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尚書寃詞 (四庫全書本)/卷6

卷五 古文尚書寃詞 卷六 卷七

  欽定四庫全書
  古文尚書寃詞卷六
  翰林院檢討毛竒齡撰
  史記夏殷周本紀多載尚書篇目其在殷本紀則無不載者乃太甲三篇盤庚三篇皆載之而獨無說命三篇何也
  不讀國語乎國語楚靈王虐白公子張諫曰昔殷武丁能聳其德至於神明以入于河自河徂亳於是乎三年黙以思道卿士患之曰王言以出令也若不言是無所稟令也武丁於是作書曰以余正四方余恐德之不類兹故不言如是而又使以象夢求四方之賢聖得傅說以來升以為公而使朝夕規諫曰若金用女作礪若津水用女作舟若大旱用女作霖雨啟乃心沃朕心若藥不瞑眩厥疾不瘳若跣不視地厥足用傷又曰必交修余無余棄也此說命全篇文也史記無其名而國語有其文亦可已矣
  或曰此必古文抄國語故詞語參易往多未合
  夫以春秋楚人上引商事未有在前無其文而可公然述一篇者謂古文襲國語已屬無理若文多參易則以己意述舊文自當明白抄變其詞如史遷自叙殷事以作本紀其于髙宗肜日則亦引書武丁事也然不全用其文曰王勿憂先修政事祖已乃訓王曰惟天監下典厥義云云夫高宗肜日今文書也然其參變有若此是豈今文亦偽書乎人少見多怪國策燕王謝樂間書引論語栁下惠事曰昔者栁下惠吏于魯三黜而不去或謂之曰可以去栁下惠曰茍與人之異惡往而不黜乎猶且黜乎寧于故國耳此並非論語原文然而不謂論語襲國策者以戰國人引春秋事其文不始自戰國以春秋人引殷商事其文不始自春秋彼襲此非此襲彼也若其文詞之參變則抄詞例也
  甲謂傅說得之夢中不可信即史記謂以立語相之亦非考言明試之法況君奭篇數商賢臣不及說是說無可揚也此書偽也
  李塨曰此國語早有之國語在周時未出孔壁之前即云昔殷武丁能聳其德至于神明使以象夢求四方之賢聖得傅說以來升之為公此真古帝王通幽徹㝠之事故曰神明曰賢聖小儒庸劣何足以知之若謂考言明試必拘資格則孟子亦云傅說舉于版築之間豈當時版築間曽明試耶至妄謂傅說不見君奭以為無可揚則孟子論存心于周推周公論見知于周又推太公望散宜生而不及周公古人曷嘗拘拘乎狂夫罪大惡極詬聖言不已并詬聖人甲謂賢臣不及說而不知說乃聖人史殷本紀武丁夜夢得聖人名曰說而地理志即以傅巖名聖人窟甲有眼不識聖人宜其舉聖言而侮之也
  緇衣引說命有云爵無及惡德民立而正事純而祭祀是謂不敬禮煩則亂事神則難今孔書無民立而正事五字以純而作黷于豈非以民立句難解故不能攙入耶
  民立而後可正事本非難解若果難解則必有誤誤則必有簡策錯出之事不責引經者有錯出而責其不能攙入謬矣緇衣引詩云昔吾有先正其言明且清國家以寧都邑以成庶民以生誰能秉國成不自為正卒勞百姓今按詩文祗誰能三句是節南山詩他皆無有也作節南山詩者何以不能攙入耶且純而祭祀是謂不敬何謂耶
  國語引武丁作書曰以余正四方余恐德之不類兹故不言又引書若金用汝作礪若津水用汝作舟若大旱用汝作霖雨啟乃心沃朕心若藥不瞑眩厥疾不瘳若跣不視地厥足用傷孟子引書曰若藥不瞑眩厥疾不瘳緇衣引說命曰惟口起羞惟甲胄起兵惟衣裳在笥惟干戈省厥躬國語白公引書必交修毋予棄也學記引恱命曰敬遜務時敏厥修乃來又引恱命曰斆學半文王世子引恱命曰命終始典于學引書證
  右悦命三篇
  或謂漢儒林𫝊謂司馬遷從安國問故遷書載堯典禹貢洪範微子金縢多古文說今考史記五帝夏殷周本紀及魯周公燕召公世家皆不出伏生二十八篇之外所云安國二十五篇者無片語也若湯誥載其詞與古文絶不同惟泰誓有今殷王紂用其婦人之言自絶于天乃為淫聲用變亂正聲怡恱婦人蔡仲之命有以車七乘其子曰胡率德馴善舉胡以為魯卿士言之于成王封之于蔡諸語然亦僅矣是必安國之古文原止此數今所𫝊者非是耳
  如是則凡史漢以下及魏晉六朝諸書凡云古文五十九篇五十八篇與増多二十五篇二十四篇者其書皆可廢矣且古文今文非同是此本而以今古文書法相分辨也謂别有古文若干篇也若猶是今文耳則于古文何稱焉況果止此數則必于今文外别無一篇然後可今儼有二篇即不能限此數矣葢古文多篇而史記祗引其二者則以史遷好古文之切就安國審問而不得其本因偶于作史時祗得此二篇而急為採入以略見大意非有他也嘗考史漢二書知今文出于漢初自孝惠四年除挾書之律伏生即以其書教授齊魯間至孝文時又令鼂錯徃受而立于學官則其書已顯然行世者四十八年而後至武帝是史遷之取其書以入史記非一日矣若古文之出則遲至武帝三十八年太初之後漢志所云武帝末得古文尚書而劉歆移太常博士則云古文尚書在天漢之後獻之則其距今文出時已八十六年在史遷作史記時並無其書何則史記作于太初元年越四年而後改元天漢況曰天漢後則并非元年明矣乃既獻古文越太始四年而即遇征和巫蠱之變則以四年之間將古文原本獻之官府祗以竹簡更寫一本藏之于家而此一本者又當藉之以作傳又況天漢太始正值遷救陵禍之際縲紲受辱𤼵憤不暇雖極與安國相好問其大略然簡牘煩重必不能得其所寫之一本而更寫之斷可知也惟小序不多易于𫝊世則急採入之且竊取其所聞之泰誓湯誥諸篇而仿彿引之其好古文而必不可得為何如者此則前賢之用心非好學深思者不能言也
  若云堯典微子洪範金縢多古文說則亦有故伏并二典而合之而史記分堯典于堯紀又分堯典之半于舜紀則用孔說矣若今文洪範頗涉變怪流之為劉向五行之學大不雅馴而史記祗就其本文次第敷衍似用孔說至金縢大傳及夏侯歐陽之學皆謂周公之死成王欲塟成周而風雷變興谷永上書所云成王塟公以變禮而當天心張奐災異疏所云昔周公塟不如法天乃動威而史記不然既知古文金縢與今文異而不得其本先于周公避居時作一𤼵策迎公之事以從古文又于周公塟後别叙一𤼵策賜郊祀之事以不從今文則其用孔說而不用伏說為彰彰者惜其不得古文本不多載耳
  漢書引泰誓云誣神者殃及二世又云立功立事惟以永年此數語泰誓無有則雖收拾諸經𫝊而仍有闕佚何則一人為偽則耳目不及周也
  若據泰誓所佚語何止此數按劉向說苑臣術篇引泰誓曰附下而罔上者死附上而罔下者刑與聞國政而無益于民者退在上位而不能進賢者逐此所以勸善而黜惡也此在漢武元朔元年有司奏議舉亷孝亦述此五語與說苑同而今書亦無之葢泰誓甚多或伏壁泰誓或河内女子泰誓彼所闕者我何能一一收拾之此固不足為古文難也若康誥今文也然僖三十三年臼季薦冀缺引康誥曰父不慈子不祗兄不友弟不共不相及也今並無其文何也又昭二十年齊侯將飲酒徧賜大夫苑何忌辭曰與于賞者必及于其罰在康誥曰父子兄弟罪不相及此又無其文是豈康誥偽書乎不特此也伏生作大𫝊自引盤庚曰若德明哉引酒誥王曰封惟曰若圭璧今盤庚酒誥並無此也不特此也漢書王莽傳引書文曰言之不從是謂不艾白虎通德論引尚書文曰咨四岳曰裕汝衆或有一人王者又云不施予一人又云必立賞罰以定厥功又云太社惟松東社惟栢南社惟梓西社惟栗北社惟槐許慎說文引書文圛圛升雲半有半無洪水浩浩在夏后之詷師乃搯來就惎惎宫中之冗食豲有爪而不敢以撅以相陵懱祖甲返孜孜無戔戔巧言我有□于西則今文古文並無之人苦不讀書坐井窺天以村庸之陋腹妄議聖經鮮有不為程頤之改大學歐陽修之毁易繫者仲長統昌言註引孟子云矯枉過直後漢書黨錮傳註引孟子云正枉者必過其直讀孟子者不以孟子無此文而疑其偽經解曰易曰君子慎始差若毫釐謬以千里讀易者亦不以易失此句而議其闕佚乃身實庸劣而反譏聖人之經疎于收拾則其耳目為何如者請自思之孟子引書曰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師惟曰其助上帝寵之四方有罪無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襄三十二年穆叔引泰誓曰民之所欲天必從之昭元年子羽引泰誓國語單襄公引泰誓俱同昭七年史朝曰筮襲于夢武王所用也國語單襄公引泰誓曰朕夢協朕卜襲于休祥戎商必克昭二十四年萇𢎞引泰誓曰紂有億兆夷人亦有離德予有亂臣十人同心同德臧宣叔曰泰誓所謂商兆民離周十人同論語武王曰予有亂臣十人孟子引泰誓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又引泰誓曰我武維揚侵于之疆則取于殘殺伐用張于湯有光荀子引泰誓曰獨夫受墨子兼愛篇引泰誓曰文王若日若月乍照光于四方于西土坊記引泰誓曰予克紂非予武惟朕文考無罪紂克予非朕文考有罪惟予小子無良引書證
  右泰誓三篇
  郝敬云武成無次第先儒費解釋訂正殊不悟其為贋也
  武成篇文叙事多而王言少然連詞連叙參錯盡變並是古法原未嘗有一毫誤處惟孔疏引左𫝊荀偃禱河有云無作神羞具官臣偃無敢復濟惟爾有神裁之蒯瞶禱祖云無作三祖羞大命不敢請佩玉不敢愛謂二𫝊文于無作神羞下皆更有餘詞以申己意此必以書文為藍本者在書文似不應竟住而無餘語此亦偶然致疑之言且此詞斬截原是結語不必復有所増益而蔡沈註本稟朱氏意竟為移易名曰考定武成然其于無作神羞下仍接既戊午師渡孟津一節則于孔疏致疑之意全然不合何必移易且其間有大謬者原文告諸侯詞有底商之罪告于皇天后土所過名山大川今商王受無道為天下逋逃主萃淵藪諸句葢于告諸侯時歴叙興師禱神之意以張大其事也朱氏以為禱神告諸侯兩事兩詞不宜合一遂于底商以下分作兩節而不知左𫝊引經原是一串禱神之詞皆于告諸侯見之如昭七年𫝊芋尹無宇曰昔先王數紂之罪以告諸侯曰紂為天下逋逃主萃淵藪則明屬一詞不可分易且李氏易解引漢後諸儒註既濟卦有云厥四月哉生明王來自商至于豐丁未祀于周廟此等引書皆在孔𫝊未行之前者其于丁未祀廟直接生明又安得以生魄一節間于生明之節之下夫目不識寶商彞周鼎誤指瑕纇猶當刳剔其齒舌況從而刻之刜之千年神器壞于一旦而無良之人尚詬之為贋鼎豈非寃哉或曰書例以干支紀日必先有月以領之如召誥惟二月既望越六日乙未三月惟丙午朏越三日戊申類今武成曰既戊午師逾今作渡誤孟津癸亥陳于商郊並不著月則知是何月之戊午癸亥且召誥丙午至戊申稱越三日則連本日數武成丁未祀于周廟越三日庚戌則離本日數矣此得非偽為之故不合例耶
  古史文有不同有以月領干支者有不以月領干支者有連本日起數者有不連本日起數者孔氏正義明云史官不同故立文各異是也是以洛誥乙卯戊辰俱不領月而樂志十二律相生之法自黃鐘至林鐘劉向連本數謂之隔七而班固離本數即謂之隔八況武成月日干支明見舊經泰誓序見有一月戊午師渡孟津之文泰誓中篇又曰惟戊午王次于河朔而外𫝊則云王以二月癸亥夜陳是戊午在一月癸亥在二月公然可知若漢初有今文泰誓出于伏壁又有武成逸篇不知出于何所鄭康成云武成逸篇至建武年始亡者其文多見漢律歴志中然亦曰惟一月壬辰旁死霸若翼日癸巳武王乃朝步自周于征伐紂又曰惟四月既旁生霸粤六日庚戌武王燎于周廟其月日干支亦正相合則壬辰癸巳丁未庚戌無稍差軼雖或越三越四不過朝三暮四之小殊何所分别況此等攻訐又明見舊疏早有解釋者若謂作偽曖昧不合書例則畢命亦偽書也其曰六月庚午朏越三日壬申則連本日數與書例合豈有明于彼而獨暗此此可省矣
  孟子何其血之流杵也未聞血流漂杵也
  國策武安君與韓魏戰于伊闕有流血漂鹵語此本武成血流漂杵語而習用之古有不引經而習用其語者此類是也若孟子何其血之流杵也則引經而反不用其語此又一例故嘗讀表記謂不厲而威不言而信此習用其語非引經者子曰事君三去而不出境人雖曰不要吾不信也此則引經而反不用其語者使必以原詞核之則此亦偽論語矣舊註孟子杵或作鹵盾也與國策語同據此則益信國策用書詞耳
  甲謂古人田賦出兵丘甸出乘武王之馬牛皆取之民間今乃釋馬放牛不復還民而驅之山林是以桀紂之事誣武王也
  李塨曰古田賦出兵之法雖無明文然間考諸禮則牛馬原有在官不還民者大抵田制惟都鄙采邑賦兵則出車出甲并出牛馬若鄉遂公邑諸地則但家出一人而車甲馬牛總自官給如周禮司兵有授兵之法謂出兵時官授兵器也有受兵輸之法謂旋軍時以兵器輸還之官也馬牛亦然故馬質之職凡受馬于有司必書其齒毛與其馬價而牛人掌養官牛凡軍旅行役必共其牽兵車之載任器者所謂公器與公牛也不讀詩乎誰謂爾無牛九十其犉此公牛也駉駉牧馬在坰之野此即公牧之公馬也是馬牛官物原不還民即放而棄之亦並非桀紂之事況歸之與放祗是休養不過仍還畜牧以示厭兵未嘗驅而棄之也且此非晉人可偽造也歸馬放牛在吕覽諸書俱有之若樂記則全襲其文如封王子比干之墓釋箕子之囚使之行商容而復其位馬散之華山之陽而弗復乘牛放之桃林之野而弗復服此全襲武成原文而為之詞樂記雖出自漢世然必非東晉人偽作而誣武王斷可識矣周制既不曉周禮禮記又不讀遽欲起而侮聖人之言所謂聾瞶之夫偏談聲色哀哉
  甲謂據中庸周公始追王太王王季而武成于伐紂之後即稱為太王王季文王此非偽書敗漏乎
  李塨曰追王之典武王為之追王而達上下則周公制禮為之大𫝊曰武王既事牧野而退柴于上帝祈于社遂率天下諸侯駿奔走執豆籩追王太王亶父王季歴文王昌則是牧野歸後即告武成而行追王之典其所云柴于上帝駿奔走執豆籩正武成中駿奔執豆柴望大告武成之原文也是追王之典武王為之不然漢髙尚知王太公豈有武王定天下而不識尊親事反出漢高下者惟喪祭之禮由追王而推凡諸侯大夫士上下通達以祭以葬則周公實為之中庸有明文矣人第讀中庸而不讀大𫝊固不識武王之有追王若讀史記則文王亦曽改正朔易制度追尊古公為太王公季為王季吾雖不信然甲豈知之
  襄三十二年北宫文子曰周書數文王之德曰大國畏其力小國懷其德昭七年無宇曰昔武王數紂之罪以告諸侯曰紂為天下逋逃主萃淵藪孟子引東征綏厥士女匪厥𤣥黃紹我周王見休惟臣附于大邑周又王曰無畏寧爾也非敵百姓也若崩厥角稽首
  右武成
  書序馬融鄭𤣥皆以旅獒為旅豪謂酋豪也西戎無君名但稱其主曰酋豪國人遣其酋豪獻見于君而改作獒犬得乎
  此正是獒犬舊註獒西方犬名即曰獒與豪通字然酋豪君長也國人可貢一君長來周乎且外國不一但曰豪此何國豪也按汲冢周書王㑹解渠搜以䶂犬匈戎以狡犬則外國原有貢犬之事又竹書紀年于周武十三年書巢伯來賔與書序巢伯來朝芮伯作旅巢命正同則一是貢犬一是酋長來朝兩書並列殊為有據若謂旅巢伯命旅字作陳字解旅獒亦當解作陳獒不必國名則明曰西旅無西陳之說左𫝊蔡蔡叔一句兩字尚可兩解況兩篇兩字乎且旅巢伯命者陳命耳若酋豪則何以陳之
  國語仲尼在陳有隼集陳庭而死楛矢貫之石砮其長尺有咫陳惠公使問仲尼仲尼曰此肅慎氏之矢也昔武王克商通道于九夷百蠻使各以其方賄來貢使無忘職業於是肅慎氏貢楛矢石砮其長尺有咫以分大姬配虞胡公而封諸陳古者分同姓以珍玉展親也分異姓以逺方之職貢使無忘服也故分陳以肅慎氏之貢君若使有司求諸故府其可得也使求果得之此正襲旅⿱敖大 -- 獒篇文而為詞者則旅獒非偽書矣且肅慎貢矢鳥載而入尚不足怪貢犬何怪焉
  國語昔武王克商通道于九夷百蠻僖五年宫之竒引周書民不易物惟德繄物
  右旅⿱敖大 -- 獒
  微子之命則斷是偽書召誥曰有王雖小元子哉顧命用敬保元子釗元子者太子也微子紂庶兄而曰殷王元子非偽而何
  史微子世家云微子開者帝乙之首子首子元子也古元首通稱左𫝊狄人歸先軫之元孟子勇士不忘喪其元首即元也是以微子父師若曰王子孔𫝊直云微子是帝乙元子故稱王子則元子只是首子長子之稱與稱王子並同葢微子本紂母兄與他長庶稍别按吕氏春秋仲冬紀云紂之母生微子啟與仲衍即微仲其時猶尚為妾也及改為妻後始生紂故紂父欲立微子啟為太子而太史據法爭之曰有妻之子則不可立妾之子因立紂鄭康成所云微子啟為紂同母兄是也是紂與微子原無適庶祗有長幼故當時原以元子稱之此非後人可偽作者不觀左傳乎哀九年宋公伐鄭晉欲救鄭而筮之遇泰之需曰宋方吉不可與也微子啟帝乙之元子也若帝乙之元子而有吉我安得吉則微子本稱元子況三代稱名並無一定曲禮備載天子王后之所稱自君天下曰天子以下並無元子之稱即召誥稱元子亦但作大子解曰大為天所子無非意擬之詞況尚書難明即金縢康誥皆今文也金縢稱武王為元孫正義謂武王于太王當稱曽孫今曰元孫是長孫之稱然而武不居長檀弓謂文王舍伯邑考而立武王並非長孫而康誥稱康叔為孟侯夫康叔叔也叔則何以為孟故孔氏謂孟侯者諸侯之長如方伯之謂然而康叔年幼未能長衆且據春秋衛靈公與晉爭長又未嘗有五侯九伯衛實征之之語至無可解說鄭氏遂造為曲釋謂古者太子十八為孟侯周公因以此呼成王則以臣呼君為侯大無禮矣是以金縢是有丕子之責于天孔傳作大子之責史記作負子之責大誥寧王遺我大寶龜漢儒謂是文王宋儒皆謂是武王凡經文名稱有何一定而獨于古文疑之
  甲謂微子之命偽也周史封微子于宋當名宋公之命
  又杜撰矣凡封有新舊既有舊封則雖當新封而亦稱舊號箕子只稱箕周公只稱周是也不讀康誥乎康叔初封康與微子初封微同乃康叔封衛不稱衛誥而謂微子當稱宋吾不解也豈康誥偽書耶
  又謂命詞有與國咸休語周既有天下何得稱國
  李塨曰此不特易有開國承家詩有王國克生禮有制國用建國學即今文亦有之大誥知我國有疵立政國則罔有立政用僉人金縢我國家禮亦宜之
  右微子之命
  郝敬云後儒誤解金縢以我之勿辟為刑辟謂公致辟管叔遂作偽命夫流言何傷成王疑公公避則已何至甘心殺一兄囚一弟貶一弟此情理所必無金縢大誥歴歴可據也俗儒信聖人不如信偽書乃至鄙夫謂義可滅親兄可殺弟可誅則是書為口實周公為戎首矣予不可以不辨
  若然則不特蔡仲之命是偽書即周公誅管蔡事亦偽事矣按春秋定四年祝鮀曰管蔡啟商惎間王室王於是乎殺管叔而蔡蔡叔蔡放也以車七乘徒七十人若史周本紀則云周公奉成王命伐誅武庚管叔放蔡叔以微子代殷後收殷餘民其在管蔡世家亦曰周公殺管叔而放蔡叔遷之與車十乘徒七十人從而分殷餘民為二是金縢勿辟雖作孔𫝊者誤解刑辟然而管叔未嘗不辟也其大義滅親在周公為戎首則有之若以之為偽書口實則全未也夫大聖行事當滅親當殺兄子固不知吾亦不足與子言矣至于蔡仲之命則左傳明曰其子蔡仲改行帥德周公舉之以為己卿士見諸王而命之以蔡其命書云王曰胡無若爾考之違王命也世家亦云其子曰胡胡乃改行率德馴善周公聞之以為魯卿士言于成王而復封于蔡是在周成王時即命邦蔡又何曽是東晉後儒誤解金縢始作偽命人苦不自知然亦當自量如此胸腹即左𫝊史記未嘗窺見而反呼人為鄙夫為俗儒不知誰俗誰鄙也强顔哉僖五年宫之竒引周公書曰皇天無親惟德是輔襄二十五年大叔文子引書曰慎始而敬終終以不困右蔡仲之命
  羅喻義謂太師太傅太保非三公也然則何官曰此太子三公也賈誼新書保傅篇曰昔者周成王幼在襁褓之中召公為太保周公為太傅太公為太師此三公之職也於是置三少曰少保少傅少師皆上大夫也是與太子燕居者也其文甚明但其次則以保為首豈有人主已長而須保者乎葢初本宫僚後遂入銜故殷有保衡周有保奭書曰在成湯時則有若伊尹在太甲時則有若保衡一曰阿衡阿猶保也然則𫝊之世胙太師詩之尹氏太師夫猶是矣儒者聞有其官不能徵其人則曰官不必備豈有具官而可不備又豈有既具而曰無官者乎
  此名周官但列周之在朝長官以立訓而周禮一書則就其官而推類而備載之故亦名周官第周禮六卿與周官同而獨無公孤因有疑周官為偽者實則三公三孤俱無所職掌且不必備官但以六卿兼為之如召公以太保領冢宰畢公以太師領司馬一如後世宰相兼六卿類故周禮六官以前雖不列公孤而其名儼然如典命王之三公八命其卿六命朝士掌三公孤卿大夫之位是明有三公三孤在六官上也葢公孤之名其來已久記曰虞夏商周皆有師保疑丞設四輔及三公且皆是天子之官王制天子有三公九卿傳曰古者天子有三公每一公三卿佐之今乃謂太師太傅太保不是三公夫不是三公則是何物豈可食者乎然且但見賈誼文遂謂此是太子官不是天子官又但見君奭有保衡語遂謂伊尹以保太甲故稱保不知賈誼此文全襲文王世子及家語凡三王教世子立太傅少傅以養之太傅在前少傅在後入則有保出則有師是以教喻而德成也此言太子亦有此官爾今乃以太子有此而反謂天子無之則詩云尹氏太師維周之氐不聞曰維太子之氐也四方是維天子是毗不聞曰太子是毗也板詩价人惟藩太師惟垣則以三公為屏翰常武太師皇父整我六師則以三公領戎旅無非天子所有事學究見白金稱為束修乞兒見王糧指為此給孤之米不知度支倉庾之所用不止是也即伊尹保衡亦何嘗是太甲師保之稱商頌實維阿衡實左右商王商王湯也國語白公子張謂髙宗得傅說以來升以為公故書曰惟說命正百官又曰爰立作相是以冢宰兼三公也然傅說不曽教太子微子以箕子為父師比干為少師史記稱箕子比干為太師少師家語比干官則少師然而箕子此干何曽作太子之官史記師尚父牽牲在伐紂時大戴禮武王踐祚召師尚父而問焉是武王初有天下即以太公為太師此時未能立太子官也故召公為太保命作二伯領西方諸侯畢公繼周公為太師即命之治東郊並與太子無涉若謂官之次第以太保為首此但見賈誼文保在前爾文王世子師也者教之以事而喻諸德者也保也者慎其身以輔翼之而歸諸道者也大戴禮天子不論先聖王之德太師之任也不厚于德不强于行太傅之任也進退無度升降揖讓無容太保之任也皆以太師太傅太保為先後次第即推而三孤亦然即或有時太保在前如顧命叙太保召公在太師畢公上有時太傅在前文王世子少傅奉太傅之教而後以出入師保繼之總是命服尊卑同在一等而以當事為先後並非定例至謂官不必備為儒者不能徵人之故世必無有官不備之理則吾不知其所謂徵人者何說若以官不必備為無理則文王世子見云設四輔及三公官不必備惟其人語使能也漢表引記曰三公無官言有其人然後充之已少所見而謂世必無腫背之馬可乎
  又謂三公即立政之常伯常任凖人也按白虎通有司馬主兵司徒主民司空主土之言因知常伯即司徒常任即司空凖人即司馬所云三事者三公也古公卿只一等王臣公公臣大夫即不言卿君一位卿一位即不言公凡三公九卿六卿皆漢儒之言古無是稱且六卿是軍制非國制也牧誓司徒司馬司空祗是三卿即魯三家三卿季孫司徒叔孫司馬孟孫司空皆無冢宰宗伯二名即虞氏九官禹司空也稷司馬也契司徒也亦無冢宰宗伯然則冢宰非官也宗伯亦非官也
  立政諸官名多不可考即常伯常任凖人三官舊儒紛紛皆不足據若以司徒司馬司空當之則尤無理立政分序羣官原有司徒司馬司空三名别列文内何可相混舊有謂凖人近于庶獄而人即非之曰如此則常伯常任當是庶言庶慎乎若以為司馬則攻者接踵矣若公卿異等則孟子明有六等五等之分即周禮亦有九服九命之别甚至易通卦驗亦曰君有五期輔有三名以公卿大夫判作三等其或言公不言卿言卿不言公祗是互詞猶稱嵗為春秋非無夏冬稱日為朝非無昏也今謂三公九卿六卿皆漢儒之言則凡公羊荀子稱天子三公周禮考工稱九卿之朝九卿之治皆不出自漢註即王制天子命三公九卿元士皆入學月令天子親帥三公九卿以迎春于東郊並非東晉偽書也況大戰于甘乃召六卿則天子六卿本出自今文而又謂六卿亦只三官且必為軍旅所用非在朝之官則六卿並不限于三祗以六者之中其三者更切民用則又另稱之如洪範以三八政特稱司徒司空司宼類故漢公卿表專以司馬主兵司徒主民司空主土為天地人三名而白虎通因之此即東漢三公之所始而至于軍旅則亦以營壘尺籍三者頗重與冢宰統邦治宗伯専主禮儀者稍有不同故兵制用人又以三官立師中之長而實則天子六軍則六卿齊將之諸侯三軍則三卿齊將之凡出師命將皆用命卿故公榖註春秋直以三軍為三卿二軍為二卿並以官名軍可驗也彼第知三官為三事而不知六卿之召有曰嗟六事之人則六官矣且六官並列隨所取用太皥五鳩于六官之外有司寇而多司事洪範八政于三官之外増司寇而反去司馬殷宋九卿于六官三官外又増左右師司城而獨無司空至若唐虞九官則賈公彦謂天官為稷地官為司徒秋官為士此堯時事至舜則命伯夷為秩宗即春官也垂為共工即冬官也又曰堯初天官為稷至試舜天官之任謂之百揆即冢宰也是九卿六卿皆三代習用之官其必非漢儒妄言而限于軍制已可見矣如謂稷是司馬吾不知所據如謂唐虞無冢宰宗伯則百揆秩宗所掌何事恐舍此二官定無所屬若謂冢宰非官宗伯亦非官則此二者是何物豈可食者乎
  何謂冢宰非官也一見于詩曰鞫哉庶正疚哉冢宰庶正非官知冢宰非官也一見于荀子曰本政教云云冢宰之事也論禮樂云云辟公之事也全道德云云天王之事也天王辟公非官知冢宰非官也𫝊曰百官總已以聽于冢宰謂國有大故推首位一人主之猶冢子冢婦云爾冢與大不同大與少對凡官多有之冢與介對一人而已猶後世宰執之類非有是官也故曰冢宰非官也若宗伯之名見于春秋夏父弗忌為宗伯然祗是宗人如宗人釁夏獻其禮類猶曰宗司云爾故曰宗伯亦非官也
  如是則可笑之甚吾向以二者為食物爾今曰宰執曰宗司則猶是人也雲漢詩庶正虚名與冢宰對猶曰虚名不對實銜若下文趣馬師氏膳夫左右則實銜矣猶曰實銜與冢宰非對文爾若十月詩皇父卿士畨維司徒家伯冢宰仲允膳夫棸子内史蹶惟趣馬楀惟師氏則冢宰直與司徒膳夫内史趣馬師氏五實銜對文矣若謂冢宰與辟公天子對文便不是官則尤為可笑孟子天子與公卿大夫士皆對列作一位辟公與卿大夫士亦皆對列作一位豈公卿大夫士皆非官乎天子穆穆諸侯皇皇大夫躋躋士蹌蹌大夫士亦官也然或曰公卿大夫士仍虚名若顧命王麻冕黼裳卿士邦君麻冕蟻裳太保太史太宗皆麻冕彤裳則太保太史皆以實銜與王與邦君相對此非今文乎人苦不讀書不自揣量論語與書皆有百官總已以聽于冢宰内則有后王命冢宰降德于衆兆民王制有司㑹以嵗之成質于天子冢宰齋戒受質周禮有乃立天官冢宰使率其屬而掌邦治乃立春官宗伯使率其屬而掌邦禮則便不宜置喙乃又謂百官總已以聽冢宰只是宰執是宰相虛稱則王制冢宰制國用量入為出明明穀禄出入實有職掌此非宰相事也若謂冢不是大則爾雅云冢大也馬融曰冢宰大宰也鄭氏謂變冢言大者以進退異名爾至謂宗伯只是宗人宗司之稱則左𫝊文二年夏父弗忌為宗伯而國語曰夏父弗忌為宗韋昭註宗者宗伯也然當時别有宗官司事之臣名宗司故宗伯欲躋僖公而宗有司爭之曰非昭穆也宗伯曰我為宗伯何常之有而宗有司又爭之是宗伯與宗司明明兩人作主客而以兩人為一人可乎若哀公欲以嬖為夫人使宗人釁夏獻其禮公曰汝為宗司則此宗人即宗司正宗官司事之臣故國語師亥曰男女之饗不及宗臣宗室之謀不過宗人正以宗臣是宗伯宗人是宗司故兩稱之雖宗伯亦有時稱宗人如曽子問大宰大宗裨冕又云宰宗人從一若對言之則大宰大宗與宰夫宗人髙卑截然若通言之則大宰大宗有時可兼稱宰與宗人而宰夫宗人無時得稱太宰與宗伯者是以康王之誥上宗曰饗是宗伯授宗人同是宗司分稱了了乃欲以宗人宗司妄當宗伯固已不通不讀書矣且斷斷曰宗伯非官將宗人宗有司都非官耶何也









  古文尚書寃詞卷六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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