拾頭雜儔人而去周明得頭

祀之書室葢十二年矣而家人無知者至是而春明始瘞

之昔李固之死汝南郭亮左提章鉞右秉鉄鑕詣闕上書

乞收其屍南陽董班亦往哭固殉尸不肯去欒布奏事彭

越頭下祠而哭之彼皆門生故吏故冐死而不顧周明之

於司馬非有是也一念憐其忠義遂不惜扞當世之文罔

所謂尤賢尤難者不更在是乎初周明讀書時有弟子訟

其師師不得直周明詣文廟伐鼓慟哭卒直其師而後止

昔震川敘唐欽堯爭同舎生之獄以爲生兩漢時卽此可

以顯名當世在周明視之㝷常瑣節耳獨恨不得司馬遷

以拾之余因萬斯大而論次僅以答周明曩者之一願也

銘曰

或駭其竒或嘆其拙茫茫宇宙腐儒蚓結

  五軍都督府都事佩于李君墓誌銘甲辰

六朝以門第相高人物最爲近古葢父兄之淵源師友之

講說朝典國故是非邪正皆有成案具於胸中猶如

見證旣多至於治病不至倉惶失措單門寒士所識不過

朱墨几案間事一當責任網羅衣鉢之下不覺東西易置

吾浙人往往墮落於時局者大抵此一輩也憶昔與馮儼

公湖上偶談東林事其門人率爾問曰楊大洪何人也儼

公正色曰汝不知楊大洪先生乎正復讀書何益向若有

門第者寧有是言乎君姓李氏諱掁玘字佩于號樛仙明

之鄞縣人高祖堂河道侍郎曾祖惟孝廬州府通判祖承

寀永康學敎諭父康先太子少保禮部尙書母范氏封夫

人尙書自天啓壬戌入朝凡五年而出又自崇禎戊辰

朝凡七年而出所遇之時皆朋黨交訌是非晦㝠君髫年

隨任尙書所接見之人卽能知某也君子某也小人一時

事變錯互君子受禍之由小人傾險之術君從帳中屏後

耳屬口談皆足以救舊史之虛實十餘年以來予過甬上

君從高𤣥若萬履安指畫天啓崇禎間事慷慨興亡怒罵

涕泣交發並至一日酒闌言某年某月朝士有以蝦腦百

觔奉其義父魏忠賢者正復不知用蝦若干此時奉蝦腦

者之子在座君竟忘之予曾遇宣城人劉振出其所著識

大編文詞蕪穢不具論其載三案之事以要典爲聖書騰

口勦說海内著述家猶不敢直黜其非而有證據之者嗟

乎要典爲奄人造逆之書天下受其魚爛其是非亦不難

辯禍延熖熄尙畱人間戴剡源曰紹興之末乾道之前能

言主張魏公排秦檜又不肯媚大淵者可謂君子之徒矣

推是以論若君者其得不謂之君子之徒乎故使君而當

平世必能扶植善類不爲小人所牽挽今不幸而約處草

野衣冠廣席毎一發言能使經生失鄙其正人心術亦不

爲少雖君得之姿禀然耳濡目染其受門第之益抑又可

誣𫆀君用尙書恩授前軍都督府都事未仕而國亡與其

兄振璣多與失職者遊行李之往來資其困乏一時不減

八廚之目壬寅正月振璣被誣入獄君悉其有以出之遂

亦鬱鬱而死葢癸卯十一月某日也年五十有一娶薛氏

⿰糹⿱𢆶匹 -- 繼邵氏子曰某某予於巳丑始識君癸巳太夫人六旬君

不遠百里登堂爲壽余妄有論著君得其片言𨾏字必手

抄之予亦欲錄君所談以證予言之不妄而君不可作矣

因狥其子之請而銘之銘曰

遷言荆軻徴夏無且徴大將軍蘇建語余柳州竊比與史

官書萬曆之季崇禎之初朋黨勝負亂髪莫梳余欲徴之

甬東佩于

  户部貴州淸吏司主事兼經筵日講官次公董公墓

  誌銘乙巳

嘗讀宋史所載二王之事何其略也夫其立國亦且三年

文陸陳謝之外豈遂無人物顧聞陸君實有日記鄧中甫

有填海錄吳立夫有桑海遺錄當時與文陸陳謝同事之

人必有見其中者今亦不聞存於人間矣國可滅史不可

滅後之君子能無遺憾耶乙酉丙戌江東草創孫公嘉績

熊公汝霖錢公肅樂沈公宸荃皆聞文陸陳謝之風而興

起者一時同事之人殊多賢者其事亦多卓犖可書二十

年以來風霜銷鑠日就蕪没此吾序董公之事而爲之泫

然流涕也公諱守諭字次公漢孝子黯之裔由慈谿徙鄞

曾祖瀾祖曄父出登贈户部主事母陶氏贈太安人公以

孤童自奮身於學十七歲補弟子員其爲制義不苟襲𮛫

排奡邊幅之外甲子舉於郷於時文體一變浙所指名者

翁鴻業姜思睿其一公也七試南宮不第然達官高第海

内庸有不知而無不知甬中董次公者  初建公猶⿲亻丨匽 -- 偃

息衡門李司農白春譙政府曰今小朝廷殊非多士如董

某者寧可聽其不出乎國命倚於餉司非董某不可乃以

户部貴州司主事召之當是時孫熊二公建▫皆書生不

知兵迎方王二帥拱手而授之國成凡原設營兵衛軍俱

𨽻方王而召募竒零之街卒田兒則身領之方王旣自專

反惡諸公之參决而分餉分地之議起分餉者以諸公之

師謂之義兵食義餉以方王之師謂正兵食正餉正餉田

賦所出義餉勸分無名之征也分地者某正兵支某邑正

餉某義兵支某邑義餉也有㫖會議方王司餉者皆至殿

陛譁然公厲聲進曰公等今日所爲何事而不爲咫尺天

威地乎於是跪奏 前曰分餉分地非也當以一切正供

悉歸户部覈兵而後給餉覈地而後酌給之先後所謂義

餉者雖有其名不可爲繼義兵食義餉是散遣義兵之别

名 以爲然方王諸帥雖怒無以難也無何王帥請稅漁

舟公謂其客胡中書曰今日所恃者人心耳料及漁舟其

細已甚民弗堪也昔吳越王有西湖漁税由羅隱之詩而

罷至今以爲美談傳語武寧使某得繼隱之後塵可乎王

帥又請塞鄞之金錢湖爲田又請行稅人法又請官賣大

户祀田三疏旣上兵士抽刃公門以待覆公疏湖不可塞

祀田不可官賣稅人必至激變王帥大怒謂行朝大臣尚

不敢裁量幕府何物豎儒乃爾事事中格乎上言得孟軻

百不如得商鞅一得談仁講義之徒百不如得鷄鳴狗盗

之雄一遂折簡召公 雖惜公甚不能爲力隂使公避之

公慷慨對曰餉司命吏生殺聽於主上非武寧所得耑桓

温劉裕何許奸雄亦必托言晉陽之甲無敢擅出一檄執

朝臣而去者臣歸死上前武寧能以臣血濺丹墀則可舉

朝忿忿皆言若武寧殺餉司直反耳何復義旗王帥亦廹

大義而止丙戌三月十九日思陵大祥廷議寂然公請朝

堂哭臨三軍縞素君子以爲知禮武林陸行人培王同知

道焜皆死節廷議謚培不及道焜公爭曰兩人同死何由

分其優劣豈以道焜非進士乎今之進士而賣國者累累

也道焜乃得謚節愍 累欲遷公官而難於代者乃兼公

經筵日講江東内附異時宦爲大官者皆自削去舉人則

復求會試公曰嘻吾故司農也焉能爲還魂舉人哉掃𮜿

著書一日翁州破張  之俘入其孤欲還里無有爲之

保者公作而曰此吾事也入言於監司公之干涉當道者

二十年中惟此而已公生於丙申十月初四日卒於甲辰

十二月二十日年六十有九兩娶皆陳氏贈封安人嗣子

諸生道權女子二長字庠生余遵生先卒次適貢生丘承

嗣孫一孫符女孫三長字戴煊餘㓜啓禎間社文盛行甬

中知名者公與陸符文虎萬泰履安三人而公之議論務

不欲與人同故雖與文虎履安同里相好其意見時有出

入海内望之者亦知三公之俱爲正人然文虎履安則牽

連而舉公則孤行當陸培鯤庭陳朱明𤣥倩之交惡也鯤

庭與江浩道闇發使至余欲浙東同社相助余卽傳紹興

王毓蓍𤣥趾慈溪劉應期瑞當及履安應之余固未嘗知

𤣥倩之爲何如人也第因鯤庭道闇之一言耳公見同鯤

庭者衆遂出而右𤣥倩葢公亦非知𤣥倩之爲何如人也

第不欲與人同耳此皆坊社中習氣豈知公之不欲同同

社者其後卽不欲同方王不欲同諸失職者之所爲乎公

自此遠矣公無日不讀書㷊香掃地名花怪石位置幽然

高斗魁旦中語余曰嘗於遲明過次公人聲未動從門隙

窺之珠蘭茉莉掩映若叢薄中橫一几繙書劃然有聲以

爲神仙中人也公苦心易學聚古今言易數十家考其異

同甲午冬十二月余訪公公自言丙戌以前所讀書不脫

場屋餘習丙戌以後始知有讀書一事耳巳又以草廬易

纂言爲問余疏其卦下之義答之以余之固陋而公不棄

之如此則無以見公之不欲與人同也公所著有讀易一

抄二抄卦變考略易韻補遺春秋簡秀集公車錄公車錄

僅存董  集藏於家某年某月某日將塟公於某處道

權撰次行實介萬言貞一以誌銘見屬余雖不足以知公

猶兾傳其十一後之君子網羅放失必有取乎此也銘曰

北都巍巍  屠之南國渠渠馬阮俘之於時董公七上

公車蕞爾江東公理軍輸人身虎齒環以武夫履而不咥

易道不孤翠華不返滄海爲枯公侯卿相自視如奴董公

突兀故官舊儒非官之爲重重此身軀曰董  春秋特

  蘓州三峰漢月藏禪師塔銘乙巳

古今學有大小葢未有無師而成者也然儒者之學孟軻

之死不得其傳程明道以千四百年得之於遺經董仲舒

王通顧亦未聞何所授受釋氏之學南岳以下幾十幾世

靑原以下幾十幾世臨濟雲門潙仰法眼曹洞五宗皆系

經語緯奔蜂而化藿蠋越鷄而伏鵠卵以大道爲私門豪

傑之士生於其間者附不附皆不可擎拳撐脚獨往獨來

於人世則指爲失父之零丁不然道旣通而後求師何關

于學爲師者又不曰弟子之學于吾無與而必欲其舎吾

所未及之學(⿱艹石)是乎師之爲害于學甚大也萬曆以前宗

風衰息雲門潙仰法眼皆絶曹洞之存宻室傳帕臨濟亦

若存(⿱艹石)没什百爲偶甲乙相授𩔖多墮窳之徒紫栢憨山

别樹法幢過而唾之紫栢憨山亦遂受未詳法嗣之抺殺

此不附之害也其後胡喝亂棒聲焰隆盛鼓動海岳開先

從而厭之旣飲荆溪而野祭無祀之鬼開先亦遂爲唐子

逋人此附而不附之害也三峰禪師從而救之宗㫖雖明

箭瘢若粟師弟之訟至今信者半不信者半此附之之害

也所謂宗㫖者臨濟建立料簡賔主𤣥要照用四喝等綱

宗雲門建立函葢截流逐浪等綱宗以竭棒喝之欺僞曹

洞潙仰法眼建立四禁五位六相三昧等綱宗以竭機語

之欺僞師從寂音遺書悟之廣陵散之絶久矣師欲推明

絶學太倉慧壽吳門北禪請師出世師不正位不登座曰

威音以後不許無師儼然而踐其位則未證得謂證得者

將接跡于世矣已而登匡廬汎沅湘獅絃毒鼓寥寂無聞

宻雲悟公以臨濟第十三世開法金粟師徘徊而就之雲

大喜上堂告衆曰漢公悟處眞實出世先我所以屈身來

此者爲臨濟源流耳老僧從來不易安第一座今累漢公

師請來源雲曰臨濟出世惟以棒喝接人不得如何(⿱艹石)

只貴单刀直入請言堂奥雲不應良久曰宗㫖太宻嗣續

難乎其人不若巳之師曰不然黄龍有言學者欺詐之𡚁

不以如來知見之慧宻煆之何由能盡雲以源流付師師

不受曰三𤣥三要䆒竟是何等法法若相符方敢袛受時

師已登舟雨雪未行雲傳語曰吾家以拄杖拂子標題種

草汝將謂别有實法口耳相傳耶因問云𤣥要且置如何

是一句師答以偈雪寒江水沍此是第一句團也團不圓

劈也劈不破滚倒牛角尖無舌舌頭大深深深處絶古路

若不行是門戸若要行子非父問取和尚道一句雲又問

汾陽道三𤣥三要事難分如何是難分處師又偈(⿱艹石)落難

分處顢頇未足談若還分得是依舊隔千山粘頭綴尾倒

掀翻大雪滿湖天雲又問得意忘言道易親如何是得意

忘言處師畵相答之解䌫而行雲又遣人問此是圓

相耶三㸃耶師答書曰法門建立之宻千古萬古不能撲

破宗㫖未破則臨濟猶生也豈可以一時舉揚之不易承

接之無人便欲越過此宗覺範曰此如衣冠稱孔門弟子

而毀易繫辭三尺童子皆笑之雲謂齎書一黙曰我先師

不曾說起彼旣知此彼自行之一黙謝行宗㫖受源流以

復師未幾應北禪之請師又上書于雲曰藏得心于高峰

印法于寂音和尙一棒血流三番大減瓣香總炷一壚雲

答秪恐不是玉是玉眞太竒當是時雲雖有憾于師心服

其英偉辨博非及門所及姑且牢籠之而及門者多惡其

張皇讒搆間作於是有闢妄七書天下視其師弟子之間

若水火焉今之議新㑹者謂其從聘君無所得獨坐十餘

年恍然覺如馬之有勒其不宗聘吾明甚儒釋同例則師

之齟齬于師門又何害耶師諱法藏字漢月號于宻晚改

天山無錫蘓氏子也父蘭母周氏少入鄕校雨水暴至失

師所在巳而乘大龜出沒濤中父老奇之年十五從德慶

院僧爲童子三年歸家行冠禮而後落髪曰出家豈細事

司輕易爲之耶嘗自爲懸記曰吾四十悟道踰六十而死

旣而讀高峰語錄入手恍然如出己口始破心叅䆒受小

戒于蓮池受大戒于古心入海虞三峰茇舎鹿場脇不沾

席中夜爲昬沉所苦小師分香撃板佛號徹天每嘆曰吾

嘗言四十悟道今三十有九徒勞若是豈終負此語乎泣

不能禁明年同朗泉閉關交拜之次痰眩擲身一睡五日

不醒適牕外植楥屈竹有聲師聞若震雷蹶起枕上心空

際㫁從前文字但見𥿄墨義理了不關懷端坐終夜如彈

指項無思惟中忽于靑州布衫打失鼻孔卽頌曰一口棺

材三隻釘聲聲斧子送平生自從薤露悲歌㫁嬴得朝朝

墓栢靑則萬曆壬子之二月初五日也師猶不敢自足深

研𤣥要之㫖又二年梅花初謝掩關危坐不知疽之𤼵背

一日推牕見黄梅墮地千門萬戸卽時劃然取寂音智證

傳讀之不異室中摩頂受記師道價曰高方外諸老寒灰

聞谷以徑山迎之憨山亦以歸宗招之俱謝不往又十年

而後嗣法于宻雲天啓末文文肅姚文毅周忠介皆得罪

奄人絶交避禍師在北禪相與鉗錘評唱危言深論不隱

國是直欲篆向鞭背身出其間其在安隱龍象蹴踏號爲

一時之盛凡八坐道場常熟三峰長洲大慈聖恩吳江聖

壽杭州安隱淨慈無錫錦樹嘉興眞如崇禎乙亥四月朔

白椎辭衆七月二十一日風雨法堂大木皆拔初夜侍者

濟曮侍疾問如何是和尙身後事師曰牀頭老鼠偷殘藥

壁上孤燈照舊衣漏下二刻僧問汾陽頌直出古皇前如

何是古皇師曰草衣木食項之跏趺而逝世壽六十三僧

臘四十五後四月窆其全身于萬峰祖塔之左是夕白虹

貫于塔所門人集其語錄十六卷行世其得法弟子梵伊

致一黙成問石乘在可證頂目徹澹予垣剖石壁于磐鴻

慧刃銛潭吉忍具德禮⿰糹⿱𢆶匹 -- 繼起儲碩機聖劉道貞凡十四人

今再傳者亦皆爲世津梁矣師儀觀甚偉其在淨慈時一

時叅請入室者聞子將嚴印持馮嚴公張秀初江道闇皆

羲文字之交逐隊見之說論語周易鑿空别出新意每聽

至夜分師卒後廿九年羲見儲公于靈巖出師之年譜道

行錄讀之謂羲曰天童師翁塔銘前有作者自子發之改

撰于錢宗伯吾師之塔銘董宗伯所撰亦未備子可引前

例爲一通乎羲曰敢乎哉昔柳子厚爲大鍳碑劉夢得⿰糹⿱𢆶匹 -- 繼

之遂書第二無已則有斯例在乃掇其大者言之銘曰

在昔宋元試經得度法幢相望繄此之故有明罷科所聚

貧子百年粥飯香燈而止間生天童中興象敎婦人孺子

禪悦喜笑師起三峰乃獨憂之綱宗不立白晝狐狸遂抜

趙幟立漢赤幟趙人未盡環壘而詈鄧尉偏衣太湖金玦

五宗之哭師有哭五宗詩血淚無竭黠䑕逢貓偷心不起所曰綱

宗亦復如是維彼黠䑕不生法門今始賛嘆有五宗原聖

學宗傳亂于萬曆東林救之實維無錫端文忠憲錢氏啓

新巍巍三公儒者大醇師生是郷亦生是時砥柱釋氏天

心可知孰爲嵩高錫山高只孰爲海深梁溪深只

  劉伯繩先生墓誌銘丙午

劉伯䋲先生將塟其子求予銘其墓嗟夫道之難明也数

百年而生一人焉如五行麗天芒寒色正標示宗㫖繭絲

牛毛亦可謂嚴矣乃入耳過口輙焉失之源遠流分同出

一先生之門而不啻楚越之相遼卽以明儒論之康齋之

學出而爲白沙爲敬齋爲一齋而主敬之宗㫖裂陽明之

學分而爲東浙爲淮南爲江右而致良知之宗㫖裂然則

墨守師說者豈不爲難哉當子劉子講學之時吾越之承

風接響者以想像爲本體權謀爲作用子劉子之言格於

滛之僻說而不相下先生憂之曰此禪門種草寧可移

植於吾室乎於是推擇王業洵王毓蓍及予等十數人者

進之爲弟子諸弟子進而受子劉子之敎有未達者退而

私於先生未嘗不氷釋也許元⿰氵専 -- 溥孟宏疑儒釋體一而用

殊先生曰吾儒之言體也至善由是而發之其宰於身也

在視謂之明在聽謂之聰在言謂之忠在動謂之敬其宰

於人也在父子謂之仁在君臣謂之義在夫婦謂之别在

長幼謂之序在朋友謂之信其達於上下也則民之胞物

之與乾稱父坤稱母也有至善之體自有至善之用吾儒

之體用不可分也佛氏之言體也無善由是而發之無所

謂視聽言動也又何有聰明忠敬乎無所謂父子君臣夫

婦長幼朋友也又何有仁義序别信乎無所謂民物乾坤

也又何有胞與父母乎有無善之體自有無善之用佛氏

之體用亦不可分也祝淵開美問求仁先生曰天地之所

以常運萬物之所以相生而不巳者止此春和之氣循環

而無端也自其暢達而言之則曰夏自其收歛而言之則

曰秋自其凝靜而言之則曰冬而總一春氣之卷舒非截

然分而爲四也人得天地之氣以爲人則曰仁自其裁制

而言之則曰義自其節文而言之則曰禮自其明斷而言

之則曰智而總一仁之周流亦非截然分而爲四也是故

宜事變制秩序辨是非者義禮智也而所以能宜事變制

秩序辨是非者則仁之爲也卽或能宜事變矣義其所義

而非吾之所謂義能制秩序矣禮其所禮而非吾之所謂

禮能辨是非矣智其所智而非吾之所謂智何也吾之所

謂仁義禮智者合仁而言之也合仁而言之者析之各得

其分而綂之適完其仁也是故儒者言求仁而不言求義

禮智者此也當是時問學者雲擁其門雖所得各有淺深

而山隂愼獨宗㫖暴白於天下不爲越中之舊說所亂者

先生有摧陷廓淸之功焉子劉子旣沒宗㫖復裂海寧陳

確乾初以大學有古本有改本有石經言人人殊因言大

學非聖經也自來學問由正以入誠未有由誠以入正者

孟子言求放心夫子言志學從心其主敬功夫從心始不

從意始先生辨之曰愼獨者主敬之别名也若在正心條

下則正心傳中當言下手功夫乃獨於誠意傳中詳言之

而正心傳中反不及者葢一誠意而心己正身已修齊治

平一以貫之大畧聖賢言心有二端語孟之言心也合意

知物而言者也合意知物而言者故不言誠意而誠意在

其中如求放心必有所以求之之道操則存其求之之道

也非卽誠意之愼獨乎心之所之謂之志非心卽志也所

之者意也由志學而後能從心非卽意誠而後心正乎大

學之言心也分意知物而言者也分意知物而言者非外

心以言意卽心而指其最初之幾曰意葢必言意而心始

有主宰言誠而正始有實功也兵火奔播叢林之黠者網

羅失職之士以張其敎武進惲曰初仲升將嗣臨濟先生

謂之曰古來賢士隱於禪者不少有讀易者有歌楚辭者

有汎舟賦詩㷊其草者豈不知業巳圓頂方袍而故爲此

狂激之態乎葢曰吾非眞禪也𦕅以抒艱貞之志云耳猶

之趙岐李爕避身傭保非愛傭保之業也今足下撾鼓白

槌欲嗣其法則向之圓頂方袍者從其敎也非有托而逃

焉者亦猶趙岐李爕無故而羡心傭保徙其衣冠詩書之

業也不亦惑乎仲升乃止二十年以來一軰學人悉皆凋

謝子劉子宗㫖雖(⿱艹石)滅若没先生之墨守未嘗不爲田單

之卽墨也先生諱汋姓劉氏伯繩其字家世具余所𢰅子

劉子行狀子劉子者念臺先生諱宗周先生之父也年十

餘歲鈎黨禍起避地武林僧舎晝則隨衆傭作夜分帷燈

禪板聲寂𤼵而讀書侍子劉子處官舎中門庭落然不聞

人聲脱粟寒漿僮僕逃逸先生方擁卷危坐自若也用功

過苦遂至徹夜不能交𥈤如是者數年子劉子曰此把捉

之過也久之而後平子劉子野死先生捐委故業踐荆𣗥

於群虎之中孤露萬山歲餘復返塞門掃𮜿隣右莫窺其

面初子劉子考定六經發凡舉例而未卒業先生發篋陳

書究竟先志監司郡縣慕其操行下東通謁先生了不容

接錮疾報聞與王爾祿天錫遊息共學天錫爲海道欲申

把臂先生引范史雲周小泉之事以拒之天錫嘆息而去

生於某年癸丑六月十日卒於某年甲辰九月八日明年

某月某日塟於某山之原母章氏贈夫人配周氏光祿寺

少卿夢尹奠維之女先三月卒子四人茂林士林長林道

林女一人適吳善禎孫三人先生旣絶交息遊左對孺人

右顧稚子鬱鬱無可告語余亦老屏空山不相聞問故其

群經疑義㝠搜獨得至述儀禮鐘律始與余往復未幾而

先生謝世矣先生云亡今而後山隂宗㫖恐愈裂矣執筆

而自慙者久之銘曰

伯䋲之學膠解凍釋吾未知其所臻榰定名敎閉關絕津

蚍蜉蟻子不容廵遁殆陳同父所謂積糓做米把纜放船

之人也耶

  黄季眞先生墓誌銘丙午

粤稽建炎狩於金鰲蕞爾慶元闇岳驚濤監州解骨亮節

孤高捃摭殘竹姓名寂寥時吾祖爲慶元通判死難綿綿

鶴山監州之子奔鯨駭流逸羽避矢相玆竹浦定中托始

藍水蜀山環吾枌梓始祖諱萬河字時通號隺山文潔日

抄繭絲程朱諱震字東𤼵著黄氏日抄泰定靜坐淵源草

諱茂字茂卿元泰定進士從吳澄學黄氏之學遂列諸

儒門成魯衛祭抱笙竽遜國之難曰有黄墀身從彭咸仁

契伯夷姓氏炳然官爵莫稽補鍋雪庵不比傳疑與同邑

陳子方同死吾祖小雷孝友神聽萬里尋兄三年磨鏡

四傳太僕欽哉獨行質謝枝葉文别雅鄭諱日中號鯤

是生忠端及吾叔父桓桓忠端郊社將吐奪之婦寺以

歸后主皇極日月松楸風雨維吾叔父仁心獨秀瑣碎蟲

魚旁通醫祝牛篋詩瓢件離貫朽不名一家不資師授場

屋風氣逐影而徙販交買名破經碎史叔父曰惡予曷能

此祭吾經義投之流水黨錮之禍摘索無遺縣吏操兵𫁘

婦乘危契闊百罹門戸一絲忘憂魯酒取樂楚辭兩年侍

疾遍討藥名三載倚廬考合禮經家賢舊事野老閒評採

信傳疑宗譜聿成石鼓鳴山金精動㝛解果䖍  衽□

▫龍性難馴撓膚不受豈以過進變我橘柚見志灰釘盟

詩玉玦顧移日影畱玆𤍠血剖斷毫芒倐忽訣别夙昔靜

功臨期辦决叔父詩中句五十圈豕六十曬麥遙遙寒暑

得分𤣥白七十將至裹此尺帛而今而後可履阡陌十日

再庚避人避世衝飈弱草百毒皆厲鈎天夢樂蜃樓觀市

民之訛言亦爲破涕乙巳秋祭稽首香燈叔父盥獻某執

豆登胡不兩月栢槨枯藤得此全歸非意之曾燁燁影堂

三忠六儒三忠通判黄墀忠端也六儒文潔庵州判菊

東學正𡥉子也孫曾在位芒射瞿瞿叔父無忝峩如䄡如

吉日神主迎以商巫平生詩文令子編緝鬱氣所成抝捩

艱澀錮之鉄函噌吰外出豈擬綘園不離剽賊諱曰葆素

字曰季眞配曰邵氏子曰世春九月十二是爲諱晨年六

十八上推可因明年某月塟於剡中瀑布之下結此幽宮

曰故  不敢不崇短碑三尺高于喬松吾文所師師於

歐陽銘其叔父於世宜詳述吾祖德陳於堂皇不僅墓門

可爲耿光

  女孫阿迎墓磚丙午

阿迎者棃州老人之女孫也父黄正誼母虞氏虞氏家上

虞之通明𭐏故阿迎生於通明庚子歲十二月初七日也

壬寅三月歸來夙慧異常兒余甚愛之其在左右灑然不

知愁之去體也時至書案對坐弄筆硯信口吚唔授以沈

龍江女誡背誦如流水二三年來余餬口吳中朝夕念兒

兒亦朝夕念余見余歸家則鳬藻躍坐膝上挽鬚勞苦曲

折家中碎事以告故家中有事勿欲使吾知者必戒無使

兒知恐其漏於吾也兒嘗謂吾曰兒念爺爺勿出門去余

應之曰爺勿出門則兒無果餌食矣兒曰爺在兒亦不願

果餌也今年余返越城聞痘疫盛行恐然惟兒之出十一

月十九日至家兒迎門笑語余始釋然十二月二日兒紅

衫拜跪上太夫人壽舉止安詳一門歡然初七日余設餖

飣爲兒作生辰是晚出痘至二十日而殤得年七歲哀哉

初壽兒之殤余亦甚愛之故無夕不入夢庚子十月余遊

廬山距其殤時巳五年來夢於圓通寺匆匆若告别者余

作詩記之圓通亦有重來塔此意明明不肯灰歸家而阿

迎生矣自此遂不復夢見壽兒則阿迎爲壽兒之重來無

疑也葢吾里元時名再生而圓通又爲道濟禪師重來之

地壽兒現靈於圓通阿迎應讖於再生非無故也獨怪顧

非熊以殤兒再生遂得永年而阿壽之轉阿迎漚珠槿艶

七年旋瞬而失抑緣分之有淺深歟何其慰予而反毒予

耶解之者曰區區女孫無庸過戚老人曰余賦性柔慈明

友一言嘘沫夢寐歷然兒之親吾如是雖欲忘情其可得

乎殤後三日塟之化安山其前母孫氏之側寒風歲盡氷

雪滿山與塟壽兒其時日風景秋毫無異也嗚呼以余之

愚何煩造化之巧弄如此哉因以哭兒之詩爲之銘曰

老來觸事盡無𦕅兒女温存破寂寥阿壽五年迎七載如

何也算福難消其一十二年中巳再世重翻舊恨作新愁

兩行淸淚無多重流到前痕竟不流其二爲因望我太頻

煩囑我明年莫出門我在家中猶未出兒何反作不歸魂

其三出外長將棃𬃷齎博兒一笑解雙眉兒言但得爺長

在不願堆盤喫𬃷梨其四屈指生辰近上弦紅衫侵曉拜

堂前南牕曝背團圞話不道居然是别筵其五龍江女戒

兩三章曉夜連珠在耳旁今日廣陵從此絶散爲剡瀑尙

悠揚其六

  王征南墓誌銘己酉

少林以拳勇名天下然主於搏人人亦得以乘之有所謂

内家者以靜制動犯者應手卽仆故别少林爲外家葢起

於宋之張三峯三峯爲武當丹士徽宗召之道梗不得進

夜夢𤣥帝授之拳法厥明以單丁殺賊百餘三峯之術百

年以後流傳於陜西而王宗爲最著温州陳州同從王宗

受之以此敎其鄕人由是流傳於温州嘉靖間張松溪爲

最著松溪之徒三四人而四明葉繼美返泉爲之魁由是

流傳於四明四明得近泉之傳者爲吳崑山周雲泉單思

南陳貞石孫繼槎皆各有授受崑山傳李天目徐岱岳天

目傳余波仲吳七郞陳茂弘雲泉傳盧紹岐貞石傳董扶

輿夏枝溪繼槎傳柴𤣥明姚石門僧耳僧尾而思南之傳

則爲王征南思南從征關白歸老於家以其術敎授然精

微所在則亦深自秘惜掩關而理學子皆不得見征南從

樓上穴板窺之得梗槩思南子不肖思南自傷身後莫之

經紀征南聞之以銀巵數器奉爲美檟之資思南感其意

始盡以不傳者傳之征南爲人機警得傳之後絶不露圭

角非遇甚困則不𤼵嘗夜出偵事爲守兵所𫉬反接廊柱

數十人轟飮守之征南拾碎磁偷割其縛探懷中銀望空

而擲數十人方爭攫征南遂逸出數十人追之皆殕地匍

匐不能起行數里迷道田間守望者又以爲賊也聚衆圍

之征南所向衆無不受傷者歲暮獨行遇營兵七八人挽

負重征南苦辭求免不聽征南至橋上棄其負營兵㧞

刀擬之征南手格而營兵自擲仆地鏗然刀墮如是者數

人最後取其刀投之井中營兵索綆出刀而征南之去遠

矣凡搏人皆以其穴死穴暈穴啞穴一切如銅人圖法有

惡少侮之者爲征南所擊其人數日不溺踵門謝過始得

如故牧童竊學其法以擊伴侶立死征南視之曰此暈穴

也不久當甦已而果然征南任俠嘗爲人報讐然激於不

平而後爲之有與征南久故者致金以讐其弟征南毅然

絶之曰此以禽獸待我也征南名來咸姓王氏征南其字

也自奉化來鄞祖宗周父宰元母陳氏世居城東之車橋

至征南而徙同嶴少時隷盧海道若騰海道較藝給糧征

南嘗兼數人直指行部征南七矢破的𥙷臨山把總錢忠

介公建 以中軍統營事屢立戰功授都督僉事副總兵

官事敗猶與華兵部勾致島人藥書往復兵部受禍讐首

未懸征南終身菜食以明此志識者哀之征南罷事家居

慕其才藝者以爲貧必易致營將皆通慇懃而征南漠然

不顧鋤地擔糞若不知己之所長有易於求食者在也一

日過其故人故人與營將同居方延松江敎師講習武藝

敎師倨坐彈三絃視征南麻巾緼袍若無有故人爲言征

南善拳法敎師斜盻之曰若亦能此乎征南謝不敏敎師

軒衣張眉曰亦可小試之乎征南固謝不敏敎師以其畏

己也强之愈力征南不得已而應敎師被跌請復之再跌

而流血破面敎師乃下拜贄以二縑征南未嘗讀書然與

士大夫談論則藴藉可喜了不見其爲麄人也余弟晦木

嘗掲之見錢牧翁牧翁亦甚竒之當其貧困無𦕅不以爲

苦而以得見牧翁得交余兄弟沾沾自喜其好事如此予

嘗與之入天童僧山𦦨有膂力四五人不能掣其手稍近

征南則蹶然負痛征南曰今人以内家無可眩矅於是以

外家攙入之此學行當衰矣因許敘其源流忽忽九載征

南以哭子死高辰四狀其行求予誌之余遂敘之於此豈

諾時意之所及乎生於某年丁已三月五日卒於某年己

酉二月九日年五十三娶孫氏子二人夢得前一月殤次

祖德以某月某日塟於同嶴之陽銘曰

有技如斯而不一施終不鬻技其志可悲水淺山老孤

孰保視此銘章庶幾有考

  王仲撝墓表巳酉

君諱正中字仲撝直隷保定人登丁丑進士第未謁選索

游於高唐州會大兵南下轉運銀杠亦避入高唐大兵圍

高唐州守以爲銀杠旦晚是敵物不如以此鬻城免士女

屠戮流離之苦立要約使與議者押字仲撝與焉事平轉

運者上失物狀於是逮高唐守及仲撝論死繫獄數年刑

科給事中李淸理而出之降補揚州照磨移知長興縣國

變後失官避地於紹興截江時以兵部職方司主事攝餘

姚縣事是時公私赤立剽奪爲豪市魁里正朝得剳付一

𥿄暮便入民舎根括金帛係傫丁壯交錯道路郡縣不敢

何問爲某營也仲撝設兵彈壓各營取餉必使經由於縣

品覈資產裁量以應之非是則爲盗賊總兵陳梧敗於檇

李渡海至姚鹵掠鄕聚仲撝遣兵擊之鄕聚相掎角殺梧

行 忌仲撝者以此聲討某謂梧之見殺犯衆惡也不當

罪正中上疏救之乃止張國柱刧定海王總兵縱兵大掠

船江上入城牢搜者二干人仲撝攔止所圍大姓數家

從仲撝丐命仲撝爲之消息國柱終不得志而去田仰荆

本徹先後過姚舟楫蔽江皆帖帖俯首不驚鷄犬葢人民

之恃仲撝一時如决水之堤焉陞監察御史尙寳寺卿朱

大定太僕寺卿陳潜夫兵部主事吳乃武皆從浙西來受

約束壇山烽火達於武林仲撝短小精悍喜於任事雖以

武寜群從得不爲列營所撓亦其智計有以副之也好讀

實用之書不事文彩其言星象則從閩人柯仲烱於獄中

受之行 初建進 所著監國魯元年大統曆丁亥訪某

山中某時註授時曆仲撝受之而去壬辰來訪授以律呂

辛丑來訪授以壬遁仲撝皆能有所發明自某好象數之

學其始學之也無從叩問心火上炎頭目爲腫及學成而

無所用屠龍之技不待問而與之言亦無有能聽者矣蛩

然之音僅一仲撝又以饑火驅走南北丁未二月遇之越

城爲言年來益困將於鑑湖濵佃田五畆佐以毉卜續食

耳其年八月十九日仲撝卒年六十九權厝於山隂之陳

常堰所著周易註(⿱艹石)干卷律書詳註一卷子一人三㨗嗟

乎某與仲撝交二十餘年與之同事而無成與之共學而

未畢仲撝生時巳無人知仲撝者向後數年復更何如此

𥿄不滅亦知稽山塊土曾塞黄河也












南雷文案卷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