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伯孔詩序
作者:鍾惺 
本作品收錄於《鍾惺集

伯孔今年才十九耳,有慧性俊才、奇情孤習。其於詩,不甚劌心唐以上,而於明詩則絕不掛於目與口。其為詩亦頗肖其性與才與情與習,獨時時稱說袁石公,即不甚劌心,然亦駸駸乎入之矣。其遊金陵,欲袖夷門、博浪之椎,椎今名下士。予掩其口曰:「勿妄言。」然心實私異之。

夫人之少年壯往,意不可一世者,苟其人真有慧性俊才、奇情孤習,則於世必將有所可,而其中必有所以自見其可者也。世之輕其少者,既不明其所長;而避其壯往之鋒者,又不敢直指其所短。以故倔強跳蕩之氣,一無所出,而時或發於夷門、博浪之椎,其無足怪。世遂目為狂躁僻錯,而棄之遠之,可歎也。

伯孔為《秦淮絕句》百首,不必論其所失處,而其情事合前人者已十之一二。已出其諸體,不必論其善處,而其口語墮近人者亦十或三四。蓋不自知其所至,要以自為伯孔。而予間戲指一二語,曰:「此為石公語。」則泚顙汗顏,曰:「噫,固宜有。小子不為明詩,何以遂有是?」予曰:「然,此固所謂駸駸乎入之者,實子不劌心唐以上之所至也。子從此苦讀唐以上詩,精思妙悟,自無此失。」伯孔心開氣折,明日與予劄曰:「向聞子言甚善。子細檢吾詩,某處為唐,某處為近人,為近人者抹殺之,某處乃為伯孔。子序吾詩,序其為伯孔者而已。」予益奇其言,壯其志。

夫伯孔之欲自為伯孔者,必有所以自見其可,而世莫能明,以故其氣欲一有所出之。其心折汗下於予者,所謂意不可一世,於世將必有所可者也。夫夷門、博浪之椎,能奮於嚄唶之將與鞭笞六王之主,而一貧抱關與圯上老翁命之以子弟臣隸之役而不辭者,其人必有以能明其所長與其所短也。伯孔年十九耳,盛氣壯往,輕詆高視,固應有之。多讀書,厚養氣,暇日以修其孝弟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長上,文行君子,其未可量。

吾友譚友夏,雅負才性,意不可一世,而差心折於予。今其氣純格定,情深文明,將不愧古名士,所謂肥腸滿腦,長當不爾。伯孔許還楚訪我竟陵於我歸處,予將以折柬招譚郎,視予言何若?

抑予又將有問也:伯孔意每欲自為伯孔,觀此識力,已不肯為明人,而口猶有袁石公,心猶有鍾子,世將無難子曰:「子誠楚人也。夫不為明人,而為楚人乎?」子喜石公詩,用鍾子言,則可;為石公、鍾子者,則不可。聞石公亦勸人勿學己作詩,有識者不異人意,願子廣之。伯孔笑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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