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大和上東征傳

唐大和上東征傳
作者:淡海三船
寶龜十年
779年
《唐大和上東征傳》,日本奈良時代典籍。由真人元開(即淡海三船)於779年撰寫。內容為唐代著名僧人鑑真東渡日本及傳播佛教的事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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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和上諱鑑真,揚州江陽縣人也,俗姓淳于,齊[大夫]髡之後也。

其父先就揚州大雲寺智滿禪師受戒,學禪門。大和上年十四,隨父入寺,見佛像感動心,因請父求出家;父奇其志,許焉。是時,大周則天長安元年有詔于天下諸州度僧,便[就]智滿禪師出家爲沙彌,配住大雲寺。後改爲龍興寺。唐中宗孝和[聖]皇帝神龍元年,從道岸律師受菩薩戒。景龍元年杖錫東都,因入長安。其二年三月二十八日,於西京實際寺登壇受具足戒。荊州南泉寺弘景律師爲和上巡遊二京,究學三藏。後歸淮南,教授戒律;江淮之間,獨爲化主。於是興建佛事,濟化羣生,其事繁多,不可具載。

日本[國]天平五年,歲次癸酉,沙門榮叡、普照等隨遣唐大使丹墀真人廣成,至唐國留學。是[歲],唐開元二十一年也。唐國諸寺三藏、大德,皆以戒律爲入道之正門;若有不持戒者,不齒於僧中。於是,方知本國無傳戒人。仍請東都大福[先]寺沙門道璿律師,附副使中臣朝臣名代之[舶],先向本國去,擬爲傳戒者也。

榮叡、普照留學唐國,已經十載,雖不待使,而欲早歸;於是,請西京安國寺僧道航、澄觀,東都僧德清,高麗僧如海;又請得宰相李林甫之兄林宗之書,與揚州倉曹李湊,令造大舟,備糧送遣。又與日本國同學僧玄朗、玄法二人,俱下至揚州。是歲,唐天寶元載冬十月。日本天平十四年歲次壬午也。

時,大和上在揚州大明寺爲衆[僧]講律,榮叡、普照至大明寺,頂禮大和上足下,具述本意曰︰「佛法東流至日本國,雖有其法,而無傳法人。日本國昔有聖德太子曰︰『二百年後,聖教興於日本。』今鍾此運,願大和上東遊興化。」大和上答曰︰「昔聞南岳[惠]思禪師遷化之後,託生倭國王子,興隆佛法,濟度衆生。又聞,日本國長屋王崇敬佛法,[造]千袈裟,[來施]此國大德、衆僧;其袈裟[緣]上,繡著四句曰︰『山川異域,風月同天,寄諸佛子,共結來緣。』以此思量,誠是佛法興隆,有緣之國也。 今我同法衆中,誰有應此遠請,向日本國傳法者乎?時衆默然,一無對者。良久,有僧祥彥進曰︰「彼國太遠,性命難存,滄海淼漫,百無一至。人身難得,中國難生;進修未備,道[果]未到。是故衆僧咸默無對而已。」

大和上曰︰「爲是法事也,何惜身命?諸人不去,我卽去耳。」

祥彥曰︰「大和上若去,彥亦隨去。」爰有僧道興、道航、神崇、忍靈、曜祭、明烈、道默、道因、法藏、法載、曇靜、道巽、幽巖、如海、澄觀、德清、思託等二十一人,願同心隨大和上去。

要約已畢,始抵東河造舟,揚州倉曹李湊依李林宗書,亦同撿挍造[舟],備糧。大和上、榮叡、普照師等同在既濟寺備辦乾糧,[但]云將供具往天台山國清寺,供養衆僧。

是歲,天寶二載癸未,[當時]海賊大動繁多,台州、溫州、明州海邊,并被其害,海[路堙]塞,公私斷行。僧道航云︰「今向他國,爲傳戒法,人皆高德,行業肅清。如如海等少學,可停却矣。」

時,如海大瞋,裹頭人州,上採訪廳告曰︰「大使知否?有僧道航造舟入海,與海賊連。都有若干人,[已]辦乾糧,在既濟、開元、大明寺,復有百海賊入城來。」時淮南[道]採訪使班景倩聞卽大駭,便令人將如海於獄推問;又差官人於諸寺收捉賊徒。[遂]於既濟寺搜得乾糧,大明寺捉得日本僧普照,開元寺得玄朗、玄法。其榮叡師走入池水中仰卧,不良久,見水動,入水得榮叡師,並送縣推問。

僧道航隱俗人家,亦被捉得,並禁獄中。問曰︰「[徒]有幾人與海賊連?道航答曰︰「不與[海]賊連,航是宰相李林甫之兄林宗家僧,今送功德往天台國清寺,陸行過嶺辛苦,造舟從海路去耳!今有林宗書二通在倉曹所。」採訪使問倉曹,[倉曹]對曰︰「實也。」仍索其書看,乃云︰「阿師無事,今海賊大動,不須過海去。」

其所造舟没官,其雜物還僧。其誣告僧如海與反坐,還俗,決杖六十,[還]送本貫。其日本僧四人,揚州上奏;[奏]至京,鴻臚寺檢案問本配寺,寺衆報曰︰「其僧隨駕去,更不見[來]。」鴻臚依寺報而奏,便勅下揚州曰︰「其僧榮叡等,既是蕃僧,入朝學問,每年賜絹二十五匹,四季給時服;兼預隨駕,非是僞濫。今欲還國,隨意放還,宜[委]揚州,[依]例送遣。」

時,榮叡、普照等四月被禁,八月方始得出。其玄朗、玄法從此還國別去。

時榮叡、普照同議曰︰「我等本愿爲傳戒法,[請]諸高德,將還本國,今揚州奉勅唯送我四人,不得請諸師而空[返]無益,豈如不受官送,依舊請僧將還本國,流傳戒法者乎?」

於是巡避官所,俱至大和上所計量。大和上曰︰「不須愁,宜求方便,必遂本願。」仍出正爐八十貫錢,買得嶺南道採訪使劉[巨鱗]之軍舟一隻,雇得舟人等十八口。備辦海糧︰[落]脂紅緑米一百石,甜䜵三十石,牛蘇一百八十斤,麪五十石,乾胡餅二車,乾蒸餅一車,乾薄餅一萬,番[捻]頭一半車;漆合子盤卅具,兼將[畫]五頂像一鋪,寶像一鋪,金[漆]泥像一軀,六扇佛菩薩障子一具,金字《華嚴經》一部,金字《大品經》一部,金字《大集經》一部,金字《大湼槃經》一部,雜經、章疏都一百部;月令[障]子一具,行天[障]子一具,道場幡一百廿口,珠幡十四條,玉環手幡八口;螺鈿經函五十口,銅瓶廿口;華氈二十四領,袈裟一千領,[裙]衫一千對,坐具一千床,大銅[盂]四口,[竹葉盂]卌口,大銅盤廿面,中銅盤廿面,小銅盤四十四面,一尺面銅叠八十面,少銅叠二百面,白藤簟十六領,五[色]藤蕈六領;麝香廿[劑],沈香、甲香、甘松香、龍腦香、膽唐香、安息香、棧香、零陵香、青木香、薰陸香都有六百餘斤;又有畢鉢、訶棃勒、胡椒、阿魏、石蜜、蔗餹等五百餘斤,蜂蜜十斛,甘庶八十束;青錢十千貫,正爐錢十千[貫],紫邊錢五[千]貫;羅補頭二千枚,麻靴卅量,廗胃卅箇。

僧祥彥、道興、德清、榮叡、普照、思託等一十七人,玉作人、畫師、彫佛、刻鏤、鑄寫、繡師、修文、鐫碑等工手都有八十五人,同駕一隻舟。天寶二載十二月,舉帆東下,到[狼]溝浦,被惡風飄擊,舟破,人總上岸。潮來,水至人腰;和上在烏蓲草上,餘人並在水中。冬寒,風急,甚太辛苦。更修理舟,下至大[板]山泊,舟[去]不得,卽至下嶼山。

住一月,待好風發,欲到桑石山。風急浪高,舟[垂著石],無計可量;纔離嶮岸,還落石上。舟破,人並舟上岸。水米俱盡,飢渴三日,風停浪靜,[有白水郎]將水、米來相救。又經五日,有[邏]海官來問消息,申[諜]明州;[明州太]守處分,安置鄮縣山阿育王寺,寺有阿育王塔。

明州者,舊是越州之一縣也。開元廿六年,越州鄮縣令王叔通奏割越州一縣,特置明州;更開三縣,令成一州四縣,今稱餘姚郡。

其[阿]育王塔者,是佛滅度後一百年,時有鐵輪王,名[曰]阿育王,役使鬼神,建八萬四千塔之一也。其塔非金、非玉、非石、非土、非銅、非鐵,紫[烏]色,刻縷非常;一面薩埵王子變,一面捨眼變,一面出腦變,一面救鴿變。上無露盤,中有縣鐘,埋没地中,無能知者。唯有方基高數仞,草棘蒙茸,罕有尋窺。至晉泰始元年,[并州]西[河]離石人劉薩訶者,死至閻羅王界,閻羅王教令掘出。自晉、宋、齊、梁至於唐代,時時造塔、造堂,其事甚多。

[其]鄮山東南嶺石上,有佛[右]迹;東北小岩上,復有佛左迹,並長一尺四寸,前闊五寸八分,後闊四寸半,深三寸。千幅輪相,其印文分明顯示。世傳曰︰「迦葉佛之迹也。」

東二里,路側有聖井,深三尺許,清涼甘美,極雨不溢,極旱不涸。中有一鰻魚,長一尺九寸,世傳曰護塔菩薩也。有人以香花供養,有福者卽見,無福者經年求不見。有人就井上造屋,至以七寶作材[瓦],卽從井中水漲流却。

天寶三載,歲次甲申,越州龍興寺衆僧請大和上講律受戒。事畢,更有杭州、湖州、宣州並來請。大和上依次巡遊、開講、受戒,還至鄮山阿育王寺。

時越州僧等知大和上欲往日本國,告州官曰︰「日本國僧榮叡誘大和上欲往日本國。」時山陰縣尉遣人於王亟宅。搜得榮叡師。著枷遞送[於]京,[還]至杭州。榮叡師卧病,請[假]療治,經多時,云病死乃得放出。

榮叡、普照師等爲求法故,前後被災,艱辛不可言盡,然其堅固之志,曾無退悔。大和上悅其如是,欲遂其愿,乃遣僧法進及二近事,將輕貨往福州買舟,具辦糧用。

和上率諸門徒祥彥、榮叡、普照、思託等三十餘人,辭禮育王塔,巡禮佛迹,供養聖[井],護塔魚菩薩,尋山直出。州太守盧同宰及僧徒父老迎送,設供養,差人備糧送至白社村寺;修理壞塔,勸諸鄉人造一佛殿,至台州寧海縣白泉寺宿。

明日,[齋]後踰山,嶺峻途遠,日暮夜暗,澗水没膝,飛雪迷眼,諸人泣淚,同受寒苦。明日度嶺,入[始豐縣],日暮至國清寺,松篁蓊鬱,奇樹璀璨;寶塔玉殿,玲瓏赫奕,莊嚴華飾,不可言盡。孫綽《天台[山]賦》不能盡其萬一。

大和上巡禮聖迹,出始豐縣,入臨海縣;導於白峰尋江,遂至黃岩縣;便取永嘉郡路,到禪林寺宿。

明朝,早食發,欲向溫州,忽有採訪使牒來追。其意[者],在揚州和上弟子僧靈佑及諸寺三綱衆僧,同議曰︰「我大師和上,發願向日本國,登山涉海,數年艱苦,滄溟萬里,死生莫測;可共告官,遮令留住。」仍共以牒告於州縣。於是,江東道採訪使下牒諸州,先追所經諸寺三綱於獄,留身推問;尋蹤至禪林寺,捉得大和上,差使押送,防護十重圍繞,送至採訪使所。

大和上所至州縣,官人參迎禮拜歡喜,卽放出所禁三綱等。採訪使處分,依舊令住本寺,約束三綱防護,曰︰「勿令更向他國。」

諸州道俗聞大和上還至,各辦四事供養,競來慶賀,遞相抱手慰勞。獨大和上憂愁,呵責靈祐,不賜開顏。其靈祐日日懺謝,[乞]歡喜,每夜一更立至五更謝罪。遂終六十日,又諸寺三綱、大德共來禮謝,[乞]歡喜,大和上乃開顏耳。

天寶七載春,榮叡、普照師從同安郡來,下至揚州崇福寺大和上住處。大和上更與二師作方便,造舟、買香藥,備辦百物,一如天寶二載所備。

同行人僧祥彥、神侖、光演、頓悟、道祖、如高、德清、日悟、榮叡、普照、思託等道俗一十四人,及化得水手一十八人,及餘樂相隨者,合有三十五人。六月廿七日,發自崇福寺。至揚州新河,乘舟下至常州界[狼]山,風急浪高,旋轉三山。明日得風,至越州界三塔山。停住一月,得好風,發至署風山,停住一月。

十月十六日晨朝,大和上云:「昨夜,夢見三官人,一著緋,二著緑,於岸上拜別,知是國神相別也,疑是度必得渡海也。」

少時,風起,指頂岸山發。東南見山,至日中,其山滅,知是蜃氣也。去岸漸遠,風急波峻,水黑如墨。沸浪一透,如上高山;怒濤再至,似入深谷。人皆荒醉,[但]唱觀音。舟人告曰︰「舟今欲没,有何所惜!」卽牽棧香籠欲拋,空中有聲,言︰「莫拋!莫拋!」卽止。

中夜時,舟人言:「莫怖!有四神王,著甲把杖,二在舟頭,二在檣舳邊。」衆人聞之,心裏稍安。

三日過虵海。其虵長者一丈餘,小者五尺餘,色皆斑斑,滿泛海上。

三日過飛魚海。白色飛魚,翳滿空中,長一尺許。

一日經飛鳥海。鳥大如人,飛集舟上,舟重欲没,人以手推,鳥卽銜手。

其後二日無物,唯有急風高浪。衆僧惱卧,但普照師每日食時,行生米少許,與衆僧以充中食。舟上無水,嚼米,喉乾咽不入,吐不出;飲鹹水,腹卽脹。一生辛苦,何劇於此!

海中忽有四隻金魚,長各一尺許,走繞舟四邊。明旦,風息,見山。人[總]渴水,臨欲死;榮叡師面色忽然怡悅,卽說云︰「夢見[有]官人請我受戒懺悔,叡曰︰『貧道甚渴,欲得水』;彼官人取水與叡,水色如乳汁,取飲甚美。心既清涼,叡語彼官人曰︰『舟上三十餘人,多日不飲水,甚大飢渴,請檀越早取水來。』時,彼官人喚雨令老人處分,云汝等大了事人,急送水來。夢相如是,水應[今]至,諸人急須把碗待。」衆人聞此總歡喜。

明日,未時,西南空中雲起,覆舟上,注雨;人人把碗承[水]飲。第二日亦雨至,人皆飽足。明旦近岸,有四白魚來,引舟直至泊舟浦。

舟人把碗,競上岸頭覓水,過一小崗,[便]遇池水,清涼甘美,衆人爭飲,各得飽滿。後日,更向池;昨日池處,但有陸地,而不見池,衆共悲喜,知是神靈化出池也。

是時,冬十一月,華[蘂]開敷,樹實竹筍,不辨於夏。凡在海中經十四日,方得著岸。遣人求浦,乃有四經紀人便引道而去。四人口云︰「和上大果報,遇於弟子,不然合死。此間人物吃人,火急去來!」便引舟去。

入浦。晚,見一人被髮帶刀,諸人大怖,與食便去。

夜發,經三日乃到振州江口泊舟。其經紀人往報郡,其別駕馮崇債遣兵四百餘人來迎。引至州城,別駕來迎。乃云︰「弟子早知大和上來,昨夜夢有僧姓豐田,當是債舅。此間若有姓豐田者否?」

衆僧皆云︰「無也。」

債曰︰「此間雖無姓豐田人,而今大和上卽將當弟子之舅。」卽迎入宅內,設[齋]供養。又於大守廳內,設會授戒,仍入州大雲寺安置。其寺佛殿壞廢,衆僧各捨衣物造佛殿,住一年造了。別駕馮崇債自備甲兵八百餘人送,經四十餘日,至萬安州。

州大首領馮若芳請住其家,三日供養。若芳每年常刼取波斯舶二三艘,取物爲己貨,掠人爲奴婢。其奴婢居處,南北三日行,東西五日行,村村相次,總是若芳奴婢之[住]處也。若芳會客,常用乳頭香爲燈燭,一燒一百餘斤。其宅後,蘇芳木露積如山;其餘財物,亦稱此焉。

行到岸州界,無賊,別駕乃迴去。

榮叡、普照師從海路經四十餘日,到崖州,州遊奕大使張雲出迎,拜謁,引入。令住開元寺。官寮參省設齋,施物盈滿一屋。

彼處珍異口味,乃有益知子、檳榔子、[椰子]、荔支子、龍眼、甘蕉、拘莚,摟頭大如鉢盂,甘甜於蜜,花如七寶色;[瞻]唐香樹,聚生成林,風至,香聞五里之外;又有波羅捺樹,[菓]大如冬瓜,樹似[檳]楂;畢鉢[菓],子同今見,葉如水葱;其根味似乾杮。十月作田,正月收粟;養蠶八度,收稻再度。男著木笠,女著布絮。人皆彫蹄鑿齒,繡面鼻飲,是其異也。

大使已下,至於典正,作番供養衆僧。大使自手行食,將優曇鉢樹葉以充生菜,復將優曇鉢子供養衆僧。乃云︰「和上知否,此是優曇鉢樹子。此樹有子[無]花,弟子得遇和上,如優曇鉢花,甚難值遇。」其葉赤色,圓一尺餘;子色紫丹,氣味甜美。

彼州遭火,寺[並]被燒,和上受大使請造寺。振州別駕聞和上造寺,卽遣諸奴,各令進一椽,三日內一時將來,卽構佛殿、講堂、塼塔。[椽]木[有]餘;又造釋迦丈六佛像。登壇[授]戒、講律,度人已畢,仍別大使去。仍[差]澄邁縣令,[着]送上舟。

三日三夜,便達雷州。羅州、辨州、象州、白州、傭州、藤州、梧州、桂州等官人、僧、道父老迎送禮拜,供養承事,其事無量,不可言記。

始安[郡]都督上黨公馮古璞等步出[城]外,五體投地,接足而禮,引入開元寺。初開佛殿,香氣滿城,城中僧徒[擎]幡、燒香、唱梵,雲集寺中。州縣官人、百姓填滿街衢,禮拜讚嘆,日夜不絕。馮都督來,自手行食,供養衆僧,請和上受菩薩戒。其所都督七十四州官人、選舉試學人併集此州;隨都督受菩薩戒人,其數無量。和上留住一年。

時南海郡大都督、五府經略、採訪大使、攝御史中丞、廣州太守盧奐牒下諸州,迎和上向廣府。時馮都督來,親送和上,自扶上船,口云︰「古璞與和上,終至彌勒天宮相見。」悲泣[而]別去。下桂江,七日至梧州,次至端州龍興寺。榮叡師奄然遷化,大和上哀慟悲切,送喪而去。

端州太守迎引送至廣州,盧都督率諸道俗出迎城外,恭敬承事,其事無量。引入大雲寺,四事供養,登壇受戒。此寺有訶棃勒樹二株,子如大棗。又開元寺有胡人造白檀華嚴經九會,率工匠六十人,三十年造畢,用物卅萬貫錢,欲[將往]天竺;採訪使劉[巨鱗]奏狀,勅留開元寺供養,七寶莊嚴,不可思議。又有婆羅門寺三所,並梵僧居住。池有青蓮花,花、葉、[莖]、根並芬馥奇異。江中有婆羅門、波斯、崑崙等舶,不知其數;並載香藥、珍寶,積載如山。舶深六、七丈。師子國、大石國、骨唐國、白蠻、赤蠻等往來居[住],種類極多。州城三重,都督執六纛,一纛一軍,威嚴不異天子;紫緋滿城,邑居逼側。大和上住此一春,發向韶州,傾城送遠;乘江七百餘里,至韶州禪居寺,留住三日。韶州官人又迎引入法泉寺,乃是則天爲慧能禪師造寺也,禪師影像今現在。後移開元寺,普照師從此辭和上向嶺北去,[至]明州阿育王寺。是歲,天寶九載也。時,和上執普照[師]手,悲泣而曰︰「爲傳戒律,發願過海,遂不至日本國,本願不遂。」於是分手,感念無喻。時大和上頻經炎熱,眼光暗昧,爰有胡人 言能治目,遂加療治,眼遂失明。

後巡遊靈鷲寺、廣果寺,登壇[授]戒。至湞昌縣,過大庾嶺,至虔州開元寺;僕射鍾紹京左[降]在此,請和上至宅,立壇受戒。次至吉州,僧祥彥於舟上端坐,問思託師云:「大和上睡覺否?」思託答曰︰「睡未起。」彥云︰「今欲死別。」思託諮和上,和上燒香,將曲几來,使彥凭几向西方念阿彌陀佛。彥卽一聲唱佛,端坐,寂然無言。和上乃喚彥,彥悲慟無數。

時,諸州道俗聞和上歸嶺北,四方奔集,日常三百以上;人物駢闐,供具煒燁。從此向江州,至廬山東林寺,是晉代慧遠法師之所居也。遠法師於是立壇授戒,天降甘露,因號甘露壇,今尚存焉。近天寶九載,有志恩律師於此壇上與授戒,又感天雨甘露。道俗見聞,歎同晉遠。

和上留連此地,已經三日,卽向潯陽龍泉寺。昔遠法師於是立寺,無水,爰發願曰︰「若於此地堪棲止者,當使抽泉。」以錫杖扣地,有二青龍尋錫杖上,水卽飛涌,今尚其水湧出地上三尺焉,因名[曰]龍泉寺。

從此陸行至江州城,太守追集州內僧、尼、道士、[女]官、州縣官人、百姓,香花音樂來迎,請停三日供養。太守親從潯陽縣至九江驛,大和上乘舟與太守別去。

從此七日至潤州江寧縣,入瓦官寺登寶閣。閣高二十丈,是梁武帝之所建也,至今三百餘歲,微有傾損。昔一夜暴風急吹,明[旦],人看閣下四隅,有[八]神跡,長三尺,入地三寸;今造四神王像,扶持閣四角,其神[踐]跡,今尚存焉。昔梁武帝崇信佛法,興建伽藍,今有江寧寺、彌勒寺、長慶寺、延祚寺等,其數甚多;莊嚴彫刻,已盡工巧。

和上之弟子僧靈祐承大和上來,遠從棲霞寺迎來,見和上五體投地,進接和上足,展轉悲泣而歎曰︰「我大和上遠向海東,自謂一生不獲再覲,今日親禮,誠如盲龜開目見日;戒燈重明,昏衢再[朗]。」卽引還棲霞寺,住三日。却下攝山,歸楊府。過江至新河岸,卽入揚子亭既濟寺。江都道俗,奔填道路,江中迎舟,軸艫連接;遂入城,住本□龍興寺也。

大和上從南振州來至揚府,所經州縣,立壇授戒,無空過者。今亦於龍興、崇福、大明、[延]光等寺講律授戒,[暫]無停斷。昔光州道岸律師命世挺生,天下四百餘州,以爲受戒之主。岸律師遷化之後,其弟子[杭州]義威律師響振四遠,德流八紘,諸州亦以爲受戒師。義威律師無常之後,開元廿一年,時大和上年滿卌六;淮南江左淨持戒[律]者,唯大和上獨秀無倫,道俗歸心,仰爲受戒之大師。凡前後講大律並[疏][卌]遍,講《律抄》七十遍,講《輕重[儀]》十遍,講《羯磨疏》十遍;具修三學,博達[五]乘;外秉威儀,內求奧理。講授之[閒],造立寺舍,供養十方[衆]僧,造佛菩薩像,其數無量;縫[衲]袈裟千領,布袈裟二千餘領,[供]送五台山僧,設無遮大會;開悲田而救濟貧病,[設]敬田而供養三寶。寫《一切經》三部,各一萬[一]千卷;前後度人、授戒,略計過四萬有餘。

其弟子中超羣拔萃,爲世師範者,卽有:揚州崇福寺僧祥彥、潤州天響寺僧道金、西京安國寺僧璿光、潤州棲霞寺僧希瑜、揚州白塔寺僧法進、潤州棲霞寺僧乾印、汴州相國寺僧神邕、潤州三昧寺僧法藏、江州[大]林寺僧志恩、洛州福[先]寺僧靈祐、揚州既濟寺僧明烈、西京安國寺僧明債、越州道樹寺僧璿真、揚州興雲寺僧惠琮、天台山國清寺僧法雲等三十五人,并爲翹楚,各在一方,弘法於世,導化羣生。

天寶十二載,歲次癸巳,十月十五日壬午,日本國使大使特進藤原朝臣清河,副使銀青光禄大夫、光禄卿大伴宿禰胡麿,副使銀青光禄大夫、祕書監吉備朝臣真備,衛尉卿安倍朝臣朝衡等,來[至]延光寺,白和上云︰「弟子等早知和上五遍渡海向日本國,將欲傳教,今親奉顏色,頂禮歡喜。弟子等先録和上尊名,並持律弟子五僧,已奏聞主上,向日本傳戒。主上要令將道士去,日本君王先不崇道士法,便奏留春桃原等四人,令住學道士法。爲此,和上各亦奏退,願和上自作方便。弟子等自在載國信物舟四舶,行裝具足,去亦無難。」時和上許諾已竟。時揚州道俗皆云,和上欲向日本國。由是,龍興寺防護甚固,無由進發,時有仁幹禪師從[婺]州來,密知和上欲出,備具舟舫於江頭相待。

和上於天寶十二載十月[十]九日戌時,從龍興寺出,至江頭乘舟。下時,有二十四沙彌悲泣[赶]來,白和上言:「大和上今向海東,重[覲]無由我,今者最後請預結緣。」乃於江邊爲二十四沙彌授戒。訖,乘舟下至蘇州黃[泗浦]。相隨弟子:揚州自塔寺僧法進、泉州超功寺僧曇靜、台州開元寺僧思託、揚州興雲寺僧義靜、衢州靈耀寺僧法載、竇州開元寺僧法成等一十四人,藤州通善寺尼智首等三人,楊州優婆塞潘仙童,胡國人安如寶,崑崙國人軍法力,[瞻]波國人善聽,都二十四人。

所將如來肉舍利三千粒,功德繡普集變一鋪、阿彌陀如來像一鋪、彫白栴檀千手像一軀、繡千手像一鋪、救[苦]觀世音像一鋪、藥師、彌陀、彌勒菩薩瑞像各一軀,同障子,《大方廣佛華嚴經》八十卷、《大佛名經》十六卷、金字《大品經》一部、金字《大集經》一部、南本《涅槃經》一部四十卷、《四分律》一部六十卷、法勵師《四分疏》五本各十卷、光統律師《四分疏》百廿紙、《鏡中記》二本、智周師《菩薩戒疏》五卷、靈溪釋子《菩薩戒疏》二卷、《天台止觀法門》[計四十卷]、《玄義》、《文句》各十卷、《四教儀》十二卷、《次第禪門》十一卷、《行法華懺法》一卷、《小止觀》一卷、《六妙門》一卷、《明了論》一卷、定賓律師《飾宗義記》九卷、《補釋飾宗記》一卷、《戒疏》二本各一卷、觀音寺[亮]律師《義記》二本十卷、[終]南山宣律師《含注戒本》一卷及疏、[懷道律師《戒本疏》四卷]、《行事鈔》五本、《羯磨疏》等二本、懷素律師《戒本疏》四卷、大覺律師《批記》十四卷、《音訓》二本、《比丘尼傳》二本四卷、玄奘法師《西域記》一本十二卷、終南山宣律師《關中創開戒壇圖[經]》一卷、法銑律師《尼戒本》一卷及疏二卷,合四十八部,及玉環水精手幡四口、□□金珠□□□□□□□菩提子三斗、青蓮華廿莖、玳瑁疊子八面、天竺革履二[量],王右軍真跡行書一帖、小王真跡行書三帖、天竺、朱和等雜體書五十帖,□□□□□□,水精手幡已下,皆進內裏。又阿育王塔樣金銅塔一區。

廿三日庚寅,大使處分:大和上已下分乘副使已下舟。畢後,大使已下共議曰:「方今廣陵郡覺知和上向日本國,將欲搜舟,若被搜得,爲使有[殃];又[被風]漂還,着唐界,不免罪惡。」由是,衆僧總下舟,留。

十一月十日丁未夜,大伴副使竊招和上及衆僧納己舟,總不令知。

十三日,普照師從越餘姚郡來,乘吉備副使舟。

十五日壬子,四舟同發。有一雉飛第一舟前,仍下矴留。

十六日發,廿一日戊午,第一、第二兩舟同到阿兒奈波島,在多禰島西南; 第三舟昨夜已泊同處。

十二月六日南風起,第一舟着石不動,第二舟發向多禰去。七日,至益救島。

十八日,自益救發。十九日,風雨大發,不知四方。午時,浪上見山頂。

廿日乙酉午時,第二舟著薩摩國阿多郡秋妻屋浦。廿六日辛卯,延慶師引和上入[太]宰府。

天平勝寶六年甲午,正月十一日丁未,副使從四位上大伴宿禰胡麿奏:大和上到筑志[太]宰府。

二月一日到難波,唐僧崇道等迎慰供養。

三日,至河內國,大納言正二位藤原朝臣仲麿遣使迎慰,復有道璿律師遣弟子僧善談等迎勞;復有高行僧志忠、賢璟、靈福、曉貴等卅餘人迎來,禮謁□□。

四日,入京,勑遣正四位下安宿王於羅城門外迎慰、拜勞,引入東大寺安置。

五日,唐道璿律師、婆羅門菩提僧正來慰問;宰相、右大臣、大納言已下官人百餘人來禮拜、問訊。後勑[使]正四位下吉備朝臣真備來,宣詔曰︰「大德和上,遠涉滄波,來投此國,誠副朕意,喜慰無喻。朕造此東大寺,經十餘年,欲立戒壇,傳受戒律,自有此心,日夜不忘。今諸大德,遠來傳戒,冥契朕心。自今以後,受戒傳律,一任和上。」又勑僧都良辨,令録諸臨壇大德各進內。不經日,勑授傳燈大法師位。

其年四月初,於盧遮那殿前立戒壇,天皇初登壇受菩薩戒,次皇后、皇太子亦登壇受戒。尋爲沙彌澄修等四百四十餘人授戒。又舊大僧靈[福]、賢璟、志忠、善頂、道緣、[平]德、忍基、善謝、行潛、行忍等八十餘人僧,捨舊戒、重受和上所授之戒。後於大佛殿西,別作戒壇院,卽移天皇受戒壇土築作之。

大和上從天寶二載始爲傳戒,五度裝束,渡海艱辛,雖被漂迴,本願不退。至第六度,過日本卅六人,總無常[去]退心。道俗二百餘人,唯有大和上、學問僧普照、天台僧思託始終六度,經[逾]十二年,遂果本願,來傳聖戒;方知濟物慈悲,宿因深厚,不惜身命,所度極多。

時有四方來學戒律者,緣無供養,多有退還,此事漏聞于天聽,仍以寶字元年丁酉十一月二十三日,勑施備前國水田一百町,大和上以此田欲立伽藍。時有勑旨,施大和上園地一區,是故一品新田部親王之舊宅;普照、思託[勸]請大和上以此地爲伽藍,長傳四分律藏,法勵[師]《四分律疏》,《鎮國道場飾宗義記》,《宣律師鈔》,以持戒之力,保護國家。和上言大好,卽寶字三年八月一日,私立唐律招提名,後請官額,依此爲定;還以此日請善俊師講件疏記等。所立[寺]者,今唐招提寺是。

初,大和上受中納言從三位冰上真人之延請,[詣]宅竊嘗其土,知可立寺,仍語弟子僧法智:「此福地也,可立伽藍。」今遂成寺,可謂明鑒之先見也。

大和上誕生象季,親爲佛使,經云:「如來處處度人,汝等亦斅如來,廣行度人。」和上既承遺風,度人逾於四萬,如上略件及講[遍數]。唐道璿律師請大和上門人思託曰:「承學有基緒,璿弟子閑漢語者,令學勵疏并鎮國國記,幸見開導。」僧思託便受於大安[寺]唐院,爲忍基等講,四、五年中,研磨數遍。寶字三年,僧忍基於東大唐院講《疏記》,僧善俊於唐寺講《件疏記》,僧忠惠於近江講《件疏記》,僧惠新於大安塔院講《件疏記》,僧常巍於大安寺講《件疏記》,僧真法於興福寺講《件疏記》。從此以來,日本律儀,漸漸嚴整;師[師]相傳,遍於寰宇。如佛所言,我諸弟子展轉行之,卽爲如來常在不滅;亦如一燈燃百千燈,暝者皆明明不絕。寶字七年癸卯春,弟子僧忍基夢見講堂棟梁摧折,寤而驚懼,[知]大和上遷化之相也;仍率諸弟子模大和上之影。是歲五月六日,結跏趺座,面西化,春秋七十六。

化後三日,頂上猶煖,由是久不殯殮;至於闍維,香氣滿山。平生[常]謂僧思託言︰「我若終,己願[坐]死,[汝]可爲我於戒壇院別立影堂,舊住房與僧住。」《千臂經》云,臨終端[坐],如入禪定,當知此人已入初地。以茲驗之,聖凡難測。

寶龜[八]年甲辰,日本國使遣唐,揚州諸寺皆承大和上之凶聞,總著喪服,向東舉哀三日,都會龍興寺設大[齋]會。其龍興寺先是失火,皆被燒,大和上昔住院房,獨不燒損,是亦戒德之餘慶也。

《唐大和上東征傳》一卷

寶龜十年歲次己未二月八日己卯撰

五言初謁大和上二首并序

聞夫佛法東流,摩騰入於伊洛;真教南被,僧會遊於吳都。未喪斯文,必有命世;將弘茲道,實待明賢。我皇帝據此龍圖,濟蒼生於八表,受彼佛記,導黔首於三乘,則有負鼎擲[鈞],雖比肩於絳闕,而乘盃聽鐸,未連影於玄門。爰有鑑真和上,張戒網而曾臨,法進闍棃,照知炬而戾止。像化多士,於斯爲盛;玄風不墜,寶賴茲焉。弟子浪跡囂塵,馳心真際,奉三歸之有地,欣一覺之非遙。欲贊芳猷,奮弱管云爾。

摩騰遊漢闕,僧會入吳宮。豈若真和上,含章渡海東。禪林戒網密,慧苑覺華豐。欲識玄津路,緇門得妙工。

我是無明客,長迷有漏津。今朝蒙善誘,懷抱絕埃塵。道種將萌夏,空花更落春。自歸三寶德,誰畏六魔瞋。

五言傷大和上傳燈逝日本

國傳燈沙門釋思託

上德乘杯渡,金人道已東。戒香餘散馥,慧炬復流風。月隱歸靈鷲,珠逃入梵宮。神飛生死表,遺教法門中。

五言傷大和上

金紫光禄大夫中納言行式部卿石上宅嗣

上德從遷化,餘燈欲斷風。招提禪草[歇],戒院覺花空。生死悲含恨,真如歡豈窮。惟視常修者,無處不遺蹤。

七言傷大和上

傳燈賢大法師大僧都沙門釋法進

大師慈育契園空,遠邁傳燈照海東。度物草籌盈石室,散流佛戒紹遺蹤。化畢分身歸淨國,[娑]婆誰復爲[驅]龍。

五言傷大和上

圖書寮兼但馬守藤原朝臣[刷]雄

萬里傳燈照,風雲遠國香。禪光耀百億,戒月皎千鄉。哀哉歸淨土,悲哉赴泉場。寄語騰蘭跡,洪慈萬代光。

五言因使日本[頂]謁鑑真和上,和上既滅度,不覲尊顏,嗟而述懷

都虞侯冠軍大將軍試太常卿上柱國高鶴林

上方傳佛教,名僧號鑑真。懷藏通鄰國,真如轉付民。早嫌居五濁,寂滅離囂塵。禪院從今古,青松遶塔新。法留千載經,名記萬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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