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大和上东征传

唐大和上东征传
作者:淡海三船
宝龟十年
779年
《唐大和上东征传》,日本奈良时代典籍。由真人元开(即淡海三船)于779年撰写。内容为唐代著名僧人鉴真东渡日本及传播佛教的事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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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和上讳鉴真,扬州江阳县人也,俗姓淳于,齐[大夫]髡之后也。

其父先就扬州大云寺智满禅师受戒,学禅门。大和上年十四,随父入寺,见佛像感动心,因请父求出家;父奇其志,许焉。是时,大周则天长安元年有诏于天下诸州度僧,便[就]智满禅师出家为沙弥,配住大云寺。后改为龙兴寺。唐中宗孝和[圣]皇帝神龙元年,从道岸律师受菩萨戒。景龙元年杖锡东都,因入长安。其二年三月二十八日,于西京实际寺登坛受具足戒。荆州南泉寺弘景律师为和上巡游二京,究学三藏。后归淮南,教授戒律;江淮之间,独为化主。于是兴建佛事,济化群生,其事繁多,不可具载。

日本[国]天平五年,岁次癸酉,沙门荣叡、普照等随遣唐大使丹墀真人广成,至唐国留学。是[岁],唐开元二十一年也。唐国诸寺三藏、大德,皆以戒律为入道之正门;若有不持戒者,不齿于僧中。于是,方知本国无传戒人。仍请东都大福[先]寺沙门道璿律师,附副使中臣朝臣名代之[舶],先向本国去,拟为传戒者也。

荣叡、普照留学唐国,已经十载,虽不待使,而欲早归;于是,请西京安国寺僧道航、澄观,东都僧德清,高丽僧如海;又请得宰相李林甫之兄林宗之书,与扬州仓曹李凑,令造大舟,备粮送遣。又与日本国同学僧玄朗、玄法二人,俱下至扬州。是岁,唐天宝元载冬十月。日本天平十四年岁次壬午也。

时,大和上在扬州大明寺为众[僧]讲律,荣叡、普照至大明寺,顶礼大和上足下,具述本意曰︰“佛法东流至日本国,虽有其法,而无传法人。日本国昔有圣德太子曰︰‘二百年后,圣教兴于日本。’今锺此运,愿大和上东游兴化。”大和上答曰︰“昔闻南岳[惠]思禅师迁化之后,托生倭国王子,兴隆佛法,济度众生。又闻,日本国长屋王崇敬佛法,[造]千袈裟,[来施]此国大德、众僧;其袈裟[缘]上,绣著四句曰︰‘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寄诸佛子,共结来缘。’以此思量,诚是佛法兴隆,有缘之国也。 今我同法众中,谁有应此远请,向日本国传法者乎?时众默然,一无对者。良久,有僧祥彦进曰︰“彼国太远,性命难存,沧海淼漫,百无一至。人身难得,中国难生;进修未备,道[果]未到。是故众僧咸默无对而已。”

大和上曰︰“为是法事也,何惜身命?诸人不去,我即去耳。”

祥彦曰︰“大和上若去,彦亦随去。”爰有僧道兴、道航、神崇、忍灵、曜祭、明烈、道默、道因、法藏、法载、昙静、道巽、幽岩、如海、澄观、德清、思托等二十一人,愿同心随大和上去。

要约已毕,始抵东河造舟,扬州仓曹李凑依李林宗书,亦同捡挍造[舟],备粮。大和上、荣叡、普照师等同在既济寺备办干粮,[但]云将供具往天台山国清寺,供养众僧。

是岁,天宝二载癸未,[当时]海贼大动繁多,台州、温州、明州海边,并被其害,海[路堙]塞,公私断行。僧道航云︰“今向他国,为传戒法,人皆高德,行业肃清。如如海等少学,可停却矣。”

时,如海大瞋,裹头人州,上采访厅告曰︰“大使知否?有僧道航造舟入海,与海贼连。都有若干人,[已]办干粮,在既济、开元、大明寺,复有百海贼入城来。”时淮南[道]采访使班景倩闻即大骇,便令人将如海于狱推问;又差官人于诸寺收捉贼徒。[遂]于既济寺搜得干粮,大明寺捉得日本僧普照,开元寺得玄朗、玄法。其荣叡师走入池水中仰卧,不良久,见水动,入水得荣叡师,并送县推问。

僧道航隐俗人家,亦被捉得,并禁狱中。问曰︰“[徒]有几人与海贼连?道航答曰︰“不与[海]贼连,航是宰相李林甫之兄林宗家僧,今送功德往天台国清寺,陆行过岭辛苦,造舟从海路去耳!今有林宗书二通在仓曹所。”采访使问仓曹,[仓曹]对曰︰“实也。”仍索其书看,乃云︰“阿师无事,今海贼大动,不须过海去。”

其所造舟没官,其杂物还僧。其诬告僧如海与反坐,还俗,决杖六十,[还]送本贯。其日本僧四人,扬州上奏;[奏]至京,鸿胪寺检案问本配寺,寺众报曰︰“其僧随驾去,更不见[来]。”鸿胪依寺报而奏,便敕下扬州曰︰“其僧荣叡等,既是蕃僧,入朝学问,每年赐绢二十五匹,四季给时服;兼预随驾,非是伪滥。今欲还国,随意放还,宜[委]扬州,[依]例送遣。”

时,荣叡、普照等四月被禁,八月方始得出。其玄朗、玄法从此还国别去。

时荣叡、普照同议曰︰“我等本愿为传戒法,[请]诸高德,将还本国,今扬州奉敕唯送我四人,不得请诸师而空[返]无益,岂如不受官送,依旧请僧将还本国,流传戒法者乎?”

于是巡避官所,俱至大和上所计量。大和上曰︰“不须愁,宜求方便,必遂本愿。”仍出正炉八十贯钱,买得岭南道采访使刘[巨鳞]之军舟一只,雇得舟人等十八口。备办海粮︰[落]脂红绿米一百石,甜䜵三十石,牛苏一百八十斤,面五十石,干胡饼二车,干蒸饼一车,干薄饼一万,番[捻]头一半车;漆合子盘卅具,兼将[画]五顶像一铺,宝像一铺,金[漆]泥像一躯,六扇佛菩萨障子一具,金字《华严经》一部,金字《大品经》一部,金字《大集经》一部,金字《大涅槃经》一部,杂经、章疏都一百部;月令[障]子一具,行天[障]子一具,道场幡一百廿口,珠幡十四条,玉环手幡八口;螺钿经函五十口,铜瓶廿口;华毡二十四领,袈裟一千领,[裙]衫一千对,坐具一千床,大铜[盂]四口,[竹叶盂]卌口,大铜盘廿面,中铜盘廿面,小铜盘四十四面,一尺面铜叠八十面,少铜叠二百面,白藤簟十六领,五[色]藤蕈六领;麝香廿[剂],沈香、甲香、甘松香、龙脑香、胆唐香、安息香、栈香、零陵香、青木香、薰陆香都有六百馀斤;又有毕钵、诃棃勒、胡椒、阿魏、石蜜、蔗糖等五百馀斤,蜂蜜十斛,甘庶八十束;青钱十千贯,正炉钱十千[贯],紫边钱五[千]贯;罗补头二千枚,麻靴卅量,廗胃卅个。

僧祥彦、道兴、德清、荣叡、普照、思托等一十七人,玉作人、画师、雕佛、刻镂、铸写、绣师、修文、镌碑等工手都有八十五人,同驾一只舟。天宝二载十二月,举帆东下,到[狼]沟浦,被恶风飘击,舟破,人总上岸。潮来,水至人腰;和上在乌蓲草上,馀人并在水中。冬寒,风急,甚太辛苦。更修理舟,下至大[板]山泊,舟[去]不得,即至下屿山。

住一月,待好风发,欲到桑石山。风急浪高,舟[垂著石],无计可量;才离崄岸,还落石上。舟破,人并舟上岸。水米俱尽,饥渴三日,风停浪静,[有白水郎]将水、米来相救。又经五日,有[逻]海官来问消息,申[谍]明州;[明州太]守处分,安置鄮县山阿育王寺,寺有阿育王塔。

明州者,旧是越州之一县也。开元廿六年,越州鄮县令王叔通奏割越州一县,特置明州;更开三县,令成一州四县,今称馀姚郡。

其[阿]育王塔者,是佛灭度后一百年,时有铁轮王,名[曰]阿育王,役使鬼神,建八万四千塔之一也。其塔非金、非玉、非石、非土、非铜、非铁,紫[乌]色,刻缕非常;一面萨埵王子变,一面舍眼变,一面出脑变,一面救鸽变。上无露盘,中有县钟,埋没地中,无能知者。唯有方基高数仞,草棘蒙茸,罕有寻窥。至晋泰始元年,[并州]西[河]离石人刘萨诃者,死至阎罗王界,阎罗王教令掘出。自晋、宋、齐、梁至于唐代,时时造塔、造堂,其事甚多。

[其]鄮山东南岭石上,有佛[右]迹;东北小岩上,复有佛左迹,并长一尺四寸,前阔五寸八分,后阔四寸半,深三寸。千幅轮相,其印文分明显示。世传曰︰“迦叶佛之迹也。”

东二里,路侧有圣井,深三尺许,清凉甘美,极雨不溢,极旱不涸。中有一鳗鱼,长一尺九寸,世传曰护塔菩萨也。有人以香花供养,有福者即见,无福者经年求不见。有人就井上造屋,至以七宝作材[瓦],即从井中水涨流却。

天宝三载,岁次甲申,越州龙兴寺众僧请大和上讲律受戒。事毕,更有杭州、湖州、宣州并来请。大和上依次巡游、开讲、受戒,还至鄮山阿育王寺。

时越州僧等知大和上欲往日本国,告州官曰︰“日本国僧荣叡诱大和上欲往日本国。”时山阴县尉遣人于王亟宅。搜得荣叡师。著枷递送[于]京,[还]至杭州。荣叡师卧病,请[假]疗治,经多时,云病死乃得放出。

荣叡、普照师等为求法故,前后被灾,艰辛不可言尽,然其坚固之志,曾无退悔。大和上悦其如是,欲遂其愿,乃遣僧法进及二近事,将轻货往福州买舟,具办粮用。

和上率诸门徒祥彦、荣叡、普照、思托等三十馀人,辞礼育王塔,巡礼佛迹,供养圣[井],护塔鱼菩萨,寻山直出。州太守卢同宰及僧徒父老迎送,设供养,差人备粮送至白社村寺;修理坏塔,劝诸乡人造一佛殿,至台州宁海县白泉寺宿。

明日,[斋]后逾山,岭峻途远,日暮夜暗,涧水没膝,飞雪迷眼,诸人泣泪,同受寒苦。明日度岭,入[始丰县],日暮至国清寺,松篁蓊郁,奇树璀璨;宝塔玉殿,玲珑赫奕,庄严华饰,不可言尽。孙绰《天台[山]赋》不能尽其万一。

大和上巡礼圣迹,出始丰县,入临海县;导于白峰寻江,遂至黄岩县;便取永嘉郡路,到禅林寺宿。

明朝,早食发,欲向温州,忽有采访使牒来追。其意[者],在扬州和上弟子僧灵佑及诸寺三纲众僧,同议曰︰“我大师和上,发愿向日本国,登山涉海,数年艰苦,沧溟万里,死生莫测;可共告官,遮令留住。”仍共以牒告于州县。于是,江东道采访使下牒诸州,先追所经诸寺三纲于狱,留身推问;寻踪至禅林寺,捉得大和上,差使押送,防护十重围绕,送至采访使所。

大和上所至州县,官人参迎礼拜欢喜,即放出所禁三纲等。采访使处分,依旧令住本寺,约束三纲防护,曰︰“勿令更向他国。”

诸州道俗闻大和上还至,各办四事供养,竞来庆贺,递相抱手慰劳。独大和上忧愁,呵责灵祐,不赐开颜。其灵祐日日忏谢,[乞]欢喜,每夜一更立至五更谢罪。遂终六十日,又诸寺三纲、大德共来礼谢,[乞]欢喜,大和上乃开颜耳。

天宝七载春,荣叡、普照师从同安郡来,下至扬州崇福寺大和上住处。大和上更与二师作方便,造舟、买香药,备办百物,一如天宝二载所备。

同行人僧祥彦、神仑、光演、顿悟、道祖、如高、德清、日悟、荣叡、普照、思托等道俗一十四人,及化得水手一十八人,及馀乐相随者,合有三十五人。六月廿七日,发自崇福寺。至扬州新河,乘舟下至常州界[狼]山,风急浪高,旋转三山。明日得风,至越州界三塔山。停住一月,得好风,发至署风山,停住一月。

十月十六日晨朝,大和上云:“昨夜,梦见三官人,一著绯,二著绿,于岸上拜别,知是国神相别也,疑是度必得渡海也。”

少时,风起,指顶岸山发。东南见山,至日中,其山灭,知是蜃气也。去岸渐远,风急波峻,水黑如墨。沸浪一透,如上高山;怒涛再至,似入深谷。人皆荒醉,[但]唱观音。舟人告曰︰“舟今欲没,有何所惜!”即牵栈香笼欲抛,空中有声,言︰“莫抛!莫抛!”即止。

中夜时,舟人言:“莫怖!有四神王,著甲把杖,二在舟头,二在樯舳边。”众人闻之,心里稍安。

三日过虵海。其虵长者一丈馀,小者五尺馀,色皆斑斑,满泛海上。

三日过飞鱼海。白色飞鱼,翳满空中,长一尺许。

一日经飞鸟海。鸟大如人,飞集舟上,舟重欲没,人以手推,鸟即衔手。

其后二日无物,唯有急风高浪。众僧恼卧,但普照师每日食时,行生米少许,与众僧以充中食。舟上无水,嚼米,喉干咽不入,吐不出;饮咸水,腹即胀。一生辛苦,何剧于此!

海中忽有四只金鱼,长各一尺许,走绕舟四边。明旦,风息,见山。人[总]渴水,临欲死;荣叡师面色忽然怡悦,即说云︰“梦见[有]官人请我受戒忏悔,叡曰︰‘贫道甚渴,欲得水’;彼官人取水与叡,水色如乳汁,取饮甚美。心既清凉,叡语彼官人曰︰‘舟上三十馀人,多日不饮水,甚大饥渴,请檀越早取水来。’时,彼官人唤雨令老人处分,云汝等大了事人,急送水来。梦相如是,水应[今]至,诸人急须把碗待。”众人闻此总欢喜。

明日,未时,西南空中云起,覆舟上,注雨;人人把碗承[水]饮。第二日亦雨至,人皆饱足。明旦近岸,有四白鱼来,引舟直至泊舟浦。

舟人把碗,竞上岸头觅水,过一小岗,[便]遇池水,清凉甘美,众人争饮,各得饱满。后日,更向池;昨日池处,但有陆地,而不见池,众共悲喜,知是神灵化出池也。

是时,冬十一月,华[蘂]开敷,树实竹笋,不辨于夏。凡在海中经十四日,方得著岸。遣人求浦,乃有四经纪人便引道而去。四人口云︰“和上大果报,遇于弟子,不然合死。此间人物吃人,火急去来!”便引舟去。

入浦。晚,见一人被发带刀,诸人大怖,与食便去。

夜发,经三日乃到振州江口泊舟。其经纪人往报郡,其别驾冯崇债遣兵四百馀人来迎。引至州城,别驾来迎。乃云︰“弟子早知大和上来,昨夜梦有僧姓丰田,当是债舅。此间若有姓丰田者否?”

众僧皆云︰“无也。”

债曰︰“此间虽无姓丰田人,而今大和上即将当弟子之舅。”即迎入宅内,设[斋]供养。又于大守厅内,设会授戒,仍入州大云寺安置。其寺佛殿坏废,众僧各舍衣物造佛殿,住一年造了。别驾冯崇债自备甲兵八百馀人送,经四十馀日,至万安州。

州大首领冯若芳请住其家,三日供养。若芳每年常劫取波斯舶二三艘,取物为己货,掠人为奴婢。其奴婢居处,南北三日行,东西五日行,村村相次,总是若芳奴婢之[住]处也。若芳会客,常用乳头香为灯烛,一烧一百馀斤。其宅后,苏芳木露积如山;其馀财物,亦称此焉。

行到岸州界,无贼,别驾乃回去。

荣叡、普照师从海路经四十馀日,到崖州,州游奕大使张云出迎,拜谒,引入。令住开元寺。官寮参省设斋,施物盈满一屋。

彼处珍异口味,乃有益知子、槟榔子、[椰子]、荔支子、龙眼、甘蕉、拘莚,搂头大如钵盂,甘甜于蜜,花如七宝色;[瞻]唐香树,聚生成林,风至,香闻五里之外;又有波罗捺树,[菓]大如冬瓜,树似[槟]楂;毕钵[菓],子同今见,叶如水葱;其根味似干杮。十月作田,正月收粟;养蚕八度,收稻再度。男著木笠,女著布絮。人皆雕蹄凿齿,绣面鼻饮,是其异也。

大使已下,至于典正,作番供养众僧。大使自手行食,将优昙钵树叶以充生菜,复将优昙钵子供养众僧。乃云︰“和上知否,此是优昙钵树子。此树有子[无]花,弟子得遇和上,如优昙钵花,甚难值遇。”其叶赤色,圆一尺馀;子色紫丹,气味甜美。

彼州遭火,寺[并]被烧,和上受大使请造寺。振州别驾闻和上造寺,即遣诸奴,各令进一椽,三日内一时将来,即构佛殿、讲堂、塼塔。[椽]木[有]馀;又造释迦丈六佛像。登坛[授]戒、讲律,度人已毕,仍别大使去。仍[差]澄迈县令,[着]送上舟。

三日三夜,便达雷州。罗州、辨州、象州、白州、佣州、藤州、梧州、桂州等官人、僧、道父老迎送礼拜,供养承事,其事无量,不可言记。

始安[郡]都督上党公冯古璞等步出[城]外,五体投地,接足而礼,引入开元寺。初开佛殿,香气满城,城中僧徒[擎]幡、烧香、唱梵,云集寺中。州县官人、百姓填满街衢,礼拜赞叹,日夜不绝。冯都督来,自手行食,供养众僧,请和上受菩萨戒。其所都督七十四州官人、选举试学人并集此州;随都督受菩萨戒人,其数无量。和上留住一年。

时南海郡大都督、五府经略、采访大使、摄御史中丞、广州太守卢奂牒下诸州,迎和上向广府。时冯都督来,亲送和上,自扶上船,口云︰“古璞与和上,终至弥勒天宫相见。”悲泣[而]别去。下桂江,七日至梧州,次至端州龙兴寺。荣叡师奄然迁化,大和上哀恸悲切,送丧而去。

端州太守迎引送至广州,卢都督率诸道俗出迎城外,恭敬承事,其事无量。引入大云寺,四事供养,登坛受戒。此寺有诃棃勒树二株,子如大枣。又开元寺有胡人造白檀华严经九会,率工匠六十人,三十年造毕,用物卅万贯钱,欲[将往]天竺;采访使刘[巨鳞]奏状,敕留开元寺供养,七宝庄严,不可思议。又有婆罗门寺三所,并梵僧居住。池有青莲花,花、叶、[茎]、根并芬馥奇异。江中有婆罗门、波斯、昆仑等舶,不知其数;并载香药、珍宝,积载如山。舶深六、七丈。师子国、大石国、骨唐国、白蛮、赤蛮等往来居[住],种类极多。州城三重,都督执六纛,一纛一军,威严不异天子;紫绯满城,邑居逼侧。大和上住此一春,发向韶州,倾城送远;乘江七百馀里,至韶州禅居寺,留住三日。韶州官人又迎引入法泉寺,乃是则天为慧能禅师造寺也,禅师影像今现在。后移开元寺,普照师从此辞和上向岭北去,[至]明州阿育王寺。是岁,天宝九载也。时,和上执普照[师]手,悲泣而曰︰“为传戒律,发愿过海,遂不至日本国,本愿不遂。”于是分手,感念无喻。时大和上频经炎热,眼光暗昧,爰有胡人 言能治目,遂加疗治,眼遂失明。

后巡游灵鹫寺、广果寺,登坛[授]戒。至浈昌县,过大庾岭,至虔州开元寺;仆射锺绍京左[降]在此,请和上至宅,立坛受戒。次至吉州,僧祥彦于舟上端坐,问思托师云:“大和上睡觉否?”思托答曰︰“睡未起。”彦云︰“今欲死别。”思托谘和上,和上烧香,将曲几来,使彦凭几向西方念阿弥陀佛。彦即一声唱佛,端坐,寂然无言。和上乃唤彦,彦悲恸无数。

时,诸州道俗闻和上归岭北,四方奔集,日常三百以上;人物骈阗,供具炜烨。从此向江州,至庐山东林寺,是晋代慧远法师之所居也。远法师于是立坛授戒,天降甘露,因号甘露坛,今尚存焉。近天宝九载,有志恩律师于此坛上与授戒,又感天雨甘露。道俗见闻,叹同晋远。

和上留连此地,已经三日,即向浔阳龙泉寺。昔远法师于是立寺,无水,爰发愿曰︰“若于此地堪栖止者,当使抽泉。”以锡杖扣地,有二青龙寻锡杖上,水即飞涌,今尚其水涌出地上三尺焉,因名[曰]龙泉寺。

从此陆行至江州城,太守追集州内僧、尼、道士、[女]官、州县官人、百姓,香花音乐来迎,请停三日供养。太守亲从浔阳县至九江驿,大和上乘舟与太守别去。

从此七日至润州江宁县,入瓦官寺登宝阁。阁高二十丈,是梁武帝之所建也,至今三百馀岁,微有倾损。昔一夜暴风急吹,明[旦],人看阁下四隅,有[八]神迹,长三尺,入地三寸;今造四神王像,扶持阁四角,其神[践]迹,今尚存焉。昔梁武帝崇信佛法,兴建伽蓝,今有江宁寺、弥勒寺、长庆寺、延祚寺等,其数甚多;庄严雕刻,已尽工巧。

和上之弟子僧灵祐承大和上来,远从栖霞寺迎来,见和上五体投地,进接和上足,展转悲泣而叹曰︰“我大和上远向海东,自谓一生不获再觐,今日亲礼,诚如盲龟开目见日;戒灯重明,昏衢再[朗]。”即引还栖霞寺,住三日。却下摄山,归杨府。过江至新河岸,即入扬子亭既济寺。江都道俗,奔填道路,江中迎舟,轴舻连接;遂入城,住本□龙兴寺也。

大和上从南振州来至扬府,所经州县,立坛授戒,无空过者。今亦于龙兴、崇福、大明、[延]光等寺讲律授戒,[暂]无停断。昔光州道岸律师命世挺生,天下四百馀州,以为受戒之主。岸律师迁化之后,其弟子[杭州]义威律师响振四远,德流八纮,诸州亦以为受戒师。义威律师无常之后,开元廿一年,时大和上年满卌六;淮南江左净持戒[律]者,唯大和上独秀无伦,道俗归心,仰为受戒之大师。凡前后讲大律并[疏][卌]遍,讲《律抄》七十遍,讲《轻重[仪]》十遍,讲《羯磨疏》十遍;具修三学,博达[五]乘;外秉威仪,内求奥理。讲授之[闲],造立寺舍,供养十方[众]僧,造佛菩萨像,其数无量;缝[衲]袈裟千领,布袈裟二千馀领,[供]送五台山僧,设无遮大会;开悲田而救济贫病,[设]敬田而供养三宝。写《一切经》三部,各一万[一]千卷;前后度人、授戒,略计过四万有馀。

其弟子中超群拔萃,为世师范者,即有:扬州崇福寺僧祥彦、润州天响寺僧道金、西京安国寺僧璿光、润州栖霞寺僧希瑜、扬州白塔寺僧法进、润州栖霞寺僧干印、汴州相国寺僧神邕、润州三昧寺僧法藏、江州[大]林寺僧志恩、洛州福[先]寺僧灵祐、扬州既济寺僧明烈、西京安国寺僧明债、越州道树寺僧璿真、扬州兴云寺僧惠琮、天台山国清寺僧法云等三十五人,并为翘楚,各在一方,弘法于世,导化群生。

天宝十二载,岁次癸巳,十月十五日壬午,日本国使大使特进藤原朝臣清河,副使银青光禄大夫、光禄卿大伴宿祢胡麿,副使银青光禄大夫、秘书监吉备朝臣真备,卫尉卿安倍朝臣朝衡等,来[至]延光寺,白和上云︰“弟子等早知和上五遍渡海向日本国,将欲传教,今亲奉颜色,顶礼欢喜。弟子等先录和上尊名,并持律弟子五僧,已奏闻主上,向日本传戒。主上要令将道士去,日本君王先不崇道士法,便奏留春桃原等四人,令住学道士法。为此,和上各亦奏退,愿和上自作方便。弟子等自在载国信物舟四舶,行装具足,去亦无难。”时和上许诺已竟。时扬州道俗皆云,和上欲向日本国。由是,龙兴寺防护甚固,无由进发,时有仁干禅师从[婺]州来,密知和上欲出,备具舟舫于江头相待。

和上于天宝十二载十月[十]九日戌时,从龙兴寺出,至江头乘舟。下时,有二十四沙弥悲泣[赶]来,白和上言:“大和上今向海东,重[觐]无由我,今者最后请预结缘。”乃于江边为二十四沙弥授戒。讫,乘舟下至苏州黄[泗浦]。相随弟子:扬州自塔寺僧法进、泉州超功寺僧昙静、台州开元寺僧思托、扬州兴云寺僧义静、衢州灵耀寺僧法载、窦州开元寺僧法成等一十四人,藤州通善寺尼智首等三人,杨州优婆塞潘仙童,胡国人安如宝,昆仑国人军法力,[瞻]波国人善听,都二十四人。

所将如来肉舍利三千粒,功德绣普集变一铺、阿弥陀如来像一铺、雕白栴檀千手像一躯、绣千手像一铺、救[苦]观世音像一铺、药师、弥陀、弥勒菩萨瑞像各一躯,同障子,《大方广佛华严经》八十卷、《大佛名经》十六卷、金字《大品经》一部、金字《大集经》一部、南本《涅槃经》一部四十卷、《四分律》一部六十卷、法励师《四分疏》五本各十卷、光统律师《四分疏》百廿纸、《镜中记》二本、智周师《菩萨戒疏》五卷、灵溪释子《菩萨戒疏》二卷、《天台止观法门》[计四十卷]、《玄义》、《文句》各十卷、《四教仪》十二卷、《次第禅门》十一卷、《行法华忏法》一卷、《小止观》一卷、《六妙门》一卷、《明了论》一卷、定宾律师《饰宗义记》九卷、《补释饰宗记》一卷、《戒疏》二本各一卷、观音寺[亮]律师《义记》二本十卷、[终]南山宣律师《含注戒本》一卷及疏、[怀道律师《戒本疏》四卷]、《行事钞》五本、《羯磨疏》等二本、怀素律师《戒本疏》四卷、大觉律师《批记》十四卷、《音训》二本、《比丘尼传》二本四卷、玄奘法师《西域记》一本十二卷、终南山宣律师《关中创开戒坛图[经]》一卷、法铣律师《尼戒本》一卷及疏二卷,合四十八部,及玉环水精手幡四口、□□金珠□□□□□□□菩提子三斗、青莲华廿茎、玳瑁叠子八面、天竺革履二[量],王右军真迹行书一帖、小王真迹行书三帖、天竺、朱和等杂体书五十帖,□□□□□□,水精手幡已下,皆进内里。又阿育王塔样金铜塔一区。

廿三日庚寅,大使处分:大和上已下分乘副使已下舟。毕后,大使已下共议曰:“方今广陵郡觉知和上向日本国,将欲搜舟,若被搜得,为使有[殃];又[被风]漂还,着唐界,不免罪恶。”由是,众僧总下舟,留。

十一月十日丁未夜,大伴副使窃招和上及众僧纳己舟,总不令知。

十三日,普照师从越馀姚郡来,乘吉备副使舟。

十五日壬子,四舟同发。有一雉飞第一舟前,仍下矴留。

十六日发,廿一日戊午,第一、第二两舟同到阿儿奈波岛,在多祢岛西南; 第三舟昨夜已泊同处。

十二月六日南风起,第一舟着石不动,第二舟发向多祢去。七日,至益救岛。

十八日,自益救发。十九日,风雨大发,不知四方。午时,浪上见山顶。

廿日乙酉午时,第二舟著萨摩国阿多郡秋妻屋浦。廿六日辛卯,延庆师引和上入[太]宰府。

天平胜宝六年甲午,正月十一日丁未,副使从四位上大伴宿祢胡麿奏:大和上到筑志[太]宰府。

二月一日到难波,唐僧崇道等迎慰供养。

三日,至河内国,大纳言正二位藤原朝臣仲麿遣使迎慰,复有道璿律师遣弟子僧善谈等迎劳;复有高行僧志忠、贤璟、灵福、晓贵等卅馀人迎来,礼谒□□。

四日,入京,敕遣正四位下安宿王于罗城门外迎慰、拜劳,引入东大寺安置。

五日,唐道璿律师、婆罗门菩提僧正来慰问;宰相、右大臣、大纳言已下官人百馀人来礼拜、问讯。后敕[使]正四位下吉备朝臣真备来,宣诏曰︰“大德和上,远涉沧波,来投此国,诚副朕意,喜慰无喻。朕造此东大寺,经十馀年,欲立戒坛,传受戒律,自有此心,日夜不忘。今诸大德,远来传戒,冥契朕心。自今以后,受戒传律,一任和上。”又敕僧都良辨,令录诸临坛大德各进内。不经日,敕授传灯大法师位。

其年四月初,于卢遮那殿前立戒坛,天皇初登坛受菩萨戒,次皇后、皇太子亦登坛受戒。寻为沙弥澄修等四百四十馀人授戒。又旧大僧灵[福]、贤璟、志忠、善顶、道缘、[平]德、忍基、善谢、行潜、行忍等八十馀人僧,舍旧戒、重受和上所授之戒。后于大佛殿西,别作戒坛院,即移天皇受戒坛土筑作之。

大和上从天宝二载始为传戒,五度装束,渡海艰辛,虽被漂回,本愿不退。至第六度,过日本卅六人,总无常[去]退心。道俗二百馀人,唯有大和上、学问僧普照、天台僧思托始终六度,经[逾]十二年,遂果本愿,来传圣戒;方知济物慈悲,宿因深厚,不惜身命,所度极多。

时有四方来学戒律者,缘无供养,多有退还,此事漏闻于天听,仍以宝字元年丁酉十一月二十三日,敕施备前国水田一百町,大和上以此田欲立伽蓝。时有敕旨,施大和上园地一区,是故一品新田部亲王之旧宅;普照、思托[劝]请大和上以此地为伽蓝,长传四分律藏,法励[师]《四分律疏》,《镇国道场饰宗义记》,《宣律师钞》,以持戒之力,保护国家。和上言大好,即宝字三年八月一日,私立唐律招提名,后请官额,依此为定;还以此日请善俊师讲件疏记等。所立[寺]者,今唐招提寺是。

初,大和上受中纳言从三位冰上真人之延请,[诣]宅窃尝其土,知可立寺,仍语弟子僧法智:“此福地也,可立伽蓝。”今遂成寺,可谓明鉴之先见也。

大和上诞生象季,亲为佛使,经云:“如来处处度人,汝等亦𢽾如来,广行度人。”和上既承遗风,度人逾于四万,如上略件及讲[遍数]。唐道璿律师请大和上门人思托曰:“承学有基绪,璿弟子闲汉语者,令学励疏并镇国国记,幸见开导。”僧思托便受于大安[寺]唐院,为忍基等讲,四、五年中,研磨数遍。宝字三年,僧忍基于东大唐院讲《疏记》,僧善俊于唐寺讲《件疏记》,僧忠惠于近江讲《件疏记》,僧惠新于大安塔院讲《件疏记》,僧常巍于大安寺讲《件疏记》,僧真法于兴福寺讲《件疏记》。从此以来,日本律仪,渐渐严整;师[师]相传,遍于寰宇。如佛所言,我诸弟子展转行之,即为如来常在不灭;亦如一灯燃百千灯,暝者皆明明不绝。宝字七年癸卯春,弟子僧忍基梦见讲堂栋梁摧折,寤而惊惧,[知]大和上迁化之相也;仍率诸弟子模大和上之影。是岁五月六日,结跏趺座,面西化,春秋七十六。

化后三日,顶上犹煖,由是久不殡殓;至于阇维,香气满山。平生[常]谓僧思托言︰“我若终,己愿[坐]死,[汝]可为我于戒坛院别立影堂,旧住房与僧住。”《千臂经》云,临终端[坐],如入禅定,当知此人已入初地。以兹验之,圣凡难测。

宝龟[八]年甲辰,日本国使遣唐,扬州诸寺皆承大和上之凶闻,总著丧服,向东举哀三日,都会龙兴寺设大[斋]会。其龙兴寺先是失火,皆被烧,大和上昔住院房,独不烧损,是亦戒德之馀庆也。

《唐大和上东征传》一卷

宝龟十年岁次己未二月八日己卯撰

五言初谒大和上二首并序

闻夫佛法东流,摩腾入于伊洛;真教南被,僧会游于吴都。未丧斯文,必有命世;将弘兹道,实待明贤。我皇帝据此龙图,济苍生于八表,受彼佛记,导黔首于三乘,则有负鼎掷[钧],虽比肩于绛阙,而乘杯听铎,未连影于玄门。爰有鉴真和上,张戒网而曾临,法进阇棃,照知炬而戾止。像化多士,于斯为盛;玄风不坠,宝赖兹焉。弟子浪迹嚣尘,驰心真际,奉三归之有地,欣一觉之非遥。欲赞芳猷,奋弱管云尔。

摩腾游汉阙,僧会入吴宫。岂若真和上,含章渡海东。禅林戒网密,慧苑觉华丰。欲识玄津路,缁门得妙工。

我是无明客,长迷有漏津。今朝蒙善诱,怀抱绝埃尘。道种将萌夏,空花更落春。自归三宝德,谁畏六魔瞋。

五言伤大和上传灯逝日本

国传灯沙门释思托

上德乘杯渡,金人道已东。戒香馀散馥,慧炬复流风。月隐归灵鹫,珠逃入梵宫。神飞生死表,遗教法门中。

五言伤大和上

金紫光禄大夫中纳言行式部卿石上宅嗣

上德从迁化,馀灯欲断风。招提禅草[歇],戒院觉花空。生死悲含恨,真如欢岂穷。惟视常修者,无处不遗踪。

七言伤大和上

传灯贤大法师大僧都沙门释法进

大师慈育契园空,远迈传灯照海东。度物草筹盈石室,散流佛戒绍遗踪。化毕分身归净国,[娑]婆谁复为[驱]龙。

五言伤大和上

图书寮兼但马守藤原朝臣[刷]雄

万里传灯照,风云远国香。禅光耀百亿,戒月皎千乡。哀哉归净土,悲哉赴泉场。寄语腾兰迹,洪慈万代光。

五言因使日本[顶]谒鉴真和上,和上既灭度,不觐尊颜,嗟而述怀

都虞侯冠军大将军试太常卿上柱国高鹤林

上方传佛教,名僧号鉴真。怀藏通邻国,真如转付民。早嫌居五浊,寂灭离嚣尘。禅院从今古,青松绕塔新。法留千载经,名记万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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