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尚書疏證 (四庫全書本)/卷1

古文尚書疏證 卷一 卷二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古文疏證卷一  山陽 閻若璩 撰第一
  漢書儒林傳孔氏有古文尚書孔安國㠯今文字讀之因㠯起其家逸書得十餘篇蓋尚書茲多於是矣藝文志古文尚書者岀孔子壁中武帝末魯共王壞孔子宅得古文尚書及禮記論語孝經凡數十篇皆古字孔安國者孔子後也悉得其書以考二十九篇得多十六篇安國獻之遭巫蠱事未列於學官楚元王傳魯共王壞孔子宅欲㠯為宫而得古文於壞壁之中逸禮有三十九書十六篇天漢之後孔安國獻之夫一則曰得多十六篇再則曰逸書十六篇是古文尚書篇數之見於西漢者如此也後漢書杜林傳林前於西州得漆書古文尚書一巻常寳愛之雖遭艱困握持不離身後出示衛宏等遂行於世同郡賈逵為之作訓馬融鄭康成之傳注解皆是物也夫曰古文尚書一卷雖不言篇數然馬融書序則云逸十六篇是古文尚書篇數之見於東漢者又如此也此書不知何時遂亡東晉元帝時豫章内史梅頤忽上古文尚書増多二十五篇無論其文辭格制迥然不𩔖而只此篇數之不合偽可知矣
  按古文尚書實多十六篇惟論衡所載其説互異其正説篇云孝景帝時魯共王壞孔子教授堂以為殿得百篇尚書於墻壁中武帝使使者取視莫能讀者遂祕於中外不得見至孝成皇帝時張霸偽造百兩之篇帝出祕百篇以校之愚謂成帝時校理祕書正劉向劉歆父子及東京班固亦典其職豈有親見古文尚書百篇而乃云爾者乎劉則云十六篇逸班則云得多十六篇確然可據至王充論衡或得於傳聞傳聞之與親見固難並論也且云武帝使使者取視不云安國獻之而云武帝取視此何據也惟云孝景時魯共王壞孔子宅較漢志武帝末三字則確甚何也魯共王㠯孝景前三年丁亥徙王魯徙二十七年薨則薨當於武帝元朔元年癸丑武帝方即位十三年安得云武帝末乎且共王初好治宫室季年好音則其壞孔子宅㠯廣其宫正初王魯之事當作孝景時三字為是愚嘗謂傳記雜説往往足證史文之誤要在識者決擇之耳
  又按孔壁書出於景帝初而武帝天漢後孔安國始獻遭巫蠱倉卒之難未及施行則其相去巳六十餘年而安國之夀必且髙矣及考孔子世家安國為今皇帝博士至臨淮太守蚤卒則孔壁之書出安國固未生也故大序亦云悉以書還孔氏科斗書廢已久時人無能知者愚意書藏屋壁中不知幾何年書出屋壁之外又幾六十餘年孔安國始以隷古字更冩之則其錯亂摩滅弗可復知豈特汨作九共諸篇已也即安國所云可知者二十五篇亦必字畫脱誤文勢齟齬而乃明白順易無一字理㑹不得又何怪吳氏朱子及草廬輩切切然議之哉
  第二
  嘗疑鄭康成卒於獻帝時距東晉元帝尚百餘年古文尚書十六篇之亡當即亡於此百年中後讀隋書經籍志晉世祕府所存有古文尚書經文今無有傳者及永嘉之亂歐陽大小夏侯尚書並亡濟南伏生之傳唯劉向父子所著五行傳是其本法而又多乖戾至東晉豫章内史梅𧷤始得安國之傳奏之予然後知古文尚書自鄭康成註後傳習者已希而往往祕府有其文亦猶西漢時安國止傳其業於都尉朝司馬遷數人而中祕之古文固具在也故嘗為之説曰古文尚書不甚顯於西漢而卒得立於學官者劉歆之力也雖不立於學官而卒得大顯於東漢者賈逵之力也當安國之初傳壁書也原未有大序與傳馬融尚書序所謂逸十六篇絶無師説爰及漢室中興衛宏著訓㫖於前賈逵撰古文同異於後馬融作傳鄭氏作注而孔氏一家之學粲然矣不意鄭氏而後寖以微滅雖博極羣書如王肅孫炎輩稽其撰著並無古文尚書豈其時已錮於祕府而不復流傳𫆀何未之及也然果祕府有其書猶得流傳於人間惟不幸而永嘉䘮亂經籍道消凡歐陽大小夏侯學號為經師遞相講授者已掃地無餘又何況祕府所藏區區簡冊𫆀故古文尚書之亡實亡於永嘉嗟乎嗟乎出於伏生之口者秦火不得而焚之出於孔氏之壁者晉亂遂得而滅之矣予又思祕府果存其書雖世有假託偽撰之徒出祕書以校之其偽可以立見成帝時徴天下能為古文學東萊張霸以所造百兩篇應帝以祕書校之非是遂下張霸於吏若元帝時祕書猶有存者則梅𧷤所上之傳何難立窮其偽哉惟祕府既已蕩而為煙化而為埃矣而凡傳記所引書語諸儒並指為逸書不可的知者此書皆采輯掇拾以為證驗而其言卒依於理又非復張霸偽書之比世無劉向劉歆賈逵馬融輩之鉅識安得不翕然信之以為真孔壁復出哉按牛𢎞備陳古今書籍之厄以劉石慿陵京華覆滅為書之四厄及余徵之兩晉益合祕書監荀朂録當代所藏書目凡二萬九千九百餘卷名中經簿今不復傳隋唐時尚存故經籍志云晉祕府存有古文尚書經文是也元帝之初漸更鳩聚著作郎李充以朂舊簿校之才十之一耳古文尚書之亡非亡於永嘉而何哉余因嘆前世之事無不可考者特學者觀書少而未見耳王銍之言殆謂是與
  又按東晉元帝時梅𧷤上書者草廬之言實從孔頴逹舜典疏來與經籍志合但頴達又於虞書下引晉書云前晉奏上其書而施行焉前字疑譌不然前晉祕書見存偽書寧得施行𫆀且今晉書苟崧傳元帝踐祚崧轉太常時方修學校置博士尚書鄭氏一人古文尚書孔氏一人則孔氏之立似即在斯時頴達所引晉書乃别一本今無可考
  又按孫炎字叔然樂安人三國志王肅傳稱其授學鄭𤣥之門人蓋弟子再傳者與肅同時是為魏人顔之推以為漢末人非
  第三
  尚書百篇序原自為一篇不分寘各篇之首其分寘各篇之首者自孔安國傳始也鄭康成註書序尚自為一篇唐世尚存孔頴達尚書疏備載之所云尚書亡逸篇數迥與孔傳不合孔則增多於伏生者二十五篇鄭則增多於伏生者十六篇二十五篇者即今世所行之大禹謨一五子之歌二𦙍征三仲虺之誥四湯誥五伊訓六太甲三篇九咸有一徳十說命三篇十三泰誓三篇十六武成十七旅獒十八微子之命十九蔡仲之命二十周官二十一君陳二十二畢命二十三君牙二十四冏命二十五是也十六篇者即永嘉時所亡失之舜典一汨作二九共九篇三大禹謨四益稷五五子之歌六𦙍征七典寳八湯誥九咸有一徳十伊訓十一肆命十二原命十三武成十四旅獒十五冏命十六是也十六篇亦名二十四篇蓋九共乃九篇析其篇而數之故曰二十四篇也鄭所註古文篇數上與馬融合又上與賈逵合又上與劉歆合歆嘗校祕書得古文十六篇傳問民間則有安國之再傳弟子膠東庸生者學與此同逵父徽實為安國之六傳弟子逵受父業數為帝言古文尚書與經傳爾雅詁訓相應故古文遂行此皆載在史冊確然可信者也孔頴達不信漢儒授受之古文而信晚晉突出之古文且以舜典汨作九共二十四篇為張霸之徒所偽造不知張霸所偽造乃百兩篇在當時固未嘗售其欺也百兩篇不見於藝文志而止附見儒林傳傳云文意淺陋篇或數簡帝㠯中書校之非是霸辭受父父有弟子樊並詔存其書後樊並謀反迺卒黜之曾謂馬融鄭康成諸大儒而信此等偽書哉大抵孔頴達纂經翼傳不為無功而第曲狥一説莫敢他從如毛詩戴記則惟鄭義之是從至於尚書則又黜鄭而從孔是皆唐人萃章句為義疏欲定為一是者之𡚁也噫孰知此一是者竟未嘗是也哉
  按鄭康成註書序於今安國傳所見存者仲虺之誥太甲三篇說命三篇㣲子之命蔡仲之命周官君陳畢命君牙十三篇皆註曰亡於今安國𫝊所絶無者汨作九共九篇典寳肆命原命十三篇皆註曰逸不特此也又於安國傳所分出之舜典益稷二篇皆註曰逸是孔鄭之古文不獨篇名不合者其文辭不可得而同即篇名之適相符合者其文辭亦豈得而盡同哉然則豫章晚出之書雖名為源流於鄭沖正未必為孔壁之舊物云
  又按孔鄭之古文既如此其乖異矣乃說者必欲信梅所獻之孔而不信鄭所受之孔遂以鄭所受之孔為張霸之徒偽撰今張霸書已不傳而見於王充論衡所引者尚有𢾗語曰伊尹死大霧三日此何等語而可令馬鄭諸儒見耶偽泰誓三篇歴世既乆馬融尚起而辯其非若張霸百兩篇甫出而即敗已著於人耳目者王充淺識亦知未可信而馬鄭諸儒識顧出王充下𫆀然則汨作九共二十四篇必得之於孔壁而非采左氏按書叙者之所能作也
  又按隋書經籍志云有尚書逸篇二卷出於齊梁間考其篇目似孔壁中書之殘缺者故附尚書之末今亦不傳但不知其篇目可是汨作九共等否果是汨作九共等必晉亂之餘彫磨零落尚什存其一二於人間者當其時孔傳方盛行而世又無好古之士能取康成所註逸篇之數以一一校對使康成之言為可信而竟不復有隻字存矣惜哉不然則是齊梁間好事者為之也尚書五十八篇原無嘉禾篇而王莽傳有引書逸嘉禾篇曰周公奉鬯立於阼階延登贊曰假王莅政勤和天下此必王莽時所偽作何也漢人尚災異故張霸書有伊尹死大霧三日之説王莽欲居攝故羣臣奏有周公為假王之説蓋作偽書者多因其時之所尚與文辭格制亦限於時代雖極力洗刷出脱終不能離其本色此亦可以𩔖推也又按新唐書藝文志有尚書逸篇三卷為晋徐邈注宋初猶存李昉等修太平御覧曾引用之余約見其四條其一條重出其三條云堯子不肖舜使居丹淵為諸侯故號曰丹朱又嗚呼七世之廟可以觀徳又太社惟松東社惟柏南社惟梓西社惟栗北社惟槐天子社廣五丈諸侯半之余竊謂堯子不肖舜使居丹淵云云即夲漢書律厯志堯讓天下於虞使子朱處于丹淵為諸侯嗚呼七世之廟可以觀徳即用吕氏春秋引商書曰五世之廟可以觀怪而易五為七怪為徳亦同孔傳太社惟松云云即用白虎通徳論引尚書曰太社惟松五句而下連天子社廣五丈乃别出春秋文義以所見如此則所不見者諒亦多傅㑹可知矣余故曰此齊梁間好事者為之也而又假託晋儒者徐邈注以自重嗚呼事莫大於好古學莫善於正譌韓昌黎以識古書之正偽為年之進豈欺我哉
  又按伏生勝尚書大傳三卷鄭康成註者今亦不傳僅散見他書宋王伯厚困學紀聞云虞傳有九共篇引書曰予辨下土使民平平使民無傲殷傳有帝告篇引書曰施章乃服明上下豈伏生亦見古文逸篇耶余謂王氏之說非也壁中逸書有九共而無帝告縱使伏生及見亦不應有施章乃服明上下一語竊意伏生於正記二十八篇外又有殘章剰句未盡遺忘者口授諸其徒而勝殁之後其徒張生歐陽生各雜記所聞以纂成斯傳不然鄭康成固見九共逸書者苟非真出九共康成寕為之作註耶但又引盤庚曰若徳明哉湯任父言卑應言又引酒誥曰王曰封唯曰若圭璧皆古文所無豈今文獨有乎今無可考然劉向以中古文校所傳今文酒誥有脱簡一諒業為補正未聞酒誥復有增文也疑或出後人傅㑹未必一一受諸伏生云
  又按今汲冢周書漢志正名周書班固以為周史記顔師古云蓋孔子所論百篇之餘六朝人亦謂之尚書逸篇觀南史劉顯傳可見傳云任昉嘗得一篇缺簡文字零落諸人無能識者顯一見曰是古文尚書所刪逸篇昉檢周書果如其説
  第四
  漢書藝文志載尚書古文經四十六巻即安國所獻之壁中書也次載經二十九卷即伏生所授之今文書也班固於四十六卷之下自注曰為五十七篇顔師古又於五十七篇之下引鄭康成叙贊注曰夲五十八篇後又亡其一篇故五十七愚嘗疑不知所亡何篇後見鄭康成有言武成逸書建武之際亡則知所亡者乃武成篇也今依此五十七篇叙次之則堯典一舜典二汨作三九共九篇十二大禹謨十三臯陶謨十四益稷十五禹貢十六甘誓十七五子之歌十八𦙍征十九是為虞夏書湯誓二十典寳二十一湯誥二十二咸有一徳二十三伊訓二十四肆命二十五原命二十六盤庚三篇二十九髙宗肜日三十西伯戡黎三十一微子三十二是為商書偽泰誓三篇三十五牧誓三十六洪範三十七旅獒三十八金縢三十九大誥四十康誥四十一酒誥四十二梓材四十三召誥四十四洛誥四十五多士四十六無逸四十七君奭四十八多方四十九立政五十顧命五十一康王之誥五十二冏命五十三費誓五十四吕刑五十五文侯之命五十六秦誓五十七是為周書以五十七篇𨤲為四十六卷則堯典卷一舜典卷二汨作卷三九共九篇卷四大禹謨卷五臯陶謨卷六益稷巻七禹貢巻八甘誓巻九五子之歌卷十𦙍征卷十一湯誓卷十二典寳卷十三湯誥卷十四咸有一徳巻十五伊訓卷十六肆命巻十七原命卷十八盤庚三篇卷十九髙宗肜日巻二十西伯戡黎卷二十一微子卷二十二偽泰誓三篇巻二十三牧誓卷二十四洪範卷二十五旅獒卷二十六金縢卷二十七大誥卷二十八康誥卷二十九酒誥卷三十梓材卷三十一召誥卷三十二洛誥卷三十三多士巻三十四無逸巻三十五君奭卷三十六多方巻三十七立政巻三十八顧命巻三十九康王之誥卷四十冏命卷四十一費誓卷四十二吕刑卷四十三文侯之命巻四十四秦誓卷四十五百篇序合為一篇卷四十六凡此皆按之史傳参之註疏反覆推究以求合乎當日之舊始之而不得其説則茫然以疑既之而忽得其説則不覺欣然以喜以為雖寡昧如予猶得與聞於斯文也詎不快哉唐貞觀中詔諸臣撰五經義訓而一時諸臣不加詳考猥以晚晉梅氏之書為正凡漢儒專門講授的有源委之學皆斥之曰妄少不合於梅氏之書者即以為是不見古文夫史傳之所載如此先儒之所述如此猶以為是不見古文將兩漢諸儒盡鑿空瞽語而直至梅𧷤始了了耶嗚呼其亦不思而已矣世之君子由予言而求之平其心易其氣而不以唐人義疏之説為可安則古學之復也其庶幾乎
  按百篇次第鄭與今安國傳亦殊不同鄭以咸有一徳在湯誥後孔則在太甲後鄭以費誓在吕刑前孔則在文侯之命後鄭依賈逵所奏别録為次而孔則自為之説也他若益稷或名棄稷其小小牴牾兹固未暇𨤲正云
  又按四十六卷之分鄭以同題者同卷異題者異卷已𨤲次於上矣孔則以同序者同卷異序者異卷其同序者太甲盤庚説命泰誓皆三篇共序凡十二篇只四卷大禹謨臯陶謨益稷康誥酒誥梓材亦各三篇共序凡六篇只二卷外四十篇篇各有序凡四十卷通共序者六卷故為四十六卷也然鄭註四十六卷原無武成而以百篇序寘為末卷孔則有武成一篇篇自為序已足四十六卷之數故不便以百篇序復為一卷只得引之各冠其篇首曰宜相附近此則遷就之辭云
  又按虞書夏書之分實自安國傳始馬融鄭康成王肅别録題皆曰虞夏書無别而稱之者孔頴達所謂以虞夏同科雖虞事亦連夏是也即伏生虞傳夏傳外仍有一虞夏傳鄭康成序又以虞夏書二十篇商書四十篇周書四十篇贊曰三科之條五家之教是虞夏同科也及余觀揚子法言亦曰虞夏之書渾渾爾商書灝灝爾周書噩噩爾則可證西漢時未有别虞書夏書而為二者杜元凱左傳註僖公二十七年引夏書賦納以言明試以功三句註曰尚書虞夏書也則可證西晉時未有别虞書夏書而為二者逮東晉梅氏書出然後書題卷數篇名盡亂其舊矣第五
  古文武成篇建武之際亡當建武以前劉向劉歆父子校理祕書其篇固具在也故劉向著别録云尚書五十八篇班固志藝文尚書五十七篇則可見矣劉歆作三統厯引武成篇八十二字其辭曰惟一月壬辰旁死霸若翌日癸巳武王迺朝歩自周于征伐紂粤若來二月既死霸粤五日甲子咸劉商王紂惟四月既旁生霸粤六日庚戌武王燎于周廟翌日辛亥祀于天位粤五日乙𫑗乃㠯庶國祀馘于周廟質之今安國傳迥異無論此篇已亡而復出相距三百年中間儒者如班固鄭康成皆未之見而直至梅𧷤始得而獻之可疑之甚即其事迹時日亦多未合武王以一月三日癸巳伐商二月五日甲子誅紂是歳閏二月庚寅朔三月己未朔四月己丑朔十六日甲辰望十七日乙巳旁之所謂惟四月既旁生霸是也粤六日庚戌是為二十二日武王燎于周廟翌日辛亥是為二十三日武王祀于天位粤五日乙𫑗是為二十七日乃以庶國祀馘于周廟皆劉歆占之於象緯驗之於時令考之於經傳無不脗合而後著其説如此班固所謂推法最宻者也今後出之武成以四月哉生明為王至于豐其説既無所本以丁未祀周廟越三日庚戌柴望又與其事相乖且尤可議者古人之書時記事有一定之體召誥篇惟三月丙午朏越三日則為戊申顧命篇丁𫑗命作冊度越七日則為癸酉所謂越三日七日者皆從前至今為三日七日耳非離其日而數之也今丁未既祀于周廟矣越三日柴望則為己酉豈庚戌乎甲子之不詳而可以記事乎夫一古文也劉歆見之於三百年前信而有徴如此梅𧷤獻之於三百年後偽而無稽如此學者將從逺而可信者乎抑從近而不足信者乎
  按武王以周正月三日癸巳伐商二十八日戊午渡于孟津二十九日己未晦冬至明日庚申二月朔四日癸亥至牧壄五日甲子商王紂死三十日己丑晦大寒中明日閏二月庚寅朔此劉歆三統厯載之最悉者今安國傳於時甲子昧爽下曰是克紂之月甲子之日二月四日孔頴達又從而𫝊之曰二月四日者以厯推而知之也又曰二月辛酉朔甲子殺紂果爾則己未冬至不得在晦日與己丑大寒中不得在閏前之一日矣推厯者固如是乎杜元凱註左傳先修長厯據以正經傳甲子之誤司馬公編通鑑亦用劉羲叟長厯為之據古大儒著書莫不精明厯理如此此豈可為淺見寡聞者道哉
  又按周書世俘解亦謂四月既旁生魄越六日庚戌武王燎于周若翼日辛亥祀于位越五日乙𫑗乃以庶國祀馘于周廟與武成篇合獨謂一月丙辰旁生魄若翼日丁巳王征伐商越若來二月既死魄越五日甲子咸劉商王紂則大可議也武王一月實為辛𫑗朔日月合辰在斗前一度故伶州鳩曰辰在斗柄明日壬辰辰星始見癸巳武王始𤼵戊午師渡孟津明日己未晦冬至辰星在須女伏天黿之首故伶州鳩曰星在天黿此驗之於天文無不合者以辛𫑗朔推之則一月旁生魄當為丁未若翼日當為戊申豈丙辰丁巳乎即以丙辰丁巳論當在一月之二十六日二十七日古者師行三十里孟津去周九百里故自前月戊子師初𤼵至此月戊午三十一日而後渡孟津又五日癸亥至牧壄甲子商王紂死此驗之於地理無不合者今以武王為二十七日始𤼵是明日戊午即渡孟津明日甲子即誅商王紂豈西師竟飛渡𫆀甚矣作偽者之愚而且妄也周書本不足辯特恐世之學者不知三統厯所引為真古文而或以為出周書余故具論之如此云
  又按三統厯引武成篇見漢律厯志班固分為三截惟一月壬辰旁死霸為一截粤若來二月既死霸為一截惟四月既旁生霸為一截各以他語間隔之偽作古文者似止瞥見第一截援入今武成而第二第三截竟爾遺闕顔師古注誤以為皆今文尚書之辭惟孔頴達指為逸書誠是但謂是焚書之後有人偽為者亦大謬
  又按朱子嘗疑漢志庚戌燎于周廟庚乃剛日而宗廟内事非所宜用不如經文丁未合且庚戌至乙𫑗僅六日間耳三舉大祭數煩不敬不知劉歆何所據而云爾余謂外事以剛日内事以柔日曲禮文也果可為周一代之定制乎果為定制則洛誥戊辰王在新邑烝祭歳何解祭不欲數數則煩煩則不敬祭義文也不過謂春禘秋嘗各有定期不得煩黷非為初得天下事多創興今日祭此明日祭彼者言果爾則召誥周公丁巳用牲於郊翼日戊午乃社于新邑又何解古者天子出征所謂𩔖帝宜社諸祭要亦不過數日間即徧及豈得拘祭不欲數遂曠日持久坐失兵機耶余至此始悟晚出武成改丁未祀周廟者欲合柔日改庚戌柴望不似漢志庚戌辛亥連日者避祭不欲數之文也然則其用心亦綦宻矣哉
  又按朱子又疑燎非宗廟之禮此或見周禮大宗伯職以槱燎祀司中司命飌師雨師而人鬼之禮只有六享不聞以燎故致此疑不知閽人掌大祭祀䘮紀之事設門燎司烜氏掌凡邦之大事共墳燭庭燎月令季冬之月𭣣秩薪柴以共郊廟及百祀之薪燎燎正用于宗廟朱子亦偶忘失以此知博考之難第六
  三統厯引古文伊訓篇曰惟太甲元年十有二月乙丑朔伊尹祀于先王誕資有牧方明今安國傳無誕資有牧方明一語鄭康成註書序典寳引伊訓曰載孚在亳又曰征是三朡今安國𫝊亦無之蓋偽作此篇者止見孟子有引伊訓曰天誅造攻自牧宮朕載自亳二語遂援之以為左騐又以論語有百官總已以聽於冡宰三年為居喪之禮詩商頌有衎我烈祖為成湯之稱今文召誥有今王嗣受厥命若生子罔不在厥初生為初即位告戒之辭論語又有無求備於一人有侮聖人之言周易有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禮記有湯以寛治民而除其虐有立愛自親始立敬自長始孝經有愛親者不敢惡於人敬親者不敢慢於人愛敬盡於事親而徳教加於百姓刑於四海左傳有上天降災有天禍許國而假手於我寡人墨子有引商書曰嗚呼古者有夏方未有禍之時百獸貞虫允及飛鳥莫不比方矧住人面胡敢異心山川鬼神亦莫敢不寧若能共允住天下之合下土之葆有引先王之書歫年之言也傳曰求聖君哲人以禆輔而身有引先王之書湯之官刑有之曰其恒舞于官是謂巫風其刑君子出絲二衞小人否似二伯黄徑乃言曰嗚呼舞佯佯黄言孔章上帝弗常九有以亡上帝不順降之百殃其家必懷䘮荀子有引書曰從命而不拂微諫而不倦為上則明為下則遜賈𧨏有文王之澤下被禽獸洽于魚鼈咸若攸樂有善不可謂小而無益不善不可謂小而無傷淮南子有君子不謂小善不足為也而舍之小善積而為大善不謂小不善為無傷也而為之小不善積而為大不善凡十餘條皆改竄拆裂補綴成之而不知其本文遺漏亦巳多矣
  按荀子所引書曰出臣道篇其上文曰故因其懼也而改其過因其憂也而辨其故因其喜也而入其道因其怒也而除其怨曲得所謂焉即繼以書曰從命而不拂微諫而不倦為上則明為下則遜此之謂也語甚精得古大人格君心之道非伊尹不足以當而偽作伊訓者乃改以為先王事云先王從諫弗咈先民時若居上克明為下克忠語反淺近唐楊倞註荀子亦以此書曰為伊訓而不言其有不同者
  又按治厯者以至朔同日為厯元班固律厯志遇至朔同日悉載之漢髙帝八年十一月乙巳朔旦冬至十一月者漢承秦未改月十一月仍子月也周公攝政五年正月丁巳朔旦冬至正月者周改月正月為子月也商太甲元年十二月乙丑朔旦冬至十二月者商改月十二月為子月也或問周改月於春秋而徴之矣商改月於書亦有徵乎余曰亦徵於春秋左傳昭十七年梓慎曰火出於夏為三月於商為四月於周為五月班志謂武王㠯殷十一月戊子師初𤼵後三日得周正月辛卯朔殷十一月者建亥之月故後一月為周正月建子是也或者徒見蔡氏書傳謂三代及秦皆改正朔而不改月以太甲元祀十有二月乙丑為建丑之月商之正朔實在於此其祀先王者以即位改元之事告之不知此乃建子之月商之正朔不在於此其祀先王者以冬至配上帝之故也班志曰言雖有成湯太丁外丙之服以冬至越茀祀先王于方明㠯配上帝是朔旦冬至之歳也後九十五歳商十二月甲申朔旦冬至亡餘分是為孟統可謂推法最宻者矣而偽作太甲者求其説而不得以元祀十有二月為正朔遂以三祀十有二月亦為正朔祠告復辟皆當以正朔故曰惟三祀十有二月朔奉嗣王歸於亳不知商實改月未嘗以十二月為歳首曷為復辟於是月乎不然商實不改月則十二月者建丑之月耳建丑之月朔旦安得有冬至而劉歆班固乃以為厯元而書之乎余蓄此疑凡數載久之方得其説故特著之以補顔師古漢注之缺且以正蔡傳之多誤也或又問子以十二月為建子則如孔傳所云湯崩踰月太甲即位奠殯而告是以崩年改元矣余曰崩年改元亂世事也不容在伊尹而有之蘇子瞻既言之矣余豈敢復以崩年為改元乎蓋成湯為天子用事十三年而崩則崩當於丁未太甲即位改元則改元必於戊申始正月建丑終十二月建子所謂十有二月乙丑朔旦冬至配上帝者乃太甲元年之末非太甲元年之初也總之認十有二月乙丑為即位之禮不得不以十有二月為建丑知十有二月乙丑為至朔同日配上帝之禮又不容不以十有二月為建子矣或曰伊尹當即位之初祀于先王明言先王之徳以訓太甲故曰伊訓余曰冬至以先王配上帝獨不可明言先王之徳以訓太甲乎或又曰劉歆三統厯班固謂之為最宻杜預謂之為最疏子何獨劉歆之是從乎余曰余亦非漫信劉歆也自古治厯者皆紛如聚訟莫有定論獨劉歆載武王伐紂時日徵之於國語伶州鳩太甲時日徵之於古文尚書余之從夫劉歆者亦以其原本經傳而從之也不然一三統厯也班固謂之為最宻杜預謂之為最疏而唐僧一行又獨謂杜預之謬後人之議前人也如是余又將安所適從哉
  又按元祀十有二月孔傳以為改月是矣但踰月即位太甲稱元於湯崩之年子月則孔氏誤㑹書序之文也不可從蔡傳以為踰年即位是矣但不改月又與厯法十二月至朔同日者不合亦不可從余故折𠂻於二者之間著為此論自謂頗不可易云
  又按墨子所引先王之書湯之官刑有之曰出非樂篇雖未言其作於何時然左傳昭六年晉叔向詒子産書曰昔先王議事以制不為刑辟懼民之有爭心也杜預註曰臨事制刑不豫設法也法豫設則民知爭端又曰夏有亂政而作禹刑商有亂政而作湯刑註曰夏商之亂著禹湯之法言不能議事以制又曰周有亂政而作九刑註曰周之衰亦為刑書謂之九刑又曰三辟之興皆叔世也註曰言刑書不起於始盛之世則墨子所謂湯之官刑者正作於商之叔世其不為湯所制明矣而偽作古文者不能參考左氏止見墨子有湯之官刑字遂以為即湯所制而述於伊尹之口以訓太甲不知其時固未嘗有此刑也昭二十九年晋趙鞅荀寅鑄刑𪔂仲尼聞而非之曰晋其亡乎彼春秋之末且然曾謂成湯盛世而即豫設法以告下民哉或曰鞭作官刑自虞舜時巳有何獨至湯而無官刑耶余曰湯之時五刑具在未嘗無官刑也獨所為三風十愆為官刑之條目有犯於此者則麗於官刑以勒為一書以豫告下民湯固未嘗有此制也或又曰杜預亦言著禹湯之法則恒舞于官是謂巫風安知非即湯之法耶余曰即湯之法湯當時未嘗以此麗之於官刑以勒為一書以豫告下民也故即九刑之作原于周公所為賊藏盜姦為大凶徳有常無赦是也然說者猶謂此乃後世作九刑者記周公誓命之言以著於九刑之書非周公自為之書也觀於周公則禹刑湯刑之作其必不出於禹湯可知矣其必不容述於伊尹之口以訓太甲抑又可知矣
  又按陳祥道禮書云漢律厯志引書伊訓曰太甲元年伊尹祀於先王誕資有牧方以冬至越茀祀先王於方明以配上帝凡三十字自云與令書不同愚謂不特與今書不同並與令漢書亦多寡互異竊意祥道北宋人所見似是别夲因思宋史䋲祖學齋佔畢云左傳昭十年子皮曰夏書云欲敗度縱敗禮今左傳作書曰上無夏字而䋲祖以為夏書似䋲祖所見亦是别本今姑就二夲證之亦足見偽作古文者之脫誤云
  第七
  偽泰誓三篇或云宣帝時得或云武帝時得皆非也武帝建元元年董仲舒對䇿即引偽泰誓書曰白魚入於王舟有火復於王屋流為烏周公曰復哉復哉則知此書出於武帝之前決矣或武帝時方立於學官故曰武帝時得亦未可知東漢馬融始竊疑之云泰誓後得案其文似若淺露稽其事頗渉神怪得無在子所不語中乎春秋引泰誓曰民之所欲天必從之國語引泰誓曰朕夢恊朕卜襲於休祥戎商必克孟子引泰誓曰我武惟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侵于之疆取彼凶殘殺伐用張于湯有光孫卿引泰誓曰獨夫受禮記引泰誓曰予克受非予武惟朕文考無罪受克予非朕文考有罪惟予小子無良今文泰誓皆無此語吾見書傳多矣所引泰誓而不在泰誓者甚多弗復悉記畧舉五事以明之亦可知矣馬融之言如此姚際恒立方曰融此言夲辨偽書乃竟教人以作偽書法矣逮東晋元帝時梅𧷤忽獻古文尚書有泰誓三篇凡馬融所疑不在者悉在焉人烏得不信以為真而不知其偽之愈不可掩也何也馬融明言書傳所引泰誓甚多弗復悉記畧舉五事以明之非謂盡於此五事也而偽作古文者不能博極群書止據馬融之所及而不據馬融之所未及故墨子尚同篇有引大誓曰小人見姦巧乃聞不言也𤼵罪鈞墨子又從而釋之曰此言見滛辟不以告者其罪亦猶滛辟者也可謂深切著明矣墨子生孔子後孟子前詩書完好未遭秦焰且其書甚真非依託者此而晚出之古文獨遺此𢾗語非一大破綻乎余嘗謂作偽書者譬如說謊雖極意彌縫宛轉可聴然自精心察之未有不露出破綻來者其此書之謂乎
  或問偽泰誓三篇唐世僅存而宗史藝文志已無馬融鄭康成王肅所註尚書是偽泰誓已不傳蔡沈謂其亦知剽竊經傳所引蔡何從而知之乎余曰以今度之盖可知也如趙岐註孟子于天視自我民視云泰誓尚書篇名于我武惟揚云泰誓古尚書百二十篇之時泰誓也與今泰誓不同則偽泰誓所剽竊有天視自我民視二語而無我武惟揚五語可知矣杜預註左氏于成二年傳大誓所謂商兆民離周十人同者衆也云大誓周書於襄三十一年傳大誓云民之所欲天必從之云今尚書大誓無此文於昭二十四年傳大誓曰紂有億兆夷人亦有離徳余有亂臣十人同心同徳云今大誓無此語則偽泰誓所剽竊有商兆民離二語而無民之所欲紂有億兆夷人六語可知矣然晚出之古文除馬融所舉五事外亦知剽竊紂有億兆夷人即於墨子亦知剽竊文王若日若月乍照光于四方于西土亦知剽竊紂夷處不肯事上帝鬼神禍厥先神禔不祀乃曰吾民有命無廖排屚天亦縱之棄而弗葆亦知剽竊於去𤼵曰惡乎君子天有顯徳其行甚章為鑑不逺在彼殷王謂人有命謂敬不可行謂祭無益謂暴無傷上帝不常九有以亡上帝不順祝降其喪惟我有周受之大帝獨未及引小人見姦巧之言遂為逗漏然亦幸而有此逗漏矣
  或又問劉向說苑臣術篇引泰誓曰附下而罔上者死附上而罔下者刑與聞國政而無益於民者退在上位而不能進賢者逐此所以勸善而黜惡也與武帝紀所載有司奏議語正同劉向親校古文祕典其引泰誓得毋即真安國書乎余曰非也安國得多二十四篇原無泰誓故偽泰誓在當時亦存而不廢至馬融王肅始覺其偽耳愚嘗笑偽作古文者正當據安國所傳篇𢾗為之補綴不當别立名目自為矛盾然揣其意如作泰誓三篇則因馬融所舉之五事也太甲三篇則因禮記孟子左傳所引用也說命三篇則因禮記孟子國語所引用也以及仲虺之誥蔡仲之命君陳君牙莫不皆然盖作偽書者不能張空弮冒白刃與直自吐其中之所有故必依託往籍以為之主摹擬聲口以為之役而後足以售吾之欺也不然此書出於魏晋之間去康成未逺而康成所註百篇書序明云某篇亡某篇逸彼豈無目者而乃故與之牴牾哉盖必據安國所傳篇目一一補綴則九共九篇将何從措手耶此其避難就易雖自出於矛盾而有所不恤也嗚呼百世而下猶可以洞見其肺腑作偽者亦奚益哉
  按鄭端簡曉亦疑古文泰誓謂偽泰誓無孟子諸書所引用者人遂不之信安知好事者不又取孟子諸書所引用者以竄入之以圖取信於人乎其見與余合嘗謂此即偽作鶡冠子也柳宗元辯之曰人以賈𧨏鵩賦盡出鶡冠子吾意好事者偽為其書反用鵩賦以充入之非譝有取於鶡冠子決也故非孟子有取於今古文泰誓亦決也從來後人引前無前人引後獨此乃前人引後非後人引前聊為㸃破正可一笑
  第八
  日食之變為人君所當𢙢懼修省然建子建午建卯建酉之月所謂二至二分日有食之或不為災其餘月則為災為災之尤重者則在建已之月焉盖自冬至一陽生至此月而六陽並盛六隂並消於此而忽以隂侵陽是為以臣侵君故先王尤忌之夏家則瞽奏鼓嗇夫馳庶人走周家則樂奏鼓祝用幣史用辭雖名有四月六月之别皆謂之正月正月者正陽之月非春王正月之月也左氏昭十七年夏六月甲戌朔日有食之祝史請所用幣禮也平子不知而止之曰唯正月朔慝未作日有食之於是乎用幣於社伐鼓於朝其餘則否太史曰在此月也日過分而未至三辰有災於是乎百官降物君不舉辟移時樂奏鼓祝用幣史用辭故夏書曰辰不集於房瞽奏鼓嗇夫馳庻人走此月朔之謂也當夏四月是謂孟夏夫太史首言此禮在周之六月⿰糹⿱𢆶匹 -- 繼即引夏書以證夏禮亦即在周之六月朔周之六月是為夏之四月可謂反覆明切矣此非二代同禮之一大驗乎而偽作古文者畧知厯法當仲康即位初有九月日食之事遂於𦙍征篇撰之曰乃季秋月朔辰弗集於房瞽奏鼓嗇夫馳庻人走不知瞽奏鼔等禮夏家正未嘗用之於九月也是徒知厯法而未知夏之典禮也或又有曲為之說者曰夏質周文故禮亦異不知三代典禮有從異者亦有從同者有當革者亦有當沿者此正沿而同之禮也即以上文遒人以木鐸徇于路官師相規工執藝事以諫正月孟春於是乎有之非襄十四年師曠所引夏書之文乎考之周禮小宰之職正𡻕帥治官之屬而觀治𧰼之法徇以木鐸曰不用灋者國有常刑周之正𡻕即夏之正月同為建寅同徇以木鐸此非二代同禮之又一大驗乎噫作古文者自謂博考經籍採摭群言而徃徃博而或不能精採百而或有時漏一故多所留破綻以来後人之指議吾安得起斯人而面問之哉
  按巳月之為正月不特見左氏巳見詩小雅所謂正月繁霜我心憂傷是也若以夏寅月周子月當之其繁霜曷足為災異哉正陽日食為古所尤忌亦不特見左氏又見詩小雅集傳蘇氏所謂純陽而食陽弱之甚十月純隂而食隂壮之甚十月之交朔日辛卯日有食之詩人以為亦孔之醜是也其說皆與左互相𤼵故並著之獨怪胡安國傳春秋於莊二十五年六月日食鼓用牲於社不從左氏正陽之義而反逺引𦙍征九月日食瞽奏鼓之禮若以凡日食即當然者豈誠以左氏為浮誇而以古文尚書為真合夏之典禮也耶
  又按仁山金履祥通鑑前編曰兵法莫整於𦙍征曰先時者殺無赦不及時者殺無赦也莫仁於𦙍征曰殱厥渠魁脅從罔治也莫勇於𦙍征曰威克厥愛允濟也此武之大經也愚請得而證之曰先時者殺無赦不及時者殺無赦此出荀子君道篇所引書曰韓詩外傳作周制曰先時者殺無赦不逮時者殺無赦是整乃見於荀子也殱厥渠魁脅從罔治此出易離卦上九爻辭曰王用出征有嘉折首𫉬匪其醜无咎是仁乃見於易也威克厥愛允濟此出左傳昭二十三年公子光曰吾聞之作事威克其愛雖小必濟是勇乃見於左傳也凡晚出之古文所為精詣之語皆無一字無來處獨惜後人讀書少遂謂其自作此語耳譬之千金之裘徒從其毛而觀之未有不愛其白且粹者苟反其皮而觀之然後知此白且粹者非一狐之腋之力乃集衆腋以為之也晚出古文何以異此哉又按左氏引夏書雖云日食典禮未知的在何王之世故劉歆三統厯不載後造大同厯者始推之為仲康元年唐傅仁均等又以為五年癸巳疑皆因晚出書傅㑹為此猶劉原父七經小傳謂詩皆夏正無周正自鄭箋十月之交云周之十月夏之八月後造厯者於幽王六年酉月辛卯朔果日食矣疑出於傅㑹卓哉特識可盡掃一切余謂此二事頗堪作對又按姚際恒立方曰偽作古文者改夏四月為季秋月朔意謂夏與周制異若然則太史引證不合平子亦當折之矣何為噤不一語瞽奏鼓三句逸書原謂急於救日食非怠惰不救填入殊不相合
  第九
  文有承譌踵謬歴千載莫覺其非而一旦道破令人失笑者古文大禹謨臯陶邁種徳徳乃降二句是也孔安國傳此二句曰邁行種布降下也言臯陶布行其徳下洽於民也陸徳明音曰降江巷反據此則徳乃降之降當音絳不當胡江切音訌盖可知矣然左氏荘八年夏師及齊師圍郕郕降於齊師仲慶父請伐齊師公曰不可我實不徳齊師何罪罪我之由夏書曰臯陶邁種徳徳乃降姑務修徳以待時乎秋師還杜預註臯陶邁種徳一句曰夏書逸書也註徳乃降一句曰言苟有徳乃為人所降服也孔頴達疏曰杜謂徳乃降為荘公之語故隔從下註據此則徳乃降之降當胡江切音訌不當古巷切音絳又可知矣且必音訌方與上文郕降於齊師經文郕降於齊師相合一部左氏引古人成語下即從其末之一字申觧之者固不獨荘八年夏為然也宣十二年君子引詩曰亂離瘼矣爰其適歸歸於怙亂者也夫襄三十一年北宫文子引詩云靡不有初鮮克有終終之實難昭十年臧武仲引詩曰徳音孔昭視民不佻佻之謂甚矣皆其例也又不獨左氏為然也中庸卒章引詩曰徳輶如毛毛猶有倫亦其例也若必以徳乃降為書語則毛猶有倫亦應見於烝民詩矣何未之見也且已苟有徳乃為人所降服者亦不獨見於荘八年夏而已也僖十九年載文王伐崇退而修教而崇始降僖二十五年載文公圍原退而示信而原始降昭十五年載穆子圍鼓既令之以殺叛復令之以知義而後從而受其降皆其義也凡徳乃降之為荘公釋書之語皆歴歴有證而偽作古文者一時不察並竄入大禹謨中分明現露破綻而千載之人徒以其為聖人之經也而莫之敢議噫孰知此作古文者固已從而自道破矣曰作偽心勞日拙
  或問韻㑹云降胡江切服也說文亦作夅又下也詩召南我心則降大雅福禄攸降皆讀作平聲是平聲音内亦有下也之觧安知大禹當日云徳乃降不讀作平聲而陸徳明非誤音之乎余曰即與平聲音相通而於左傳所引上下之文義終有不得而通者二十五篇之書所采集剝拾他書因而與其文義相背馳者固不獨一徳乃降已也孟子𧰼曰鬱陶思君爾此𧰼之辭忸怩則叙事之辭國語晋平公欲殺豎襄叔向曰君其必速殺之勿令逺聞君忸怩顔乃趣赦之註曰忸怩慙貌是其證也今竄入五子之歌中曰鬱陶乎予心顔厚有忸怩以鬱陶忸怩並為一人口氣不失𨚫孟子之文義乎王曰無畏寕爾也非敵百姓也此武王之辭若崩厥角稽首則叙事之辭今竄入泰誓中篇中曰罔或無畏寕執非敵百姓懔懔若崩厥角皆以為武王口氣不愈失孟子之文義乎且詳玩其所引王曰自是至商郊慰安商百姓之辭其與河朔誓師固絶不相䝉者也史記周夲紀載武王至商國商國百姓咸待於郊於是武王使群臣告語商百姓曰上天降休商人皆再拜稽首武王亦荅拜即其事也偽作古文者既不辨古人文字有議論夾叙事之體又不辨武王時事有誓師弔民之不同而一槩混置譌謬已甚世猶以其為經而交相贊焉亦可謂矮人之觀塲矣
  第十
  書有句讀夲冝如是而一旦為晚出古文所割裂遂改以從之者論語書云孝乎惟孝友於兄弟施於有政三句是也何晏集觧引漢包咸註云孝乎惟孝美大孝之辭是以書云為一句孝乎惟孝為一句友於兄弟為一句晋書夏侯湛昆弟誥古人有言孝乎惟孝友於兄弟潘岳閒居賦序孝乎惟孝友於兄弟此亦拙者之為政也是其證也偽作君陳篇者竟将孝乎二字讀屬上為孔子之言歴覧載籍所引詩書之文從無此等句法姚際恒立方曰古人引用詩書未有撮取詩書中一字先為提唱者然則載籍中亦有孝乎惟孝句法耶余曰有之仲尼燕居子貢曰敢問將何以為此中者也子曰禮乎禮夫禮所以制中也禮乎禮非此等句法耶偽作古文者不又於句讀間現露一破綻耶
  按淳熙九經本㸃㫁句讀號稱精審亦以孝乎惟考四字為句先是張耒淮陽郡黃氏友于泉銘曰孝乎惟孝友于兄弟張齊賢承真宗命撰弟子贊曰孝乎惟孝曾子稱焉太平御覽引論語曰孝乎惟孝友于兄弟唐王利貞幽州石浮圖頌曰孝乎惟孝忠為令徳梁元帝劉孝綽墓志銘曰孝乎惟孝與武陵王書曰友于兄弟則知改従君陳篇讀者自朱子始
  又按素問帝曰何謂形歧伯曰請言形形乎形何謂神歧伯曰請言神神乎神靈樞經歧伯曰上守神神乎神史記淮陰侯列傳蒯通曰時乎時不再来漢桂陽太守周憬碑銘辭曰君乎君夀不訾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子法言有習乎習雜乎雜辰乎辰才乎才晋董京詩有麟乎麟並此句法又以此置末句者則公羊傳賤乎賤者也爾雅釋訓篇㣲乎㣲者也春秋繁露有賤乎賤者矣夫有賤乎賤者則亦有貴乎貴者矣
  又按梅氏鷟亦謂君陳篇上竊國語令徳孝恭之文下輯論語惟孝友于兄弟等語以頗重復遂去孝乎二字若為釋書者之辭試思凡引書云書曰之下曾有自為語氣者乎即如子張曰書云髙宗諒隂三年不言竟斷書云髙宗四字為句文理尚通乎朱子集註不聞致疑總縁壓於古文耳某嘗謂朱子固受校人之欺此其一爾
  又按論語所引書未知的出何篇偽作者竄入君陳篇中亦有故蓋見鄭註禮記坊記云君陳蓋周公之子伯禽弟也意其人為周公之子伯禽之弟必孝且友故以二語實之又嫌太突不便接君陳特装上惟爾令徳孝恭一語為贊下方泛論孝之理必友于兄弟能施有政令即以夲題尹茲東郊從政字生下湊泊彌縫痕跡宛然
  第十一
  兩書有夲出一處而偶為引者所增易實於義無妨者孟子齊人取燕章書曰徯我后后來其蘇宋小國章書曰徯我后后來其無罰是也觀兩處上文其辭皆同而又首引書曰湯一征自葛始他日引之輒易一為始易始為載此乃古人文章不拘之處亦何得疑其出於兩書耶不得疑出於兩書而奈何后來其蘇既竄入仲虺之誥中后來其無罰復竄入太甲中篇中耶偽作古文者不又於此現露一破綻耶
  按書序湯征諸侯葛伯不祀湯始征之作湯征金仁山謂史記殷夲紀載湯征之辭而不類蓋非湯征之舊文也孟子引亳衆徃耕之事疑出此書余嘗歎為確識因悟葛伯仇餉一語繫於亳衆徃耕下似即為右湯征書而湯一征自葛始亦應為其文今俱竄入仲虺之誥中自非且尤怪孔安國傳於葛伯仇餉註曰葛伯遊行見農民之餉於田者殺其人奪其餉故謂之仇餉夫晚出古文分明從孟子勦取書語及作傳不曰亳衆曰童子而泛曰農民若似葛伯所殺為即其葛人于湯無渉而乃故與孟子違者正以掩其勦孟子之迹也噫作偽者之用心如此究将誰欺乎第十二
  一書有被引𢾗處雖㣲有增易義則歸一者墨子之引仲虺之告于非命三篇是也非命上篇仲虺之告曰我聞于夏人矯天命布命于下帝伐之惡龔喪厥師中篇仲虺之告曰我聞有夏人矯天命布命于下帝式是惡用闕師下篇仲虺之告曰我聞有夏人矯天命于下帝式是增用爽厥師三處下文墨子皆各從而釋之曰此言桀執有命湯特非之曰喪師曰闕師曰爽師此豈吉祥善事而偽作古文者嫌與巳不合易之曰式商受命用爽厥師孔安國傳曰爽明也用明其衆言為主也不與墨子悖乎夫以墨子引之之複如此釋之之確如此而偽作者不又現露一破綻耶
  按又有一書被引𢾗處雖小有同異辭則甚古者墨子引泰誓紂夷居一叚是也天志中篇云紂越厥夷居不肯事上帝棄厥先神祗不祀乃曰吾有命無廖□務天下天亦縱棄紂而不葆非命上篇云紂夷處不肯事上帝鬼神禍厥先神禔不祀乃曰吾民有命無廖排屚天亦縱之棄而弗葆非命中篇云紂夷之居而不肯事上帝棄闕其先神而不祀也曰我民有命毋僇其務天不亦棄縱而不葆今晚出古文于棄厥先神祗不祀下増犧牲粢盛既於凶盜二句以合箕子之言刪去天亦縱棄紂而不葆一句以便下接孟子書豈墨子所見乃另一泰誓乎亦可謂舛矣又按仲虺之誥又有四語兩見引左傳雖間倒置辭則相合者襄十四年亡者侮之亂者取之推亡固存國之道也襄三十年亂者取之亡者侮之推亡固存國之利也是也晚出古文止緣上者佑賢輔徳顯忠遂良與下推亡固存皆四字句亦去原文兩者字之字以相配又以良亡韻恊遂易國之道也為邦乃其昌亦韻恊此夲無韻而忽韻與後墨子夲有韻而不韻皆同一妄作
  又按宣十二年随武子曰兼弱攻昧武之善經也云云仲虺有言曰取亂侮亡兼弱也汋曰於鑠王師遵飬時晦耆昧也上引兼弱攻昧成語次即引書詩語以條釋之可見兼弱攻昧取亂侮亡各有所出非如今同出仲虺之誥也襄公傳兩引皆有者字之字今忽檃括為一句亦古人文之常但未有夲出一書而錯綜割裂如随武子此等引法者然則随武子既不妄則晚出古文妄可知矣
  又按今仲虺之誥非獨誤㑹用爽厥師亦且誤用式商受命今文立政篇帝欽罰之乃伻我有夏式商受命奄甸萬姓是言我周用商所受之命而奄甸萬姓焉非若仲虺之誥竟貼上帝言用商受王命一代商興一商興其相反又有如此者
  第十三
  書有古人纔引忽隔以他語亘千載莫能知而妄入古文中庚續之者五子之歌有窮后羿因民弗忍距於河是也左氏襄四年晋侯欲伐戎魏絳曰勞師於戎而弗救陳是棄陳也諸華必叛戎禽獸也𫉬戎失華無乃不可乎夏訓有之曰有窮后羿公曰后羿何如魏絳遂不便復引夏訓止據其事以對曰昔有夏之方衰也后羿自鉏遷於窮石云云末引虞箴仍及在帝夷羿冒於原獸此乃古人文章密處今試思有窮后羿下其語可得知乎不可得知果是因民弗忍距於河而魏絳将引此鶻突語以告悼公乎此又當為一破綻耳
  或問有窮后羿在五子之歌為夏書與夏訓少别安知非各見者余曰偽作者正以夏訓為夏書也篇中一則曰皇祖有訓再則曰訓有之國語引民可近也而不可上也為書曰五子之歌則以為此皇祖訓故可驗其一視之
  按杜註左傳夏訓有之曰亦云夏訓夏書
  又按梅氏鷟謂孔頴達疏左氏以有窮后羿為即五子之歌文非是蓋彼不考下文故下文公曰后羿何如至有窮由是遂亡凡四十六句初未嘗言太康滛於田即辛甲為虞箴亦専以責羿於太康無預魏晋間書出始以后羿之田轉而為太康之田胡不思離騷曰啓九辯與九歌兮夏康娛以自縱不顧難以圖後兮五子用失乎家衖盖以滛樂失其國者不援以為據而輒妄及左氏何哉
  又按大興王源崑䋲謂予古人鍊句簡奥千竒百變然未有為截半句法者有之自左傳始襄二十五年崔杼慶封為相盟國人於大宫曰所不與崔慶者晏子仰天歎曰嬰所不唯忠於君利社稷者是與有如上帝盖盟書云所不與崔慶者有如上帝讀未終晏子抄荅易其辭故所不與崔慶者雖是一句𨚫只半句遂截其下而以晏子仰天接之此句法之尤竒者予謂此與襄四年亦頗相𩔖故並載云
  又按玉恭簡樵云周公以立政之道得人為夲是以率群臣将有言於王而贊之曰拜手稽首告嗣天子王矣群臣用皆進戒曰王左右之臣有牧民之長曰常伯有任事之公卿曰常任有守法之有司曰準人三事之外掌服噐者曰綴衣掌禁衞者曰虎賁群臣之辭未畢周公歎息言曰美矣此官然知憂得其人者少哉周公與群臣之言錯互相足古書無此體盖史官在旁親見而記之所謂堪畫者也觀篇末周公呼太史而告以司冦蘇公一段益知此篇盖記于即時者可謂妙觧合上左氏觀之所不與崔慶者下可揣而得其辭有窮后羿下終不可得知綴衣虎賁下周公又歴歴補出趣馬小尹等蓋同一文體其間種種變殊至漢霍光傳尚書令讀群臣奏至掖庭令敢泄言要斬太后曰止為人臣子當悖亂如是邪王離席伏尚書令復讀曰取諸侯王列侯二千石綬云云前後仍是一篇奏文惟間以叙事少㫁與上三者又不同
  第十四
  書有今文古文此自西漢時始然孟子時固無有也無有則同一百篇而已矣何孟子引今文書由今校之辭既相符義亦脗合及其引古文書若泰誓上泰誓中武成辭既不同而句讀随異義亦不同而甚至違反試為道破真有令人失笑者焉孟子引今文者六時日害喪二句若保赤子舜流共工于幽州五句二十有八載五句殺越人于貨三句享多儀四句惟竄三苖竄作殺罔不譈上有凡民二字然許氏說文引周書正作凡民罔不憝亦可證非孟子自増之也至天降下民為書辭玩其文義似應至武王恥之止今截至曷敢有越厥志趙歧讀其助上帝寵之為句四方字屬下今以寵之四方為句有罪無罪下削去惟我在三字以予字代天下是書原指民言今竟指君言矣有攸不為臣一段截去首句東征上增肆予二字綏厥士女下復出惟其士女紹我周王見休一句變作昭我周王天休震動二句其不同至如此然猶可言也若義理之牴牾叙議之錯雜則未有如前所論王曰無畏一節者也豈孟子逆知百餘年後書分今文古文而於古文時多所改竄抑孟子當日引書原未嘗改竄故今以真書校之祗覺其合而晚作偽書者必湏多方改竄以與己一𩔖而遂不顧後有以孟子校者之不合耶此又一大破綻也
  按朱子云當時伏生是濟南人晁錯潁川人止得於其女口授有不曉其言以意屬讀此載在史者然而傳記所引𨚫與尚書所載又無不同又云今觀孟子引享多儀出自洛誥𨚫無差則可證孟子引書原未嘗改竄之
  又按馮班定逺常熟人深經術嘗以顔注伏生傳鼂錯徃受書事引衞宏定古文尚書序為妄藝文志尚書經二十九卷伏生所傳者又志秦燔書禁學伏生獨壁藏之漢興求得二十九篇以教齊魯之間云壁藏而求之得二十九篇是伏生自有夲不假口傳明矣儒林傳伏生教濟南張生及歐陽生歐陽生千乗人事伏生夏侯都尉從濟南張生受尚書㠯傳族子始昌始昌傳勝勝傳從兄子建則是歐陽夏侯二家漢人列於學官者自是伏生親傳非鼂錯所受之夲明矣又伏生有孫㠯治尚書徴伏生有孫則應有子何至令女傳言若其子幼不能傳書則伏生年已九十餘安得有幼子乎且其女能傳言亦應通文字何至鼂錯不能得者且十二三乃以意屬讀之耶某曾身至濟南潁川其語音絶不相逺雖古今或異大畧亦可知何至言語不相通耶衞宏且勿論顔注漢書為班氏忠臣亦贅列斯語疑誤至今殊可怪耳又按梅氏鷟亦謂呉才老云伏生得於既耄之後為失考朱子於古文言壁藏今文則言暗記亦是受校人之欺論正與定逺合蓋漢定伏生即求其書以教於齊魯之間不待孝文時始然生未耄也今文二十八篇亦從屋壁得之手授之其人非待鼂錯來始背誦衞宏說妄也凡此等皆逺勝先儒者
  又按書大序云伏生年過九十失其夲經口以傳授此亦是魏晋間衞宏使女傳言教錯之說盛行故撰序者採入而不覺其於史文相背劉歆有言鼂錯從伏生受尚書尚書初出於屋壁朽折散絶今其書見在曾口授云乎哉
  第十五
  左氏春秋内傳引詩者一百五十六引逸詩者十引書者二十一引逸書者三十三外傳引詩者二十二引逸詩者一引書者四引逸書者十蓋三百篇見存故詩之逸自少古書放闕既多而書之逸自倍於詩也何梅氏二十五篇出向𮧯杜二氏所謂逸書者皆歴歴具在其終為逸書者僅昭十四年夏書曰昬墨賊殺臯陶之刑也一則而已夫書未經孔子所刪不知凡幾及刪成百篇未為伏生所傳誦尚六十九篇其逸多至如此豈左氏於𢾗百載前逆知後有二十五篇而所引必出於此耶抑此二十五篇援左氏以為重取左氏以為料規摹左氏以為文辭而凡所引遂莫之或遺耶此又一大破綻也
  按左氏所引詩皆指及其成句者若他篇名章名與其人自作詩尚不在此𢾗何以為自作詩隠元年大隧之中其樂也融融荘公自作詩也大隧之外其樂也洩洩武姜自作詩也僖五年狐裘尨茸一國三公吾誰適從士蒍自作詩也至昭十二年祭公謀父作祈招之詩乃子革所引非自作例故入於逸詩中周語武王支之詩亦然
  又按左氏所引書定四年有伯禽以命魯公有唐誥以命唐叔伯禽唐誥皆逸書篇名並不見今百篇序中則知古逸多矣
  第十六
  小戴禮記四十九篇引詩者一百有二引逸詩者三引書者十六引逸書者十八逸少逸多之故猶左氏也逮梅氏書出而鄭氏所指為逸書皆全全登載無一或遺其露破綻亦與於左氏相等予獨怪其不特規摹文辭抑且標舉篇目如見六引兑命則撰説命三篇四引太甲則撰太甲三篇三引君陳則撰君陳篇以及引大誓撰泰誓引君雅撰君牙至引尹吉曰不知為何書緣康成所受十六篇有咸有一徳知此惟尹躬及湯咸有壹徳出其中故註曰吉當為告告古文誥字之誤也尹告伊尹之誥也書序以為咸有壹徳今亡其確指如此果爾惟尹躬及湯咸有壹徳既竄入咸有一徳中何惟尹躬天見於西邑夏自周有終相亦惟終均為尹吉曰而竄入太甲上篇中耶不又與前所論孟子同一破綻耶按鄭註兑命君陳皆云今亡註貍首詩云今逸蓋以射義曾孫侯氏八語為即貍首故則此咸有壹徳冝云今逸不冝云今亡疑亡字誤或難予古人受書有先後鄭註儀禮禮記未見毛詩傳故註所引詩與毛異自云後得毛傳乃改之安知註禮記時不尚未見古文尚書乎然予考之夲傳殊不然從東郡張恭祖受禮記古文尚書等二書之見蓋在同時及乆之遊學歸遭黨錮杜門修經業注禮黨禁觧注古文尚書毛詩此又見之鄭君自序註雖有先後而受書實在同時非毛傳此康成號為接顔一見終身不忘者安得有忘其為字誤固決然爾
  又按鄭註書有亡有逸亡則人間所無逸則人間雖有而非博士家所讀杜氏註統名為逸此其㣲别者又按鄭註緇衣君奭云今博士讀為厥亂勸寕王之徳此即伏生所傳歐陽夏侯所註尚書立於學官者東漢毛詩未立小雅都人士首章章六句二十四字惟毛氏有之三家則亡故服䖍於襄十四年左傳引行歸於周萬民所望注云逸詩蓋以非今博士所讀遂逸之䖍非不知出於毛詩也者
  又按古人學以年進晚而觀書益博然於前此所注述有及追改者亦有不復改定者要當随文叅考如鄭註鄉飲酒禮關雎鵲巢鹿鳴四牡之等皆取詩序為義緇衣彼都人士狐裘黄黄之詩云毛氏有之此即鄭志所謂後得毛傳乃改之也註鄉飲酒禮南陔由庚六笙詩云小雅篇也今亡其義未聞坊記先君之思以畜寡人云此衞夫人定姜之詩此又鄭志所謂後乃得毛公傳記注已行不復改之是也凡此總緣歐陽公有言庻幾以見予於鄭氏之學盡心焉耳又按東坡紀年録元符三年六月晦無月碇宿大海中勢甚危險起坐四顧所譔易書論語皆以自随而世未有别夲拊之而嘆曰天未欲喪是也吾儕必濟已而果然予每嘆古人之以著述免患難如此癸亥秋将比上先四五月間静寫此疏證第一卷成六月携徃呉門於二十二日夜半泊武進郭外舟忽覆自分已無生理惟私念曰疏證雖多副夲在京師然未若此夲為定天其或不欲示後人以朴乎吾當邀東坡例以濟越次日達岸徃告吾友陳玉璂賡明賡明喜曰此盛事不可以不記因記於此








  尚書古文疏證卷一
<經部,書類,尚書古文疏證>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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