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瀾編序
王聞修先生選《古文瀾編》既成,寄聲譚子元春屬序焉。元春竊謂:古人之文,不可及矣。生其後者,無可附益,不能端居無為,必將穆其瞻矚,暇其心手,出吾之幽光積氣,日與賞延。或不能無去取其間,久之成一書。而是人性情品徑,已胎骨於一書之中,因而後之讀是選者,皆曰:「某氏之書也。」則幾於取古人之文而奄有之。
夫奄有古人之文而自成一書,其事豈細也哉!徐偉長云:「六籍者,群聖相因之書也。今之學者,勤心以取之,亦足以到昭明而成博達。」斯言誠是矣。吾輩勤心,如修漏舟壞屋,必有其處,舍評選無可置力,亦無可與古人遊者。且非獨吾輩也,尼父《詩》《書》二經皆從刪,刪者選之始也。梁宋而下,有專功焉,然困於其識,局於其代,使後人望而知為梁宋以下之書,如見其所自著之書焉。故知選書者,非後人選古人書,而後人自著書之道也。學者不能勤心以取之,又勝心以居之,如劉舍人所謂「會己則嗟諷,異我則沮棄」者,往往而然。祖兩漢即奴陳隋,尊八家即退群儒,朝廟實用之言,溪山翰墨之致,甚至同年不相為語,亦其勢然也。雖然,無是理也。古今文章之道,若水瀉地,隨地皆瀉。常窟穴於忠孝人之志、幽素人之懷,是二者皆本乎自然。而文章之道,恒以自然為宗,使非貞篤恬淡之人,諷高歷賞,光影相涵,雖甚勤心,亦莫得而取之。
王先生者,固今之貞篤恬憺、有道文人也。故其讀書,不忘漢初,不輕唐後,不苟經世,不厭尋幽,始乎詔疏,訖於小品,輯為一書。先生日讀數篇,輒自喜曰:「吾上下千六百年間古文,不問為海為江,為河為溪,為谷澗為石泉,下水而皆有風生水皺,沄沄然波瀾可愛者。吾暇日編之,而常自讀,授子弟讀,授他人讀,如泛扁舟入漣漪中,蹴之使碎;又如建一閣一亭於水上,招達者數人,列坐其中,以觀其瀾之生也。謂余心樂否耶?且是瀾之妙,有時而有,有時而無,有時而安,有時而驚,有時而碧,有時而紫,豈能一端而既厥美耶?」然則讀是書者,恍然窮其際,有幽光積氣,不知所自來,則皆先生之幽光積氣也。譚子曰:「是則王先生所自著之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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