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八大家文鈔 (四庫全書本)/全覽1

唐宋八大家文鈔 全覽1 全覽2


  欽定四庫全書     集部八
  唐宋八大家文鈔目錄  總集類
  巻一昌黎一
  表狀
  巻二昌黎二
  書
  巻三昌黎三
  書
  巻四昌黎四
  書
  巻五昌黎五
  書啓狀
  巻六昌黎六
  
  巻七昌黎七
  
  巻八昌黎八
  記傳
  巻九昌黎九
  原論議
  巻十昌黎十
  辯解説頌雜著
  巻十一昌黎十一
  碑
  巻十二昌黎十二
  碑銘
  巻十三昌黎十三
  墓誌銘
  巻十四昌黎十四
  墓誌銘
  巻十五昌黎十五
  墓誌碣銘
  巻十六昌黎十六
  哀辭祭文行狀
  巻十七栁州一
  書
  巻十八栁州二
  書
  巻十九栁州三
  書
  巻二十栁州四
  書啓
  巻二十一栁州五
  序傳
  巻二十二栁州六
  記
  巻二十三栁州七
  記
  巻二十四栁州八
  論議辯
  巻二十五栁州九
  説贊雜著
  巻二十六栁州十
  雜著
  巻二十七栁州十一
  碑銘
  巻二十八栁州十二
  墓版碣誄表狀祭文
  巻二十九廬陵一
  上書
  巻三十廬陵二
  書疏劄子
  巻三十一廬陵三
  劄子
  巻三十二廬陵四
  劄子
  巻三十三廬陵五
  劄子
  巻三十四廬陵六
  狀
  巻三十五廬陵七
  狀
  巻三十六廬陵八
  狀
  巻三十七廬陵九
  表啓
  巻三十八廬陵十
  書
  巻三十九廬陵十一
  書
  巻四十廬陵十二
  論
  巻四十一廬陵十三
  論
  巻四十二廬陵十四
  論
  巻四十三廬陵十五
  史論
  巻四十四廬陵十六
  史論
  巻四十五廬陵十七
  
  巻四十六廬陵十八
  
  巻四十七廬陵十九
  序傳
  巻四十八廬陵二十
  記
  巻四十九廬陵二十一
  記
  巻五十廬陵二十二
  碑銘
  巻五十一廬陵二十三
  碑銘
  巻五十二廬陵二十四
  墓誌銘
  巻五十三廬陵二十五
  墓誌銘
  巻五十四廬陵二十六
  墓誌銘
  巻五十五廬陵二十七
  墓誌銘
  巻五十六廬陵二十八
  墓誌銘
  巻五十七廬陵二十九
  墓誌銘
  巻五十八廬陵三十
  墓表
  巻五十九廬陵三十一
  祭文行狀
  巻六十廬陵三十二
  頌賦雜著
  巻六十一廬陵史鈔一
  本紀
  巻六十二廬陵史鈔二
  本紀
  巻六十三廬陵史鈔三
  家人傳
  巻六十四廬陵史鈔四
  梁臣傳
  巻六十五廬陵史鈔五
  唐臣傳
  巻六十六廬陵史鈔六
  唐臣傳
  巻六十七廬陵史鈔七
  唐臣傳
  巻六十八廬陵史鈔八
  唐晉周臣傳
  巻六十九廬陵史鈔九
  死節傳
  死事傳
  巻七十廬陵史鈔十
  一行傳
  唐六臣傳
  義兒傳
  巻七十一廬陵史鈔十一
  伶官傳
  宦者傳
  巻七十二廬陵史鈔十二
  雜傳
  巻七十三廬陵史鈔十三
  雜傳
  巻七十四廬陵史鈔十四
  雜傳
  巻七十五廬陵史鈔十五
  雜傳
  巻七十六廬陵史鈔十六
  雜傳
  巻七十七廬陵史鈔十七
  論
  巻七十八廬陵史鈔十八
  世家
  巻七十九廬陵史鈔十九
  世家
  巻八十廬陵史鈔二十
  四夷附錄
  卷八十一臨川一
  上書
  巻八十二臨川二
  劄子疏狀
  巻八十三臨川三
  表啓
  巻八十四臨川四
  書
  巻八十五臨川五
  書
  巻六十六臨川六
  
  巻八十七臨川七
  記
  巻八十八臨川八
  記
  巻八十九臨川九
  論
  巻九十臨川十
  論原説解雜著
  巻九十一臨川十一
  碑狀
  巻九十二臨川十二
  墓誌銘
  巻九十三臨川十三
  墓誌銘
  巻九十四臨川十四
  墓誌銘
  巻九十五臨川十五
  墓誌銘
  巻九十六臨川十六
  墓表祭文
  巻九十七南豐一
  疏劄狀
  巻九十八南豐二
  書
  巻九十九南豐三
  書
  巻一百南豐四
  
  巻一百一南豐五
  
  巻一百二南豐六
  
  巻一百三南豐七
  記
  巻一百四南豐八
  記
  巻一百五南豐九
  記傳
  巻一百六南豐十
  論議雜著
  巻一百七老泉一
  書狀
  巻一百八老泉二
  書
  巻一百九老泉三
  書
  巻一百十老泉四
  論
  巻一百十一老泉五
  論
  巻一百十二老泉六
  論
  巻一百十三老泉七
  權書
  巻一百十四老泉八
  衡論
  巻一百十五老泉九
  衡論
  巻一百十六老泉十
  記説引序
  巻一百十七東坡一
  制䇿cq=266
  巻一百十八東坡二
  上書
  巻一百十九東坡三
  上書
  巻一百二十東坡四
  劄子
  巻一百二十一東坡五
  劄子
  巻一百二十二東坡六
  狀
  巻一百二十三東坡七
  狀
  巻一百二十四東坡八
  表啓
  巻一百二十五東坡九
  書
  巻一百二十六東坡十
  書
  巻一百二十七東坡十一
  論
  巻一百二十八東坡十二
  論
  巻一百二十九東坡十三
  論
  巻一百三十東坡十四
  論
  巻一百三十一東坡十五
  論
  巻一百三十二東坡十六
  論
  巻一百三十三東坡十七
  試論
  巻一百三十四東坡十八
  論解
  巻一百三十五東坡十九
  䇿
  巻一百三十六東坡二十
  䇿
  巻一百三十七東坡二十一
  䇿
  巻一百三十八東坡二十二
  䇿
  巻一百三十九東坡二十三
  序傳
  巻一百四十東坡二十四
  記
  巻一百四十一東坡二十五
  記
  巻一百四十二東坡二十六
  碑
  巻一百四十三東坡二十七
  銘贊頌
  巻一百四十四東坡二十八
  説賦祭文雜著
  巻一百四十五潁濵一
  上書
  巻一百四十六潁濵二
  上書劄子
  巻一百四十七潁濵三
  劄子
  巻一百四十八潁濵四
  狀
  巻一百四十九潁濵五
  書啓
  巻一百五十潁濵六
  論
  巻一百五十一潁濵七
  論
  巻一百五十二潁濵八
  厯代論
  巻一百五十三潁濵九
  厯代論
  巻一百五十四潁濵十
  厯代論
  巻一百五十五潁濵十一
  古史論
  巻一百五十六潁濵十二
  論
  巻一百五十七潁濵十三
  䇿
  巻一百五十八潁濵十四
  䇿
  巻一百五十九潁濵十五
  䇿
  巻一百六十潁濵十六
  䇿
  巻一百六十一潁濵十七
  䇿
  巻一百六十二潁濵十八
  序引傳
  巻一百六十三潁濵十九
  記
  巻一百六十四潁濵二十
  説贊辭賦祭文雜著
  等謹案唐宋八大家文鈔一百六十四巻明茅坤編坤有徐海本末已著録世傳唐宋八家之目肇始于是集考明初朱右已採録韓栁歐陽曽王三蘇之作為八先生文集坤盖有所本也然右書今不存惟坤此集為世所傳習凡韓愈文十六巻栁宗元文十二巻歐陽修文三十二巻附五代史抄二十巻王安石文十六巻曽鞏文十巻蘇洵文十巻蘇軾文二十八巻蘇轍文二十巻每家各為之引説者謂其書本出唐順之坤據其稿本刋板以行攘為已作如郭象之於向秀然坤所作序例明言以順之及王慎中評語標入實未諱所自來則稱為盗襲者誣矣其書初刋于杭州歳乆漫漶萬厯中坤之孫著復為訂正重刋始以坤所批五代史附入歐文之後今所行者皆著重訂本也自李夢陽空同集出以字句摹秦漢而秦漢為窠臼自坤白華樓稿出以機調摹唐宋而唐宋又為窠臼故坤嘗以書與唐順之論文順之復書有尚以眉髪相山川而未以精神相山川之語又謂繩墨布置竒正轉摺雖有專門師法至于中間一叚精神命脉則非具今古隻眼者不足與此云云盖頗不以能為古文許之今觀是集大抵亦為舉業而設其所評論疏舛尤不可枚舉黃宗羲南雷文定有荅張自烈書謂其韓文内孔司勲誌不曉句讀貞曜先生誌所云來吊韓氏謂不知何人栁文内與顧十郎書悮疑十郎為宗元座主歐文内薛簡肅舉進士第一讓王嚴疑其何以得讓又以張谷墓表遷員外郎知陽武縣為當時特重令職孫之翰誌學究出身進士及第為再舉進士皆不明宋制而妄為之説又謂其圈㸃批抹亦多不得要領而詆為小小結果皆切中其病然八家集浩博學者徧讀為難書肆選本又漏畧過甚坤所選録尚得煩簡之中集中評語雖所見未深而亦足為初學之門徑一二百年以來家弦户誦固亦有由矣乾隆四十四年九月恭校上
  總纂官紀昀陸錫熊孫士毅
  總 校 官陸 費 墀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原叙
  孔子之繫易曰其㫖逺其辭文斯固所以教天下後世為文者之至也然而及門之士顔淵子貢以下並齊魯間之秀傑也或云身通六藝者七十餘人文學之科並不得與而所屬者僅子遊子夏兩人焉何哉盖天生賢哲各有獨稟譬則泉之温火之寒石之結緑金之指南人於其間以獨禀之氣而又必為之專一以致其至伶倫之於音禆竈之於占養由基之於射造父之於御扁鵲之於醫遼之於九秋之於奕彼皆以天縱之智加之以專一之學而獨得其解斯固以之擅當時而名後世而非他所得而相雄者孔子没而游夏輩各以其學授之諸侯之國已而散逸不傳而秦人燔經坑學士而六藝之㫖幾輟矣漢興招亡經求學士而鼂錯賈誼董仲舒司馬遷劉向揚雄班固輩始乃稍稍出而西京之文號為爾雅崔蔡以下非不矯然龍驤也然六藝之㫖漸流失魏晉宋齊梁陳隋唐之間文日以靡氣日以弱强弩之末且不及魯縞矣而况於穿札乎昌黎韓愈首出而振之柳柳州又從而和之於是始知非六經不以讀非先秦兩漢之書不以觀其所著書論敘記碑銘頌辯諸什故多所獨開門户然大較並尋六藝之遺略相上下而羽翼之者貞元以後唐且中墜沿及五代兵戈之際天下寥寥矣宋興百年文運天啟於是歐陽公修從隋州故家覆瓿中偶得韓愈書手讀而好之而天下之士始知通經博古為高而一時文人學士彬彬然附離而起蘇氏父子兄弟及曽鞏王安石之徒其間材㫖小大音響緩亟雖屬不同而要之於孔子所刪六藝之遺則共為家習而户眇之者也由今觀之譬則世之走騕褭騏驥於千里之間而中及二百里三百里而輟者有之矣謂塗之薊而轅之粤則非也世之操觚者徃徃謂文章與時相髙下而唐以後且薄不足為噫抑不知文特以道相盛衰時非所論也其間工不工則又係乎斯人者之稟與其専一之致否何如耳如所云則必太羮𤣥酒之尚茅茨土簋之陳而三代而下明堂玉帶雲罍犧樽之設皆駢枝也已孔子之所謂其㫖逺即不詭於道也其辭文即道之燦然若象緯者之曲而布也斯固庖犧以來人文不易之統也而豈世之云乎哉我明𢎞治正徳間李夢陽崛起北地豪雋輻輳已振詩聲復掲文軌而曰吾左吾史與漢矣已而又曰吾黄初建安矣以予觀之特所謂詞林之雄耳其於古六藝之遺豈不湛滛滌濫而互相剽裂己乎予於是手掇韓公愈桞公宗元歐陽公修蘇公洵軾轍曽公鞏王公安石之文而稍為批評之以為操觚者之劵題之曰八大家文鈔家各有引條疏如左嗟乎之八君子者不敢遽謂盡得古六藝之㫖而予所批評亦不敢自以得八君子者之深要之大義所掲指次㸃綴或於道不相盭己謹書之以質世之知我者時萬厯已卯仲春歸安鹿門茅坤撰


  唐宋八大家文鈔論例
  世之論韓文者共首稱碑誌予獨以韓公碑誌多竒崛險譎不得史漢序事法故於風神處或少遒逸予間亦鐫記其旁至於歐陽公碑誌之文可謂獨得史遷之髓矣王荆公則又别出一調當細繹之序記書則韓公崛起門户矣而論䇿以下當屬之蘇氏父子兄弟四六文字予初不欲録然歐陽公之婉麗蘇子瞻之悲慨王荆公之深刺於君臣上下之間似有感動處故録而存之予覽子厚之文其議論處多鑱畫其紀山水處多幽邃夷曠至於墓誌碑碣其為御史及禮部員外時所作多沿六朝之遺予不録録其貶永州司馬以後稍屬雋永者凡若干首以見其風概云然不如昌黎多矣
  宋諸賢敘事當以歐陽公為最何者以其調自史遷出一切結搆裁翦有法而中多感慨俊逸處予故往往心醉曽之大㫖近劉向然逸調少矣王之結搆裁翦極多鑱洗苦心處往往矜而嚴潔而則然較之曽特屬伯仲須讓歐一格至於蘇氏兄弟大畧兩公者文才疎爽豪蕩處多而結構裁翦四字非其所長諸神道碑多者八九千言少者亦不下四五千言所當詳畧斂散處殊不得史體何者鶴頸不得不長鳬頸不得不短兩公於䇿論千年以來絶調矣故於此或殺一格亦天限之也予覽歐蘇二家論不同歐次情事甚曲故其論多確而不嫌於複蘇氏兄弟則本戰國䇿縱横以來之㫖而為文故其論直而鬯而多疎逸遒宕之勢歐則譬引江河之水而穿林麓灌畎澮若蘇氏兄弟則譬之引江河之水而一瀉千里湍者縈逝者注杳不知其所止者已語曰同工而異曲學者須自得之
  蘇明允易詩書禮樂論未免雜之以曲見特其文遒勁子瞻大悲閣等記及贊羅漢等文似狃於佛氏之言然亦以其見解超朗其間又有文㫖不遠稍近舉子業者故並録之
  曽南豐之文大較本經術祖劉向其湛深之思嚴宻之法自足以與古作者相雄長而其光燄或不外爍也故於當時稍為蘇氏兄弟所掩獨朱晦菴亟稱之厯數百年而近年王道思始知讀而酷好之如渴者之飲金莖露也
  予嘗有文評曰屈宋以來渾渾噩噩如長川大谷探之不窮攬之不竭藴藉百家包括萬代者司馬子長之文也閎深典雅西京之中獨冠儒宗者劉向之文也斟酌經緯上摹子長下採劉向父子勒成一家之言者班固也吞吐騁頓若千里之駒而走赤電鞭疾風常者山立怪者霆擊韓愈之文也巉巖崱屴若游峻壑削壁而谷風凄雨四至者柳宗元之文也遒麗逸宕若携美人宴遊東山而風流文物照耀江左者歐陽子之文也行乎其所當行止乎其所不得不止浩浩洋洋赴千里之河而注之海者蘇長公也嗚呼七君子者可謂聖於文矣其餘若賈董相如揚雄諸君子可謂才問炳然西京矣而非其至者曽鞏王安石蘇洵轍至矣鞏尤為折衷於大道而不失其正然其才或疲薾而不能副焉吾聊次之如左俟知音者賞之
  八大家而下予於本朝獨愛王文成公論學諸書及記學記尊經閣等文程朱所欲為而不能者江西辭爵及撫田州等疏唐陸宣公宋李忠定公所不逮也即如浰頭桶岡軍功等疏條次兵情如指諸掌况其設伏出竒後先本未多合兵法人特以其稍屬矜功而往往口訾之耳嗟乎公固百世殊絶人物區區文章之工與否所不暇論予特附揭於此以見我本朝一代之人豪而後世之品文者當自有定議云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
  昌黎文鈔引
  魏晉以後宋齊梁陳迄于隋唐之際孔子六藝之遺不絶如帶矣昌黎韓退之崛起徳憲之間泝孟軻荀卿賈誼晁錯董仲舒司馬遷劉向揚雄及班掾父子之㫖而揣摩之於是時譽者半毁者半獨柳宗元李翺皇甫湜孟郊二三輩相與遊從深知而篤好之耳何則於舉世聾瞶中而欲獨以黄鍾大吕鏗鍧其間甚矣其難也又三百年而歐陽公修蘇公軾輩相繼出始表章之而天下之文復趨於古嗟乎隋唐之文其患在靡而弱而退之之出而振之固已難矣廼若近代之文其患在勦而膺有志者茍欲出而振之而其為力也不尤戞戞乎其難矣哉要之必本乎道而按古六藝者之遺斯之謂右作者之㫖云爾予故於漢西京而下八代之衰不及一人也首揭昌黎韓文公愈録其表狀九首書啟狀四十六首序三十三首記傳十二首原論議十首辯解説頌雜著二十二首碑及墓誌碣銘五十二首哀詞祭文行狀八首釐為十六巻昌黎之竒於碑誌尤為巉削予竊疑其於太史遷之㫖或屬一間以其盛氣搯抉幅尺峻而韻折少也書記序辯解及他雜著公所獨倡門户譬則達摩西來獨開禪宗矣歸安鹿門茅坤題










  昌黎本傳
  韓愈字退之鄧州南陽人七世祖茂有功於後魏封安定王父仲卿為武昌令有美政既去縣人刻石頌徳終秘書郎愈生三嵗而孤隨伯兄㑹貶官嶺表㑹卒嫂鄭鞠之愈自知讀書日記數千百言比長盡能通六經百家學擢進士第㑹董晉為宣武節度使表署觀察推官晉卒愈從䘮出不四日汴軍亂乃去依武寧節度使張建封建封辟府推官操行堅正鯁言無所忌調四門博士遷監察御史上疏極論宫市徳宗怒貶陽山令有愛在民民生子多以其姓字之改江陵法曹參軍元和初權知國子博士分司東都三嵗為真改都官員外郎即拜河南令還遷職方員外郎華隂令柳澗有辠前刺史劾之未報而刺史罷澗諷百姓遮索軍頓役直後刺史惡之按其獄貶澗房州司馬愈過華以為刺史隂相黨上疏治之既御史覆問得澗贓再貶封溪尉愈坐是復為博士既才高數黜官又下遷乃作進學解以自諭執政覽之竒其才改比部郎中史館修撰轉考功知制誥進中書舍人初憲宗將平蔡命御史中丞裴度使諸軍按視及還具言賊可滅與宰相議不合愈亦奏言淮西連年侵掠得不償費其敗可立而待然未可知者在陛下斷與不斷耳執政不喜㑹有人詆愈在江陵時為裴均所厚均子鍔素無狀愈為文章字命鍔謗語囂暴由是改太子右庶子及度以宰相節度彰義軍宣慰淮西奏愈行軍司馬愈請乘遽先入汴説韓𢎞使協力元濟平遷刑部侍郎憲宗遣使者往鳯翔迎佛骨入禁中三日乃送佛祠王公士庶奔走膜唄至為夷法灼體膚委珍貝騰沓係路愈聞惡之乃上表極諫帝大怒持示宰相將抵以死裴度崔羣曰愈言訐牾罪之誠宜然非内懷至忠安能及此願少寛假以來諫爭帝曰愈言我奉佛太過猶可容至謂東漢奉佛以後天子咸夭促言何乖剌耶愈人臣狂妄敢爾固不可赦於是中外駭懼雖戚里諸貴亦為愈言乃貶潮州刺史既至潮以表哀謝帝頗感悔欲復用之持示宰相曰愈前所論是大愛朕然不當言天子事佛乃年促耳皇甫鎛素忌愈直即奏言愈終狂疏可且内移乃改袁州刺史初愈至潮問民疾苦皆曰惡溪有鱷魚食民畜産且盡民以是窮數日愈自往視令其屬秦濟以一羊一豕投溪水而祝之是夕暴風震電起谿中數日水盡涸西徙六十里自是潮無鱷魚患袁人以男女為𨽻過期不贖則沒入之愈至悉計庸得贖所沒歸之父母七百餘人因與約禁其為𨽻召拜國子祭酒轉兵部侍郎鎮州亂殺田𢎞正而立王廷湊詔愈宣撫既行衆皆危之元稹言韓愈可惜穆宗亦悔詔愈度事從宜無必入愈曰安有受君命而滯留自顧遂疾驅入廷湊嚴兵迓之甲士陳庭既坐廷湊曰所以紛紛者乃此士卒也愈大聲曰天子以公為有將帥材故賜以節豈意同賊反耶語未終士前奮曰先太師為國擊朱滔血衣猶在此軍何負朝廷乃以為賊乎愈曰以為爾不記先太師也若猶記之固善且為逆與順利害不能遠引古事但以天寳來禍福為爾等明之安禄山史思明李希烈梁崇義朱滔朱泚呉元濟李思道有若子若孫在乎亦有居官者乎衆曰無愈曰田公以魏博六州歸朝廷官中書令父子受旗節劉悟李祐皆大鎮此爾軍所共聞也衆曰𢎞正刻故此軍不安愈曰然爾曹害田公又殘其家矣復何道衆乃讙曰侍郎語是廷湊恐衆心動遽麾使去因泣謂愈曰今欲廷湊何所為愈曰神策六軍之將如牛元翼比者不少但朝廷顧大體不可棄之公久圍之何也廷湊曰即出之愈曰若爾則無事矣㑹元翼亦潰圍出廷湊不追愈歸奏其語帝大悦轉吏部侍郎時宰相李逢吉惡李紳欲逐之遂以愈為京兆尹兼御史大夫特詔不臺參而除紳中丞紳果劾奏愈愈以詔自解其後文刺紛然宰相以臺府不協遂罷愈為兵部侍郎而出紳江西觀察使紳見帝得留愈亦復為吏部侍郎長慶四年卒年五十七贈禮部尚書諡曰文愈性明鋭不詭隨與人交終始不少變成就後進往往知名經愈指授皆稱韓門弟子愈官顯稍謝遣凡内外親若交友無後者為嫁遣孤女而䘏其家嫂鄭䘮為服期以報每言文章自漢司馬相如太史公劉向揚雄後作者不世出故愈深探本元卓然樹立成一家言其原道原性師説等數十篇皆奥衍閎深與孟軻揚雄相表裏而佐佑六經云至它文造端置辭要為不襲蹈前人者然惟愈為之沛然若有餘至其徒李翺李漢皇甫湜從而效之遽不及遠甚從愈游者若孟郊張籍亦皆自名於時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
  明 茅坤 撰
  昌黎文鈔一
  表狀
  進撰平淮西碑文表
  不獨碑文冠當世而表亦壯
  臣某言伏奉正月十四日勅牒以收復淮西羣臣請刻石紀功明示天下為將來法式陛下推勞臣下允其志願使臣撰平淮西碑文者聞命震駭心識顛倒非其所任為愧為恐經涉旬月不敢措手竊惟自古神聖之君既立殊功異徳卓絶之跡必有竒能博辯之士為時而生持簡操筆從而寫之各有品章條貫然後帝王之美巍巍煌煌充滿天地其載於書則堯舜二典夏之禹貢殷之盤庚周之五誥於詩則𤣥鳥長發歸美殷宗清廟臣工小大二雅周王是歌辭事相稱善并美具號以為經列之學官置師弟子讀而講之從始至今莫敢指斥嚮使撰次不得其人文字曖昩雖有美實其誰觀之辭迹俱亡善惡惟一然則兹事至大不可輕以屬人伏惟唐至陛下再登太平剗刮羣姦掃灑疆土天之所覆莫不賔順然而淮西之功尤為俊偉碑石所刻動流億年必得作者然後可盡能事今詞學之英所在麻列儒宗文師磊落相望外之則宰相公卿郎官博士内之則翰林禁密游談侍從之臣不可一二遽數召而使之無有不可至於臣者自知最為淺陋顧貪恩待趨以就事叢雜乖戾律吕失次乾坤之容日月之光知其不可繪畫强顔為之以塞詔㫖罪當誅死其碑文今已撰成謹録封進無任慚羞戰怖之至
  論佛骨表
  韓公以天子迎佛特以祈夀䕶國為心故其議論亦只以福田上立説無一字論佛宗㫖
  臣某言伏以佛者西域之一法耳自後漢時流入中國上古未嘗有也昔者黄帝在位百年年百一十嵗少昊在位八十年年百嵗顓頊在位七十九年年九十八嵗帝嚳在位七十年年百五嵗帝堯在位九十八年年百一十八嵗帝舜及禹年皆百嵗此時天下太平百姓安樂夀考然而中國未有佛也其後殷湯亦年百嵗湯孫太戊在位七十五年武丁在位五十九年書史不言其年夀所極推其年數葢亦俱不减百嵗周文王年九十七嵗武王年九十三嵗穆王在位百年此時佛法亦未入中國非因事佛而致然也漢明帝時始有佛法明帝在位纔十八年耳其後亂亡相繼運祚不長宋齊梁陳元魏以下事佛漸謹年代尤促惟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前後三度捨身施佛宗廟之祭不用牲牢晝日一食止於菜果其後竟為侯景所逼餓死臺城國亦尋滅事佛求福乃更得禍由此觀之佛不足事亦可知矣高祖始受隋禪則議除之當時羣臣材識不遠不能深知先王之道古今之宜推闡聖明以救斯𡚁其事遂止臣常恨焉伏惟睿聖文武皇帝陛下神聖英武數千百年已來未有倫比即位之初即不許度人為僧尼道士又不許創立寺觀臣常以為高祖之志必行於陛下之手今縱未能即行豈可恣之轉令盛也今聞陛下令羣僧迎佛骨於鳯翔御樓以觀舁入大内又令諸寺遞迎供養臣雖至愚必知陛下不惑於佛作此崇奉以祈福祥也直以年豐人樂徇人之心為京都士庶設詭異之觀戯玩之具耳安有聖明若此而肯信此等事哉然百姓愚㝠易惑難曉茍見陛下如此將謂真心事佛皆云天子大聖猶一心敬信百姓何人豈合更惜身命焚頂燒指百十為羣解衣散錢自朝至暮轉相倣效惟恐後時老少奔波棄其業次若不即加禁遏更厯諸寺必有㫁臂臠身以為供養者傷風敗俗傳笑四方非細事也夫佛本西土之人與中國言語不通衣服殊製口不言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知君臣之義父子之情假如其身至今尚在奉其國命來朝京師陛下容而接之不過宣政一見禮賔一設賜衣一襲衞而出之於境不令惑衆也况其身死已久枯朽之骨凶穢之餘豈宜令入宫禁孔子曰敬鬼神而遠之古之諸侯行弔於其國尚令巫祝先以桃茢袚除不祥然後進弔今無故取朽穢之物親臨觀之巫祝不先桃茢不用羣臣不言其非御史不舉其失臣實恥之乞以此骨付之有司投諸水火永絶根本㫁天下之疑絶後代之惑使天下之人知大聖人之所作為出於尋常萬萬也豈不盛哉豈不快哉佛如有靈能作禍祟凡有殃咎宜加臣身上天鑒臨臣不怨悔無任感激懇悃之至謹奉表以聞
  潮州刺史謝上表
  昌黎遭患憂讒情哀詞廹
  臣以狂𡚶戅愚不識禮度上表陳佛骨事言涉不敬正名定罪萬死猶輕陛下哀臣愚忠恕臣狂直謂臣言雖可罪心亦無他特屈刑章以臣為潮州刺史既免刑誅又獲禄食聖恩𢎞大天地莫量破腦刳心豈足為謝臣某誠惶誠恐頓首頓首臣以正月十四日䝉恩除潮州刺史即日奔馳上道經涉嶺海水陸萬里以今月二十五日到州上訖與官吏百姓等相見具言朝廷治平天子神聖威武慈仁子養億兆人庶無有親疎遠邇雖在萬里之外嶺海之陬待之一如畿甸之間輦轂之下有善必聞有惡必見早朝晩罷兢兢業業惟恐四海之内天地之中一物不得其所故遣刺史面問百姓疾苦茍有不便得以上陳國家憲章完具為治日久守令承奉詔條違犯者鮮雖在蠻荒無不安泰聞臣所稱聖徳惟知鼓舞讙呼不勞施為坐以無事臣某誠惶誠恐頓首頓首臣所領州在廣府極東界上去廣府雖云纔二千里然來往動皆經月過海口下惡水濤瀧壯猛難計程期𩗗風鰐魚患禍不測州南近界漲海連天毒霧瘴氛日夕發作臣少多病年纔五十髪白齒落理不久長加以罪犯至重所處又極遠惡憂惶慚悸死亡無日單立一身朝無親黨居蠻夷之地與魑魅為羣茍非陛下哀而念之誰肯為臣言者臣受性愚陋人事多所不通惟酷好學問文章未嘗一日暫廢實為時輩所見推許臣於當時之文亦未有過人者至於論述陛下功徳與詩書相表裏作為歌詩薦之郊廟紀泰山之封鏤白玉之牒鋪張對天之閎休揚厲無前之偉蹟編之乎詩書之䇿而無愧措之乎天地之間而無虧雖使古人復生臣亦未肯多讓伏以大唐受命有天下四海之内莫不臣妾南北東西地各萬里自天寳之後政治少懈文致未優武剋不剛孽臣姦𨽻蠧居棊處揺毒自防外順内悖父死子代以祖以孫如古諸侯自擅其地不貢不朝六七十年四聖傳序以至陛下陛下即位以來躬親聽㫁旋乾轉坤闗機闔開雷厲風飛日月清照天戈所麾莫不寧順大宇之下生息理極高祖創制天下其功大矣而治未太平也太宗太平矣而大功所立咸在高祖之代非如陛下承天寳之後接因循之餘六七十年之外赫然興起南面指麾而致此巍巍之治功也宜定樂章以告神明東廵泰山奏功皇天具著顯庸明示得意使永年代服我成烈當此之際所謂千載一時不可逢之嘉㑹而臣負罪嬰釁自拘海島戚戚嗟嗟日與死迫曽不得奏薄伎於從官之内𨽻御之間窮思畢精以贖前過懷痛窮天死不閉目瞻望宸極魂神飛去伏惟皇帝陛下天地父母哀而憐之無任感恩戀闕慚惶懇迫之至謹附表陳謝以聞
  論捕賊行賞表
  識達事體文亦典刑
  臣伏見六月八日勅以狂賊傷害宰臣擒捕未獲陛下悲傷震悼形於寢食特降詔書明立條格云有能捉獲賊者賜錢萬貫仍加超授今下手賊等四分之内已得其三其餘兩人葢不足計根尋蹤跡知自承宗再降明詔絶其朝請又與王士則士平等官八日之制無不行者獨有賞錢尚未賜給羣情疑惑未測聖心聞初載錢置市之日市中觀者日數萬人廵繞瞻視咨嗟歎息既去復來以至日暮百姓小人重財輕義不能深達事體但見不給其賞便以為朝廷愛惜此錢不守言信自近傳遠無由辨明且出賞所以求賊今賊巳誅斬若無人捉獲國家何因得此賊而正刑法也承宗何故而賜誅絶也士則士平何故與美官也三事既因獲賊獲賊必有其人不給賞錢實亦難曉假如聖心獨有所見審知不合加賞其如天下百姓及後代乆逺之人何哉况今元濟承宗尚未擒滅兩河之地大半未收隴右河西皆沒于賊所宜大明約束使信在言前號令指麾以圖功利况自陛下即位以來繼有丕績斬楊惠琳收夏州斬劉闢收劍南東西川斬李錡收江東縛盧從史收澤潞等五州威徳所加兵不汙刃收魏博等六州致張茂昭張愔收易定徐泗濠等五州創業已來列聖功徳未有能高於陛下者可謂赫赫巍巍光照前後矣此由天授陛下神聖英武之徳為巨唐中興之君宗廟神靈所共祐助勉强不已守之以信則故地不足收而太平不難致如乘快馬行平路遲速進退自由其心有所欲往無不可者於此之時特宜示人以信孔子欲存信去食人非食不生尚欲捨生以存信况可無故而輕棄也昔秦孝公用商鞅為相欲富國强兵行令於國恐人不信立三丈之木於市南門募人有能徙置北門者與五十金有一人徙之輒與五十金秦人以君言為必信法令大行國富兵强無敵天下三丈之木非難徙也徙之非有功也孝公輒與之金者所以示其言之必信也昔周成王尚小與其弟叔虞為戲削桐葉為珪曰以晉封汝其臣史佚因請擇日立叔虞為侯成王曰吾與之戲耳史佚曰天子無戲言言之則史書之禮成之樂歌之於是遂封叔虞於晉昔漢高祖出黄金四萬斤與陳平恣其所為不問出入令謀項羽平用金間楚數年之間漢得天下論者皆言漢高祖深達於利能以金四萬斤致得天下以此觀之自古以來未有不信其言而能有大功者亦未有不費少財而能收大利者也臣於告賊之人本無恩義彼雖獲賞了不闗臣所以區區盡言不避煩黷者欲令陛下之信行於天下也伏望恕臣愚陋僻惷之罪而收其懇欵誠至之心天下之幸非臣之幸也謹奉表以聞
  復讐狀
  以經術斷律當與子厚文參看
  右伏奉今月五日勅復讐據禮經則義不同天徴法令則殺人者死禮法二事皆王教之端有此異同必資論辯宜令都省集議聞奏者朝議郎行尚書職方員外郎上騎都尉韓愈議曰伏以子復父讐見於春秋見於禮記又見周官又見諸子史不可勝數未有非而罪之者也最宜詳於律而律無其條非闕文也葢以為不許復讐則傷孝子之心而乖先王之訓許復讐則人將倚法專殺無以禁止其端矣夫律雖本於聖人然執而行之者有司也經之所明者制有司者也丁寧其義於經而深沒其文於律者其意將使法吏一㫁於法而經術之士得引經而議也周官曰凡殺人而義者令勿讐讐之則死義宜也明殺人而不得其宜者子得復讐也此百姓之相讐者也公羊傳曰父不受誅子復讐可也不受誅者罪不當誅也誅者上施於下之辭非百姓之相殺者也又周官曰凡報仇讐者書於士殺之無罪言將復讐必先言於官則無罪也今陛下埀意典章思立定制惜有司之守憐孝子之心示不自專訪議羣下臣愚以為復讐之名雖同而其事各異或百姓相讐如周官所稱可議於今者或為官所誅如公羊所稱不可行於今者又周官所稱將復讐先告於士則無罪者若孤稚羸弱抱㣲志而伺敵人之便恐不能自言於官未可以為㫁於今也然則殺之與赦不可一例宜定其制曰凡有復父讐者事發具其事申尚書省尚書省集議奏聞酌其宜而處之則經律無失其指矣謹議
  論今年權停舉選狀
  議論博大而氣亦昌
  右臣伏見今月十日勅今年諸色舉選宜權停者道路相傳皆云以嵗之旱陛下憐閔京師之人慮其乏食故權停舉選以絶其來者所以省費而足食也臣伏思之竊以為十口之家益之以一二人於食未有所費今京師之人不啻百萬都計舉者不過五七千人并其僮僕畜馬不當京師百萬分之一以十口之家計之誠未為有所損益又今年雖旱去嵗大豐商賈之家必有儲蓄舉選者皆齎持資用以有易無未見其弊今若暫停舉選或恐所害實深一則遠近驚惶二則人士失業臣聞古之求雨之詞曰人夫職歟然則人之失職足以致旱今縁旱而停舉選是使人失職而召災也臣又聞君者陽也臣者隂也獨陽為旱獨隂為水今者陛下聖明在上雖堯舜無以加之而羣臣之賢不及於古又不能盡心於國與陛下同心助陛下為理有君無臣是以久旱以臣之愚以為宜求純信之士骨鯁之臣憂國如家忘身奉上者超其爵位置在左右如殷高宗之用傅説周文王之舉太公齊桓公之拔𡩋戚漢武帝之取公孫𢎞清閒之餘時賜召問必能輔宣王化銷殄旱災臣雖非朝官月受俸錢嵗受禄粟茍有所知不敢不言
  論淮西事宜狀
  始予慕昌黎為文詞或特疑其馬遷劉向以下一文士而巳及讀所論淮西事宜並鑿鑿中名實可當施行其經畧措置與宋之韓范富歐亦畧相當特韓范諸君幸而遇則聲施昌黎未幾即為讒搆所坐不遇則摧悲乎豈非士之幸不幸由命哉
  右臣伏以淮西三州之地自少陽疾病去年春夏巳來圖為今日之事有職位者勞於計慮撫循奉所役者修其器械防守金帛糧畜耗於賞給執兵之卒四向侵掠農夫織婦攜持幼弱餉於其後雖時侵掠小有所得力盡筋疲不償其費又聞畜馬甚多自半年已來皆上槽櫪譬如有人雖有十夫之力自朝及夕常自大呼跳躍初雖可畏其勢不久必自委頓乘其力衰三尺童子可使制其死命况以三小州殘弊困劇之餘而當天下之全力其破敗可立而待也然所未可知者在陛下㫁與不㫁耳夫兵不多不足以必勝必勝之師必在速戰兵多而戰不速則所費必廣兩界之間疆場之上日相攻劫必有殺傷近賊州縣徴役百端農夫織婦不得安業或時小遇水旱百姓愁苦當此之時則人人異議以惑陛下之聽陛下持之不堅半塗而罷傷威損費為弊必深所以要先決於心詳度本末事至不惑乃可圖功為統帥者盡力行之於前而參謀議者盡心奉之於後内外相應其功乃成昔者殷高宗大聖之主也以天子之威伐背叛之國三年乃克不以為遲志在立功不計所費傳曰㫁而後行鬼神避之遲疑不㫁未有能成其事者也臣謬承恩寵獲掌綸誥地親職重不同庶寮輒竭愚誠以效裨補謹條次平賊事宜一一如後
  一諸道發兵或三二千人勢力單弱羈旅異鄉與賊不相諳委望風懾懼難便前進所在將帥以其客兵難處使先不存優恤待之既薄使之又苦或被分割隊伍𨽻屬諸頭士卒本將一朝相失心孤意怯難以有功又其本軍各須資遣道路遼遠勞費倍多士卒有征行之艱閭里懷離别之思今聞陳許安唐汝夀等州與賊界連接處村落百姓悉有兵器小小俘刦皆能自防習於戰鬭識賊深淺既是土人䕶惜鄉里比來未有處分猶願自備衣糧共相保聚以備冦賊若令召募立可成軍若要添兵自可取足賊平之後易使歸農伏請諸道先所追到行營者悉令却牒歸本道據行營所追人額器械弓矢一物巳上悉送行營充給所召募人兵數既足加之教練三數月後諸道客軍一切可罷比之徴發遠人利害懸隔
  一繞逆賊州縣堡栅等各置兵馬都數雖多每處則至少又相去濶遠難相接應所以數被攻劫致有損傷今若分為四道每道各置三萬人擇要害地屯聚一處使有隠然之望審量事勢乘時逐利可入則四道一時俱發使其狼狽驚惶首尾不相救濟若未可入則深壁高壘以逸待勞自然不要諸處多置防備臨賊小縣可收百姓於便地作行縣以主領之使免散失
  一蔡州士卒為元濟迫脅勢不得已遂與王師交戰原其本根皆是國家百姓進退皆死誠可閔傷宜明勅諸軍使深知此意當戰鬬之際固當以盡敵為心若形勢已窮不能為惡者不須過有殺戮諭以聖徳放之使歸銷其兇悖之心貸以生全之幸自然相率棄逆歸順一論語曰欲速則不達見小利則大事不成比來征討無功皆由欲其速㨗有司計算所費茍務因循小不如意即求休罷河北淮西等見承前事勢知國家必不與之持久併力苦戰幸其一勝即希冀恩赦朝廷無至忠憂國之人不惜傷損威重因其有請便議罷兵往日之事患皆然也臣愚以為淮西三小州之地元濟又甚庸愚而陛下以聖明英武之資用四海九州之力除此小寇難易可知太山壓卵未足為喻
  一兵之勝負實在賞罰賞厚可令廉士動心罰重可令兇人喪魄然可集事不可愛惜所費憚於行刑
  一淄青恒冀兩道與蔡州氣類畧同今聞討伐元濟人情必有救助之意然皆闇弱自保無暇虚張聲勢則必有之至於分兵出界公然為惡亦必不敢宜特下詔云蔡州自呉少誠已來相承為節度使亦微有功效少陽之歿朕亦本擬與元濟恐其年少未能理事所以未便處置待其稍能緝綏然後許其承繼今忽自為狂誖侵掠不受朝命事不得已所以有此討伐至如淄青恒州范陽等道祖父各有功業相承命節年嵗已久朕必不利其土地輕有改易各宜自安如妄自疑懼敢相扇動朕即赦元濟不問廻軍討之自然破膽不敢妄有異説以前件謹録奏聞伏乞天恩特賜裁擇謹奏
  黄家賊事宜狀
  處分亦確
  一臣去年貶嶺外刺史其州雖與黄家賊不相隣接然見往來過客并諳知嶺外事人所説至精至熟其賊並是夷獠亦無城郭可居依山傍險自稱洞主衣服言語都不似人尋常亦各營生急則屯聚相保比縁邕管經畧使多不得人徳既不能綏懷威又不能臨制侵欺虜縛以致怨恨蠻夷之性易動難安遂至攻劫州縣侵暴平人或復私讐或貪小利或聚或散終亦不能為事近者征討本起於裴行立陽旻此兩人者本無遠慮深謀意在邀功求賞亦縁見賊未屯聚之時將謂單弱立可摧破爭獻謀計惟恐後時朝廷信之遂允其請自用兵已來巳經二年前後所奏殺獲計不下一二萬人儻皆非虚賊巳尋盡至今賊猶依舊足明欺妄朝廷邕容兩管因此凋弊殺傷疾患十室九空百姓怨嗟如出一口陽旻行立相繼身亡實由自邀功賞造作兵端人神共嫉以致殃咎陽旻行立事既巳往今所用嚴公素者亦非撫御之才不能别立規模依前還請攻討如此不巳臣恐嶺南一道未有寧息之時
  一昨者併邕容兩管為一道深合事宜然邕州與賊逼近容州則甚懸隔其經畧使若置在邕州與賊隔江對岸兵鎮所處物力必全一則不敢輕有侵犯一則易為逐便控制今置在容州則邕州兵馬必少賊見勢弱易生姦心伏請移經畧使於邕州其容州但置刺史實為至便
  一比者所發諸道南計兵馬例皆不諳山川不服水土遠鄉羈旅疾疫殺傷臣自南來見説江西所發共四百人曽未一年其所存者數不滿百岳鄂所發都三百人其所存者四分纔一續添續死每發倍難若令於邕容側近召募添置千人便割諸道見供行營人數糧賜均融充給所費既不増加而兵士又皆便習長有守備不同客軍守則有威攻則有利
  一自南討已來賊徒亦甚傷損察其情理厭苦必深大抵嶺南人稀地廣賊之所處又更荒僻假如盡殺其人盡得其地在於國計不為有益容貸羈縻比之禽獸來則捍禦去則不追亦未虧損朝廷事勢以臣之愚若因改元大慶赦其罪戾遣一郎官御史親往宣諭必望風降伏讙呼聽命仍為擇選有材用威信諳嶺南事者為經畧使處理得宜自然永無侵叛之事
  論變鹽法事宜狀
  昌黎經濟之文如此
  右奉勅將變鹽法事貴精詳宜令臣等各陳利害可否聞奏者張平叔所上變法條件臣終始詳度恐不可施行各隨本條分析利害如後
  一件平叔請令州府差人自糶官鹽收實估匹段省司凖舊例支用自然獲利一倍已上者臣今通計所在百姓貧多富少除城郭外有見錢糴鹽者十無二三多用雜物及米穀博易鹽商利歸於已無物不取或從賖貸升斗約以時熟填還用此取濟兩得利便今令州縣人吏坐舖自糶利不闗己罪則加身不得見錢及頭段物恐失官利必不敢糶變法之後百姓貧者無從得鹽而食矣求利未得斂怨巳多自然坐失鹽利常數所云獲利一倍臣所未見
  一件平叔又請鄉村去州縣遠處令所由將鹽就村糶易不得令百姓闕鹽者臣以為鄉村遠處或三家五家山谷居住不可令人吏將鹽家至户到多將則糶貨不盡少將則得錢無多計其往來自充糧食不足比來商人或自負擔斗石往與百姓博易所冀平價之上利得三錢兩錢不比所由為官所使到村之後必索百姓供應所利至少為弊則多此又不可行者也
  一件平叔云所務至重須令廟堂宰相充使臣以為若法可行不假令宰相充使若不可行雖宰相為使無益也又宰相者所以臨察百司考其殿最若自為使縱有敗闕遣誰舉之此又不可者也
  一件平叔又云法行之後停減鹽司所由糧課年可收錢十萬貫臣以為變法之後弊隨事生尚恐不登常數安可更望贏利
  一件平叔欲令府縣糶鹽每月更加京兆尹料錢百千司録及兩縣令每月各加五十千其餘觀察及諸州刺史縣令録事參軍多至每月五十千少至五千三千者臣今計此用錢巳多其餘官典及廵察手力所由等糧課仍不在此數通計所給每嵗不下十萬貫未見其利所費已廣平叔又云停鹽司諸色所由糧課約每嵗合減得十萬貫錢今臣計其新法亦用十萬不啻減得十萬却用十萬所亡所得一無贏餘也平叔又請以糶鹽多少為刺史縣令殿最多者遷轉不拘常例如闕課利依條科責者刺史縣令職在分憂今惟以鹽利多少為之升黜不復考其治行非唐虞三載考績黜陟幽明之義也
  一件平叔請定鹽價每斤三十文又每二百里每斤價加收二文以充脚價量地遠近險易加至六文脚價不足官與出名為每斤三十文其實已三十六文也今鹽kao價京師每斤四十諸州則不登此變法之後秪挍數文於百姓未有厚利也脚價用五文者官與出二文用十文者官與出四文是鹽一斤官糶得錢名為三十其實斤多得二十八少得二十六文折長補短每斤收錢不過二十六七百姓折長補短每斤用錢三十四則是公私之間每斤常失七八文也下不及百姓上不歸官家積數至多不可遽算以此言之不為有益平叔又請令所在及農隙時併召車牛般鹽送納都倉不得令有闕絶者州縣和雇車牛百姓必無情願事須差配然付脚錢百姓將車載鹽所由先皆無檢齊集之後始得載鹽及至院監請受又須待其輪次不用門户皆被停留輸納之時人事又别凡是和雇無不皆然百姓寧為私家載物取錢五文不為官家載物取十文錢也不和雇則無可載鹽和雇則害及百姓此又不可也
  一件平叔稱停減鹽務所由收其糧課一嵗尚得十萬貫文今又稱既有廵院請量閒劇留官吏於倉塲勾當要害守捉少置人數優恤糧料嚴加把捉如有漏失私糶等並凖條處分者平叔所管鹽務所由人數有幾量留之外收其糧課一嵗尚得十萬貫此又不近理也比來要害守捉人數至多尚有漏失私糶之弊今又減置人數謂能私鹽㫁絶此又於理不可也
  一件平叔云變法之後嵗計必有所餘日用還恐不足謂一年巳來且未責以課利後必數倍校多者此又不可方今國用常言不足若一嵗頓闕課利為害巳深雖去明年校多豈可懸保此又非公私蓄積尚少之時可行者也
  一件平叔又云浮寄姦猾者轉富土著守業者日貧若官自糶鹽不問貴賤貧富士農工商道士僧尼并兼游惰因其所食盡輸官錢并諸道軍諸使家口親族遞相影占不曽輸税若官自糶鹽此輩無一人遺漏者臣以此數色人等官未自糶鹽之時從來糴鹽而食不待官自糶然後食鹽也若官不自糶鹽此色人等不糴鹽而食官自糶鹽即糴而食之則信如平叔所言矣若官自糶與不自糶皆常糴鹽而食則今官自糶亦無利也所謂知其一而不知其二見其近而不見其遠也國家𣙜鹽糶與商人商人納𣙜糶與百姓則是天下百姓無貧富貴賤皆已輸錢於官矣不必與國家交手付錢然後為輸錢於官也
  一件平叔云初定兩税時絹一匹直錢三千今絹一匹直錢八百百姓貧虚或先取粟麥價及至收穫悉以還債又充官税顆粒不殘若官中糶鹽一家五口所食鹽價不過十錢隨日而輸不勞驅遣則必無舉債逃亡之患者臣以為百姓困弊不皆為鹽價貴也今官自糶鹽與依舊令商人糶其價貴賤所校無多通計一家五口所食之鹽平叔所計一日以十錢為率一月當用錢三百是則三日食鹽一斤一月率當十斤新法實價與舊每斤不校三四錢以下通計五口之家以平叔所約之法計之賤於舊價日校一錢月校三十不滿五口之家所校更少然則改用新法百姓亦未免窮困流散也初定税時一匹絹三千今只八百假如特變鹽法絹價亦未肯貴五口之家因變鹽法日得一錢之利豈能便免作債收穫之時不被徴索輸官税後有贏餘也以臣所見百姓困弊日久不以事擾之自然漸校不在變鹽法也今絹一匹八百百姓尚多寒無衣者若使匹直三千則無衣者必更衆多况絹之貴賤皆不縁鹽法以此言之鹽法未要變也
  一件平叔云每州糶鹽不少長吏或有不親公事所由浮詞云當界無人糴鹽臣即請差清强廵官檢責所在實户據口團保給一年鹽使其四季輸納鹽價口多糶少及鹽價遲違請停觀察使見任改散慢官其刺史已下貶與上佐其餘官貶遠處者平叔本請官自糶鹽以寛百姓令其蘇息免更流亡今令責實户口團保給鹽令其隨季輸納鹽價所謂擾而困之非前意也百姓貧家食鹽至少或有淡食動經旬月若據口給鹽依時徴價辦與不辦並須納錢遲違及違條件觀察使已下各加罪譴茍官吏畏罪必用威刑臣恐因此所在不安百姓轉致流散此又不可之大者也
  一件平叔請限商人鹽納官後不得輒於諸軍諸使覓職掌把錢捉店看守莊磑以求影庇請令所在官吏嚴加防察如有違犯應有資財並令納官仍牒送府縣充所由者臣以為鹽商納𣙜為官糶鹽子父相承坐受厚利比之百姓實則校優今既奪其業又禁不得求覓職事及為人把錢捉店看守莊磑不知何罪一朝窮蹙之也若必行此則富商大賈必生怨恨或收市重寳逃入反側之地以資寇盗此又不可不慮也
  一件平叔云行此䇿後兩市軍人富商大賈或行財賄邀截喧訴請令所由切加收捉如獲頭首所在决殺連狀聚衆人等各决脊杖二十檢責軍司軍户鹽如有隠漏並凖府縣例科决并賞所由告人者此一件若果行之不惟大失人心兼亦驚動遠近不知糶鹽所獲幾何而害人蠧政其弊實甚以前件狀奉今月九日勅令臣等各陳利害者謹録奏聞伏聽勅㫖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二
  明 茅坤 撰
  昌黎文鈔二
  書
  上張僕射書
  申情之文故宜於圓暢反復
  九月一日愈再拜受牒之明日在使院中有小吏持院中故事節目十餘事來示愈其中不可者有自九月至明年二月之終皆晨入夜歸非有疾病事故輒不許出當時以初受命不敢言古人有言曰人各有能有不能若此者非愈之所能也抑而行之必發狂疾上無以承事于公忘其將所以報徳者下無以自立䘮失其所以為心夫如是則安得而不言凡執事之責於愈者非為其能晨入夜歸也必將有以取之茍有以取之雖不晨入而夜歸其所取者猶在也下之事上不一其事上之使下不一其事量力而任之度才而處之其所不能不强使為是故為下者不獲罪於上為上者不得怨於下矣孟子有云今之諸侯無大相過者以其皆好臣其所教而不好臣其所受教今之時與孟子之時又加遠矣皆好其聞命而奔走者不好其直己而行道者聞命而奔走者好利者也直己而行道者好義者也未有好利而愛其君者未有好義而忘其君者今之王公大人惟執事可以聞此言惟愈於執事也可以此言進愈䝉幸於執事其所從舊矣若寛假之使不失其性加待之使足以為名寅而入盡辰而退申而入終酉而退率以為常亦不廢事天下之人聞執事之於愈如是也必皆曰執事之好士也如此執事之待士以禮如此執事之使人不枉其性而能有容如此執事之欲成人之名如此執事之厚於故舊如比又將曰韓愈之識其所依歸也如此韓愈之不諂屈於富貴之人如此韓愈之賢能使其主待之以禮如此則死於執事之門無悔也若使隨行而入逐隊而趨言不敢盡其誠道有所屈於已天下之人聞執事之於愈如此皆曰執事之用韓愈哀其窮收之而巳耳韓愈之事執事不以道利之而巳耳茍如是雖日受千金之賜一嵗九遷其官感恩則有之矣將以稱於天下曰知已知已則未也伏惟哀其所不足矜其愚不録其罪察其辭而埀仁採納焉
  古之人有言曰道屈於不知已者而伸於知巳昌黎根氣自如此
  上張僕射第二書
  婉而宕其詞㫖與司馬相如諫獵書相參
  愈再拜以擊毬事諫執事者多矣諫者不休執事不止此非為其樂不可捨其諫不足聽故哉諫不足聽者辭不足感心也樂不可捨者患不能切身也今之言毬之害者必曰有危墮之憂有激射之虞小者傷面目大者殘形軀執事聞之若不聞者其意必曰進若習熟則無危墮之憂避能便㨗則免激射之虞小何傷於面目大何累於形軀者哉愈今所言皆不在此其指要非以他事外物牽引相比也特以擊毬之間之事明之耳馬之與人情性殊異至於筋骸之相束血氣之相持安佚則適勞頓則疲者同也乘之有道步驟折中少必無疾老必後衰及以之馳毬於塲蕩揺其心腑振撓其骨筋氣不及出入走不及廻旋遠者三四年近者一二年無全馬矣然則毬之害於人也决矣凡五藏之繫絡甚㣲坐立必懸埀於胸臆之間而以之顛頓馳騁嗚呼其危哉春秋傳曰夫有尤物足以移人茍非徳義則必有禍雖豈弟君子神明所扶持然廣慮之深思之亦養夀命之一端也愈恐懼再拜
  上兵部李侍郎書
  中多自悲并以自譽
  愈少鄙鈍於時事都不通曉家貧不足以自活應舉覓官凡二十年矣薄命不幸動遭讒謗進寸退尺卒無所成性本好文學因困厄悲愁無所告語遂得究窮於經傳史記百家之説沉潜乎訓義反復乎句讀礱磨乎事業而奮發乎文章凡自唐虞巳來編簡所存大之為河海高之為山岳明之為日月幽之為鬼神纎之為珠璣華實變之為雷霆風雨竒辭奥㫖靡不通達惟是鄙鈍不通曉於時事學成而道益窮年老而智益困私自憐悼悔其初心髪禿齒豁不見知已夫牛角之歌辭鄙而義拙堂下之言不書於傳記齊桓舉以相國叔向攜手以上然則非言之難為聽而識之者難遇也伏以閤下内仁而外義行高而徳鉅尚賢而與能哀窮而悼屈自江而西既化而行矣今者入守内職為朝廷大臣當天子新即位汲汲於理化之日出言舉事宜必施設既有聽之之明又有振之之力𡩋戚之歌鬷明之言不發於左右則後而失其時矣謹獻舊文一巻扶樹教道有所明白南行詩一巻舒憂娯悲雜以瓌怪之言時俗之好所以諷於口而聽於耳也如賜覽觀亦有可采干黷嚴尊伏増惶恐
  鄧州北寄上襄陽于相公書
  似譽而昌
  伏䝉示文武順聖樂辭天保樂詩讀蔡琰胡笳辭詩移族從并與京兆書自幕府至鄧之北境凡五百餘里自庚子至甲辰凡五日手披目視口詠其言心惟其義且恐且懼忽若有亡不知鞍馬之勤道塗之遠也夫澗谷之水深不過咫尺丘垤之山高不能踰尋丈人則狎而翫之及至臨泰山之懸崖窺巨海之驚瀾莫不戰掉悼慄眩惑而自失所觀變於前所守易於内亦其理宜也閤下負超卓之竒材蓄雄剛之俊徳渾然天成無有畔岸而又貴窮乎公相威動乎區極天子之毗諸侯之師故其文章言語與事相侔憚赫若雷霆浩汗若河漢正聲諧韶濩勁氣沮金石豐而不餘一言約而不失一辭其事信其理切孔子之言曰有徳者必有言信乎其有徳且有言也揚子雲曰商書灝灝爾周書噩噩爾信乎其能灝灝而且噩噩也昔者齊君行而失道管子請釋老馬而隨之樊遲請學稼孔子使問之老農夫馬之智不賢於夷吾農之能不聖於尼父然且云爾者聖賢之能多農馬之知專故也今愈雖愚且賤其從事於文實專且久則其贊王公之能而稱大君子之美不為僭越也伏惟詳察
  上宰相書
  引經術似劉向所乏者西漢風韻
  正月二十七日前鄉貢進士韓愈謹伏光範門下再拜獻書相公閤下詩之序曰菁菁者莪樂育材也君子能長育人材則天下喜樂之矣其詩曰菁菁者莪在彼中阿既見君子樂且有儀説者曰菁菁者盛也莪微草也阿大陵也言君子之長育人材若大陵之長育㣲草能使之菁菁然盛也既見君子樂且有儀云者天下美之之辭也其三章曰既見君子錫我百朋説者曰百朋多之之辭也言君子既長育人材又當爵命之賜之厚禄以寵貴之云爾其卒章曰汎汎楊舟載沉載浮既見君子我心則休説者曰載載也沉浮者物也言君子之於人材無所不取若舟之於物浮沉皆載之云爾既見君子我心則休云者言若此則天下之心美之也君子之於人也既長育之又當爵命寵貴之而於其才無所遺焉孟子曰君子有三樂王天下不與存焉其一曰樂得天下之英才而教育之此皆聖人賢士之所極言至論古今之所宜法者也然則孰能長育天下之人材將非吾君與吾相乎孰能教育天下之英才將非吾君與吾相乎幸今天下無事小大之官各守其職錢糓甲兵之問不至於廟堂論道經邦之暇捨此宜無大者焉今有人生二十八年矣名不著於農工商賈之版其業則讀書著文歌頌堯舜之道雞鳴而起孜孜焉亦不為利其所讀皆聖人之書楊墨釋老之學無所入於其心其所著皆約六經之㫖而成文抑邪與正辨時俗之所惑居窮守約亦時有感激怨懟竒怪之辭以求知於天下亦不悖於教化妖淫諛佞譸張之説無所出於其中四舉於禮部乃一得三選於吏部卒無成九品之位其可望一畝之宫其可懷遑遑乎四海無所歸恤恤乎饑不得食寒不得衣濵於死而益固得其所者爭笑之忽將棄其舊而新是圖求老農老圃而為師悼本志之變化中夜涕泗交頤雖不足當詩人孟子之謂抑長育之使成材其亦可矣教育之使成才其亦可矣抑又聞古之君子相其君也一夫不獲其所若已推而内之溝中今有人生七年而學聖人之道以修其身積二十年不得已一朝而毁之是亦不獲其所矣伏念今有仁人在上位若不往告之而遂行是果於自棄而不以古之君子之道待吾相也其可乎寧往告焉若不得志則命也其亦行矣洪範曰凡厥庶民有猷有為有守汝則念之不協于極不罹于咎皇則受之而康而色曰予攸好徳汝則錫之福是皆與善之辭也抑又聞古之人有自進者而君子不逆之矣曰予攸好徳汝則錫之福之謂也抑又聞上之設官制禄必求其人而授之者非茍慕其才而富貴其身也葢將用其能理不能用其明理不明者耳下之修己立誠必求其位而居之者非茍沒於利而榮於名也葢將推已之所餘以濟其不足者耳然則上之於求人下之於求位交相求而一其致焉耳茍以是而為心則上之道不必難其下下之道不必難其上可舉而舉焉不必讓其自舉也可進而進焉不必廉於自進也抑又聞上之化下得其道則勸賞不必徧加乎天下而天下從焉因人之所欲為而遂推之之謂也今天下不由吏部而仕進者幾希矣主上感傷山林之士有逸遺者屢詔内外之臣旁求於四海而其至者葢闕焉豈其無人乎哉亦見國家不以非常之道禮之而不來耳彼之處隠就閒者亦人耳其耳目鼻口之所欲其心之所樂其體之所安豈有異於人乎哉今所以惡衣食窮體膚麋鹿之與處猨狖之與居固自以其身不能與時從順俯仰故甘心自絶而不悔焉而方聞國家之仕進者必舉於州縣然後升於禮部吏部試之以繡繪雕琢之文考之以聲勢之逆順章句之短長中其程式者然後得從下士之列雖有化俗之方安邊之䇿不繇是而稍進萬不有一得焉彼惟恐入山之不深入林之不密其影響昩昩惟恐聞於人也今若聞有以書進宰相而求仕者而宰相不辱焉而薦之天子而爵命之而布其書於四方枯槁沉溺魁閎寛通之士必且洋洋焉動其心峩峩焉纓其冠于于焉而來矣此所謂勸賞不必徧加乎天下而天下從焉者也因人之所欲為而遂推之之謂者也伏惟覽詩書孟子之所指念育才錫福之所以考古之君子相其君之道而忘自進自舉之罪思設官制禄之故以誘致山林逸遺之士庶天下之行道者知所歸焉小子不敢自幸其嘗所著文輒采其可者若干首録在異巻冀辱賜觀焉干凟尊嚴伏地待罪愈再拜
  後十九日復上書
  所見似悲蹙而文則宕逸可誦
  二月十六日前鄉貢進士韓愈謹再拜言相公閤下向上書及所著文後待命凡十有九日不得命恐懼不敢逃遁不知所為乃復敢自納於不測之誅以求畢其説而請命於左右愈聞之蹈水火者之求免於人也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愛然後呼而望之也將有介於其側者雖其所憎怨茍不至乎欲其死者則將大其聲疾呼而望其仁之也彼介於其側者聞其聲而見其事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愛然後徃而全之也雖有所憎怨茍不至乎欲其死者則將狂奔盡氣濡手足焦毛髪救之而不辭也若是者何哉其勢誠急而其情誠可悲也愈之强學力行有年矣愚不惟道之險夷行且不息以蹈於窮餓之水火其既危且亟矣大其聲而疾呼矣閤下其亦聞而見之矣其將往而全之歟抑將安而不救歟有來言於閤下者曰有觀溺於水而爇於火者有可救之道而終莫之救也閤下且以為仁人乎哉不然若愈者亦君子之所宜動心者也或謂愈子言則然矣宰相則知子矣如時不可何愈竊謂之不知言者誠其材能不足當吾賢相之舉耳若所謂時者固在上位者之為耳非天之所為也前五六年時宰相薦聞尚有自布衣䝉抽擢者與今豈異時哉且今節度觀察使及防禦營田諸小使等尚得自舉判官無間於巳仕未仕者况在宰相吾君所尊敬者而曰不可乎古之進人者或取於盗或舉於管庫今布衣雖賤猶足以方於此情隘辭蹙不知所裁亦惟少埀憐焉
  後廿九日復上書
  議論正大勝前篇當看虛字斡旋處
  三月十六日前鄉貢進士韓愈謹再拜言相公閤下愈聞周公之為輔相其急於見賢也方一食三吐其哺方一沐三握其髪當是時天下之賢才皆已舉用姦邪讒佞欺負之徒皆已除去四海皆已無虞九夷八蠻之在荒服之外者皆已賔貢天災時變昆蟲草木之妖皆已銷息天下之所謂禮樂刑政敎化之具皆已修理風俗皆已敦厚動植之物風雨霜露之所霑被者皆已得宜休徴嘉瑞麟鳯龜龍之屬皆巳備至而周公以聖人之才慿叔父之親其所輔理承化之功又盡章章如是其所求進見之士豈復有賢於周公者哉不惟不賢於周公而巳豈復有賢於時百執事者哉豈復有所計議能補於周公之化者哉然而周公求之如此其急惟恐耳目有所不聞見思慮有所未及以負成王託周公之意不得於天下之心如周公之心設使其時輔理承化之功未盡章章如是而非聖人之才而無叔父之親則將不暇食與沐矣豈特吐哺握髪為勤而止哉惟其如是故于今頌成王之徳而稱周公之功不衰今閤下為輔相亦近耳天下之賢才豈盡舉用姦邪讒佞欺負之徒豈盡除去四海豈盡無虞九夷八蠻之在荒服之外者豈盡賔貢天災時變昆蟲草木之妖豈盡銷息天下之所謂禮樂刑政教化之具豈盡修理風俗豈盡敦厚動植之物風雨霜露之所霑被者豈盡得宜休徴嘉瑞麟鳯龜龍之屬豈盡備至其所求進見之士雖不足以希望盛徳至比於百執事豈盡出其下哉其所稱説豈盡無所補哉今雖不能如周公吐哺握髪亦宜引而進之察其所以而去就之不宜黙黙而巳也愈之待命四十餘日矣書再上而志不得通足三及門而閽人辭焉惟其昏愚不知逃遁故復有周公之説焉閤下其亦察之古之士三月不仕則相弔故出疆必載質然所以重於自進者以其於周不可則去之魯於魯不可則去之齊於齊不可則去之宋之鄭之秦之楚也今天下一君四海一國舍乎此則夷狄矣去父母之邦矣故士之行道者不得於朝則山林而已矣山林者士之所獨善自養而不憂天下者之所能安也如有憂天下之心則不能矣故愈每自進而不知愧焉書亟上足數及門而不知止焉寧獨如此而已惴惴焉惟不得出大賢之門下是懼亦惟少埀察焉凟冒威尊惶恐無巳愈再拜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二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三
  明 茅坤 撰
  昌黎文鈔三
  書
  上考功崔虞部書
  昌黎公遇而不遇其書如此
  愈不肖行能誠無可取行已頗僻與時俗異態抱愚守迷固不識仕進之門廼與羣士爭名競得失行人之所甚鄙求人之所甚利其為不可雖童昬實知之如執事者不以是為念援之幽窮之中推之髙顯之上是知其文之或可而不知其人之莫可也知其人之或可而不知其時之莫可也既以自咎又歎執事者所守異於人人之廢耳任目華實不兼故有所進故有所退且執事始考文之明日浮囂之徒巳相與稱曰某得矣某得矣問其所從來必言其有自一日之間九變其說凡進士之應此選者三十有二人其所不言者數人而已而愈在焉及執事既上名之後三人之中其二人者固所傳聞矣華實兼者也果竟得之而又升焉其一人者則莫之聞矣實與華違行與時乖果竟退之如是則可見時之所與者時之所不與者之相逺矣然愚之所守竟非偶然故不可變凡在京師八九年矣足不跡公卿之門名不譽於大夫士之口始者謬為今相國所第此時惟念以為得失固有天命不在趨時而偃仰一室嘯歌古人今則復疑矣未知夫天竟如何命竟如何由人乎哉不由人乎哉欲事干謁則患不能小書困於投刺欲學為佞則患言訥詞直卒事不成徒使其躬儳焉而不終日是以勞思長懷中夜起坐度時揣已廢然而返雖欲從之末由也巳又常念古之人日已進今之人日巳退夫古之人四十而仕其行道為學既已大成而又之死不倦故其事業功徳老而益明死而益光故詩曰雖無老成人尚有典刑言老成之可尚也又曰樂只君子徳音不巳謂死而不亡也夫今之人務利而遺道其學其問以之取名致官而巳得一名獲一位則棄其業而役役於持權者之門故其事業功徳日以忘月以削老而益昏死而遂亡愈今二十有六矣距古人始仕之年尚十四年豈為晚哉行之以不息要之以至死不有得於今必有得於古不有得於身必有得於後用此自遣且以為知已者之報執事以為何如哉其信然否也今所病者在於窮約無僦屋賃僕之資無緼袍糲食之給驅馬出門不知所之斯道未喪天命不欺豈遂殆哉豈遂困哉竊惟執事之於愈也無師友之交無久故之事無顔色言語之情卒然振而發之者必有以見知爾故盡暴其所志不敢以黙又懼執事多在省非公事不敢以至是則拜見之不可期獲侍之無時也是以進其說如此庶執事察之也
  與孟尚書書
  翻覆變幻昌黎書當以此為第一
  愈白行官自南廻過吉州得吾兄二十四日手書數番忻悚兼至未審入秋來眠食何似伏惟萬福來示云有人傳愈近少信奉釋氏此傳者之妄也潮州時有一老僧號大顛頗聰明識道理逺地無可與語者故自山召至州郭留十數日實能外形骸以理自勝不為事物侵亂與之語雖不盡解要自胸中無滯礙以為難得因與來往及祭神至海上遂造其廬及來袁州留衣服為別乃人之情非崇信其法求福田利益也孔子云丘之禱久矣凡君子行巳立身自有法度聖賢事業具在方冊可效可師仰不愧天俯不愧人内不愧心積善積惡殃慶自各以其類至何有去聖人之道舍先王之法而從夷狄之敎以求福利也詩不云乎愷悌君子求福不回傳又曰不為威惕不為利疚假如釋氏能與人為禍祟非守道君子之所懼也況萬萬無此理且彼佛者果何人哉其行事類君子邪小人邪若君子也必不妄加禍於守道之人如小人也其身已死其鬼不靈天地神祇昭布森列非可誣也又肯令其鬼行胸臆作威福於其間哉進退無所據而信奉之亦且惑矣且愈不助釋氏而排之者其亦有說孟子云今天下不之楊則之墨楊墨文亂而聖賢之道不明則三綱淪而九法斁禮樂崩而夷狄横幾何其不為禽獸也故曰能言距楊墨者皆聖人之徒也揚子雲云古者楊墨塞路孟子辭而闢之廓如也夫楊墨行正道廢且將數百年以至於秦卒滅先王之法燒除其經坑殺學士天下遂大亂及秦滅漢興且百年尚未知修明先王之道其後始除挾書之律稍求亡書招學士經雖少得尚皆殘缺十亡二三故學士多老死新者不見全經不能盡知先王之事各以所見為守分離乖隔不合不公二帝三王羣聖人之道於是大壞後之學者無所尋逐以至於今冺冺也其禍出於楊墨肆行而莫之禁故也孟子雖賢聖不得位空言無施雖切何補然賴其言而今學者尚知宗孔氏崇仁義貴王賤霸而已其大經大法皆亡滅而不救壞亂而不收所謂存十一於千百安在其能廓如也然向無孟氏則皆服左袵而言侏離矣故愈嘗推尊孟氏以為功不在禹下者為此也漢氏巳來羣儒區區修補百孔千瘡隨亂隨失其危如一髪引千鈞綿綿延延寖以微滅於是時也而唱釋老於其間鼓天下之衆而從之嗚呼其亦不仁甚矣釋老之害過於楊墨韓愈之賢不及孟子孟子不能救之於未亡之前而韓愈乃欲全之於已壞之後嗚呼其亦不量其力且見其身之危莫之救以死也雖然使其道由愈而粗傳雖滅死萬萬無恨天地鬼神臨之在上質之在傍又安得因一摧折自毁其道以從於邪也籍湜輩雖屢指教不知果能不叛去否辱吾兄眷厚而不獲承命惟増慙懼死罪死罪愈再拜古來書自司馬子長答任少卿後獨韓昌黎為工而此書尤昌黎佳處
  與鳳翔刑部尚書書
  與于襄陽書同意
  愈再拜布衣之士身居窮約不借勢於王公大人則無以成其志王公大人功業顯著不借譽於布衣之士則無以廣其名是故布衣之士雖甚賤而不謟王公大人雖甚貴而不驕其事勢相須其先後相資也今閣下為王爪牙為國藩垣威行如秋仁行如春戎狄棄兵而逺遁朝廷髙枕而不虞是豈負大丈夫平生之志願哉豈負明天子非常之顧遇哉赫赫乎洸洸乎功業逐日以新名聲隨風而流宜乎讙呼海隅髙談之士奔走天下慕義之人使或願馳一傳或願操一戈納君於唐虞收地於河湟然而未至乎是者蓋亦有說云豈非待士之道未甚厚遇士之禮未甚優請粗言其事閤下試詳而聽之夫士之來也必有求於閤下夫以貧賤而求於富貴正其宜也閤下之財不可以徧施于天下在擇其人之賢愚而厚薄等級之可也假如賢者至閤下乃一見之愚者至不得見焉則賢者莫不至而愚者日逺矣假如愚者至閤下以千金與之賢者至亦以千金與之則愚者莫不至而賢者日逺矣欲求得士之道盡於此而已欲求士之賢愚在於精鑒博采之而已精鑒於已固已得其十七八矣又博采於人百無一二遺者焉若果能是道愈見天下之竹帛不足書閤下之功徳天下之金石不足頌閤下之形容矣愈也布衣之士也生七歲而讀書十三而能文二十五而擢第於春官以文名於四方前古之興亡未嘗不經於心也當世之得失未嘗不留於意也常以天下之安危在邊故六月于邁來觀其師及至此都徘徊而不能去者誠悅閤下之義願少立於堦墀之際望見君子之威儀也居十日而不敢進者誠以左右無先為容懼閤下以衆人視之則殺身不足以滅恥徒悔恨於無窮故先此書序其所以來之意閤下其無以為狂而以禮進退之幸甚幸甚
  應科目時與人書
  空中樓閣其自擬處奇而其文亦奇
  月日愈再拜天池之濱大江之濆曰有怪物焉蓋非常鱗凡介之品彚匹儔也其得水變化風雨上下于天不難也其不及水蓋尋常尺寸之間耳無髙山大陵曠途絶險為之關隔也然其窮涸不能自致乎水為獱獺之笑者蓋十八九矣如有力者哀其窮而運轉之蓋一舉手一投足之勞也然是物也負其異於衆也且曰爛死於沙泥吾寧樂之若俛首帖耳揺尾而乞憐者非我之志也是以有力者遇之熟視之若無覩也其死其生固不可知也今又有有力者當其前矣聊試仰首一鳴號焉庸詎知有力者不哀其窮而忘一舉手一投足之勞而轉之清波乎其哀之命也其不哀之命也知其在命而且鳴號之者亦命也愈今者實有類於是是以㤀其疎愚之罪而有是說焉閤下其亦憐察之
  與陳給事書
  洗刷工而調句佳甚有益於初進者
  愈再拜愈之獲見於閤下有年矣始者亦嘗辱一言之譽貧賤也衣食於奔走不得朝夕繼見其後閤下位益尊伺𠉀於門牆者日益進夫位益尊則賤者日隔伺𠉀於門牆者日益進則愛愽而情不專愈也道不加修而文日益有名夫道不加修則賢者不與文日益有名則同進者忌始之以日隔之疏加之以不專之望以不與者之心而聽忌者之説由是閤下之庭無愈之迹矣去年春亦嘗一進謁於左右矣溫乎其容若加其新也屬乎其言若閔其窮也退而喜也以告於人其後如東京取妻子又不得朝夕繼見及其還也亦嘗一進謁於左右矣邈乎其容若不察其愚也悄乎其言若不接其情也退而懼也不敢復進今則釋然悟翻然悔曰其邈也乃所以怒其來之不繼也其悄也乃所以示其意也不敏之誅無所逃避不敢遂進輒自疏其所以并獻舊所為復志賦已下十首為一巻巻有標軸送孟郊序一首生紙寫不加裝飾皆有楷字注字處急於自解而謝不能竢更寫閣下取其意而略其禮可也
  與于襄陽書
  前半瑰瑋㳺泳後半婉孌凄切
  七月三日將仕郎守國子四門博士韓愈謹奉書尚書閤下士之能享大名顯當世者莫不有先達之士負天下之望者為之前焉士之能垂休光照後世者亦莫不有後進之士負天下之望者為之後焉莫為之前雖美而不彰莫為之後雖盛而不傳是二人者未始不相須也然而千百載乃一相遇焉豈上之人無可援下之人無可推歟何其相須之殷而相遇之疎也其故在下之人負其能不肯諂其上上之人負其位不肯顧其下故髙材多戚戚之窮盛位無赫赫之光是二人者之所為皆過也未嘗干之不可謂上無其人未嘗求之不可謂下無其人愈之誦此言久矣未嘗敢以聞於人側聞閤下抱不世之材特立而獨行道方而事實巻舒不隨乎時文武惟其所用豈愈所謂其人哉抑未聞後進之士有遇知於左右獲禮於門下者豈求之而未得耶將志存乎立功而事專乎報主雖遇其人未暇禮耶何其宜聞而久不聞也愈雖不才其自處不肯後於恒人閤下將求之而未得歟古人有言請自隗始愈今者惟朝夕芻米僕賃之資是急不過費閤下一朝之享而足也如曰吾志存乎立功而事專乎報主雖遇其人未暇禮焉則非愈之所敢知也世之齪齪者既不足以語之磊落奇偉之人又不能聽焉則信乎命之窮也謹獻舊所為文一十八首如賜覽觀亦足以知其志之所存
  與祠部陸員外書
  唐時主司取士於試文外又擇行誼采聞望故昌黎之為書如此
  執事好賢樂善孜孜以薦進良士明白是非為已任方今天下一人而已愈之獲幸於左右其足跡接於門牆之間陞乎堂而望乎室者亦將一年於今矣念慮所及輒欲不自疑外竭其愚而道其志況在執事之所孜孜為己任者得不少助而張之乎誠不自識其言之可采與否其事則小人之事君子盡心之道也天下之事不可遽數又執事之志或有待而為未敢一二言也今但言其最近而切者爾執事之與司貢士者相知誠深矣彼之所望於執事執事之所以待乎彼者可謂至而無間疑矣彼之職在乎得人執事之志在乎進賢如得其人而授之所謂兩得其求順乎其必從也執事之知人其亦博矣夫子之言曰舉爾所知然則愈之知者亦可言已文章之尤者有侯喜者侯雲長者喜之家在開元中衣冠而朝者兄弟五六人及喜之父仕而不達棄官而歸喜率兄弟操耒耜而耕于野地薄而賦多不足以養其親則以其耕之暇讀書而為文以干於有位者而取足焉喜之文章學西京而為也舉進士十五六年矣雲長之文執事所自知其為人淳重方實可任以事其文與喜相上下有劉述古者其文長於為詩文麗而思深當今舉於禮部者其詩無與為比而又工於應主司之試其為人温良誠信無邪佞詐妄之心彊志而婉容和平而有立其趨事静以敏著美名而負屈稱者其日已久矣有韋羣玉者京兆之從子其文有可取者其進而未止者也其為人賢而有材志剛而氣和樂於薦賢為善其在家無子弟之過居京兆之側遇事輒爭不從其令而從其義求子弟之賢而能業其家者羣玉是也凡此四子皆可以當執事首薦而極論者主司疑焉則以辨之問焉則以告之未知焉則殷勤而語之期乎有成而後止可也有沈杞者張苰者尉遲汾者李紳者張後餘者李翊者或文或行皆出羣之才也凡此數子與之足以收人望得才實主司疑焉則與解之問焉則以對之廣求焉則以告之可也往者陸相公司貢士考文章甚詳愈時亦幸在得中而未知陸之得人也其後一二年所與及第者皆赫然有聲原其所以亦由梁補闕肅王郎中礎佐之梁舉八人無有失者其餘則王皆與謀焉陸相之考文章甚詳也待梁與王如此不疑也梁與王舉人如此之當也至今以為美談自後主司不能信人人亦無足信者故蔑蔑無聞今執事之與司貢士者有相信之資謀行之道惜乎其不可失也方今在朝廷者多以遊讌娯樂為事獨執事眇然髙舉有深思長慮為國家樹根本之道宜乎小子之以此言聞于左右也
  為人求薦書
  善喻却是昌黎本色
  某聞木在山馬在肆遇之而不顧者雖日累千萬人未為不材與下乘也及至匠石過之而不睨伯樂遇之而不顧然後知其非棟梁之材超逸之足也以某在公之宇下非一日而又辱居姻婭之後是生于匠石之園長于伯樂之廐者也於是而不得知假有見知者千萬人亦何足云今幸賴天子每歳詔公卿大夫貢士若某等比咸得以薦聞是以冐進其說以累於執事亦不自量已然執事其知某如何哉昔人有鬻馬不售於市者知伯樂之善相也從而求之伯樂一顧價増三倍某與其事頗相類是以終始言之耳
  代張籍與李浙東書
  獨以目盲一節感慨悲憤
  月日前某官某謹東向再拜寓書浙東觀察使中丞李公閤下籍聞議論者皆云方今居古方伯連帥之職坐一方得專制於其境内者惟閤下心事犖犖與俗輩不同籍固以藏之胸中矣近者閤下從事李恊律翶到京師籍於李君友也不見六七年聞其至馳往省之問無恙外不暇出一言且先賀其得賢主人李君曰子豈盡知之乎吾將盡言之數日籍益聞所不聞籍私獨喜常以為自今已後不復有如古人者於今忽有之退自悲不幸兩目不見物無用於天下胸中雖有知識家無錢財寸步不能自致今去李中丞五千里何由致其身於其人之側開口一吐出胸中之奇乎因飲泣不能語既數日復自奮曰無所能人乃宜以盲廢有所能人雖盲當廢於俗輩不當廢於行古人之道者浙水東七州户不下數十萬不盲者何限李中丞取人固當問其賢不賢不當計其盲與不盲也當今盲于心者皆是若籍自謂獨盲於目爾其心則能別是非若賜之坐而問之其口固能言也幸未死實欲一吐出心中平生所知見閤下能信而致之於門邪籍又善於古詩使其心不以憂衣食亂閤下無事時一致之座側使跪進其所有閤下憑几而聽之未必不如聽吹竹彈絲敲金擊石也夫盲者業專於藝必精故樂工皆盲籍儻可與此輩比竝乎使籍誠不以蓄妻子憂饑寒亂心有錢財以濟醫藥其盲未甚庶幾其復見天地日月因得不廢則自今至死之年皆閤下之賜閤下濟之以已絶之年賜之以既盲之視其恩輕重大小籍宜如何報也閤下裁之度之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三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四
  明 茅坤 撰
  昌黎文鈔四
  書
  答陳生書
  韓公本色
  愈白陳生足下今之負名譽享顯榮者在上位幾人足下求速化之術不於其人乃以訪愈是所謂借聽於聾求道於盲雖其請之勤勤敎之云云未有見其得者也愈之志在古道又甚好其言辭觀足下之書及十四篇之詩亦云有志於是矣而其所問則名所慕則科故愈疑於其對焉雖然厚意不可虚辱聊為足下誦其所聞蓋君子病乎在已而順乎在天待巳以信而事親以誠所謂病乎在已者仁義存乎内彼聖賢者能推而廣之而我蠢焉為衆人所謂順乎在天者貴賤窮通之來平吾心而隨順之不以累於其初所謂待已以信者已果能之人曰不能勿信也巳果不能人曰能之勿信也孰信哉信乎已而巳矣所謂事親以誠者盡其心不夸於外先乎其質而後乎其文者也盡其心不夸於外者不以巳之得於外者為父母榮也名與位之謂也先乎其質者行也後乎其文者飲食甘㫖以其外物供養之道也誠者不欺之名也待於外而後為養薄於質而厚於文斯其不類於欺歟果若是子之汲汲於科名以不得進為親之羞者惑也速化之術如是而已古之學者惟義之問誠將學於太學愈猶守是說而竢見焉愈白
  與孟東野書
  兩情凄切
  與足下別久矣以吾心之思足下知足下懸懸於吾也各以事牽不可合并其於人人非足下之為見而日與之處足下知吾心樂否也吾言之而聽者誰歟吾唱之而和者誰歟言無聽也唱無和也獨行而無徒也是非無所與同也足下知吾心樂否也足下才髙氣清行古道處今世無田而衣食事親左右無違足下之用心勤矣足下之處身勞且苦矣混混與世相濁獨其心追古人而從之足下之道其使吾悲也去年春脫汴州之亂幸不死無所於歸遂來于此主人與吾有故哀其窮居吾于符離睢上及秋將辭去因被留以職事黙黙在此行一年矣到今年秋聊復辭去江湖余樂也與足下終幸矣李習之娶吾亡兄之女期在後月朝夕當來此張籍在和州居䘮家甚貧恐足下不知故具此白冀足下一來相視也自彼至此雖逺要皆舟行可至速圖之吾之望也
  與李翺書
  翻覆辨論總不放倒自家地位
  使至辱足下書歡愧來并不容於心嗟乎子之言意皆是也僕雖巧説何能逃其責邪然皆子之愛我多重我厚不酌時人待我之情而以子之待我之意使我望於時人也僕之家本窮空重遇攻刼衣服無所傳養生之具無所有家累僅三十口擕此將安所歸託乎捨之入京不可也挈之而行不可也足下將安以為我謀哉此一事耳足下謂我入京誠有所益乎僕之有子猶有不知者時人能知我哉持僕所守驅而使奔走伺𠉀公卿間開口論議其安能有以合乎僕在京城八九年無所取資日求於人以度時月當時行之不覺也今而思之如痛定之人思當痛之時不知何能自處也今年加長矣復驅之使就其故地是亦難矣所貴乎京師者不以明天子在上賢公卿在下布衣韋帶之士談道義者多乎以僕遑遑于其中能上聞而下達乎其知我者固少知而相愛不相忌者又加少内無所資外無所從終安所為乎嗟乎子之責我誠是也愛我誠多也今天下之人有如子者乎自堯舜以來士有不遇者乎無也子獨安能使我潔清不汚而處其所可樂哉非不願為子之所云者力不足勢不便故也僕於此豈以為大相知乎累累隨行役役逐隊飢而食飽而嬉者也其所以止而不去者以其心誠有愛於僕也然所愛於我者少不知我者猶多吾豈樂於此乎哉將亦有所病而求息於此也嗟乎子誠愛我矣子之所責於我者誠是矣然恐子有時不暇責我而悲我不暇悲我而自責且自悲也及之而後知履之而後難耳孔子稱顏回一簞食一瓢飲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彼人者有聖者為之依歸而又有簞食瓢飲足以不死其不憂而樂也豈不易哉若僕無所依歸無簞食無瓢飲無所取資則餓而死其不亦難乎子之聞我言亦悲矣嗟乎子亦慎其所之哉離違久乍還侍左右當日懽喜故專使馳此𠉀足下意并以自解
  與崔羣書
  大較昌黎與崔羣相知深故篇中情悃與諸篇不同
  自足下離東都凡兩度枉問尋承已達宣州主人仁賢同列皆君子雖抱羈旅之念亦且可以度日無入而不自得樂天知命者固前修之所以禦外物者也況足下度越此等百千輩豈以出處近逺累其靈臺耶宣州雖稱清涼髙爽然皆大江之南風土不並以北將息之道當先理其心心閒無事然後外患不入風氣所宜可以審備小小者亦當自不至矣足下之賢雖在窮約猶能不改其樂況地至近官榮禄厚親愛盡在左右者耶所以如此云云者以為足下賢者宜在上位託於幕府則不為得其所是以及之乃相親重之道耳非所以待足下者也僕自少至今從事於往還朋友間一十七年矣日月不為不久所與交往相識者千百人非不多其相與如骨肉兄弟者亦且不少或以事同或以藝取或慕其一善或以其久故或初不甚知而與之已密其後無大惡因不復決捨或其人雖不皆入善而於巳已厚雖欲悔之不可凡諸淺者固不足道深者止如此至於心所仰服考之言行而無瑕尤窺之閫奥而不見畛域明白純粹輝光日新者惟吾崔君一人僕愚陋無所知曉然聖人之書無所不讀其精粗巨細出入明晦雖不盡識抑不可謂不涉其流者也以此而推之以此而度之誠知足下出羣㧞萃無謂僕何從而得之也與足下情義寧須言而後自明耶所以言者懼足下以為吾所與深者多不置白黑於胷中耳既謂能麤知足下而復懼足下之不我知亦過也比亦有人說足下誠盡善盡美抑猶有可疑者僕謂之曰何疑疑者曰君子當有所好惡好惡不可不明如清河者人無賢愚無不說其善伏其為人以是而疑之耳僕應之曰鳳皇芝草賢愚皆以為美瑞青天白日奴隸亦知其清明譬之食物至於遐方異味則有嗜者有不嗜者至於稻也梁也膾也䏑也豈聞有不嗜者哉疑者乃解解不解於吾崔君無所損益也自古賢者少不肖者多自省事巳來又見賢者恒不遇不賢者比肩青紫賢者恒無以自存不賢者志滿氣得賢者雖得卑位則旋而死不賢者或至睂壽不知造物者意竟如何無乃所好惡與人異心哉又不知無乃都不省記任其死生壽夭耶未可知也人固有薄卿相之官千乘之位而甘陋巷菜羮者同是人也猶有好惡如此之異者況天之與人當必異其所好惡無疑也合於天而乖於人何害況又時有兼得者耶崔君崔君無怠無怠僕無以自全活者從一官於此轉困窮甚思自放於伊潁之上當亦終得之近者尤衰憊左車第二牙無故動揺脫去目視昏花尋常間便不分人顏色兩鬢半白頭髪五分亦白其一鬚亦有一莖兩莖白者僕家不幸諸父諸兄皆康强早世如僕者又可以圖於久長哉以此忽忽思與足下相見一道其懷小兒女滿前能不顧念足下何由得歸北來僕不樂江南官滿便終老嵩下足下可相就僕不可去矣珍重自愛慎飲食少思慮惟此之望
  與衛中行書
  公之卓然自立處固在
  大受足下辱書為賜甚大然所稱道過盛豈所謂誘之而欲其至於是歟不敢當不敢當其中擇其一二近似者而竊取之則於交友忠而不反於背面者少似近焉亦其心之所好耳行之不倦則未敢自謂能爾也不敢當不敢當至於汲汲於富貴以救世為事者皆聖賢之事業知其智能謀力能任者也如愈者又焉能之始相識時方甚貧衣食於人其後相見於汴徐二州僕皆為之從事日月有所入比之前時豐約百倍足下視吾飲食衣服亦有異乎然則僕之心或不為此汲汲也其所不忘於仕進者亦將小行乎其志耳此未易遽言也凡禍福吉凶之來似不在我惟君子得禍為不幸而小人得禍為恒君子得福為恒而小人得福為幸以其所為似有以取之也必曰君子則吉小人則凶者不可也賢不肖存乎巳貴與賤禍與福存乎天名聲之善惡存乎人存乎已者吾將勉之存乎天存乎人者吾將任彼而不用吾力焉其所守者豈不約而易行哉足下曰命之窮通自我為之吾恐未合於道足下徴前世而言之則知矣若曰以道徳為已任窮通之來不接吾心則可也窮居荒涼草樹茂密出無驢馬因與人絶一室之内有以自娯足下喜吾復脫禍亂不當安安而居遲遲而來也
  與少室李拾遺書
  曲
  伏承天恩詔河南敦諭拾遺公朝廷之士引頸東望若景星鳳凰之始見也爭先覩之為快方今天子仁聖小大之事皆出宰相樂善言如不得聞自即大位以來於今四年凡所施者無不得宜勤儉之聲寛大之政幽閨婦女草野小人皆飽聞而厭道之愈不通於古請問先生世非太平之運歟加又有非人力而至者年榖熟衍符貺委至若干紀之姦不戰而拘纍彊梁之兇銷鑠縮栗迎風而委伏其有一事未就正自視若不成人四海之所環無一夫甲而兵者若此時也拾遺公不疾起與天下之士君子樂成而享之斯無時矣昔者孔子知不可為而為之不巳足迹接於諸侯之國即可為之時自藏深山牢關而固距即與仁義者異守矣想拾遺公冠帶就車惠然肯來舒所蓄積以補綴盛徳之有闕遺利加於時名垂於將來踊躍悚企傾刻以冀又竊聞朝廷之議必起拾遺公使者往若不許即河南必繼以行拾遺徵君若不至必加髙秩如是則辭少就多傷於㢘而害於義拾遺公必不為也善人斯進其類皆有望於拾遺公拾遺公儻不為起使衆善人不與斯人施也由拾遺公而使天子不盡得良臣君子不盡得顯位人庶不盡被惠利其害不為細必望審察而逺思之務使合於孔子之道幸甚
  與鄂州栁中丞書
  氣味古雅入西漢不假雕斵
  淮右殘孽尚守巢窟環寇之師殆且十萬瞋目語難自以為武人不肯循法度頡頏作氣勢竊爵位自尊大者肩相摩地相屬也不聞有一人援桴鼓誓衆而前者但日令走馬來求賞給助寇為聲勢而已閤下書生也詩書禮樂是習仁義是修法度是束一旦去文就武鼔三軍而進之陳師鞠旅親與為辛苦慷慨感激同食下卒將二州之牧以壯士氣斬所乘馬以祭踶死之士雖古名將何以加兹此由天資忠孝鬱於中而大作於外動皆中於機㑹以取勝於當世而為戎臣師豈常習於威暴之事而樂其鬬戰之危也哉愈誠怯弱不適於用聽於下風竊自増氣誇於中朝稠人廣衆㑹集之中所以羞武夫之顏令議者知將國兵而為人之司命者不在彼而在此也臨敵重慎誡輕出入良用自愛以副見慕之徒之心而果為國立大功也幸甚幸甚
  再與鄂州栁中丞書
  論兵機宜更勝前篇
  愈愚不能量事勢可否比常念淮右以靡弊困頓三州之地蚊蚋蟻蟲之聚感兇豎喣濡飲食之惠提童子之手坐之堂上奉以為帥出死力以抗逆明詔戰天下之兵乘機逐利四出侵暴屠燒縣邑賊殺不辜環其地數千里莫不被其毒洛汝襄荆許潁淮江為之騷然丞相公卿士大夫勞於圖議握兵之將熊羆貙虎之士畏懦䠞蹜莫肯仗戈為士卒前行者獨閣下奮然率先揚兵界上將二州之守親出入行間與士卒均辛苦生其氣勢見將軍之鋒頴凛然有向敵之意用儒雅文字章句之業取先天下武夫關其口而奪之氣愚初聞時方食不覺棄匕箸起立豈以為閣下真能引孤軍單進與死寇角逐爭一旦僥倖之利哉就令如是亦不足貴其所以服人心在行事適機宜而風采可畏愛故也是以前狀輒述鄙誠眷惠手翰還答益増忻悚夫一衆人心力耳目使所至如時雨三代用師不出是道閣下果能充其言繼之以無倦得形便之地甲兵足用雖國家故所失地旬歳可坐而得況此小冦安足置齒牙間勉而卒之以俟其至幸甚夫逺徵軍士行者有羈旅離別之思居者有怨曠騷動之憂本軍有饋餉煩費之難地主多姑息形迹之患急之則怨緩之則不用命浮寄孤懸形勢銷弱又與賊不相諳委臨敵恐駭難以有功若召募土人必得豪勇與賊相熟知其氣力所極無望風之驚愛䕶鄉里勇於自戰徵兵滿萬不如召募數千閤下以為何如儻可上聞行之否計巳與裴中丞相見行營事宜不惜時賜示及幸甚不宣
  與李祕論小功不稅書
  明辯
  曾子稱小功不稅則是遠兄弟終無服也而可乎鄭𤣥注云以情責情今之士人遂引此不追服小功小功服最多親則叔父之下殤與適孫之下殤與昆弟之下殤尊則外祖父母常服則從祖祖父母禮沿人情其不可不服也明矣古之人行役不踰時各相與處一國其不追服雖不可猶至少今之人男出仕女出嫁或千里之外家貧訃告不及時則是不服小功者恒多而服小功者恒鮮矣君子之於骨肉死則悲哀而為之服者豈牽於外哉聞其死則悲哀豈有間於新故死哉今特以訃告不及時聞死出其日數則不服其可乎愈常怪此近出弔人見其顔色蹙蹙類有喪者而其服則吉問之則云小功不税者也禮文殘缺師道不傳不識禮之所謂不稅果不追服乎無乃別有所指而傳注者失其宗乎伏惟兄道徳純明躬行古道如此之類必經於心而有所決定不惜示及幸甚
  與馮宿論文書
  中有論文章之㫖亦近名言
  辱示初筮賦實有意思但力為之古人不難到但不知直似古人亦何得於今人也僕為文久每自稱意中以為好則人必以為惡矣小稱意人亦小怪之大稱意即人必大怪之也時時應事作俗下文字下筆令人慚及示人則人以為好矣小慚者亦䝉謂之小好大慚者即必以為大好矣不知古文直何用於今世也然以竢知者知耳昔揚子雲著太𤣥人皆笑之子雲之言曰世不我知無害也後世復有揚子雲必好之矣子雲死近千載竟未有揚子雲可歎也其時桓譚亦以為雄書勝老子老子未足道也子雲豈止與老子爭彊而已乎此未為知雄者其弟子侯葩頗知之以為其師之書勝周易然侯之他文不見於世不知其人果如何耳以此而言作者不祈人之知也明矣直百世以竢聖人而不惑質諸鬼神而無疑耳足下豈不謂然乎近李翺從僕學文頗有所得然其人家貧多事未能卒其業有張籍者年長於翺而亦學於僕其文與翺相上下一二年業之庶幾乎至也然閔其棄俗尚而從於寂寞之道以之爭名於時也久不談聊感足下能自進於此故復發憤一道
  答劉正夫書
  韓文公教人作文大意要自樹立不尋常不取悦於今世所謂能自樹立不因尋常等即公本來面目
  愈白進士劉君足下辱牋教以所不及既荷厚賜且愧其誠然幸甚幸甚凡舉進士者於先進之門何所不往先進之於後輩茍見其至寧可以不答其意邪來者則接之舉城士大夫莫不皆然而愈不幸獨有接後輩名名之所存謗之所歸也有來問者不敢不以誠答或問為文宜何師必謹對曰宜師古聖賢人曰古聖賢人所為書具存辭皆不同宜何師必謹對曰師其意不師其辭又問曰文宜易宜難必謹對曰無難易惟其是爾如是而已非固開其為此而禁其為彼也夫百物朝夕所見者人皆不注視也及覩其異者則共觀而言之夫文豈異於是乎漢朝人莫不能為文獨司馬相如太史公劉向揚雄為之最然則用功深者其收名也逺若皆與世沈浮不自樹立雖不為當時所怪亦必無後世之傳也足下家中百物皆賴而用也然其所珍愛者必非常物夫君子之於文豈異於是乎今後進之為文能深探而力取之以古聖賢人為法者雖未必皆是要若有司馬相如太史公劉向揚雄之徒出必自於此不自於尋常之徒也若聖人之道不用文則巳用則必尚其能者能者非他能自樹立不因循者是也有文字來誰不為文然其存於今者必其能者也顧常以此為說耳愈於足下忝同道而先進者又常從遊於賢尊給事既辱厚賜又安得不進其所有以為答也足下以為何如愈白
  答李翊書
  要窺作家為文必如此立根基今人乃欲以字句求之何哉
  六月二十六日愈白李生足下生之書辭甚髙而其問何下而恭也能如是誰不欲告生以其道道徳之歸也有日矣況其外之文乎抑愈所謂望孔子之門墻而不入於其宫者焉足以知是且非邪雖然不可不為生言之生所謂立言者是也生所為者與所期者甚似而幾矣抑不知生之志蘄勝於人而取於人耶將蘄至於古之立言者邪蘄勝於人而取於人則固勝於人而可取於人矣將蘄至於古之立言者則無望其速成無誘於勢利養其根而竢其實加其膏而希其光根之茂者其實遂膏之沃者其光曄仁義之人其言藹如也抑又有難者愈之所為不自知其至猶未也雖然學之二十餘年矣始者非三代兩漢之書不敢觀非聖人之志不敢存處若㤀行若遺儼乎其若思茫乎其若迷當其取於心而注於手也惟陳言之務去戞戞乎其難哉其觀於人不知其非笑之為非笑也如是者亦有年猶不改然後識古書之正偽與雖正而不至焉者昭昭然白黒分矣而務去之乃徐有得也當其取於心而注於手也汩汨然來矣其觀於人也笑之則以為喜譽之則以為憂以其猶有人之說者存也如是者亦有年然後浩乎其沛然矣吾又懼其雜也迎而距之平心而察之其皆醇也然後肆焉雖然不可以不養也行之乎仁義之途游之乎詩書之源無迷其途無絕其源終吾身而已矣氣水也言浮物也水大而物之浮者大小畢浮氣之與言猶是也氣盛則言之短長與聲之髙下者皆宜雖如是其敢自謂幾於成乎雖幾於成其用於人也奚取焉雖然待用於人者其肖於器邪用與舍屬諸人君子則不然處心有道行已有方用則施諸人舍則傳諸其徒垂諸文而為後世法如是者其亦足樂乎其無足樂也有志乎古者希矣志乎古必遺乎今吾誠樂而悲之亟稱其人所以勸之非敢褒其可褒而貶其可貶也問於愈者多矣念生之言不志乎利聊相為言之
  唐荆川曰此文當看抑揚轉換處纍纍然如貫珠其此文之謂乎
  篇中云仁義之人其言藹如也即此中間又隔許多歳月階級只因昌黎特因文以見道者故猶影響非心中工夫實景所道故也
  答殷侍御書
  某月日愈頓首辱賜書周覽累日竦然増敬蹙然汗出以慙愈於進士中粗為知讀經書者一來應舉事隨日生雖欲加功竟無其暇遊從之類相熟相同不教不學悶然不見巳缺日失月亡以至於老所謂無以自別於常人者每逢學士真儒歎息踧踖愧生於中顏變於外不復自比於人前者䝉示新注公羊春秋又聞口授指略私心喜幸恨遭逢之晚願盡傳其學職事羈纒未得繼請怠惰因循不能自彊此宜在擯而不教者今反謂少知根本其辭章近古可令敘所注書恵出非望承命反側善誘不倦斯為多方敢不喻所指八月益凉時得休假儻矜其拘綴不得走請務道之傳而賜辱臨執經座下獲卒所聞是為大幸況近世公羊學幾絶何氏注外不見他書聖經賢傳屏而不省要妙之義無自而尋非先生好之樂之味於衆人之所不味務張而明之其孰能勤勤綣綣若此之至固鄙心之所最急者如遂䝉開釋章分句斷其心曉然直使序所注挂名經端自託不腐其又奚辭將惟先生所以命愈再拜
  答張籍書
  籍所遺昌黎書甚當而昌黎答籍特氣不相下耳
  愈始者望見吾子於人人之中固有異焉及聆其音聲接其辭氣則有願交之志因縁幸㑹遂得所圖豈惟吾子之不遺抑僕之所遇有時焉耳近者嘗有意吾子之闕焉無言意僕所以交之之道不至也今乃大得所圖脫然若沈痾去體灑然若執熱者之濯清風也然吾子所論排釋老不若著書囂囂多言徒相為訾若僕之見則有異乎此也夫所謂著書者義止於辭耳宣之於口書之於簡何擇焉孟軻之書非軻自著軻既没其徒萬章公孫丑相與記軻所言焉耳僕自得聖人之道而誦之排前二家有年矣不知者以僕為好辯也然從而化者亦有矣聞而疑者又有倍焉頑然不入者親以言諭之不入則其觀吾書也固將無得矣為此而止吾豈有愛於力乎哉然有一說化當世莫若口傳來世莫若書又懼吾力之未至也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吾於聖人既過之猶懼不及矧今未至固有所未至耳請待五六十然後為之冀其少過也吾子又譏吾與人人為無實駮雜之說此吾所以為戲耳比之酒色不有間乎吾子譏之似同浴而譏裸裎也若商論不能下氣或似有之當更思而悔之耳博塞之譏敢不承教其他俟相見薄晚須到公府言不能盡愈再拜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四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五
  明 茅坤 撰
  昌黎文鈔五
  書啓狀
  重答張籍書
  韓公之不汲汲著書固其力之未至抑其時之不暇耳而云云者乃從而為之辭然其文特工甚
  吾子不以愈無似意欲推而納諸聖賢之域拂其邪心増其所未髙謂愈之質有可以至於道者浚其源導其所歸溉其根將食其實此盛徳者之所辭讓況於愈者哉抑其中有宜復者故不可遂巳昔者聖人之作春秋也既深其文辭矣然猶不敢公傳道之口授弟子至於後世然後其書出焉其所以慮患之道微也今夫二氏之所宗而事之者下乃公卿輔相吾豈敢昌言排之哉擇其可語者誨之猶時與吾悖其聲嘵嘵若遂成其書則見而怒之者必多矣必且以我為狂為惑其身之不能恤書於吾何有夫子聖人也且曰自吾得子路而惡聲不入於耳其餘輔而相者周天下猶且絶糧於陳畏於匡毁於叔孫奔走於齊魯宋衛之郊其道雖尊其窮也亦甚矣賴其徒相與守之卒有立於天下向使獨言之而獨書之其存也可冀乎今夫二氏行乎中土也蓋六百年有餘矣其植根固其流波漫非所以朝令而夕禁也自文王没武王周公成康相與守之禮樂皆在及乎夫子未久也自夫子而及乎孟子未久也自孟子而及乎揚雄亦未久也然猶其勤若此其困若此而後能有所立吾其可易而為之哉其為也易則其傳也不逺故余所以不敢也然觀古人得其時行其道則無所為書書者皆所為不行乎今而行乎後世者也今吾之得吾志失吾志未可知竢五六十為之未失也天不欲使兹人有知乎則吾之命不可期如使兹人有知乎非我其誰哉其行道其為書其化今其傳後必有在矣吾子其何遽戚戚於吾所為哉前書謂吾與人商論不能下氣若好勝者然雖誠有之抑非好巳勝也好巳之道勝也非好巳之道勝也巳之道乃夫子孟軻揚雄所傳之道也若不勝則無以為道吾豈敢避是名哉夫子之言曰吾與回言終日不違如愚則其與衆人辨也有矣駮雜之譏前書盡之吾子其復之昔者夫子猶有所戲詩不云乎善戲謔兮不為虐兮記曰張而不弛文武不能也惡害於道哉吾子其未之思乎孟君將有所適思與吾子別庶幾一來
  唐荆川曰本是三節文字而活動不覊
  答劉秀才論史書
  懼作史之禍非也孔子善善惡惡二百四十二年之間何以至今皎然與天地並昌黎不及作從而為之辭
  愈白秀才辱問見愛教勉以所宜務敢不拜賜愚以為凡史氏褒貶大法春秋已備之矣後之作者在據事跡實録則善惡自見然此尚非淺陋偷惰者所能就况褒貶邪孔子聖人作春秋辱於魯衞陳宋齊楚卒不遇而死齊太史氏兄弟幾盡左丘明紀春秋時事以失明司馬遷作史記刑誅班固瘐死陳壽起又廢卒亦無所至王隱謗退死家習鑿齒無一足崔浩范曄赤誅魏收夭絕宋孝王誅死足下所稱呉兢亦不聞身貴而令其後有聞也夫為史者不有人禍則有天刑豈可不畏懼而輕為之哉唐有天下二百年矣聖君賢相相踵其餘文武之士立功名跨越前後者不可勝數豈一人卒卒能紀而傳之邪僕年志巳就衰退不可自敦率宰相知其無他才能不足用哀其老窮齟齬無所合不欲令四海内有戚戚者猥言之上茍加一職榮之耳非必督責迫蹙令就功役也賤不敢逆盛指行且謀朝去且傳聞不同善惡隨人所見甚者附黨憎愛不同巧造語言鑿空構立善惡事迹於今何所承受取信而可草草作傳記令傳萬世乎若無鬼神豈可不自心慙愧若有鬼神將不福人僕雖騃亦粗知自愛實不敢率爾為也夫聖唐鉅跡及賢士大夫事皆磊磊軒天地決不沈没今舘中非無人將必有作者勤而纂之後生可畏安知不在足下亦宜勉之
  答崔立之書
  公三試吏部不售斯立遺公書故答之云云蓋崔斯立屬公相知之深者故吐露如此
  斯立足下僕見險不能止動不得時顛頓狼狽失其所持困不知變以至辱於再三君子小人之所憫笑天下之所背而馳者也足下猶復以為可教貶損道徳乃至手筆以問之扳援古昔辭義髙逺且進且勸足下之於故舊之道得矣雖僕亦固望於吾子不敢望於他人者耳然尚有似不相曉者非故欲發余乎不然何子之不以丈夫期我也不能黙黙聊復自明僕始年十六七時未知人事讀聖人之書以為人之仕者皆為人耳非有利乎巳也及年二十時苦家貧衣食不足謀於所親然後知仕之不唯為人耳及來京師見有舉進士者人多貴之僕誠樂之就求其術或出禮部所試賦詩䇿等以相示僕以為可無學而能因詣州縣求舉有司者好惡出於其心四舉而後有成亦未即得仕聞吏部有以博學宏辭選者人尤謂之才且得美仕就求其術或出所試文章亦禮部之類私怪其故然猶樂其名因又詣州府求舉凡二試於吏部一既得之而又黜於中書雖不得仕人或謂之能焉退自取所試讀之乃類於俳優者之辭顔忸怩而心不寧者數月既巳為之則欲有所成就書所謂恥過作非者也因復求舉亦無幸焉乃復自疑以為所試與得之者不同其程度及得觀之余亦無甚愧焉夫所謂博學者豈今之所謂者乎夫所謂宏辭者豈今之所謂者乎誠使古之豪傑之士若屈原孟軻司馬遷相如楊雄之徒進於是選必知其懐慙乃不自進而巳耳設使與夫今之善進取者競於䝉昧之中僕必知其辱焉然彼五子者且使生於今之世其道雖不顯於天下其自負何如哉肯與夫斗筲者決得失於一夫之目而為之憂樂哉故凡僕之汲汲於進者其小得蓋欲以具裘葛養窮孤其大得蓋欲以同吾之所樂於人耳其他可否自計巳熟誠不待人而後知今足下乃復比之獻玉者以為必竢工人之剖然後見知於天下雖兩刖足不為病且無使勍者再尅誠足下相勉之意厚也然仕進者豈舍此而無門哉足下謂我必待是而後進者尤非相悉之辭也僕之玉固未嘗獻而足固未嘗刖足下無為為我戚戚也方今天下風俗尚有未及於古者邊境尚有被甲執兵者主上不得怡而宰相以為憂僕雖不賢亦且濳究其得失致之乎吾相薦之乎吾君上希卿大夫之位下猶取一障而乘之若都不可得猶將耕於寛閑之野釣於寂寞之濱求國家之遺事考賢人哲士之終始作唐之一經垂之於無窮誅姦諛於既往發濳徳之幽光二者將必有一可足下以為僕之玉凡幾獻而足凡幾刖也又所謂勍者果誰哉再尅之刑信如何也士固信於知已微足下無以發吾之狂言
  答元侍御書
  婉媚感慨
  微之足下前歳辱書論甄逢父濟識安祿山必反即詐為喑棄去祿山仄有名號又逼致之濟死執不起卒不汗禄山父子事又論逢知讀書刻身立行勤已取足不干州縣斥其餘以救人之急足下繇是與之交欲令逢父子名迹存諸史氏足下以抗直喜立事斥不得立朝失所不自悔喜事益堅微之乎子真安而樂之者謹詳足下所論載挍之史法若濟者固當得附書今逢又能行身幸於方州大臣以標白其先人事載之天下耳目徹之天子追爵其父第四品赫然驚人逢與其父俱當得書矣濟逢父子自吾人發春秋美君子樂道人之善夫茍能樂道人之善則天下皆去惡為善善人得其所其功實大足下與濟父子俱宜牽連得書足下勉逢令終始其躬而足下年尚彊嗣徳有繼將大書特書屢書不一書而巳也愈既承命又執筆以竢
  答陳商書
  譬喻直與戰國策同調
  愈白辱惠書語髙而㫖深三四讀尚不能通曉茫然増愧赧又不以其淺弊無過人知識且喻以所守幸甚愈敢不吐情實然自識其不足補吾子所須也齊王好竽有求仕於齊者操瑟而往立王之門三年不得入叱曰吾瑟鼓之能使鬼神上下吾鼓瑟合軒轅氏之律呂客罵之曰王好竽而子鼓瑟瑟雖工如王不好何是所謂工於瑟而不工於求齊也今舉進士於此世求禄利行道於此世而為文必使一世人不好得無與操瑟立齊門者比歟文雖工不利於求求不得則怒且怨不知君子必爾為不也故區區之心每有來訪者皆有意於不肖者也畧不辭讓遂盡言之惟吾子諒察
  答侯繼書
  澹宕自奇
  裴子自城來得足下一書明日又於崔大處得足下陜州所留書翫而復之不能自休尋知足下不得留僕又為考官所辱欲致一書開足下并自舒其所懷含意連辭將發復巳卒不能成就其說及得足下二書凡僕之所欲進於左右者足下皆以自得之僕雖欲重累其辭諒無居足下之意外者故絕意不為行自念方當逺去濳深伏隩與時世不相聞雖足下之思我無所窺尋其聲光故不得不有書為別非復有所感發也僕少好學問五經之外百氏之書未有聞而不求得而不觀者然其所志惟在其意義所歸至於禮樂之名數隂陽土地星辰方藥之書未嘗一得其門戶雖今之仕進者不要此道然古之人未有不通此而能為大賢君子者僕雖庸愚每讀書輒用自愧今幸不為時所用無朝夕役役之勞將試學馬力不足而後止猶將愈於汲汲於時俗之所爭既不得而怨天尤人者此吾今之志也懼足下以吾退歸因謂我不復能自彊不息故因書奉曉冀足下知吾之退未始不為進而衆人之進未始不為退也既貨馬即求船東下二事皆不過後月十日有相問者為我謝焉
  答李秀才書
  因與李秀才無舊獨於元賓詩中得其人故遂始終托元賓以冩兩與之情
  愈白故友李觀元賓十年之前示愈別呉中故人詩六章其首章則吾子也盛有所稱引元賓行峻潔清其中狹隘不能苞容於尋常人不肯茍有論說因究其所以於是知吾子非庸衆人時吾子在呉中其後愈出在外無因縁相見元賓既没其文益可貴重思元賓而不見見元賓之所與者則如元賓焉今者辱惠書及文章觀其姓名元賓之聲容恍若相接讀其文辭見元賓之知人交道之不汚甚矣子之心有似於吾元賓也子之言以愈所為不違孔子不以琢雕為工將相從於此愈敢自愛其道而以辭讓為事乎然愈之所志於古者不惟其辭之好好其道焉爾讀吾子之辭而得其所用心將復有深於是者與吾子樂之況其外之文乎愈頓首
  答馮宿書
  於喜聞過中却有自已一段直巳而守的意在
  垂示僕所闕非情之至僕安得聞此言朋友道缺絶久無有相箴規磨切之道僕何幸乃得吾子僕常閔時俗人有耳不自聞其過懔懔然惟恐巳之不自聞也而今而後有望於吾子矣然足下與僕交久僕之所守足下之所熟知在京城時囂囂之徒相訾百倍足下時與僕居朝夕同出入起居亦見僕有不善乎然僕退而思之雖無以獲罪於人亦有以獲罪於人者僕在京城一年不一至貴人之門人之所趨僕之所傲與己合者則從之遊不合者雖造吾廬未嘗與之坐此豈徒足致謗而巳不戮於人則幸也追思之可為戰慄寒心故至此巳來尅巳自下雖不肖人至未嘗敢以貌慢之況時所尚者耶以此自謂庶幾無時患不知猶復云云也聞流言不信其行嗚呼不復有斯人也君子不為小人之恟恟而易其行僕何能爾委曲從順向風承意汲汲恐不得合猶且不免云云命也可如何然子路聞其過則喜禹聞昌言則下車拜古人有言曰告我以吾過者吾之師也願足下不憚煩茍有所聞必以相告吾亦有以報子不敢虚也不敢㤀也
  答竇秀才書
  愈少駑怯於他藝能自度無可努力又不通時事而與世多齟齬念終無以樹立遂發憤篤專於文學學不得其術凡所辛苦而僅有之者皆符於空言而不適於實用又重以自廢是故學成而道益窮年老而智愈困今又以罪黜於朝廷逺宰蠻縣愁憂無聊瘴癘侵加喘喘焉無以冀朝夕足下年少才俊辭雅而氣銳當朝廷求賢如不及之時當道者又皆良有司操數寸之管書盈尺之紙髙可以釣爵位循序而進亦不失萬一於甲科今乃乘不測之舟入無人之地以相從問文章為事身勤而亊左辭重而請約非計之得也雖使古之君子積道藏徳遁其光而不曜膠其口而不傳者遇足下之請懇懇猶將倒廪傾囷羅列而進也若愈之愚不肖又安敢有愛於左右哉顧足下之能足以自奮愈之所有如前所陳是以臨事愧恥而不敢答也錢財不足以賄左右之匱急文章不足以發足下之事業稛載而往垂槖而歸足下亮之而已
  答呂毉山人書
  奇氣
  愈白惠書責以不能如信陵執轡者夫信陵戰國公子欲以取士聲勢傾天下而然耳如僕者自度若世無孔子不當在弟子之列以吾子始自山出有朴茂之美意恐未礱磨以世事又自周後文𡚁百子為書各自名家亂聖人之宗後生習傳雜而不貫故設問以觀吾子其已成熟乎將以為友也其未成熟乎將以講去其非而趨是耳不如六國公子有市於道者也方今天下入仕惟以進士明經及卿大夫之世耳其人率皆習熟時俗工於語言識形勢善𠉀人主意故天下靡靡日入於衰壞恐不復振起務欲進足下趨死不顧利害去就之人於朝以爭救之耳非謂當今公卿間無足下輩文學知識也不得以信陵比然足下衣破衣繫麻鞋率然叩吾門吾待足下雖未盡賓主之道不可謂無意者足下行天下得此於人蓋寡乃遂能責不足於我此真僕所汲汲求者議雖未中節其不肯阿曲以事人者灼灼明矣方將坐足下三沐而三熏之聽僕之所為少安無躁
  答胡生書
  情本悃愊而有深思處堪把翫
  愈頓首胡生秀才足下雨不止薪芻價益髙生逺客懷道守義非其人不交得無病乎斯須不展思想無巳愈不善自謀口多而食寡然猶月有所入以愈之不足知生之窮也至於是而不悔非信道篤者其誰能之所示千百言畧不及此而以不屢相見為憂謝相知為急謀道不謀食樂以㤀憂者生之謂矣顧無以當之如何夫別是非分賢與不肖公卿貴位者之任也愈不敢有意於是如生之徒於我厚者知其賢時或道之於生未有益也不知者乃用是為謗不敢自愛懼生之無益而有傷也如之何若曰彼有所合吾不利其求則庶可矣生又離鄉邑去親愛甘辛苦而不厭者本非為是也如之何愈之於生既不變矣戒生無以示愈者語於人用息不知者之謗生慎從之講禮釋友二篇比舊尤佳志深而喻切因事以陳辭古之作者正如是爾
  答尉遲生書
  愈白尉遲生足下夫所謂文者必有諸其中是故君子慎其實實之美惡其發也不揜本深而末茂形大而聲宏行峻而言厲心醇而氣和昭晰者無疑優游者有餘體不備不可以為成人辭不足不可以為成文愈之所聞者如是有問於愈者亦以是對今吾子所為皆善矣謙謙然若不足而以徴於愈愈又敢有愛於言乎抑所能言者皆古之道古之道不足以取於今吾子何其愛之異也賢公卿大夫在上比肩始進之賢士在下比肩彼其得之必有以取之也子欲仕乎其往問焉皆可學也若獨有愛於是而非仕之謂則愈也嘗學之矣請繼今以言
  答楊子書
  納交之始如此此其所以既合而不為暌也
  辱書并示表記述書辭等五篇比於東都略見顏色未得接言語心固巳相奇但不敢果於貌定知人堯舜所難又嘗服宰予之誡故未敢決然決亦不敢忽然㤀也到城已來不多與人還往友朋之中所敬信者平昌孟東野東野吃吃說足下不離口崔大敦詩不多見每每說人物亦以足下為處子之秀近又得李七翺書亦云足下之文逺其兄甚夫以平昌之賢其言一人固足信矣況又崔與李繼至而交説邪故不待相見相信巳熟既相見不要約巳相親審知足下之才充其容也今辱書乃云云是所謂以黃金注重外而内惑也然恐足下少年與僕老者不相類尚須驗以言故具白所以而今而後不置疑於其間可也若曰長育人才則有天子之大臣在若僕者守一官且不足以修理況如是重任邪學問有暇幸時見臨愈白
  為河南令上畱守鄭相公啓
  情直而辭婉
  愈啓愈為相公官屬五年辱知辱愛伏念曽無絲毫事為報答效日夜思慮謀畫以為事大君子當以道不宜茍且求容悅故於事未嘗敢疑惑宜行則行宜止則止受容受察不復進謝自以為如此真得事大君子之道今雖䝉沙汰為縣固猶在相公治下未同去離門牆為故吏為形跡嫌疑改前所為以自疎外於大君子固當不待煩說於左右而後察也人有告人辱罵其妺與妻為其長者得不追而問之乎追而不至為其長者得不怒而杖之乎坐軍營操兵守禦為留守出入前後驅從者此真為軍人矣坐坊市賣餅又稱軍人則誰非軍人也愚以為此必姦人以錢財賂將吏盜相公文牒竊注名姓於軍籍中以陵駕府縣此固相公所欲去奉法吏所當嫉雖捕繫杖之未過也昨聞相公追捕所告受辱罵者愚以為大君子為政當有權變始似小異要歸於正耳軍吏紛紛入見告屈為其長者安得不小致為之之意乎未敢以此仰疑大君子及見諸從事說則與小人所望信者少似乖戾雖然豈敢生疑於萬一必諸從事與諸將吏未能去朋黨心蓋覆黤黮不以真情狀白露左右小人受私恩良久安敢閉蓄以為私恨不一二陳道伏惟相公憐察幸甚幸甚愈無適時才用漸不喜為吏得一事為名可自罷去不啻如棄涕唾無一分顧藉心顧失大君子纎芥意如丘山重守官去官惟今日指揮愈惶懼再拜上
  賀徐州張僕射白兎狀
  類終軍白麟奇木對
  伏聞今月五日營田巡官陳從政獻瑞兎毛質皦白天馴其心其始實得之符離安阜屯屯之役夫朝行遇之迫之弗逸人立而拱竊惟休咎之兆天所以啓覺于下依類託喻事之纎悉不可圖驗非睿知博通孰克究明愈雖不敏請試辨之兎隂類也又窟居狡而伏逆象也今白其色絕其羣也馴其心化我徳也人立而拱非禽獸之事革而從人且服罪也得之符離符離實戎國名又附麗也不在農夫之田而在軍田武徳行也不戰而來之之道也有安阜之嘉名焉伏惟閣下股肱帝室藩垣天下四方其有逆亂之臣未血斧鑕之屬畏威崩析歸我乎哉其事兆矣是宜具跡表聞以承答天意小子不惠猥以文句微識䝉念睹兹盛美焉敢避不讓之責而黙黙耶
  與汝州盧郎中論薦侯喜狀
  文婉曲感慨盧郎中當為刺心推轂矣
  右其人為文甚古立志甚堅行止取捨有士君子之操家貧親老無援於朝在舉塲十餘年竟無知遇愈常慕其才而恨其屈與之還往歳月巳多嘗欲薦之於主司言之於上位名卑官賤其路無由觀其所為文未嘗不揜巻長嘆去年愈從調選本欲攜持同行適遇其人自有家事迍邅坎坷又廢一年及春末自京還怪其久絕消息五月初至此自言為閣下所知辭氣激揚面有矜色曰侯喜死不恨矣喜辭親入關羈旅道路見王公數百未嘗有如盧公之知我也比者分將委棄泥塗老死草野今胸中之氣勃勃然復有仕進之路矣愈感其言賀之以酒謂之曰盧公天下之賢刺史也未嘗有所推引蓋難其人而重其事今子鬱為選首其言死不恨固宜也古所謂知巳者正如此耳身在貧賤為天下所不知獨見遇於大賢乃可貴耳若自有名聲又託形勢此乃市道之事又何足貴乎子之遇知於盧公真所謂知巳者也士之修身立節而竟不遇知己前古已來不可勝數或日接膝而不相知或異世而相慕以其遭逢之難故曰士為知巳者死不其然乎不其然乎閣下既已知侯生而愈復以侯生言於閣下者非為侯生謀也感知巳之難遇大閣下之徳而憐侯生之心故因其行而獻於左右焉謹狀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五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六
  明 茅坤 撰
  昌黎文鈔六
  序
  送楊支使序
  楊憑為御史中丞奏辟儀之為觀察支使文有興致
  愈在京師時嘗聞當今藩翰之賓客惟宣州為多賢與之游者二人隴西李博清河崔羣羣與博之為人吾知之道不行於主人與之處者非其類雖有享之以季氏之富不一日留也以羣博論之凡在宣州之幕下者雖不盡與之游皆可信而得其為人矣愈未嘗至宣州而樂頌其主人之賢者以其取人信之也今中丞之在朝愈日侍言於門下其來而鎮兹土也有問湖南之賓客者愈曰知其客可以信其主者宣州也知其主可以信其客者湖南也去年冬奉詔為邑於陽山然後得謁湖南之賓客於幕下於是知前之信之也不失矣及儀之之來也聞其言而見其行則向之所謂羣與博者吾何先後焉儀之智足以造謀材足以立事忠足以勤上惠足以存下而又侈之以詩書六藝之學先聖賢之徳音以成其文以輔其質宜乎從事於是府而流聲實於天朝也夫樂道人之善以勤其歸者乃吾之心也謂我為邑長於斯而媚夫人云者不知言者也工乎詩者歌以繫之
  送鄭尚書序
  予獨按昌黎序事絶不類史遷亦不學史遷自勒一家矣
  嶺之南其州七十其二十二𨽻嶺南節度府其四十餘分四府府各置帥然獨嶺南節度為大府大府始至四府必使其佐啓問起居謝守地不得即賀以為禮歲時必遣賀問致水土物大府帥或道過其府府帥必戎服左握刀右屬弓矢帕首袴鞾迎郊及既至大府帥先入據館帥守屏若將趨入拜庭之為者大府與之為讓至一再乃敢改服以賓主見適位執爵皆興拜不許乃止䖍若小侯之事大國有大事諮而後行𨽻府之州離府逺者至三千里懸隔山海使必數月而後能至蠻夷悍輕易怨以變其南州皆岸大海多洲島颿風一日踔數千里漫瀾不見蹤跡控御失所依險阻結黨仇機毒矢以待將吏撞搪呼號以相和應蜂屯蟻雜不可爬梳好則人怒則獸故常薄其征入簡節而疎目時有所遺漏不究切之長養以兒子至紛不可治乃草薙而禽獮之盡根株痛斷乃止其海外雜國若躭浮羅流求毛人夷亶之州林邑扶南真臘于陀利之屬東南際天地以萬數或時𠉀風潮朝貢蠻胡賈人舶交海中若嶺南帥得其人則一邊盡治不相冦盗賊殺無風魚之災水旱癘毒之患外國之貨日至珠香象犀玳瑁奇物溢於中國不可勝用故選帥常重於他鎮非有文武威風知大體可畏信者則不幸往往有事長慶三年四月以工部尚書鄭公為刑部尚書兼御史大夫往踐其任鄭公嘗以節鎮襄陽又帥滄景徳棣歴河南尹華州刺史皆有功徳可稱道入朝為金吾將軍散騎常侍工部侍郎尙書家屬百人無數畝之宅僦屋以居可謂貴而能貧為仁者不富之效也及是命朝廷莫不悅將行公卿大夫士茍能詩者咸相率為詩以美朝政以慰公南行之思韻必以來字者所以祝公成政而來歸疾也
  送許郢州序
  按唐書于公多刻退之文多托之以諷
  愈嘗以書自通於于公累數百言其大要言先達之士得人而託之則道徳彰而名聞流後進之士得人而託之則事業顯而爵位通下有矜乎能上有矜乎位雖恒相求而喜不相遇于公不以其言為不可復書曰足下之言是也于公身居方伯之尊蓄不世之材而能與卑鄙庸陋相應答如影響是非忠乎君而樂乎善以國家之務為巳任者乎愈雖不敢私其大恩抑不可不謂之知巳恒矜而誦之情已至而事不從小人之所不為也故於使君之行道刺史之事以為于公贈凡天下之事成於自同而敗於自異為刺史者恒私于其民不以實應乎府為觀察使者恒急於其賦不以情信乎州繇是刺史不安其官觀察使不得其政財巳竭而斂不休人巳窮而賦愈急其不去為盜也亦幸矣誠使刺史不私於其民觀察使不急於其賦刺史曰吾州之民天下之民也惠不可以獨厚觀察使亦曰某州之民天下之民也歛不可以獨急如是而政不均令不行者未之有也其前之言者于公既已信而行之矣今之言者其有不信乎縣之於州猶州之於府也有以事乎上有以臨乎下同則成異則敗者皆然也非使君之賢其誰能信之愈於使君非燕游一朝之好也故其贈行不以頌而以規
  唐荆川曰此文作二段後總收
  贈崔復州序
  此與送許郢州序同意而規諷于公處最含蓄
  有地數百里趨走之吏自長史司馬巳下數十人其禄足以仁其三族及其朋友故舊樂乎心則一境之人喜不樂乎心則一境之人懼丈夫官至刺史亦榮矣雖然幽逺之小民其足跡未嘗至城邑茍有不得其所能自直於鄉里之吏者鮮矣況能自辨於縣吏乎能自辨於縣吏者鮮矣況能自辨於刺史之庭乎由是刺史有所不聞小民有所不宣賦有常而民產無恒水旱癘疫之不期民之豐約懸於州縣令不以言連帥不以信民就窮而歛愈急吾見刺史之難為也崔君為復州其連帥則于公崔君之仁足以蘇復人于公之賢足以庸崔君有刺史之榮而無其難為者將在於此乎愈嘗辱于公之知而舊游於崔君慶復人之將䝉其休澤也於是乎言
  送幽州李端公序
  命意髙結體奇轉掣從天降
  元年今相國李公為吏部員外郎愈嘗與偕朝道語幽州司徒公之賢曰某前年被詔告禮幽州入其地迓勞之使里至每進益恭及郊司徒公紅帓首鞾袴握刀左右雜佩弓韔服矢揷房俯立迎道左某禮辭曰公天子之宰禮不可如是及府又以其服即事某又曰公三公不可以將服承命卒不得辭上堂即客階坐必東向愈曰國家失太平於今六十年夫十日十二子相配數窮六十其將復平平必自幽州始亂之所出也今天子大聖司徒公勤於禮庶幾帥先河南北之將來覲奉職如開元時乎李公曰然今李公既朝夕左右必數數焉為上言元年之言殆合矣端公歳時來壽其親東都東都之大夫士莫不拜於門其為人佐甚忠意欲司徒公功名流千萬歳請以愈言為使歸之獻
  送殷員外序
  學班掾之文其嚴緊如程不識李光弼之治兵
  唐受天命為天子凡四方萬國不問海内外無小大咸臣順於朝時節貢水土百物大者特來小者附集元和睿聖文武皇帝既嗣位悉治方内就法度十二年詔曰四方萬國惟回鶻於唐最親奉職尤謹丞相其選宗室四品一人持節往賜君長告之朕意又選學有經法通知時事者一人與之為貳由是殷侯侑自太常博士遷尚書虞部員外郎兼侍御史朱衣象笏承命以行朝之大夫莫不出餞酒半右庶子韓愈執盞言曰殷大夫今人適數百里出門惘惘有離別可憐之色持被入直三省丁寧顧婢子語刺刺不能休今子使萬里外國獨無幾微出於言面豈不真知輕重大丈夫哉丞相以子應詔真誠知人士不通經果不足用於是相屬為詩以道其行云
  送楊少尹序
  以二疏美少尹而專於虚景𥳽弄故出没變化不可捉摸
  昔疏廣受二子以年老一朝辭位而去于時公卿設供張祖道都門外車數百兩道傍觀者多歎息泣下共言其賢漢史既傳其事而後世工畫者又圖其迹至今照人耳目赫赫若前日事國子司業楊君巨源方以能詩訓後進一旦以年滿七十亦白丞相去歸其鄉世常說古今人不相及今楊與二疏其意豈異也予忝在公卿後遇病不能出不知楊侯去時城門外送者幾人車幾兩馬幾疋道傍觀者亦有歎息知其為賢與否而太史氏又能張大其事為傳繼二疏蹤跡否不落莫否見今世無工畫者而畫與不畫固不論也然吾聞楊侯之去丞相有愛而惜之者白以為其都少尹不絕其禄又為歌詩以勸之京師之長於詩者亦屬而和之又不知當時二疏之去有是事否古今人同不同未可知也中世士大夫以官為家罷則無所於歸楊侯始冠舉於其鄉歌鹿鳴而來也今之歸指其樹曰某樹吾先人之所種也某水某丘吾童子時所釣遊也鄉人莫不加敬誡子孫以楊侯不去其鄉為法古之所謂鄉先生没而可祭於社者其在斯人歟其在斯人歟
  唐荆川曰前後照應而錯綜變化不可言此等文字蘇曾王集内無之
  送湖南李正字序
  以交㳺離合之情為文又一種風調
  貞元中愈從太傅隴西公平汴州李生之尊府以侍御史管汴之鹽鐵日為酒殺羊享賓客李生則尚與其弟學讀書習文辭以舉進士為業愈於太傅府年最少故得交李生父子間公薨軍亂軍司馬從事皆死侍御亦被讒為民日南其後五年愈又貶陽山令今愈以都官郎守東都省侍御自衡州刺史為親王長史亦留此掌其府事李生自湖南從事請告來覲於時太傅府之士惟愈與河南司録周君獨存其外則李氏父子相與為四人離十三年幸而集處得燕而舉一觴相屬此天也非人力也侍御與周君於今為先輩成徳李生温然為君子有詩八百篇傳詠於時惟愈也業不益進行不加修顧惟未死耳往拜侍御謁周君抵李生退未嘗不發媿也往時侍御有無盡費於朋友及今則又不忍其三族之寒饑聚而館之疏逺畢至禄不足以養李生雖欲不從事於外其勢不可得巳也重李生之還者皆為詩愈最故故又為序云
  送水陸運使韓侍御歸所治序
  覽此文與歐陽公食貨誌相叅看始得肯綮
  六年冬振武軍吏走驛馬詣闕告饑公卿廷議以轉運使不得其人宜選才幹之士往換之吾族子重華適當其任至則出贓罪吏九百餘人脫其桎梏給耒耜與牛使耕其旁便近地以償所負釋其粟之在吏者四十萬斛不徵吏得去罪死假種糧齒平人有以自效莫不涕泣感奮相率盡力以奉其令而又為之奔走經營相原隰之宜指授方法故連二歳大熟吏得盡償其所亡失四十萬斛者而私其贏餘得以蘇息軍不復饑君曰此未足為天子言請益募人為十五屯屯置百三十人而種百頃令各就髙為堡東起振武轉而西過雲州界極於中受降城出入河山之際六百餘里屯堡相望冦來不能為暴人得肆耕其中少可以罷漕輓之費朝廷從其議秋果倍收歳省度支錢千三百萬八年詔拜殿中侍御史錫服朱金銀緋其冬來朝奏曰得益開田四千頃則盡可以給塞下五城矣田五千頃法當用人七千臣令吏於無事時督習弓矢為戰守備因可以靖邊庶幾所謂兵農兼事務一而兩得者也大臣方持其議吾以為邊軍皆不知耕作開口望哺有司常僦人以車船自他郡往輸乗沙逆河遠者數千里人畜死蹄踵交道費不可勝計中國坐耗而邊吏恒苦食不繼今君所請田皆故秦漢時郡縣地其課績又巳驗白若從其言其利未可遽以一二數也今天子方舉羣䇿以收太平之功寧使士有不盡用之歎懷奇見而不得施設也君又何憂而中臺士大夫亦同言侍御韓君前領三縣紀綱三州奏課常為天下第一行其計於邊其功烈又赫赫如此使盡用其䇿西北邊故所没地可指期而有也聞其歸皆相勉為詩以推大之而屬予為序
  贈張童子序
  張本與昌黎同舉進士而其贈文特呼之為童子其以唐有童子科乎言莊而嚴其序事處錯雜而煞有條貫
  天下之以明二經舉於禮部者歲至三千人始自縣考試定其可舉者然後升於州若府其不能中科者不與是數焉州若府總其屬之所升又考試之如縣加察詳焉定其可舉者然後貢於天子而升之有司其不能中科者不與是數焉謂之鄉貢有司者總府州之所升而考試之加察詳焉第其可進者以名上於天子而藏之屬之吏部歲不及二百人謂之出身能在是選者厥惟艱哉二經章句僅數十萬言其傳注在外皆誦之又約知其大説繇是舉者或遠至十餘年然後與乎三千之數而升於禮部矣又或逺至十餘年然後與乎二百之數而進於吏部矣班白之老半焉昏塞不能及者皆不在是限有終身不得與者焉張童子生九年自州縣達禮部一舉而進立於二百之列又二年益通二經有司復上其事繇是拜衛兵曹之命人皆謂童子耳目明達神氣以靈余亦偉童子之獨出於等夷也童子請於其官之長隨父而寧母歲八月自京師道陜南至虢東及洛師北過大河之陽九月始來及鄭自朝之聞人以及五都之伯長羣吏皆厚其餼賂或作謌詩以嘉童子童子亦榮矣雖然愈將進童子於道使人謂童子求益者非欲速成者夫少之與長也異觀少之時人惟童子之異及其長也將責成人之禮焉成人之禮非盡於童子所能而巳也然則童子宜暫息乎其已學者而勤乎其未學者可也愈與童子俱陸公之門人也慕囘路二子之相請贈與處也故有以贈童子
  唐荆川曰只是科舉常事而敘得何等頓挫送牛堪序
  此必牛堪不謝舉主故昌黎為文云云
  以明經舉者誦數十萬言又約通大義徴辭引類旁出入他經者又誦數十萬言其為業也勤矣登第於有司者去民畝而就吏禄由是進而累為卿相者常常有之其為獲也亦大矣然吾未嘗聞有登第於有司而進謝於其門者豈有司之待之也抑以公不以情舉者之望於有司也亦將然乎其進而謝於其門也則為私乎抑無乃人事之未思或者不能舉其禮乎若牛堪者思慮足以及之材質足以行之而又不聞其往者其將有以哉違衆而求識立奇而取名非堪心之所存也由是而觀之若堪之用心其至於大官也不為幸矣堪太學生也余博士也博士師屬也於其登第而歸將榮於其鄉也能無說乎
  唐荆川曰此篇文字意格異常
  送竇從事序
  奇崛
  踰甄閩而南皆百越之地於天文其次星紀其星牽牛連山隔其隂鉅海敵其陽是維島居卉服之民風氣之殊著自古昔唐之有天下號令之所加無異於逺近民俗既遷風氣亦隨霜雪時降癘疫不興瀕海之饒固加於初是以人之之南海者若東西州焉皇帝臨天下二十有二年詔工部侍郎趙植為廣州刺史盡牧南海之民署從事扶風竇平平以文辭進於其行也其族人殿中侍御史牟合東都交游之能文者二十有八人賦詩以贈之於是昌黎韓愈嘉趙南海之能得人壯從事之答於知我不憚行之遠也又樂貽周之愛其族叔父能合文辭以寵榮之作送竇從事少府平序
  送石處士序
  以議論行叙事當是韓之變調然予獨不甚喜此文
  河陽軍節度御史大夫烏公為節度之三月求士於從事之賢者有薦石先生者公曰先生何如曰先生居嵩邙𤄊榖之間冬一裘夏一葛食朝夕飯一盂蔬一盤人與之錢則辭請與出游未嘗以事辭勸之仕不應坐一室左右圖書與之語道理辯古今事當否論人髙下事後當成敗若河決下流而東注若駟馬駕輕車就熟路而王良造父為之先後也若燭照數計而龜卜也大夫曰先生有以自老無求於人其肯為某來耶從事曰大夫文武忠孝求士為國不私於家方今寇聚於恒師環其疆農不耕收財粟殫亡吾所處地歸輸之塗治法征謀宜有所出先生仁且勇若以義請而彊委重焉其何説之辭於是譔書詞具馬幣卜日以授使者求先生之廬而請焉先生不告於妻子不謀於朋友冠帶出見客拜受書禮於門内宵則沐浴戒行李載書册問道所由告行於常所來往晨則畢至張上東門外酒三行且起有執爵而言者曰大夫真能以義取人先生真能以道自任決去就為先生別又酌而祝曰凡去就出處何常惟義之歸遂以為先生夀又酌而祝曰使大夫恒無變其初無務富其家而饑其師無甘受佞人而外敬正士無味於諂言惟先生是聽以能有成功保天子之寵命又祝曰使先生無圖利於大夫而私便其身圖先生起拜祝辭曰敢不敬蚤夜以求從祝規於是東都之人士咸知大夫與先生果能相與以有成也遂各為歌詩六韻遣愈為之序云
  送溫處士赴河陽軍序
  以烏公得士為文而温生之賢自見
  伯樂一過冀北之野而馬羣遂空夫冀北馬多天下伯樂雖善知馬安能空其羣耶解之者曰吾所謂空非無馬也無良馬也伯樂知馬遇其良輒取之羣無留良焉茍無良雖謂無馬不為虚語矣東都固士大夫之冀北也恃才能深藏而不市者洛之北涯曰石生其南涯曰溫生大夫烏公以鈇鉞鎮河陽之三月以石生為才以禮為羅羅而致之幕下未數月也以溫生為才於是以石生為媒以禮為羅又羅而致之幕下東都雖信多才士朝取一人焉㧞其尤暮取一人焉㧞其尤自居守河南尹以及百司之執事與吾輩二縣之大夫政有所不通事有所可疑奚所諮而處焉士大夫之去位而巷處者誰與嬉遊小子後生於何考徳而問業焉搢紳之東西行過是都者無所禮於其廬若是而稱曰大夫烏公一鎮河陽而東都處士之廬虛無人焉豈不可也夫南面而聽天下其所託重而恃力者惟相與將耳相為天子得人於朝廷將為天子得文武士於幕下求内外無治不可得也愈縻於兹不能自引去資二生以待老今皆為有力者奪之其何能無介然於懷耶生既至拜公於軍門其為吾以前所稱為天下賀以後所稱為吾致私怨於盡取也留守相公首為四韻詩歌其事愈因推其意而序之
  送陸歙州詩序
  貞元十八年二月十八日祠部員外郎陸君出刺歙州朝廷夙夜之賢都邑游居之良齎咨涕洟咸以為不當去歙大州也刺史尊官也由郎官而往者前後相望也當今賦出於天下江南居十九宣使之所察歙為富州宰臣之所薦聞天子之所選用其不輕而重也較然矣如是而齎咨涕洟以為不當去者陸君之道行乎朝廷則天下望其賜刺一州則專而不能咸先一州而後天下豈吾君與吾相之心哉於是昌黎韓愈道願留者之心而泄其思作詩曰我衣之華兮我佩之光陸君之去兮誰與翺翔斂此大惠兮施于一州今其去矣胡不為留我作此詩歌于逵道無疾其驅天子有詔
  送鄭十為校理序
  古人古直朴渾之文有如是者今人類不為也
  秘書御府也天子猶以為外且逺不得朝夕視始更聚書集賢殿別置校讐官曰學士曰校理常以寵丞相為大學士其他學士皆達官也校理則用天下之名能文學者茍在選不計其秩次惟所用之由是集賢之書盛積盡秘書所有不能處其半書日益多官日益重四年鄭生涵始以長安尉選為校理人皆曰是宰相子能恭儉守教訓好古義施於文辭者如是而在選公卿大夫家之子弟其勸耳矣愈為博士也始事相公於祭酒分教東都生也事相公於東太學今為郎於都官也又事相公於居守三為屬吏經時五年觀道徳於前後聽教誨於左右可謂親薫而炙之矣其髙大逺宻者不敢隱度論也其勤巳而務博施以已之有欲人之能不知古君子何如耳今生始進仕獲重語於天下而慊慊若不足真能守其家法矣其在門者可進賀也求告來寧朝夕侍側東都士大失不得見其面於其行日分司吏與留守之從事竊載酒肴席定鼎門外盛賓客以餞之既醉各為詩五韻且屬愈為序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六cq=267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七
  明 茅坤 撰
  昌黎文鈔七
  序
  送孟東野序
  一鳴字成文乃獨倡機軸命世筆力也前此惟漢書叙蕭何追韓信用數十亡字
  太凡物不得其平則鳴草木之無聲風撓之鳴水之無聲風蕩之鳴其躍也或激之其趨也或梗之其沸也或炙之金石之無聲或擊之鳴人之於言也亦然有不得巳者而後言其謌也有思其哭也有懐凡出乎口而為聲者其皆有弗平者乎樂也者鬱於中而泄於外者也擇其善鳴者而假之鳴金石絲竹匏土草木八者物之善鳴者也維天之於時也亦然擇其善鳴者而假之鳴是故以鳥鳴春以雷鳴夏以蟲鳴秋以風鳴冬四時之相推敓其必有不得其平者乎其於人也亦然人聲之精者為言文辭之於言又其精也尤擇其善鳴者而假之鳴其在唐虞臯陶禹其善鳴者也而假以鳴䕫弗能以文辭鳴又自假於韶以鳴夏之時五子以其歌鳴伊尹鳴殷周公鳴周凡載於詩書六藝皆鳴之善者也周之衰孔子之徒鳴之其聲大而逺傳曰天將以夫子為木鐸其弗信矣乎其末也莊周以其荒唐之辭鳴楚大國也其亡也以屈原鳴臧孫辰孟軻荀卿以道鳴者也楊朱墨翟管夷吾晏嬰老𥅆申不害韓非眘到田駢鄒衍尸佼孫武張儀蘇秦之属皆以其術鳴秦之興李斯鳴之漢之興司馬遷相如揚雄最其善鳴者也其下魏晉氏鳴者不及於古然亦未嘗絶也就其善者其聲清以浮其節數以急其辭淫以哀其志弛以肆其為言也亂雜而無章將天醜其徳莫之顧耶何為乎不鳴其善鳴者也唐之有天下陳子昻蘇源明元結李白杜甫李觀皆以其所能鳴其存而在下者孟郊東野始以其詩鳴其髙出魏晉不懈而及於古其他浸淫乎漢氏矣從吾遊者李翺張籍其尤也三子者之鳴信善矣抑不知天將和其聲而使鳴國家之盛耶抑將窮餓其身思愁其心腸而使自鳴其不幸耶三子者之命則懸乎天矣其在上也奚以喜其在下也奚以悲東野之役於江南也有若不釋然者故吾道其命於天者以解之唐荆川曰此篇文字錯綜立論乃爾竒則筆力固不可到也
  此篇將牽合入天成乃是筆力神巧與毛頴傳同而雄邁過之
  送董邵南序
  文僅百餘字而感慨古今若與燕趙豪儁之士相為叱咤嗚咽其間一涕一笑其味不窮昌黎序文當属第一首
  燕趙古稱多慷慨悲歌之士董生舉進士連不得志於有司懐抱利器鬱鬱適兹土吾知其必有合也董生勉乎哉夫以子之不遇時茍慕義彊仁者皆愛惜焉矧燕趙之士出乎其性者哉然吾嘗聞風俗與化移易吾烏知其今不異於古所云耶聊以吾子之行卜之也董生勉乎哉吾因子有所感矣為我弔望諸君之墓而觀於其市復有昔時屠狗者乎為我謝曰明天子在上可以出而仕矣
  送王秀才序
  轉掉如弄蛇如興雲總不遇之感借酒上簸弄
  吾少時讀醉鄉記私怪隠居者無所累於世而猶有是言豈誠㫖於味耶及讀阮籍陶潛詩乃知彼雖偃蹇不欲與世接然猶未能平其心或為事物是非相感發於是有託而逃焉者也若顔氏子操瓢與簞曾參歌聲若出金石彼得聖人而師之汲汲每若不可及其於外也固不暇尚何麴蘖之託而昏冥之逃耶吾又以為悲醉鄉之徒不遇也建中初天子嗣位有意貞觀開元之丕績在廷之臣争言事當此時醉鄉之後世又以直廢吾既悲醉鄉之文辭而又嘉良臣之烈思識其子孫今子之来見我也無所挟吾猶將張之况文與行不失其世守渾然端且厚惜乎吾力不能振之而其言不見信于世也於其行姑與之飲酒
  送王秀才序
  通萹以孟子作主是退之立自已門户故其文有雄視一世氣
  吾常以為孔子之道大而能博門弟子不能徧觀而盡識也故學焉而皆得其性之所近其後離散分處諸侯之國又各以所能授弟子原逺而末益分盖子夏之學其後有田子方子方之後流而為莊周故周之書喜稱子方之為人荀卿之書語聖人必曰孔子子弓子弓之事業不傳惟太史公書弟子傳有姓名字曰馯臂子弓子弓受易於商瞿孟軻師子思子思之學盖出曽子自孔子没羣弟子莫不有書獨孟軻氏之傳得其宗故吾少而樂觀焉太原王塤示予所為文好舉孟子之所道者與之言信恱孟子而屢賛其文辭夫沿河而下茍不止雖有遲疾必至於海如不得其道也雖疾不止終莫幸而至焉故學者必慎其所道道於楊墨老莊佛之學而欲之聖人之道猶航斷港絶潢以望至於海也故求觀聖人之道必自孟子始今塤之所由既幾於知道如又得其船與檝知沿而不止嗚呼其可量也哉
  唐荆川曰此是立主意之文而𦂳要全在好舉孟子之所道者一句
  送齊皥下第序
  大鬯已嫉時之論而入齊生纔數語只㸔他操縱如意處
  古之所謂公無私者其取舍進退無擇於親疎逺邇惟其宜可焉其下之視上也亦惟視其舉黜之當否不以親疎逺邇疑乎其上之人故上之人行志擇誼坦乎其無憂於下也下之人克已慎行確乎其無惑於上也是故為君不勞而為臣甚易見一善焉可得詳而舉也見一不善焉可得明而去也及道之衰上下交疑於是乎舉讐舉子之事載之傳中而稱美之而謂之忠見一善焉若親與邇不敢舉也見一不善焉若疎與逺不敢去也衆之所同好焉矯而黜之乃公也衆之所同惡焉激而舉之乃忠也於是乎有違心之行有拂志之言有内媿之名若然者俗所謂良有司也膚受之訴不行於君巧言之誣不起於人矣嗚呼今之君天下者不亦勞乎為有司者不亦難乎為人向道者不亦勤乎是故端居而念焉非君人者之過也則曰有司焉則非有司之過也則曰今舉天下人焉則非今舉天下人之過也盖其漸有因其本有根生於私其親成於私其身以已之不直而謂人皆然其植之也固久其除之也實難非百年必世不可得而化也非知命不惑不可得而改也已矣乎其終能復古乎若髙陽齊生者其起予者乎齊生之兄為時名相出藩于南朝之碩臣皆其舊交齊生舉進士有司用是連枉齊生齊生不以云乃曰我之末至也有司其枉我哉我將利吾器而俟其時耳抱負其業東歸其家吾觀於人有不得志則非其上者衆矣亦莫計其身之短長也若齊生者既至矣而曰我未也不以閔於有司其不亦鮮乎哉吾用是知齊生後日誠良有司也能復古者也公無私者也知命不惑者也
  送何堅序
  文旨甚漫於中咀嚼之亦有一叚韻折
  何於韓同姓為近堅以進士舉於吾為同業其在太學也吾為博士堅為生生博士為同道其識堅也十年為故人同姓而近也同業也同道也故人也於其不得願而歸其可以無言邪堅道州人道之守陽公賢也道於湖南為属州湖南楊公又賢也堅為民堅又賢也湖南得道為属道得堅為民堅歸唱其州之父老子弟服陽公之令道亦唱其縣與其比州服楊公之令吾聞鳥有鳳者恒出於有道之國當漢時黄霸為頴川是鳥實集而鳴焉若史可信堅歸吾將賀其見鳳而聞其鳴也已
  唐荆川曰此萹在短文中尚為竒作
  送區冊序
  昌黎謫官時調信悽惋慨慷
  陽山天下之窮處也陸有丘陵之險虎豹之虞江流悍急横波之石亷利侔劔㦸舟上下失勢破碎淪溺者往往有之縣郭無居民官無丞尉夹江荒茅篁竹之間小吏十餘家皆鳥言夷面始至言語不通畫地為字然後可告以出租賦奉期約是以賔客游從之士無所為而至愈待罪於斯且半嵗矣有區生者誓言相好自南海挐舟而来升自賔階儀觀甚偉坐與之語文義卓然莊周云逃空虚者聞人足音跫然而喜矣况如斯人者豈易得哉入吾室聞詩書仁義之説欣然喜若有志於其間也與之翳嘉林坐石磯投竿而漁陶然以樂若能遺外聲利而不厭乎貧賤也嵗之初吉歸拜其親酒壺既傾序以識别
  送李愿歸盤谷序
  通篇全舉李愿説話自説只數語此又别是一格而其造語形容處則又鑄六代之長技矣
  太行之陽有盤谷盤谷之間泉甘而土肥草木藂茂居民鮮少或曰謂其環兩山之間故曰盤或曰是谷也宅幽而勢阻隠者之所盤旋友人李愿居之愿之言曰人之稱大丈夫者我知之矣利澤施于人名聲昭于時坐于廟朝進退百官而佐天子出令其在外則樹旗旄羅弓矢武夫前呵從者塞途供給之人各執其物夹道而疾馳喜有賞怒有刑才畯滿前道古今而譽盛徳入耳而不煩曲眉豐頬清聲而便體秀外而惠中飄輕裾翳長袖粉白黛緑者列屋而閒居妒寵而負恃争妍而取憐大丈夫之遇知于天子用力於當世者之所為也吾非惡此而逃之自有命焉不可幸而致也窮居而野處升髙而望逺坐茂樹以終日濯清泉以自潔採於山美可茹釣於水鮮可食起居無時惟適之安與其有譽於前孰若無毁於其後與其有樂於身孰若無憂於其心車服不維刀鋸不加理亂不知黜陟不聞大丈夫不遇於時者之所為也我則行之伺𠉀於公卿之門奔走於形勢之途足將進而趦趄口將言而囁嚅處穢汚而不羞觸刑辟而誅戮徼倖於萬一老死而後止者其於為人賢不肖何如也昌黎韓愈聞其言而壯之與之酒而為之歌曰
  盤之中維子之宫盤之土可以稼盤之泉可濯可沿盤之阻誰争子所窈而深廓其有容繚而曲如往而復嗟盤之樂兮樂且無殃虎豹逺跡兮蛟龍遁藏鬼神守護兮呵禁不祥飲且食兮夀而康無不足兮奚所望膏吾車兮秣吾馬從子于盤兮終吾生以徜徉
  送廖道士序
  文體如貫珠只此一篇開永叔門户
  五岳於中州衡山最逺南方之山巍然髙而大者以百數獨衡為宗最逺而獨為宗其神必靈衡之南八九百里地益髙山益峻水清而益駛其最髙而横絶南北者嶺郴之為州在𡽹之上測其髙下得三之二焉中州清淑之氣於是焉窮氣之所窮盛而不過必蜿蟺扶輿磅礴鬱積衡山之神既靈而郴之為州又當中州清淑之氣蜿蟺扶輿磅礴而鬱積其水土之所生神氣之所感白金水銀丹砂石英鍾乳橘柚之包竹箭之美千尋之名材不能獨當也意必有魁竒忠信材德之民生其間而吾又未見也其無乃迷惑溺没於佛老之學而不出耶廖師郴民而學於衡山氣専而容寂多藝而善遊豈吾所謂魁竒而迷溺者耶廖師善知人若不在其身必在其所與遊訪之而不吾告何也於其别申以問之
  送張道士序
  贈意在詩序言其故耳此文一體
  張道士嵩髙之隠者通古今學有文武長材寄迹老子法中為道士以養其親九年聞朝廷將治東方貢賦之不如法者三獻書不報長揖而去京師士大夫多為詩以贈而属愈為序詩曰大匠無棄材尋尺各有施况當營都邑杞梓用不疑張侯嵩山来面有熊豹姿開口論利害劔鋒白差差恨無一尺捶為國笞羌夷詣闕三上書臣非黄冠師臣有膽與氣不忍死茅茨又不媚笑語不能伴兒嬉乃著道士服衆人莫臣知臣有平賊䇿狂童不難治其言簡且要陛下幸聴之天空日月髙下照理不遺或是章奏繁裁擇未及斯寧當不竢報歸袖風披披荅我事不爾吾親属吾思昨宵夢倚門手取連環持今日有書至又言歸何時霜天熟柿栗收拾不可遲嶺北梁可構寒魚下清伊既非公家用且復還其私從容進退間無一不合宜時有利不利雖賢欲奚為但當勵前操富貴非公誰
  送陳秀才彤序
  有藴藉沉着大意以彤之為人不待考其文而可見也
  讀書以為學纘言以為文非以誇多而鬬靡也盖學所以為道文所以為理耳茍行事得其宜出言適其要雖不吾靣吾將信其富於文學也潁川陳彤始吾見之楊湖南門下頎然其長薰然其和吾目其貌耳其言因以得其為人及其久也果若不可及夫湖南之於人不輕以事接争名者之於藝不可以虚屈吾見湖南之禮有加而同進之士交譽也又以信吾信之不失也如是而又問焉以質其學䇿焉以考其文則何不信之有故吾不徵於陳而陳亦不出於我此豈非古人所謂可為智者道難與俗人言者類耶凡吾從事於斯也久未見舉進士有如陳生而不如志者於其行姑以是贈之
  送浮屠文暢師序
  髙在命意故逈出諸家而闔闢頓挫不失尺寸
  人固有儒名而墨行者問其名則是挍其行則非可以與之遊乎如有墨名而儒行者問其名則非挍其行則是可以與之游乎揚子雲稱在門墻則揮之在夷狄則進之吾取以為法焉浮屠師文暢喜文章其周遊天下凡有行必請於搢紳先生以求咏歌其所志貞元十九年春將行東南栁君宗元為之請解其裝得所得叙詩累百餘萹非至䔍好其何能致多如是耶惜其無以聖人之道告之者而徒舉浮屠之説贈焉夫文暢浮屠也如欲聞浮屠之説當自就其師而問之何故謁吾徒而来請也彼見吾君臣父子之懿文物事為之盛其心有慕焉拘其法而未能入故樂聞其説而請之如吾徒者宜當告之以二帝三王之道日月星辰之行天地之所以著鬼神之所以幽人物之所以蕃江河之所以流而語之不當又為浮屠之説而瀆告之也民之初生固若禽獸夷狄然聖人者立然後知宫居而粒食親親而尊尊生者養而死者藏是故道大乎仁義教莫正乎禮樂刑政施之於天下萬物得其宜措之於其躬體安而氣平堯以是傳之舜舜以是傳之禹禹以是傳之湯湯以是傳之文武文武以是傳之周公孔子書之於冊中國之人世守之今浮屠者孰為而孰傳之耶夫鳥俛而啄仰而四顧夫獸深居而簡出懼物之為已害也猶且不脱焉弱之肉彊之食今吾與文暢安居而暇食優游以生死與禽獸異者寧可不知其所自耶夫不知者非其人之罪也知而不為者惑也悦乎故不能即乎新者弱也知而不以告人者不仁也告而不以實者不信也予既重栁請又嘉浮屠能喜文辭於是乎言
  唐荆川曰開闢圓轉真如走盤之珠此天地間有數文字通萹一直説下而前後照應在其中
  送髙閑上人序
  其用意本莊子而其行文造語叙實處亦大類莊子
  茍可以寓其巧智使機應於心不挫於氣則神完而守固雖外物至不膠於心堯舜禹湯治天下養叔治射庖丁治牛師曠治音聲扁鵲治病僚之於丸秋之於奕伯倫之於酒樂之終身不厭奚暇外慕夫外慕徙業者皆不造其堂不嚌其胾者也往時張旭善草書不治他技喜怒窘窮憂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無聊不平有動於心必於草書焉發之觀於物見山水崖谷鳥獸蟲魚草木之花實日月列星風雨水火雷霆霹靂歌舞戰鬬天地事物之變可喜可愕一寓於書故旭之書變動猶鬼神不可端倪以此終其身而名後世今閑之於草書有旭之心哉不得其心而逐其迹未見其能旭也為旭有道利害必明無遺錙銖情炎於中利欲鬬進有得有喪勃然不釋然後一决於書而後旭可幾也今閑師浮屠氏一死生解外膠是其為心必泊然無所起其於世必淡然無所嗜泊與淡相遭頽墮委靡潰敗不可收拾則其於書得無象之然乎然吾聞浮屠人善幻多技能閑如通其術則吾不能知矣
  上巳日燕太學聴彈琴詩序
  風雅
  與衆樂之之謂樂樂而不失其正又樂之尤也四方無鬬争金革之聲京師之人既庶且豐天子念致理之艱難樂居安之閒暇肇置三令節詔公卿羣有司至于其日率厥官属飲酒以樂所以同其休宣其和感其心成其文者也三月初吉實惟其時司業武公於是總太學儒官三十有六人列燕于祭酒之堂罇俎既陳肴羞惟時醆斚序行獻酬有容歌風雅之古辭斤夷狄之新聲裦衣危冠與與如也有儒一生魁然其形抱琴而来厯階以昇坐于罇俎之南鼓有虞氏之南風𢋫之以文王宣父之操優游夷愉廣厚髙明追三代之遺音想舞雩之詠歎及暮而退皆充然若有得也武公於是作歌詩以美之命属官咸作之命四門博士昌黎韓愈序之
  荆潭唱和詩序
  雋永
  從事有示愈以荆潭酬唱詩者愈既受以卒業因仰而言曰夫和平之音淡薄而愁思之聲要妙讙愉之辭難工而窮苦之言易好也是故文章之作恒發於羈旅草野至若王公貴人氣滿志得非性能而好之則不暇以為今僕射裴公開鎮蠻荆統郡惟九常侍楊公領湖之南壤地二千里徳刑之政並勤爵禄之報兩崇乃能存志乎詩書寓辭乎詠歌往復循環有唱斯和搜竒抉怪雕鏤文字與韋布里閭憔悴専一之士較其毫釐分寸鏗鏘發金石幽眇感鬼神信所謂材全而能鉅者也兩府之從事與部属之吏属而和之茍在編者咸可觀也宜乎施諸樂章紀諸冊書從事曰子之言是也告於諸公書以為荆潭唱和詩序
  唐荆川曰此萹文與盛山詩序本叙事只略用數句議論引起
  韋侍講盛山十二詩序
  前半是經下半是緯而氣亦跌宕
  韋侯昔以考功副郎守盛山人謂韋侯美士考功顯曹盛山僻郡奪所宜處納之惡地以枉其材韋侯將怨且不釋矣或曰不然夫得利則躍躍以喜不利則戚戚以泣若不可生者豈韋侯謂哉韋侯讀六藝之文以探周公孔子之意又妙能為辭章可謂儒者夫儒者之於患難茍非其自取之其拒而不受於懐也若築河堤以障屋霤其容而消之也若水之於海氷之於夏日其翫而忘之以文辭也若奏金石以破蟋蟀之鳴蟲飛之聲况一不快於考功盛山一出入息之間哉未幾果有以韋侯所為十二詩遺余者其意方且以入谿谷上巖石追逐雲月不足日為事讀而歌詠之令人欲棄百事往而與之游不知其出於巴東以屬胊䏰也于時應而和者凡十人及此年韋侯為中書舍人侍講六經禁中和者通州元司馬為宰相洋州許使君為京兆忠州白使君為中書舍人李使君為諫議大夫黔府嚴中丞為秘書監温司馬為起居舍人皆集闕下於是盛山十二詩與其和者大行於時聮為大巻家有之焉慕而為者將日益多則分為别巻韋侯俾余題其首
  石鼎詩句詩序
  文極頓挫後之法家多有痕迹惟公不然紀事纂言如太史公
  元和七年十二月四日衡山道士軒轅彌明自衡下来舊與劉師服進士衡湘中相識將過太白知師服在京夜抵其居宿有挍書郎侯喜新有能詩聲夜與劉説詩彌明在其側貌極醜白鬚黑面長頸而髙結喉中又作楚語喜視之若無人彌明忽軒衣張眉指罏中石鼎謂喜曰子云能詩能與我賦此乎劉往見衡湘間人説云年九十餘矣解捕逐鬼物拘囚蛟螭虎豹不知其實能否也見其老頗貌敬之不知其有文也聞此説大喜即援筆題其首兩句次傳於喜喜踊躍即綴其下云云道士啞然笑曰子詩如是而巳乎即袖手竦肩倚北牆坐謂劉曰吾不解世俗書子為我書因髙吟曰龍頭縮菌蠢豕腹漲彭亨初不似經意詩㫖有似譏喜二子相顧慚駭欲以多窮之即又為而傳之喜喜思益苦務欲壓道士每營度欲出口吻聲鳴益悲操筆欲書將下復止竟亦不能竒也畢即傳道士道士髙踞大唱曰劉把筆吾詩云云其不用意而功益竒不可附説語皆侵劉侯喜益忌之劉與侯皆已賦十餘韻彌明應之如響皆頴脱含譏諷夜盡三更二子思竭不能續因起謝曰尊師非世人也某伏矣願為弟子不敢更論詩道士奮曰不然章不可以不成也又謂劉曰把筆来吾與汝就之即又唱出四十字為八句書訖使讀讀畢謂二子曰章不已就乎二子齊應曰就矣道士曰此皆不足與語此寧為文耶吾就子所能而作耳非吾之所學於師而能者也吾所能者子皆不足以聞也獨文乎哉吾語亦不當聞也吾閉口矣二子大懼皆起立牀下拜曰不敢他有問也願聞一言而巳先生稱吾不解人間書敢問解何書請聞此而已道士寂然若無聞也累問不應二子不自得即退就座道士倚牆睡鼻息如雷鳴二子怛然失色不敢喘斯須曙鼔鼕鼕二子亦困遂坐睡及覺日巳上驚顧覔道士不見即問童奴奴曰天且明道士起出門若將便旋然奴怪久不返即出到門覔無有也二子驚惋自責若有失者間遂詣余言余不能識其何道士也嘗聞有隠君子彌明豈其人耶韓愈序
  石鼎聮句詩
  巧匠斵山骨刳中事煎烹師服直柄未當權塞口且呑聲龍頭縮菌蠢豕腹漲彭亨彌明外苞乾蘚文中有暗浪驚師服在冷足自安遭焚意彌貞謬當鼎鼐間妄使水火争彌明大似烈士膽圓如戰馬纓師服上比香爐尖下與鏡面平秋𤓰未落蒂凍芋彊抽萌彌明一塊元氣閉細泉幽竇傾師服不值輸寫處焉知懐抱清方當洪罏然益見小器盈彌明皖皖無刃迹團團類天成師服遥疑龜負圖出曝曉正晴旁有雙耳穿上為孤髻撑彌明或訝短尾銚又似無足鐺師服可惜寒食毬擲此傍路坑何當出灰灺無計離缾罌彌明陋質荷斟酌狭中愧提擎師服豈能煮仙藥但未汙羊羮形模婦女笑度量兒童輕彌明徒示堅重性不過升合盛師服旁似廢轂仰側見折軸横時於蚯蚓竅微作蒼蠅鳴彌明以茲飜溢愆實負任使誠師服常居顧盻地敢有漏洩情寧依暖熱弊不與寒凉并彌明區區徒自效瑣瑣不足呈廽旋但兀兀開闔惟鏗鏗師服全勝璉瑚貴空有口傳名豈比爼豆古不為手所撜磨礱去圭角浸潤著光精願君莫嘲誚此物方施行彌明
  朱子謂此文韓子自况詩亦含譏訕輕侮之意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七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八
  明 茅坤 撰
  昌黎文鈔八
  記傳
  新修滕王閣記
  通篇不及滕王閣中情事而止以生平感慨作波瀾婉而宕
  愈少時則聞江南多臨觀之美而滕王閣獨為第一有瑰偉絶特之稱及得三王所為序賦記等壯其文辭益欲往一觀而讀之以忘吾憂繫官于朝願莫之遂十四年以言事斥守掲陽便道取疾以至海上又不得過南昌而觀所謂滕王閣者其冬以天子進大號加恩區内移刺袁州袁於南昌為属邑私喜幸自語以為當得躬詣大府受約束於下執事及其無事且還儻得一至其處竊寄目償所願焉至州之七月詔以中書舍人太原王公為御史中丞觀察江南西道洪江饒䖍吉信撫袁悉属治所八州之人前所不便及所願欲而不得者公至之日皆罷行之大者驛聞小者立變春生秋殺陽開隂閉令修於庭户數日之間而人自得於湖山千里之外吾雖欲出意見論利害聴命於幕下而吾州乃無一事可假而行者又安得捨巳所事以勤館人則滕王閣又無因而至焉矣其嵗九月人吏浃和公與監軍使燕于此閣文武賔士皆與在席酒半合辭言曰此屋不修且壊前公為從事此邦適理新之公所為文實書在壁今三十年而公来為邦伯適及期月公又来燕于此公烏得無情哉公應曰諾於是棟楹梁桷板檻之腐黑撓折者盖瓦級甎之破缺者赤白之漫漶不鮮者治之則已無侈前人無廢後觀工既訖功公以衆飲而以書命愈曰子其為我記之愈既以未得造觀為歎竊喜載名其上詞列三王之次有榮耀焉乃不辭而承公命其江山之好登望之樂雖老矣如獲從公遊尚能為公賦之
  藍田縣丞㕔壁記
  憤當世之丞不得盡其職故借壁記以㸃綴之而詞氣多澹宕竒詭
  丞之職所以貳令於一邑無所不當問其下主簿尉主簿尉乃有分職丞位髙而偪例以嫌不可否事文書行吏抱成案詣丞巻其前鉗以左手右手摘紙尾鴈鶩行以進平立睨丞曰當署丞渉筆占位署惟謹目吏問可不可吏曰得則退不敢略省漫不知何事官雖尊力勢反出主簿尉下諺數慢必曰丞至以相訾謷丞之設豈端使然哉博陵崔斯立種學績文以蓄其有泓涵演迤日大以肆貞元初挟其能戰藝於京師再進再屈於人元和初以前大理評事言得失黜官再轉而為丞兹邑始至喟曰官無卑顧材不足塞職既噤不得施用又喟曰丞哉丞哉余不負丞而丞負余則盡枿去牙角一躡故跡破崖㟁而為之丞㕔故有記壊漏汚不可讀斯立易桷與瓦墁治壁悉書前任人名氏庭有老槐四行南牆鉅竹千梃儼立若相持水㶁㶁循除鳴斯立痛掃漑對樹二松日哦其間有問者輙對曰余方有公事子姑去考功郎中知制誥韓愈記
  唐荆川曰此但説斯立不得盡職更不説起記壁之意亦變體也
  燕喜亭記
  淋漓指畫之態是得記文正體而結局處特髙歐公文大畧有得於此
  太原王𢎞中在連州與學佛人景常元慧游異日從二人者行于其居其後丘荒之間上髙而望得異處焉斬茅而嘉樹列發石而清泉激輦糞壤燔椔翳却立而視之出者突然成丘陷者呀然成谷窪者為池而缺者為洞若有鬼神異物隂来相之自是𢎞中與二人者晨往而夕忘歸焉乃立屋以避風雨寒暑既成愈請名之其丘曰竢徳之丘蔽於古而顯於今有竢之道也其石谷曰謙受之谷瀑曰振鷺之瀑谷言徳瀑言容也其土谷曰黄金之谷瀑曰秩秩之瀑谷言容瀑言徳也洞曰寒居之洞志其入時也池曰君子之池虚以鍾其美盈以出其惡也泉之源曰天澤之源出髙而施下也合而名之以屋曰燕喜之亭取詩所謂魯侯燕喜者頌也於是州民之老聞而相與觀焉曰吾州之山水名天下然而無與燕喜者比經營於其側者相接也而莫直其地凡天作而地藏之以遺其人乎𢎞中自吏部郎貶秩而来次其道途所經自藍田入商洛渉淅湍臨漢水升峴首以望方城出荆門下岷江過洞庭上湘水行衡山之下繇郴踰𡽹蝯狖所家魚龍所宫極幽遐瑰詭之觀宜其於山水飫聞而厭見也今其意乃若不足傳曰智者樂水仁者樂山𢎞中之徳與其所好可謂協矣智以謀之仁以居之吾知其去是而羽儀於天朝也不逺矣遂刻石以記
  河南府同官記
  烟波感慨甚曲折
  永貞元年愈自陽山移江陵法曹參軍獲事河東公公嘗與其從事言建中初天子始紀年更元命官司舉貞觀開元之烈羣臣惕慄奉職命材登良不敢私違當時自齒朝之士而上以及下百職事官闕一人將補必取其良然而河南同時於天下稱多獨得將相五人故於府之參軍則得我公於河南主簿則得故相國范陽盧公於汜水主簿則得故相國今太子賔客滎陽鄭公於陸渾主簿則得相國今吏部侍郎天水趙公於登封主簿則得故吏部尚書東都留守吴郡顧公盧公去河南為右補闕其後由尚書左丞至宰相鄭公去汜水為監察御史佐山南軍其後由工部侍郎至宰相罷而又為趙公去陸渾為右拾遺其後由給事中為宰相顧公去登封為監察御史其後由京兆尹至吏部尚書東都留守我公去府為長水尉其後由膳部郎中為荆南節度行軍司馬遂為節度使自工部尚書至吏部尚書三相國之勞在史冊顧吏部慎職小心于時有聲我公愿潔而沈密開亮而卓偉行茂于宗事修于官嗣紹家烈不違其先作帥荆南厥聞休顯武志既揚文教亦熙登槐賛元其慶且至故好語故事者以為五公之始迹也同其後進而偕大也亦同其稱名臣也又同官職雖分而功徳有巨細其有忠勞於國家也同有若將同其後而先同其初也有聞而問者於是焉書旣五年始立石刻其語河南府參軍舍庭中於時河東公為左僕射宰相出藩大邦開府漢南鄭公以工部尚書留守東都趙公以吏部尚書鎮江陵漢南地連七州戎士十萬其官宰相也留守之官居禁省中嵗時出旌旗序留司文武百官於宫城門外而衙之江陵故楚都也戎士五萬三公同時千里相望可謂盛矣河東公名均姓裴氏
  畫記
  妙處在物數龎襍而詮次特悉於其記可以知其畫之絶世矣
  雜古今人物小畫共一巻騎而立者五人騎而被甲載兵立者十人一人騎執大旗前立騎而被甲載兵行且下牽者十人騎且負者二人騎執器者二人騎擁田犬者一人騎而牽者二人騎而驅者三人執羈靮立者二人騎而下倚馬臂隼而立者一人騎而驅渉者二人徒而驅牧者二人坐而指使者一人甲胄手弓矢鈇鉞植者七人甲胄執幟植者十人負者七人偃寢休者二人甲胄坐睡者一人方渉者一人坐而脱足者一人寒附火者一人雜執器物役者八人奉壺矢者一人舍而具食者十有一人挹且注者四人牛牽者二人驢驅者四人一人杖而負者婦人以孺子載而可見者六人載而上下者三人孺子戲者九人凡人之事三十有二為人大小百二十有三而莫有同者焉馬大者九匹於馬之中又有上者下者行者牽者渉者陸者翹者顧者鳴者寢者訛者立者人立者齕者飲者溲者陟者降者痒磨樹者嘘者嗅者喜相戲者怒相踶齧者秣者騎者驟者走者載服物者載狐兎者凡馬之事二十有七為馬小大八十有三而莫有同者焉牛大小十一頭槖駝三頭驢如槖駝之數而加其一焉隼一犬羊狐兎麋鹿共三十旃車三兩雜兵器弓矢旌旗刀劔矛楯弓服矢房甲胄之属缾盂簦笠筐筥錡釡飲食服用之器壺矢博奕之具二百五十有一皆曲極其妙貞元甲戌年余在京師甚無事同居有獨孤生申叔者始得此畫而與予彈碁余幸勝而獲焉意甚惜之以為非一工人之所能運盖藂集衆工人之所長耳雖百金不願易也明年出京師至河陽與二三客論畫品格因出而觀之座有趙侍御者君子人也見之戚然若有感然少而進曰噫予之手摸也亡之且二十年矣余少時常有志乎兹事得國本絶人事而摸得之遊閩中而喪焉居閒處獨時往来余懐也以其始為之勞而夙好之䔍也今雖遇之力不能為己且命工人存其大都焉余既甚愛之又感趙君之事因以贈之而記其人物之形狀與數而時觀之以自釋焉
  徐泗濠三州節度掌書記㕔石記
  雅致
  書記之任亦難矣元戎整齊三軍之士統理所部之甿以鎮守邦國賛天子施教化而又外與賔客四隣交其朝覲聘問慰薦祭祀祈祝之文與所部之政三軍之號令升黜凡文辭之事皆出書記非閎辯通敏兼人之才莫宜居之然皆元戎自辟然後命于天子茍其帥之不文則其所辟或不當亦其理宜也南陽公自御史大夫豪夀廬三州觀察使授節移鎮徐州厯十一年而掌書記者三人其一人曰髙陽許孟容入仕于王朝今為尚書禮部郎中其一人曰京兆杜兼今為尚書禮部員外郎觀察判官其一人隴西李博自前鄉貢進士授秘書省挍書郎方為之南陽公文章稱天下其所辟實所謂閎辯通敏兼人之才者也後之人茍未知南陽公之文章吾請觀於三君子茍未知三君子之文章吾請觀於南陽公可知矣蔚乎其相章炳乎其相輝志同而氣合魚川泳而鳥雲飛也愈樂是賔主之相得也故請刻石以記之而䧟置于壁中俾来者得以覽觀焉
  科斗書後記
  典實
  愈叔父當大厯世文辭獨行中朝天下之欲銘述其先人功行取信来世者咸歸韓氏於時李監陽氷獨能篆書而同姓叔父擇木善入分不問可知其人不如是者不稱三服故三家傳子弟往来貞元中愈事董丞相幕府於汴州識開封令服之者陽氷子授余以其家科斗孝經漢衛宏官書兩部合一巻愈寳蓄之而不暇學後来京師為四門博士識歸公歸公好古書能通之愈曰古書得其據依盖可講因進其所有書属歸氏元和来愈亟不獲讓嗣為銘文薦道功徳思凡為文辭宜略識字因從歸公乞觀二部書得之留月餘張籍令進士賀拔恕寫以留愈盖得其十四五而歸其書歸氏十一年六月四日右庶子韓愈記
  汴州東西水門記并序
  語莊
  貞元十四年正月戊子隴西公命作東西水門越三月辛巳朔水門成三日癸未大合樂設水嬉㑹監軍軍司馬賔佐僚屬將挍熊羆之士肅四方之賔客以落之士女龢㑹闐郭溢郭既卒事其從事昌黎韓愈請紀成績其詞曰
  維汴州河水自中注厥初距河為城其不合者誕寘聮鎖于河宵浮晝湛舟不潛通然其襟抱虧疏風氣宣洩邑居弗寧訛言屢騰厯載已来孰究孰思皇帝御天下十有八載此邦之人遭逢疾威嚚童噭嘑刧衆阻兵懔懔栗栗若墜若覆時維隴西公受命作藩爰自洛京單車来臨遂拯其危遂去其疵弗肅弗厲薰為太和神應祥福五榖穰熱既庶而豐人力有餘監軍是諮司馬是謀乃作水門為邦之郛以固風氣以閈冦偷黄流渾渾飛閣渠渠因而飾之匪為觀遊天子之武維隴西公是布天子之文維隴西公是宣河之沄沄源于崑崙天子萬祀公多受祉乃伐山石刻之日月尚俾來者知作之所始
  鄆州谿堂詩記
  憲宗之十四年始定東平三分其地以華州刺史禮部尚書兼御史大夫扶風馬公為鄆曹濮節度觀察等使鎮其地既一年裦其軍號曰天平軍上即位之二年召公入且將用之以其人之安公也復歸之鎮上之三年公為政於鄆曹濮也適四年矣治成制定衆志大固惡絶於心仁形於色竱心一力以供國家之職于時沂密始分而殘其帥其後幽鎮魏不悦於政相扇繼變復歸於舊徐亦乗勢逐帥自置同於三方惟鄆也截然中居四隣望之若防之制水恃以無恐然而皆曰鄆為冦巢且六十年將彊卒武曹濮於鄆州大而近軍所根柢皆驕以易怨而公承死亡之後掇拾之餘剝膚椎髓公私掃地赤立新舊不相保持萬目睽睽公於此時能安以治之其功為大若幽鎮魏徐之亂不扇而變此功反小何也公之始至衆未熟化以武則忿以憾以恩則横而肆一以為赤子一以為龍蛇憊心罷精磨以嵗月然後致之難也及教之行衆皆戴公為親父母夫叛父母從仇讐非人之情故曰易於是天子以公為尚書右僕射封扶風縣開國伯以襃嘉之公亦樂衆之和知人之恱而侈上之賜也於是為堂於其居之西北隅號曰谿堂以饗士大夫通上下之志既饗其從事陳曾謂其衆言公之畜此邦其勤不亦至乎此邦之人纍公之化惟所令之不亦順乎上勤下順遂濟登兹不亦休乎昔者人謂斯何今者人謂斯何雖然斯堂之作意其有謂而喑無詩歌是不考引公徳而接邦人於道也乃使来請其詩曰
  帝奠九壥有葉有年有荒不條河岱之間及我憲考一收正之視邦選侯以公来尸公来尸之人始未信公不飲食以訓以狥孰饑無食孰呻孰歎孰寃不問不得分願孰為邦蟊節根之螟羊狠狼貪以口覆城吹之喣之摩手拊之箴之石之膊而磔之凡公四封既富以彊謂公吾父孰違公令可以師征不寧守邦公作谿堂播播流水淺有蒲蓮深有蒹葦公以賔燕其鼓駭駭公燕谿堂賔挍醉飽流有跳魚㟁有集鳥既歌以舞其鼓考考公在谿堂公御琴瑟公暨賔贊稽經諏律施用不差人用不屈谿有薲苽有龜有魚公在中流右詩左書無我斁遺此邦是庥
  太學生何蕃傳
  此篇總在兩不遇上相感慨
  太學生何蕃入太學者廿餘年矣嵗舉進士學成行尊自太學諸生推頌不敢與蕃齒相與言於助教博士助教博士以狀申於司業祭酒司業祭酒撰次蕃之羣行焯焯者數十餘事以之升於禮部而以聞於天子京師諸生以薦蕃名文説者不可選紀公卿大夫知蕃者比肩立莫為禮部為禮部者率蕃所不合者以是無成功蕃淮南人父母具全初入太學嵗率一歸父母止之其後間一二嵗乃一歸又止之不歸者五嵗矣蕃純孝人也閔親之老不自克一日揖諸生歸養於和州諸生不能止乃閉蕃空舍中於是太學六舘之士百餘人又以蕃之義行言於司業陽先生城請諭留蕃於是太學闕祭酒㑹陽先生出道州不敢留歐陽詹生言曰蕃仁勇人也或者曰蕃居太學諸生不為非義𦵏死者之無歸哀其孤而字焉惠之大小必以力復斯其所謂仁歟蕃之力不任其體其貌不任其心吾不知其勇也歐陽詹生曰朱泚之亂太學諸生舉將從之来請起蕃蕃正色叱之六舘之士不從亂茲非其勇歟惜乎蕃之居下其可以施於人者不流也譬之水其為澤不為川乎川者髙澤者卑髙者流卑者止是故蕃之仁義充諸心行諸太學積者多施者不遐也天將雨水氣上無擇於川澤澗谿之髙下然則澤之道其亦有施乎抑有待於彼者歟故凡貧賤之士必有待然後能有所立獨何蕃歟吾是以言之無亦使其無傳焉
  圬者王承福傳
  以議論行叙事然非韓文之佳者
  圬之為技賤且勞者也有業之其色若自得者聴其言約而盡問之王其姓承福其名世為京兆長安農夫天寳之亂發人為兵持弓矢十三年有官勲棄之来歸䘮其土田手鏝衣食餘三十年舍于市之主人而歸其屋食之當焉視時屋食之貴賤而上下其圬之傭以償之有餘則以與道路之廢疾餓者焉又曰粟稼而生者也若布與帛必蠶績而後成者也其他所以養生之具皆待人力而後完也吾皆賴之然人不可徧為宜乎各致其能以相生也故君者理我所以生者也而百官者承君之化者也任有小大惟其所能若器皿焉食焉而怠其事必有天殃故吾不敢一日舍鏝以嬉夫鏝易能可力焉又誠有功取其直雖勞無愧吾心安焉夫力易强而有功也心難强而有智也用力者使於人用心者使人亦其宜也吾特擇其易為而無愧者取焉嘻吾操鏝以入富貴之家有年矣有一至者焉又往過之則為墟矣有再至三至者焉而往過之則為墟矣問之其隣或曰噫刑戮也或曰身既死而其子孫不能有也或曰死而歸之官也吾以是觀之非所謂食焉怠其事而得天殃者邪非强心以智而不足不擇其才之稱否而冐之者邪非多行可愧知其不可而强為之者邪將富貴難守薄功而厚饗之者邪抑豐悴有時一去一来而不可常者邪吾之心憫焉是故擇其力之可能者行焉樂富貴而悲貧賤我豈異於人哉又曰功大者其所以自奉也博妻與子皆養於我者也吾能薄而功小不有之可也又吾所謂勞力者若立吾家而力不足則心又勞也一身而二任焉雖聖者不可能也愈始聞而惑之又從而思之盖賢者也盖所謂獨善其身者也然吾有譏焉謂其自為也過多其為人也過少其學楊朱之道者邪楊之道不肯㧞我一毛而利天下而夫人以有家為勞心不肯一動其心以畜其妻子其肯勞其心以為人乎哉雖然其賢於世之患不得之而患失之者以濟其生之欲貪邪而亡道以䘮其身者其亦逺矣又其言有可以警余者故余為之傳而自鑑焉
  毛穎傳
  設虚景摹寫工極古今其連翩跌宕刻畫司馬子長
  毛穎者中山人也其先明眎佐禹治東方土養萬物有功因封於夘地死為十二神嘗曰吾子孫神明之後不可與物同當吐而生巳而果然眀眎八世孫䨲世傳當殷時居中山得神僊之術能匿光使物竊姮娥騎蟾蜍入月其後代遂隠不仕云居東郭者曰㕙狡而善走與韓盧争能盧不及盧怒與宋鵲謀而殺之醢其家秦始皇時䝉將軍恬南伐楚次中山將大獵以懼楚召左右庶長與軍尉以連山筮之得天與人文之兆筮者賀曰今日之獲不角不牙衣褐之徒缺口而長鬚八竅而跌居獨取其髦簡牘是資天下其同書秦其遂兼諸侯乎遂獵圍毛氏之族㧞其豪載穎而歸獻俘于章臺宫聚其族而加束縛焉秦皇帝使恬賜之湯沐而封諸管城號曰管城子日見親寵任事穎為人强記而便敏自結繩之代以及秦事無不纂録隂陽卜筮占相醫方族氏山經地志字書圖畫九流百家天人之書及至浮圖老子外國之説皆所詳悉又通於當代之務官府簿書市井貨錢注記惟上所使自秦皇帝及太子扶蘇胡亥丞相斯中車府令髙下及國人無不愛重又善隨人意正直邪曲巧拙一隨其人雖見廢棄終黙不洩惟不喜武士然見請亦時徃累拜中書令與上益狎上嘗呼為中書君上親决事以衡石自程雖宫人不得立左右獨穎與執燭者常侍上休方罷穎與絳人陳𤣥𢎞農陶泓及㑹稽褚先生友善相推致其出處必偕上召穎三人者不待詔輒俱往上未嘗怪焉後因進見上將有任使拂拭之因免冠謝上見其髪秃又所摹畫不能稱上意上嘻笑曰中書君老而秃不任吾用吾嘗謂君中書君今不中書耶對曰臣所謂盡心者因不復召歸封邑終于管城其子孫甚多散處中國夷狄皆冐管城惟居中山者能繼父祖業
  太史公曰毛氏有兩族其一姬姓文王之子封於毛所謂魯衛毛𥅆者也戰國時有毛公毛遂獨中山之族不知其本所出子孫最為蕃昌春秋之成見絶于孔子而非其罪及蒙將軍抜中山之豪始皇封諸管城世遂有名而姬姓之毛無聞穎始以俘見卒見任使秦之滅諸侯穎與有功賞不酬勞以老見疎秦真少恩哉
  王遵岩曰通篇將無作有所謂以文滑稽者贊論尤髙古直逼馬遷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八kao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九
  明 茅坤 撰
  昌黎文鈔九
  原論議
  原道
  闢佛老是退之一生命脉故此文是退之集中命根其文源逺流洪最難鑒定兼之其筆下變化詭譎足以眩人若一下打破分明如時論中一冐一承六腹一尾
  博愛之謂仁行而宜之之謂義由是而之焉之謂道足乎巳無待於外之謂徳仁與義為定名道與徳為虚位故道有君子小人而徳有凶有吉老子之小仁義非毁之也其見者小也坐井而觀天曰天小者非天小也彼以煦煦為仁子孑為義其小之也則宜其所謂道道其所道非吾所謂道也其所謂徳徳其所徳非吾所謂徳也凡吾所謂道徳云者合仁與義言之也天下之公言也老子之所謂道徳云者去仁與義言之也一人之私言也周道衰孔子没火于秦黄老于漢佛於晉魏梁隋之間其言道徳仁義者不入於楊則入于墨不入於老則入于佛入于彼必出乎此入者主之出者奴之入者附之出者汙之噫後之人其欲聞仁義道德之説孰從而聴之老者曰孔子吾師之弟子也佛者曰孔子吾師之弟子也為孔子者習聞其説樂其誕而小也亦曰吾師亦嘗云爾不惟舉之於其口而又筆之於其書噫後之人雖欲聞仁義道徳之説其孰從而求之甚矣人之好怪也不求其端不訊其末惟怪之欲聞古之為民者四今之為民者六古之教者處其一今之教者處其三農之家一而食粟之家六工之家一而用器之家六賈之家一而資焉之家六奈之何民不窮且盗也古之時人之害多矣有聖人者立然後教之以相生相養之道為之君為之師驅其蟲蛇禽獸而處之中土寒然後為之衣饑然後為之食木處而顛土處而病也然後為之宫室為之工以贍其器用為之賈以通其有無為之醫藥以濟其夭死為之𦵏埋祭祀以長其恩愛為之禮以次其先後為之樂以宣其湮鬱為之政以率其怠勌為之刑以鋤其强梗相欺也為之符璽斗斛權衡以信之相奪也為之城郭甲兵以守之害至而為之備患生而為之防今其言曰聖人不死大盗不止剖斗折衡而民不争嗚呼其亦不思而巳矣如古之無聖人人之類滅久矣何也無羽毛鱗介以居寒熱也無爪牙以争食也是故君者出令者也臣者行君之令而致之民者也民者出粟米麻絲作器皿通貨財以事其上者也君不出令則失其所以為君臣不行君之令而致之民民不出粟米麻絲作器皿通貨財以事其上則誅今其法曰必棄而君臣去而父子禁而相生養之道以求其所謂清淨寂滅者嗚呼其亦幸而出于三代之後不見黜于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也其亦不幸而不出于三代之前不見正于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也帝之與王其號雖殊其所以為聖一也夏葛而冬裘渴飲而饑食其事雖殊其所以為智一也今其言曰曷不為太古之無事是亦責冬之裘者曰曷不為葛之之易也責饑之食者曰曷不為飲之之易也傳曰古之欲明明徳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然則古之所謂正心而誠意者將以有為也今也欲治其心而外天下國家滅其天常子焉而不父其父臣焉而不君其君民焉而不事其事孔子之作春秋也諸侯用夷禮則夷之進於中國則中國之經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詩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懲今也舉夷狄之法而加之先王之教之上幾何其不胥而為夷也夫所謂先王之教者何也博愛之謂仁行而宜之之謂義由是而之焉之謂道足乎已無待于外之謂徳其文詩書易春秋其法禮樂刑政其民士農工賈其位君臣父子師友賔主昆弟夫婦其服麻絲其居宫室其食粟米果蔬魚肉其為道易明而其為教易行也是故以之為己則順而祥以之為人則愛而公以之為心則和而平以之為天下國家無所處而不當是故生則得其情死則盡其常郊焉而天神格廟焉而神鬼享曰斯道也何道也曰斯吾所謂道也非向所謂老與佛之道也堯以是傳之舜舜以是傳之禹禹以是傳之湯湯以是傳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傳之孔子孔子傳之孟軻軻之死不得其傳焉荀與楊也擇焉而不精語焉而不詳由周公而上上而為君故其事行由周公而下下而為臣故其説長然則如之何而可也曰不塞不流不止不行人其人火其書廬其居明先王之道以道之鰥寡孤獨廢疾者有養也其亦庶乎其可也
  退之一生闢佛老在此篇然到底是説得老子而已一字不入佛氏域盖退之元不知佛氏之學故佛骨表亦只以福田上立説
  原性
  性之㫖孟氏没而周程始能言之昌黎原不見得特按三家之言而剖析之如此然於天命之原已隔一二層矣
  性也者與生俱生也情也者接於物而生也性之品有三而其所以為性者五情之品有三而其所以為情者七曰何也曰性之品有上中下三上焉者善焉而已矣中焉者可導而上下也下焉者惡焉而巳矣其所以為性者五曰仁曰禮曰信曰義曰智上焉者之於五也主於一而行於四中焉者之於五也一不少有焉則少反焉其於四也混下焉者之於五也反於一而悖於四性之於情視其品情之品有上中下三其所以為情者七曰喜曰怒曰哀曰懼曰愛曰惡曰欲上焉者之於七也動而處其中中焉者之於七也有所甚有所亡然而求合其中者也下焉者之於七也亡與甚直情而行者也情之於性視其品孟子之言性曰人之性善荀子之言性曰人之性惡楊子之言性曰人之性善惡混夫始善而進惡與始惡而進善與始也混而今也善惡皆舉其中而遺其上下者也得其一而失其二者也叔魚之生也其母視之知其必以賄死楊食我之生也叔向之母聞其號也知必滅其宗越椒之生也子文以為大戚知若敖氏之鬼不食也人之性果善乎后稷之生也其母無災其始匍匐也則岐岐然嶷嶷然文王之在母也母不憂既生也傅不勤既學也師不煩人之性果惡乎堯之朱舜之均文王之管蔡習非不善也而卒為姦瞽瞍之舜鯀之禹習非不惡也而卒為聖人之性善惡果混乎故曰三子之言性也舉其中而遺其上下者也得其一而失其二者也曰然則性之上下者其終不可移乎曰上之性就學而愈明下之性畏威而寡罪是故上者可教而下者可制也其品則孔子謂不移也曰今之言性者異於此何也曰今之言者雜佛老而言也雜佛老而言也者奚言而不異
  原毁
  此萹八大比秦漢来故無此調昌黎公創之然感慨古今之間因而摹寫人情曲鬯骨裏文之至者
  古之君子其責已也重以周其待人也輕以約重以周故不怠輕以約故人樂為善聞古之人有舜者其為人也仁義人也求其所以為舜者責於已曰彼人也予人也彼能是而我乃不能是早夜以思去其不如舜者就其如舜者聞古之人有周公者其為人也多才與藝人也求其所以為周公者責於已曰彼人也予人也彼能是而我乃不能是早夜以思去其不如周公者就其如周公者舜大聖人也後世無及焉周公大聖人也後世無及焉是人也乃曰不如舜不如周公吾之病也是不亦責於身者重以周乎其於人也曰彼人也能有是是足為良人矣能善是是足為藝人矣取其一不責其二即其新不究其舊恐恐然惟懼其人之不得為善之利一善易修也一藝易能也其於人也乃曰能有是是亦足矣曰能善是是亦足矣不亦待於人者輕以約乎今之君子則不然其責人也詳其待巳也㢘詳故人難於為善㢘故自取也少已未有善曰我善是是亦足矣巳未有能曰我能是是亦足矣外以欺於人内以欺於心未少有得而止矣不亦待其身者已㢘乎其於人也曰彼雖能是其人不足稱也彼雖善是其用不足稱也舉其一不計其十究其舊不圖其新恐恐然惟懼其人之有聞也是不亦責於人者巳詳乎夫是之謂不以衆人待其身而以聖人望於人吾未見其尊巳也雖然為是者有本有原怠與忌之謂也怠者不能修而忌者畏人修吾嘗試之矣嘗試語於衆曰某良士某良士其應者必其人之與也不然則其所疎逺不與同其利者也不然則其畏也不若是强者必怒於言懦者必怒於色矣又嘗語於衆曰某非良士某非良士其不應者必其人之與也不然則其所疎逺不與同其利者也不然則其畏也不若是强者必説於言懦者必説於色矣是故事修而謗興徳髙而毁来嗚呼士之處此世而望名譽之光道徳之行難已將有作於上者得吾説而存之其國家可幾而理歟
  原人
  昌黎不明性命之原故原人篇殊無見解姑録而存之
  形於上者謂之天形於下者謂之地命於其兩間者謂之人形於上日月星辰皆天也形於下草木山川皆地也命於其兩間夷狄禽獸皆人也曰然則吾謂禽獸人可乎曰非也指山而問焉曰山乎曰山可也山有草木禽獸皆舉之矣指山之一草而問焉曰山乎曰山則不可故天道亂而日月星辰不得其行地道亂而草木山川不得其平人道亂而夷狄禽獸不得其情天者日月星辰之主也地者草木山川之主也人者夷狄禽獸之主也主而暴之不得其為主之道矣是故聖人一視而同仁篤近而舉逺
  原鬼
  昌黎原鬼亦揣摩影響之言易曰精氣為物游魂為變是故知鬼神之情狀
  有嘯於梁從而燭之無見也斯鬼乎曰非也鬼無聲有立於堂從而視之無見也斯鬼乎曰非也鬼無形有觸吾躬從而執之無得也斯鬼乎曰非也鬼無聲與形安有氣曰鬼無聲也無形也無氣也果無鬼乎曰有形而無聲者物有之矣土石是也有聲而無形者物有之矣風霆是也有聲與形者物有之矣人獸是也無聲與形者物有之矣鬼神是也曰然則有怪而與民物接者何也曰是有二有鬼有物漠然無形與聲者鬼之常也民有忤於天有違於民有爽於物逆於倫而感於氣於是乎鬼有形於形有慿於聲以應之而下殃禍焉皆民之為之也其既也又反乎其常曰何謂物曰成於形與聲者土石風霆人獸是也反乎無聲與形者鬼神是也不能有形與聲不能無形與聲者物怪是也故其作而接於民也無恒故有動於民而為禍亦有動於民而為福亦有動於民而莫之為禍福適丁民之有是時也作原鬼
  省試顔子不貳過論
  韓公未必知顔子之學特以其省試之文也存之
  論曰登孔氏之門者衆矣三千之徒四科之目孰非由聖人之道為君子之儒者乎其於過行過言亦云鮮矣而夫子舉不貳過惟顔氏之子其何故哉請試論之夫聖人抱誠明之正性根中庸之至徳茍發諸中形諸外者不惟思慮莫匪規矩不善之心無自入焉可擇之行無自加焉故惟聖人無過所謂過者非謂發於行彰於言人皆謂之過而後為過也生於其心則為過矣故顔子之過此類也不貳者盖能止之於始萌絶之於未形不貳之於言行也中庸曰自誠明謂之性自明誠謂之教自誠明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聖人也無過者也自明誠者擇善而固執之者也不勉則不中不思則不得不貳過者也故夫子之言曰囬之為人也擇乎中庸得一善則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又曰顔氏之子其殆庶幾乎言猶未至也而孟子亦曰顔子具聖人之體而微者皆謂不能無生於其心而亦不暴之於外考之於聖人之道差為過耳顔子自惟其若是也於是居陋巷以致其誠飲一瓢以求其志不以富貴妨其道不以隠約易其心確乎不㧞浩然自守知髙堅之可尚忘鑚仰之為勞任重道逺竟莫之致是以夫子歎其不幸短命今也則亡謂其不能與已並立於至聖之域觀教化之大行也不然夫行發於身加於人言發乎邇見乎逺茍不慎也敗辱隨之而後思欲不貳過其於聖人之道不亦逺乎而夫子尚肯謂之其殆庶幾孟子尚復謂之具體而微者哉則顔子之不貳過盡在是矣謹論
  爭臣論
  截然四問四答而首尾闗鍵如一線
  或問諫議大夫陽城於愈可以為有道之士乎哉學廣而聞多不求聞於人也行古人之道居於晉之鄙晉之鄙人薰其徳而善良者幾千人大臣聞而薦之天子以為諫議大夫人皆以為華陽子不色喜居於位五年矣視其徳如在野彼豈以富貴移易其心哉愈應之曰是易所謂恒其徳貞而夫子凶者也惡得為有道之士乎哉在易蠱之上九云不事王侯髙尚其事蹇之六二則曰王臣蹇蹇匪躬之故夫不以所居之時不一而所蹈之徳不同也若蠱之上九居無用之地而致匪躬之節以蹇之六二在王臣之位而髙不事之心則冐進之患生曠官之刺興志不可則而尤不終無也今陽子在位不為不乆矣聞天下之得失不為不熟矣天子待之不為不加矣而未嘗一言及於政視政之得失若越人視秦人之肥瘠忽焉不加喜戚於其心問其官則曰諫議也問其禄則曰下大夫之秩也問其政則曰我不知也有道之士固如是乎哉且吾聞之有官守者不得其職則去有言責者不得其言則去今陽子以為得其言乎哉得其言而不言與不得其言而不去無一可者也陽子將為禄仕乎古之人有云仕不為貧而有時乎為貧謂䘵仕者也宜乎辭尊而居卑辭富而居貧若抱闗擊柝者可也盖孔子嘗為委吏矣嘗為乗田矣亦不敢曠其職必曰㑹計當而已矣必曰牛羊遂而已矣若陽子之秩禄不為卑且貧章章明矣而如此其可乎哉或曰否非若此也夫陽子惡訕上者惡為人臣招其君之過而以為名者故雖諫且議使人不得而知焉書曰爾有嘉謀嘉猷則入告爾后於内爾乃順之於外曰斯謀斯猷惟我后之徳夫陽子之用心亦若是者愈應之曰若陽子之用心若此滋所謂惑者矣入則諫其君出不使人知者大臣宰相者之事非陽子之所宜行也夫陽子本以布衣隠於蓬蒿之下主上嘉其行誼擢在此位官以諫為名誠宜有以奉其職使四方後代知朝廷有直言骨鯁之臣天子有不僭賞從諫如流之美庶巖穴之士聞而慕之束帶結髪願進於闕下而伸其辭説致吾君於堯舜熙鴻號於無窮也若書所謂則大臣宰相之事非陽子之所宜行也且陽子之心將使君人者惡聞其過乎是啓之也或曰陽子之不求聞而人聞之不求用而君用之不得巳而起守其道而不變何子過之深也愈曰自古聖人賢士皆非有求於聞用也閔其時之不平人之不乂得其道不敢獨善其身而必以兼濟天下也孜孜矻矻死而後已故禹過家門不入孔席不暇暖而墨突不得黔彼二聖一賢者豈不知自安逸之為樂哉誠畏天命而悲人窮也夫天授人以賢聖才能豈使自有餘而已誠欲以補其不足者也耳目之於身也耳司聞而目司見聴其是非視其險易然後身得安焉聖賢者時人之耳目也時人者聖賢之身也且陽子之不賢則將役於賢以奉其上矣若果賢則固畏天命而閔人窮也惡得以自暇逸乎哉或曰吾聞君子不欲加諸人而惡訐以為直者若吾子之論直則直矣無乃傷於德而費於辭乎好盡言以招人過國武子之所以見殺於齊也吾子其亦聞乎愈曰君子居其位則思死其官未得位則思修其辭以明其道我將以明道也非以為直而加人也且國武子不能得善人而好盡言於亂國是以見殺傳曰惟善人能受盡言謂其聞而能改之也子告我曰陽子可以為有道之士也今雖不能及己陽子將不得為善人乎哉
  省試學生代齋郎議
  齋郎職奉宗廟社稷之小事葢士之賤者也執豆籩駿奔走以役於其官之長不以德進不以言揚葢取其人力以備其事而已矣奉宗廟社稷之小事執豆籩駿奔走亦不可以不敬也於是選大夫士之子弟未爵命者以塞員填闕而教之行事其勤雖小其使之不可以不報也必書其歳歳既久矣於是乎命之以官而授之以事其亦微矣哉學生或以通經舉或以能文稱其微者至於習法律知字書皆有以贊於教化可以使令於上者也自非天資茂異曠日經久以所進業發聞於鄉閭稱道於朋友薦於州府而升之司業則不可得而齒乎國學矣然則奉宗廟社稷之小事任力之小者也贊於教化可以使令於上者德藝之大者也其亦不可移易明矣今議者謂學生之無所事謂齋郎之幸而進不本其意因謂可以代任其事而罷之葢亦不得其理矣今夫齋郎之所事者力也學生之所事者德與藝也以德藝舉之而以力役之是使君子而服小人之事且非國家崇儒勸學誘人為善之道也此一説不可者也抑又有大不可者焉宗廟社稷之事雖小不可以不専敬之至也古之道也今若以學生兼其事及其歳時日月然後授其宗彞罍洗其周旋必不合度其進退必不得宜其思慮必不固其容貎必不莊此無他其事不習而其志不専故也非近於不敬者歟又有大不可者其是之謂歟若知此不可將令學生恒掌其事而隳壊其本業則是學生之教加少學生之道益貶而齋郎之實猶在齋郎之名茍無也大凡制度之改政令之變利於其舊不什則不可為己又况不如其舊哉考之於古則非訓稽之於今則非利尋其名而求其實則失其宜故曰議罷齋郎而以學生薦享亦不得其理矣
  改葬服議
  經曰改葬緦春秋榖梁傳亦曰改葬之禮緦舉下緬也此皆謂子之於父母其他則皆無服何以識其必然經次五等之服小功之下然後著改葬之制更無輕重之差以此知惟記其最親者其他無服則不記也若主人當服斬衰其餘親各服其服則經亦言之不但惟云緦也傳稱舉下緬者緬猶逺也下謂服之最輕者也以其逺故其服輕也江煕曰禮天子諸侯易服而葬以為交於神明者不可以純凶况其緬者乎是故改葬之禮其服惟輕以此而言則亦明矣衛司徒文子改葬其叔父問服於子思子思曰禮父母改葬緦既葬而除之不忍無服送至親也非父母無服無服則弔服而加麻此又其著者也文子又曰䘮服既除然後乃𦵏則其服何服子思曰三年之䘮未𦵏服不變除何有焉然則改𦵏與未𦵏者有異矣古者諸侯五月而𦵏大夫三月而𦵏士逾月無故未有過時而不𦵏者也過時而不𦵏謂之不能𦵏春秋譏之若有故而未𦵏雖出三年子之服不變此孝子之所以著其情先王之所以必其時之道也雖有其文未有著其人者以是知其至少也改𦵏者為山崩水涌毁其墓及𦵏而禮不備者若文王之𦵏王季以水齧其墓魯隠公之𦵏惠公以有宋師太子少𦵏故有闕之類是也喪事有進而無退有易以輕服無加以重服殯於堂則謂之殯瘞於野則謂之𦵏近代以来事與古異或游或仕在千里之外或子㓜妻稚而不能自還甚者拘以隂陽畏忌遂𦵏於其土及其返𦵏也逺者或至數十年近者亦出三年其吉服而從於事也久矣又安可取未𦵏不變服之例而反為之重服歟在喪當𦵏猶宜易以輕服况既逺而反純凶以𦵏乎若果重服是所謂未可除而除不當重而更重也或曰䘮與其易也寧戚雖重服不亦可乎曰不然易之與戚則易固不如戚矣雖然未若合禮之為懿也儉之與奢則儉固愈於奢矣雖然未若合禮之為懿也過猶不及其此類之謂乎或曰經稱改𦵏緦而不著其月數則似三月而後除也子思之對文子則曰既𦵏而除之今宜如何曰自啟至於既𦵏而三月則除之未三月則服以終三月也曰妻為夫何如曰如子無弔服而加麻則何如曰今之弔服猶古之弔服也
  愚竊以緦以三月服之常也而改𦵏之緦不必三月也何當云改𦵏而除覆墓後則不必更服矣
  禘祫議
  韓公平生為文竒竒怪怪獨於議典禮處文詞甚醇雅此議與改𦵏服議並可稱名儒之文當與漢劉歆韋𤣥成等議相參
  右今月十六日勅㫖宣令百僚議限五日内聞奏者將仕郎守國子監四門博士臣韓愈謹獻議曰伏以陛下追孝祖宗肅敬祀事凡在擬議不敢自專聿求厥中延訪羣下然而禮文繁漫所執各殊自建中之初迄至今嵗屢經禘祫未合適從臣生遭聖明涵泳恩澤雖賤不及議而志切效忠今輙先舉衆議之非然後申明其説一曰獻懿廟主宜永藏之夾室臣以為不可夫祫者合也毁廟之主皆當合食於太祖獻懿二祖即毁廟主也今雖藏於夾室至禘祫之時豈得不食於太廟乎名曰合祭而二祖不得祭焉不可謂之合矣二曰獻懿廟主宜毁之瘞之臣又以為不可謹按禮記天子立七廟一壇一墠其毁廟之主皆藏於祧廟雖百代不毁祫則陳於太廟而饗焉自魏晉以降始有毁瘞之議事非經㨿竟不可施行今國家徳厚流光創立九廟以周制推之獻懿二祖猶在壇墠之位况於毁瘞而不禘祫乎三曰獻懿廟主宜各遷於其陵所臣又以為不可二祖之祭於京師列於太廟也二百年矣今一朝遷之豈惟人聴疑惑抑恐二祖之靈眷顧依遲不即饗於下國也四曰獻懿廟主宜附於興聖廟而不禘祫臣又以為不可傳曰祭如在景皇帝雖太祖其於属乃獻懿之子孫也今欲正其子東向之位廢其父之大祭固不可為典矣五曰獻懿二祖宜别立廟於京師臣又以為不可夫禮有所降情有所殺是故去廟為祧去祧為壇去壇為墠去墠為鬼漸而之逺其祭益稀昔者魯立煬宫春秋非之以為不當取已毁之廟既藏之主而復築宫以祭今之所議與此正同又雖違禮立廟至於禘祫也合食則禘無其所廢祭則於義不通此五説者皆所不可故臣博采前聞求其折中以為殷祖𤣥王周祖后稷太祖之上皆自為帝又其代數巳逺不復祭之故太祖得正東向之位子孫從昭穆之列禮所稱者盖以紀一時之宜非傳於後代之法也傳曰子雖齊聖不先父食盖言子為父屈也景皇帝雖太祖也其於獻懿則子孫也當禘祫之時獻祖宜居東向之位景皇帝宜從昭穆之列祖以孫尊孫以祖屈求之神道豈逺人情又常祭甚衆合祭甚寡則是太祖所屈之祭至少所伸之祭至多比於伸孫之尊廢祖之祭不亦順乎事異殷周禮從而變非所失禮也臣伏以制禮作樂者天子之職也陛下以臣議有可采粗合天心斷而行之是則為禮如以為猶或可疑乞召臣對面陳得失庶有發明謹議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九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十
  明 茅坤 撰
  昌黎文鈔十
  辯解説頌雜著
  諱辯
  古今以來如此文不可多得
  愈與李賀書勸賀舉進士賀舉進士有名與賀争名者毁之曰賀父名晉肅賀不舉進士為是勸之舉者為非聽者不察也和而唱之同然一辭皇甫湜曰若不明白子與賀且得罪愈曰然律曰二名不偏諱釋之者曰謂若言徴不稱在言在不稱徴是也律曰不諱嫌名釋之者曰謂若禹與雨丘與蓲之類是也今賀父名晉肅賀舉進士為犯二名律乎為犯嫌名律乎父名晉肅子不得舉進士若父名仁子不得為人乎夫諱始於何時作法制以教天下者非周公孔子歟周公作詩不諱孔子不偏諱二名春秋不譏不諱嫌名康王釗之孫實為昭王曾參之父名晢曾子不諱昔周之時有騏期漢之時有杜度此其子宜如何諱將諱其嫌遂諱其姓乎將不諱其嫌者乎漢諱武帝名徹為通不聞又諱車轍之轍為某字也諱吕后名雉為野雞不聞又諱治天下之治為某字也今上章及詔不聞諱滸勢秉機也惟宦官宫妾乃不敢言諭及機以為觸犯士君子言語行事宜何所法守也今考之於經質之於律稽之以國家之典賀舉進士為可邪為不可邪凡事父母得如曾參可以無譏矣作人得如周公孔子亦可以止矣今世之士不務行曾參周公孔子之行而諱親之名則務勝於曾參周公孔子亦見其惑也夫周公孔子曾參卒不可勝勝周公孔子曾參乃比於宦官宫妾則是宦官宫妾之孝於其親賢於周公孔子曾參者耶
  此文反覆竒險令人眩掉實自顯快前分律經典三叚後尾抱前辨難只因三叚中時有逰兵㸃綴便足迷人
  進學解
  此韓公正正之旗堂堂之陣也其主意專在宰相蓋大才小用不能無憾而以怨懟無聊之辭托之人自咎自責之辭托之已最得體
  國子先生晨入太學招諸生立館下誨之曰業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隨方今聖賢相逢治具畢張㧞去兇邪登崇畯良占小善者率以録名一藝者無不庸爬羅剔抉刮垢磨光葢有幸而獲選孰云多而不揚諸生業患不能精無患有司之不明行患不能成無患有司之不公言未既有笑于列者曰先生欺予哉弟子事先生于兹有年矣先生口不絶吟于六藝之文手不停披于百家之編記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鈎其𤣥貪多務得細大不捐焚膏油以繼晷恒兀兀以窮年先生之業可謂勤矣觝排異端攘斥佛老補苴罅漏張皇幽𦕈尋墜緒之茫茫獨旁捜而逺紹障百川而東之迴狂瀾於既倒先生之於儒可謂有勞矣沈浸醲郁含英咀華作為文章其書滿家上規姚姒渾渾無涯周誥殷盤佶屈聱牙春秋謹嚴左氏浮誇易奇而法詩正而葩下逮莊騷太史所録子雲相如同工異曲先生之於文可謂閎其中而肆其外矣少始知學勇於敢為長通於方左右具宜先生之於為人可謂成矣然而公不見信於人私不見助於友跋前躓後動輙得咎暫為御史遂竄南夷三年博士冗不見治命與仇謀取敗幾時冬暖而兒號寒年豐而妻啼饑頭童齒豁竟死何禆不知慮此而反教人為先生曰吁子來前夫大木為杗細木為桷欂櫨侏儒椳闑扂楔各得其宜施以成室者匠氏之工也玉札丹砂赤箭青芝牛溲馬勃敗鼓之皮俱收並蓄待用無遺者醫師之良也登明選公雜進巧拙紆餘為妍卓犖為傑較短量長惟器是適者宰相之方也昔者孟軻好辨孔道以明轍環天下卒老于行荀卿守正大論是𢎞逃讒于楚廢死蘭陵是二儒者吐辭為經舉足為法絶類離倫優入聖域其遇於世何如也今先生學雖勤而不繇其統言雖多而不要其中文雖竒而不濟於用行雖修而不顯於衆猶且月費俸錢嵗縻廩粟子不知耕婦不知織乘馬從徒安坐而食踵當途之促促窺陳編以盗竊然而聖主不加誅宰臣不見斥兹非其幸歟動而得謗名亦隨之投閑置散乃分之宜若夫商財賄之有亡計班資之崇庳忘己量之所稱指前人之瑕疵是所謂詰匠氏之不以杙為楹而訾醫師以昌陽引年欲進其豨苓也
  獲麟解
  文凡四轉而結思圓轉如㳺龍如轆轤愈變化而愈勁厲此奇兵也
  麟之為靈昭昭也詠於詩書於春秋雜出於傳記百家之書雖婦人小子皆知其為祥也然麟之為物不畜於家不恒有於天下其為形也不類非若馬牛犬豕豺狼麋鹿然然則雖有麟不可知其為麟也角者吾知其為牛鬛者吾知其為馬犬豕豺狼麋鹿吾知其為犬豕豺狼麋鹿惟麟也不可知不可知則其謂之不祥也亦宜雖然麟之出必有聖人在乎位麟為聖人出也聖人者必知麟麟之果不為不祥也又曰麟之所以為麟者以徳不以形若麟之出不待聖人則謂之不祥也亦宜
  唐荆川曰以祥不祥二字作眼目
  擇言解
  其思深其調逸
  火洩於密而為用且大能不違於道可燔可炙可鎔可甄以利乎生物及其放而不禁反為災矣水發於深而為用且逺能不違於道可浮可載可飲可灌以濟乎生物及其導而不防反為患矣言起於微而為用且博能不違於道可化可令可告可訓以推於生物及其縱而不慎反為禍矣火既我災有水而可伏其熖能使不陷於灰燼矣水既我患有土而可遏其流能使不仆於波濤矣言既我禍即無以掩其辭能不罹於過者亦鮮矣所以知理者又焉得不擇其言歟其為慎而甚於水火
  師説
  昌黎當時抗師道以號召後輩故為此以倡赤幟云
  古之學者必有師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無惑惑而不從師其為惑也終不解矣生乎吾前其聞道也固先乎吾吾從而師之生乎吾後其聞道也亦先乎吾吾從而師之吾師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後生於吾乎是故無貴無賤無長無少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嗟乎師道之不傳也乆矣欲人之無惑也難矣古之聖人其出人也逺矣猶且從師而問焉今之衆人其下聖人也亦逺矣而恥學於師是故聖益聖愚益愚聖人之所以為聖愚人之所以為愚其皆出於此乎愛其子擇師而教之於其身也則恥師焉惑矣彼童子之師授之書而習其句讀者非吾所謂傳其道解其惑者也句讀之不知惑之不解或師焉或不焉小學而大遺吾未見其明也巫醫樂師百工之人不恥相師士大夫之族曰師曰弟子云者則羣聚而笑之問之則曰彼與彼年相若也道相似也位卑則足羞官盛則近諛嗚呼師道之不復可知矣巫醫樂師百工之人君子不齒今其智乃反不能及其可怪也歟聖人無常師孔子師郯子萇𢎞師襄老𥅆郯子之徒其賢不及孔子孔子三人行則必有我師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於弟子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如是而巳李氏子蟠年十七好古文六藝經傳皆通習之不拘於時學於余余嘉其能行古道作師説以貽之
  雜説
  雜説四首並變幻奇詭不可端倪
  龍嘘氣成雲雲固弗靈於龍也然龍乘是氣茫洋窮乎𤣥間薄日月伏光景感震電神變化水下土汨陵谷雲亦靈怪矣哉雲龍之所能使為靈也若龍之靈則非雲之所能使為靈也然龍弗得雲無以神其靈矣失其所憑依信不可歟異哉其所憑依乃其所自為也易曰雲從龍既曰龍雲從之矣
  善醫者不視人之瘠肥察其脉之病否而巳矣善計天下者不視天下之安危察其紀綱之理亂而巳矣天下者人也安危者肥瘠也紀綱者脉也脉不病雖瘠不害脉病而肥者死矣通於此説者其知所以為天下乎夏殷周之衰也諸侯作而戰伐日行矣傳數十王而天下不傾者紀綱存焉耳秦之王天下也無分勢於諸侯聚兵而焚之傳二世而天下傾者紀綱亡馬耳是故四支雖無故不足恃也脉而巳矣四海雖無事不足矜也紀綱而巳矣憂其所可恃懼其所可矜善醫善計者謂之天扶與之易曰視履考祥善醫善計者為之
  談生之為崔山君傳稱鶴言者豈不怪哉然吾觀於人其能盡吾性而不類於禽獸異物者希矣將憤世嫉邪長往而不來者之所為乎昔之聖者其首有若牛者其形有若蛇者其喙有若鳥者其貌有若䝉倛者彼皆貌似而心不同焉可謂之非人邪即有平脅曼膚顔如渥丹美而狠者貌則人其心則禽獸又惡可謂之人邪然則觀貌之是非不若論其心與其行事之可否為不失也怪神之事孔子之徒不言余將特取其憤世嫉邪而作之故題之云爾
  世有伯樂然後有千里馬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故雖有名馬祇辱於奴𨽻人之手駢死於槽櫪之間不以千里稱也馬之千里者一食或盡粟一石食馬者不知其能千里而食也是馬也雖有千里之能食不飽力不足才美不外見且欲與常馬等不可得安求其能千里也䇿之不以其道食之不能盡其材鳴之而不能通其意執䇿而臨之曰天下無馬嗚呼其真無馬邪其真不知馬也
  子産不毁鄉校頌
  子産之識逺故不毁鄉校退之之思深故為頌
  我思古人伊鄭之僑以禮相國人未安其教逰于鄉之校衆口囂囂或謂子産毁鄉校則止曰何患焉可以成美夫豈多言亦各其志善也吾行不善吾避維善維否我於此視川不可防言不可弭下塞上聾邦其傾矣既鄉校不毁而鄭國以理在周之興養老乞言及其已衰謗者使監成敗之迹昭哉可觀維是子産執政之式維其不遇化止一國誠率是道相天下君交暢旁達施及無垠於虖四海所以不理有君無臣誰其嗣之我思古人
  伯夷頌
  昔人稱太史公傳酷吏刺客等文各肖其人今以此文頌伯夷亦爾然不如史遷本傳
  士之特立獨行適於義而已不顧人之是非皆豪傑之士信道篤而自知明者也一家非之力行而不惑者寡矣至於一國一州非之力行而不惑者蓋天下一人而已矣若至於舉世非之力行而不惑者則千百年乃一人而已耳若伯夷者窮天地亘萬世而不顧者也昭乎日月不足為明崒乎泰山不足為髙巍乎天地不足為容也當殷之亡周之興微子賢也抱祭器而去之武王周公聖也從天下之賢士與天下之諸侯而往攻之未嘗聞有非之者也彼伯夷叔齊者乃獨以為不可殷既滅矣天下宗周彼二子乃獨耻食其粟餓死而不顧繇是而言夫豈有求而為哉信道篤而自知明也今世之所謂士者一凡人譽之則自以為有餘一凡人沮之則自以為不足彼獨非聖人而自是如此夫聖人乃萬世之標凖也余故曰若伯夷者特立獨行窮天地亘萬世而不顧者也雖然微二子亂臣賊子接迹于後世矣荆川曰昌黎此文分明自孟子中脱出來
  張中丞傳後敘
  通篇句字氣皆太史公髓非昌黎本色今書畫家亦有效人而得其解者此正見其無不可處
  元和二年四月十三日夜愈與吳郡張籍閲家中舊書得李翰所為張巡傳翰以文章自名為此傳頗詳密然尚恨有闕者不為許逺立傳又不載雷萬春事首尾逺雖材若不及巡者開門納巡位本在巡上授之柄而處其下無所疑忌竟與巡俱守死成功名城䧟而虜與巡死先後異耳兩家子弟材智下不能通知二父志以為巡死而逺就虜疑畏死而辭服於賊逺誠畏死何苦守尺寸之地食其所愛之肉以與賊抗而不降乎當其圍守時外無蚍蜉蟻子之援所欲忠者國與主耳而賊語以國亡主滅逺見救援不至而賊來益衆必以其言為信外無待而猶死守人相食且盡雖愚人亦能數日而知死處矣逺之不畏死亦明矣烏有城壊其徒俱死獨䝉媿恥求活雖至愚者不忍為嗚呼而謂逺之賢而為之邪説者又謂逺與巡分城而守城之陷自逺所分始以此詬逺此又與兒童之見無異人之將死其臓腑必有先受其病者引䋲而絶之其絶必有處觀者見其然從而尤之其亦不達於理矣小人之好議論不樂成人之美如是哉如巡逺之所成就如此卓卓猶不得免其他則又何説當二公之初守也寧能知人之卒不救棄城而逆遁茍此不能守雖避之他處何益及其無救而且窮也將其創殘餓羸之餘雖欲去必不達二公之賢其講之精矣守一城捍天下以千百就盡之卒戰百萬日滋之師蔽遮江淮沮遏其勢天下之不亡其誰之功也當是時棄城而圖存者不可一二數擅强兵坐而觀者相環也不追議此而責二公以死守亦見其自比於逆亂設滛辭而助之攻也愈嘗從事於汴徐二府屢道於兩府間親祭於其所謂雙廟者其老人往往説巡逺時事云南霽雲之乞救於賀蘭也賀蘭嫉巡逺之聲威功績出已上不肯出師救愛霽雲之勇且壯不聽其語强留之具食與樂延霽雲坐霽雲慷慨語曰雲來時睢陽之人不食月餘日矣雲雖欲獨食義不忍雖食且不下咽因㧞所佩刀斷一指血淋漓以示賀蘭一座大驚皆感激為雲泣下雲知賀蘭終無為雲出師意即馳去將出城抽矢射佛寺浮圖矢著其上甎半箭曰吾歸破賊必滅賀蘭此矢所以志也愈貞元中過泗州船上人猶指以相語城陷賊以刃脅降巡巡不屈即牽去將斬之又降霽雲雲未應巡呼雲曰南入男兒死耳不可為不義屈雲笑曰欲將以有為也公有言雲敢不死即不屈張籍曰有于嵩者少依於巡及巡起事嵩常在圍中籍大厯中於和州烏江縣見嵩嵩時年六十餘矣以巡初嘗得臨渙縣尉好學無所不讀籍時尚小粗問巡逺事不能細也云巡長七尺餘鬚髯若神嘗見嵩讀漢書謂嵩曰何為乆讀此嵩曰未熟也巡曰吾於書讀不過三徧終身不忘也因誦嵩所讀書盡巻不錯一字嵩驚以為巡偶熟此巻因亂抽他帙以試無不盡然嵩又取架上諸書試以問巡巡應口誦無疑嵩從巡乆亦不見巡常讀書也為文章操紙筆立書未嘗起草初守睢陽時士卒僅萬人城中居人户亦且數萬巡因一見問姓名其後無不識者巡怒鬚髯輙張及城陷賊縛巡等數十人坐且將戮巡起旋其衆見巡起或起或泣巡曰汝勿怖死命也衆泣不能仰視巡就戮時顔色不亂陽陽如平常逺寛厚長者貌如其心與巡同年生月日後於巡呼巡為兄死時年四十九嵩貞元初死於亳宋間或傳嵩有田在亳宋間武人奪而有之嵩將詣州訟理為所殺嵩無子張籍云
  讀荀子
  昌黎病荀不醇而末引孔子一轉却安頓自家方好
  始吾讀孟軻書然後知孔子之道尊聖人之道易行王易王霸易霸也以為孔子之徒沒尊聖人者孟氏而已晩得楊雄書益尊信孟氏因雄書而孟氏益尊則雄者亦聖人之徒歟聖人之道不傳於世周之衰好事者各以其説干時君紛紛籍籍相亂六經與百家之説錯雜然老師大儒猶在火于秦黄老于漢其存而醇者孟軻氏而止耳楊雄氏而止耳及得荀氏書於是又知有荀氏者也考其辭時若不粹要其歸與孔子異者鮮矣抑猶在軻雄之間乎孔子刪詩書筆削春秋合於道者著之離於道者黜去之故詩書春秋無疵余欲削荀氏之不合者附於聖人之籍亦孔子之志歟孟氏醇乎醇者也荀與楊大醇而小疵
  讀儀禮
  余嘗苦儀禮難讀又其行于今者葢寡㳂襲不同復之無由考于今誠無所用之然成王周公之法制粗在於是孔子曰吾從周謂其文章之盛也古書之存者希矣百氏雜家尚有可取况聖人之制度邪於是掇其大要奇辭奥㫖著于篇學者可觀焉惜乎吾不及其時進退揖讓于其間嗚呼盛哉
  讀墨子
  混儒墨而無辨此昌黎汨其文辭而忘其本也
  儒譏墨以上同兼愛上賢明鬼而孔子畏大人居是邦不非其大夫春秋譏專臣不上同哉孔子泛愛親仁以博施濟衆為聖不兼愛哉孔子賢賢以四科進褒弟子疾歿世而名不稱不上賢哉孔子祭如在譏祭如不祭者曰我祭則受福不明鬼哉儒墨同是堯舜同非桀紂同修身正心以治天下國家奚不相悦如是哉余以為辨生於末學各務售其師之説非二師之道本然也孔子必用墨子墨子必用孔子不相用不足為孔墨
  送窮文
  元和六年正月乙丑晦主人使奴星結栁作車縛草為船載糗輿粻牛繫軛下引帆上檣三揖窮鬼而告之曰聞子行有日矣鄙人不敢問所塗竊具船與車備載糗粻日吉時良利行四方子飯一盂子啜一觴擕朋挈儔去故就新駕塵彍風與電争先子無底滯之尤我有資送之恩子等有意於行乎屏息潛聽如聞音聲若嘯若啼砉欻嚘嚶毛髪盡竪竦肩束頸疑有而無乆乃可明若有言者曰吾與子居四十年餘子在孩提吾不子愚子學子耕求官與名惟子是從不變于初門神户靈我叱我呵包羞詭隨志不在他子遷南荒熱爍濕蒸我非其鄉百鬼欺陵太學四年朝虀暮鹽惟我保汝人皆汝嫌自初及終未始背汝心無異謀口絶行語於何聽聞云我當去是必夫子信讒有間於予也我鬼非人安用車船鼻齅臭香糗粻可捐單獨一身誰為朋儔子茍備知可數已不子能盡言可謂聖智情狀既露敢不迴避主人應之曰子以吾為真不知也耶子之朋儔非六非四在十去五滿七除二各有主張私立名字捩手覆羮轉喉觸諱凡所以使吾面目可憎語言無味者皆子之志也其名曰智窮矯矯亢亢惡圓喜方羞為姦欺不忍害傷其次名曰學窮傲數與名摘抉杳微髙挹羣言執神之機又其次曰文窮不專一能怪怪奇奇不可時施秖以自嬉又其次曰命窮影與形殊面醜心妍利居衆後責在人先又其次曰交窮磨肌戞骨吐出心肝企足以待寘我讐寃凡此五鬼為吾五患饑我寒我興訛造訕能使我迷人莫能閒朝悔其行暮巳復然蠅營狗茍驅去復還言未畢五鬼相與張眼吐舌跳踉偃仆抵掌頓脚失笑相顧徐謂主人曰子知我名凡我所為驅我令去小黠大癡人生一世其乆幾何吾立子名百世不磨小人君子其心不同惟乖於時乃與天通擕持琬琰易一羊皮飫於肥甘慕彼糠糜天下知子誰過於予雖遭斥逐不忍子疏謂予不信請質詩書主人於是垂頭䘮氣上手稱謝燒車與船延之上座
  釋言
  篇中憂讒始則述傳與者之言再則托已之自為解三則不能無憂四則又自為解五則又入李翰林之並相未復自為解
  元和元年六月十日愈自江陵法曹詔拜國子博士始進見今相國鄭公公賜之坐且曰吾見子某詩吾時在翰林職親而地禁不敢相聞今為我寫子詩書為一通以來愈再拜謝退録詩書若干篇擇日時以獻於後之數月有來謂愈者曰子獻相國詩書乎曰然曰有為讒於相國之座者曰韓愈曰相國徴余文余不敢匿相國豈知我哉子其慎之愈應之曰愈為御史得罪徳宗朝同遷于南者凡三人獨愈為先收用相國之賜大矣百官之進見相國者或立語以退而愈辱賜坐語相國之禮過矣四海九州之人自百官以下欲以其業徹相國左右者多矣皆憚而莫之敢獨愈辱先索相國之知至矣賜之大禮之過知之至是三者於敵以下受之宜以何報况在天子之宰乎人莫不自知凡適於用之謂才堪其事之謂力愈於二者雖日勉焉而不迨束帶執笏立士大夫之行不見斥以不肖幸矣其何敢敖於言乎夫敖雖凶徳必有恃而敢行愈之族親鮮少無扳聨之勢於今不善交人無相先相死之友於朝無宿資蓄貨以釣聲勢弱於才而腐於力不能奔走乘機扺巇以要權利夫何恃而敖若夫狂惑䘮心之人蹈河而入火妄言而罵詈者則有之矣而愈人知其無是疾也雖有讒者百人相國將不信之矣愈何懼而慎歟既累月又有來謂愈曰有讒子於翰林舍人李公與裴公者子其慎歟愈曰二公者吾君朝夕訪焉以為政於天下而階太平之治居則與天子為心膂出則與天子為股肱四海九州之人自百官以下其孰不願忠而望賜愈也不狂不愚不蹈河而入火病風而妄罵不當有如讒者之説也雖有讒者百人二公將不信之矣愈何懼而慎既以語應客夜歸私自尤曰咄市有虎而曾參殺人讒者之效也詩曰取彼讒人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有北不受投畀有昊傷於讒疾而甚之之辭也又曰亂之初生僭始既涵亂之又生君子信讒始疑而終信之之謂也孔子曰逺佞人夫佞人不能逺則有時而信之矣今我恃直而不戒禍其至哉徐又自解之曰市有虎聽者庸也曾參殺人以愛惑聰也巷伯之傷亂世是逢也今三賢方與天子謀所以施政於天下而階太平之治聽聰而視明公正而敦大夫聰明則聽視不惑公正則不邇讒邪敦大則有以容而思彼讒人者孰敢進而為讒哉雖進而為之亦莫之聽矣我何懼而慎既累月上命李公相客謂愈曰子前被言於一相今李公又相子其危哉愈曰前之謗我於宰相者翰林不知也後之謗我於翰林者宰相不知也今二公合處而㑹言若及愈必曰韓愈亦人耳彼敖宰相又敖翰林其將何求必不然吾乃今知免矣既而讒言果不行
  貓相乳
  以事之小者而議論關係大體
  司徒北平王家貓有生子同日者其一死焉有二子飲於死母母且死其鳴咿咿其一方乳其子若聞之起而若聽之走而若救之銜其一置于其棲又往如之反而乳之若其子然噫亦異之大者也夫貓人畜也非性於仁義者也其感於所畜者乎哉北平王牧民以康伐罪以平理隂陽以得其宜國事既畢家道乃行父父子子兄兄弟弟雍雍如也愉愉如也視外猶視中一家猶一人夫如是其所感應召致其亦可知矣易曰信及豚魚非此類也夫愈時獲幸於北平王客有問王之徳者愈以是對客曰夫祿位貴富人之所大欲也得之之難未若持之之難也得之於功或失於徳得之於身或失於子孫今夫功徳如是祥祉如是其善持之也可知己既已因叙之為貓相乳説云
  守戒
  通篇極論正意只收一句作結是一體却自過秦論來其文平直通顯反近蘇氏亦非公本色
  詩曰大邦維翰書曰以蕃王室諸侯之於天子不惟守土地奉職貢而已固將有以翰蕃之也今人有宅於山者知猛獸之為害則必髙其柴楥而外施窞穽以待之宅於都者知穿窬之為盗則必峻其垣墻而内固扄鐍以防之此野人鄙夫之所及非有過人之智而後能也今之通都大邑介然於屈强之間而不知為之備噫亦惑矣野人鄙夫能之而王公大人反不能焉豈材力為有不足歟蓋以為不足為而不為耳天下之禍莫大於不足為材力不足者次之不足為者敵至而不知材力不足者先事而思則其於禍也有間矣彼之屈强者帶甲荷戈不知其多少其緜地則千里而與我壤地相錯無有丘陵江河洞庭孟門之關其間又自知其不得與天下齒朝夕舉踵引頸冀天下之有事以乘吾之便此其暴於禽獸穿窬也甚矣嗚呼胡知而不為之備乎哉賁育之不戒童子之不抗魯雞之不期蜀雞之不支今夫鹿之於豹非不巍然大矣然而卒為之禽者爪牙之材不同猛怯之資殊也曰然則如之何而備之曰在得人
  對禹問
  通篇以客形主相為發明
  或問曰堯舜傳諸賢禹傳諸子信乎曰然然則禹之賢不及於堯與舜也歟曰不然堯舜之傳賢也欲天下之得其所也禹之傳子也憂後世争之之亂也堯舜之利民也大禹之慮民也深曰然則堯舜何以不憂後世曰舜如堯堯傳之禹如舜舜傳之得其人而傳之堯舜也無其人慮其患而不傳者禹也舜不能以傳禹堯為不知人禹不能以傳子舜為不知人堯以傳舜為憂後世禹以傳子為憂後世曰禹之慮也則深矣傳之子而當不淑則奈何曰時益以難理傳之人則争未前定也傳之子則不争前定也前定雖不當賢猶可以守法不前定而不過賢則争且亂天之生大聖也不數其生大惡也亦不數傳諸人得大聖然後人莫敢争傳諸子得大惡然後人受其亂禹之後四百年然後得桀亦四百年然後得湯與伊尹湯與伊尹不可待而傳也與其傳不得聖人而争且亂孰若傳諸子雖不得賢猶可守法曰孟子之所謂天與賢則與賢天與子則與子者何也曰孟子之心以為聖人不茍私於其子以害天下求其説而不得從而為之辭
  通解
  今之人以一善為行而恥為之慕達節而稱夫通才者多矣然而脂韋汨沒以至於老死者相繼亦未見他之稱其豈非亂教賊名之術乎且五常之教與天地皆生然而天下之人不得其師終不能自知而行之矣故堯之前千萬年天下之人促促然不知其讓之為美也於是許由哀天下之愚且以争為能迺脱屣其九州髙揖而辭堯由是後之人竦然而言曰雖天下猶有薄而不售者况其小者乎故讓之教行於天下許由為之師也自桀之前千萬年天下之人循循然不知忠易其死也故龍逢哀天下之不仁觀君父百姓入水火而不救於是進盡其言退就割烹故後之臣竦然而言曰雖萬死猶有忠而不懼者况其小者乎故忠之教行于天下由龍逢為之師也自周之前千萬年渾渾然不知義之可以換其生也故伯夷哀天下之偷且以彊則服食其葛嶶逃山而死故後之人竦然而言曰雖餓死猶有義而不懼者况其小者乎故義之教行於天下由伯夷為之師也是三人俱以一身立教而為師於百千萬年間其身亡而其教存扶持天地功亦厚矣嚮令三師恥獨行慕通達則堯之日必曰得位而濟道安用讓為夏之日必曰長進而否退安用死為周之日必曰和光而同塵安用餓為若然者天下之人促促然而争循循然而佞渾渾然而偷其何懼而不為哉是則三師生於今必謂偏而不通者矣其可不謂之大賢人者哉嗚呼今之人其慕通達之為𡚁也且古聖人言通者葢百行衆藝備於身而行之者也今恒人之言通者葢百行衆藝闕於身而求合者也是則古之言通者通於道義今之言通者通於私曲其亦異矣將欲齊之者其不猶矜糞丸而擬質隋珠者乎且令今父兄教其子弟者曰爾當通於行如仲尼雖愚者亦知其不能也曰爾尚力一行如古之一賢雖中人亦希其能矣豈不由聖可慕而不可齊邪賢可及而可齊也今之人行未能及乎賢而欲齊乎聖者亦見其病矣夫古人之進修或幾乎聖人今之人行不出乎中行而恥乎力一行為獨行且曰我通同如聖人彼其欺心邪吾不知矣彼其欺人而賊名邪吾不知矣余懼其説之將深為通解
  行難
  假行難以鳴已志文極奇詭
  或問行孰難曰捨我之矜從爾之稱孰能之曰陸先生參何如曰先生之賢聞天下是是而非非貞元中自越州徴拜祠部員外郎京師之人日造焉閉門而拒之滿街愈嘗往間客席先生矜語其客曰某胥也某商也其生某任之其死某誄之某與某可人也任與誄也非罪歟皆曰然愈曰某之胥某之商其得任與誄也有由乎抑有罪不足任而誄之邪先生曰否吾惡其初不然任與誄也何尤愈曰茍如是先生之言過矣昔者管敬子取盗二人為大夫於公趙文子舉管庫之士七十有餘家夫惡求其初先生曰不然彼之取者賢也愈曰先生之所謂賢者大賢歟抑賢於人之賢歟齊也晉也且有二與七十而可謂今之天下無其人邪先生之選人也已詳先生曰然愈曰聖人不世出賢人不時出千百嵗之間倘有焉不幸而有出於胥商之族者先生之説傳吾不忍赤子之不得乳於其母也先生曰然他日又往坐焉先生曰今之用人也不詳位乎朝者吾取某與某而已在下者多于朝凡吾與者若干人愈曰先生之與者盡於此乎其皆賢乎抑猶有舉其多而缺其少乎先生曰固然吾敢求其全愈曰由宰相至百執事凡幾位由一方至一州凡幾位先生之得者無乃不足充其位邪不早圖之一朝而舉焉今雖詳其後用也必麤先生曰然子之言孟軻不如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十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十一
  明 茅坤 撰
  昌黎文鈔十一
  碑
  處州孔子廟碑
  序孔子祀典之尊崇處入骨孔子廟碑漢以來當屬昌黎第一
  自天子至郡邑守長通得祀而徧天下者惟社稷與孔子為然而社祭土稷祭榖句龍與弃乃其佐享非其專主又其位所不屋而壇豈如孔子用王者事巍然當座以門人為配自天子而下北面跪祭進退誠敬禮如親弟子者句龍弃以功孔子以徳固自有次第哉自古多有以功徳得其位者不得常祀句龍弃孔子皆不得位而得常祀然其祀事皆不如孔子之盛所謂生人以來未有如孔子者其賢過於堯舜逺矣此其效歟郡邑皆有孔子廟或不能修事雖設博士弟子或役於有司名存實亡失其所業獨處州刺史鄴侯李繁至官能以為先既新作孔子廟又令工改為顔子至子夏十人像其餘六十子及後大儒公羊髙左丘明孟軻荀况伏生毛公韓生董生髙堂生揚雄鄭𤣥等數十人皆圖之壁選博士弟子必皆其人又為置講堂教之行禮肄習其中置本錢廩米令可繼處以守廟成躬率吏及博士弟子入學行釋菜禮耆老歎嗟其子弟皆興於學鄴侯尚文其於古記無不貫達故其為政知所先後可歌也已乃作詩曰
  惟此廟學鄴侯所作厥初庳下神不以宇生師所處亦窘寒暑乃新斯官神降其獻講讀有常不誡用勸掲掲元哲有師之尊羣聖嚴嚴大法以存像圓孔肖咸在斯堂以瞻以儀俾不或忘後之君子無廢成美琢詞碑石以贊攸始
  南海神廟碑
  以祀事作案摹寫神采煥然
  海於天地間為物最鉅自三代聖王莫不祀事考於傳記而南海神次最貴在北東西三神河伯之上號為祝融天寳中天子以為古爵莫貴於公侯故海嶽之祝犧幣之數放而依之所以致崇極於大神今王亦爵也而禮海嶽尚循公侯之事虚王儀而不用非致崇極之意也由是册尊南海神為廣利王祝號祭式與次俱昇因其故廟易而新之在今廣州治之東南海道入十里扶胥之口黄水之灣常以立夏氣至命廣州刺史行事祠下事訖驛聞而刺史常節䖍五嶺諸軍仍觀察其郡邑於南方事無所不統地大以逺故常選用重人既貴而富且不習海事又當祀時海常多大風將往皆憂戚既進觀顧怖悸故常以疾為解而委事於其副其來已乆故明宫齋廬上雨旁風無所蓋障牲酒瘠酸取具臨時水陸之品狼籍籩豆薦裸興俯不中儀式吏滋不供神不顧享盲風怪雨發作無節人蒙其害元和十二年始詔用前尚書右丞國子祭酒魯國孔公為廣州刺史兼御史大夫以殿南服公正直方嚴中心樂易祇慎所職治人以明事神以誠内外殫盡不為表襮至州之明年將夏祝冊自京師至吏以時告公乃齋袚視冊誓羣有司曰冊有皇帝名乃上所自署其文曰嗣天子某謹遣官某敬祭其恭且嚴如是敢有不承明日吾將宿廟下以供晨事明日吏以風雨白不聽於是州府文武吏士凡百數交謁更諌皆揖而退公遂陞舟風雨少弛櫂夫奏功雲隂解駮日光穿漏波伏不興省牲之夕載暘載隂將事之夜天地開除月星明穊五鼓既作牽牛正中公乃盛服執笏以入即事文武賓屬俯首聽位各執其職牲肥酒香罇爵淨潔降登有數神其醉飽海之百靈秘怪慌惚畢出蜿蜿虵虵來享飲食闔廟旋艫祥颷送颿旗纛旄麾飛揚晻藹鐃鼓嘲轟髙管噭譟武夫奮櫂工師唱和穹龜長魚踊躍後先乾端坤倪軒豁呈露祀之之嵗風災熄滅人厭魚蟹五榖胥熟明年祀歸又廣廟宫而大之治其庭壇改作東西兩序齋庖之房百用具修明年其時公又固往不懈益䖍嵗仍大和耋艾歌詠始公之至盡除他名之税罷衣食於官之可去者四方之使不以資交以身為帥燕享有時賞與以節公藏私畜上下與足於是免屬州負逋之緡錢廿有四萬米三萬二千斛賦金之州耗金一嵗八百困不能償皆以丐之加西南守長之俸誅其尤無良不聽令者由是皆自重慎法人士之落南不能歸者與流徙之胄百卄八族用其才良而廩其無告者其女子可嫁與之錢財令無失時刑徳並流地方數千里不識盗賊山行海宿不擇處所事神治人其可謂備至耳矣咸願刻廟石以著厥美而繫以詩乃作詩曰
  南海隂墟祝融之宅即祀於旁帝命南伯吏惰不躬正自今公明用享錫右我家邦惟明天子惟慎厥使我公在官神人致喜海嶺之陬既足既濡胡不均𢎞俾執事樞公行勿遲公無遽歸匪我私公神人具依
  黃陵廟碑
  此文用爾雅説文體别是一調
  湘旁有廟曰黃陵自前古立以祠堯之二女舜二妃者庭有石碑斷裂分散在地其文剥缺考圖記言漢荆州牧劉表景升之立題曰湘夫人碑今驗其文乃晉太康九年又其額曰虞帝二妃之碑非景升立者秦博士對始皇帝云湘君者堯之二女舜妃者也劉向鄭𤣥亦皆以二妃為湘君而離騷九謌既有湘君又有湘夫人王逸之解以為湘君者自其水神而謂湘夫人乃二妃也從舜南征三苖不及道死沅湘之間山海經曰洞庭之山帝之二女居之郭璞疑二女者帝舜之后不當降小水為其夫人因以二女為天帝之女以余考之璞與王逸俱失也堯之長女娥皇為舜正妃故曰君其二女女英自宜降曰夫人也故九謌辭謂皇娥為君謂女英帝子各以其盛者推言之也禮有小君君母明其正自得稱君也書曰舜陟方乃死傳謂舜昇道南方以死或又曰舜死塟蒼梧二妃從之不及溺死沅湘之間今謂竹書紀年帝王之沒皆曰陟陟昇也謂昇天也書曰殷禮陟配天言以道終其德協天也書紀舜之沒云陟者與竹書周書同文也其下言方乃死者所以釋陟為死也地之勢東南下如言舜南廵而死宜言下方不得言陟方也以此謂舜死塟蒼梧於時二妃從之不及而溺者皆不可信二妃既曰以謀語舜脱舜之厄成舜之聖堯死而舜有天下為天子二妃之力宜常為神食民之祭今之渡湖江者莫敢不進禮廟下元和十四年春余以言事得罪為潮州刺史其地於漢南海之掲陽厲毒所聚懼不得脱死過廟而禱之其冬移袁州刺史明年九月拜國子祭酒使以私錢十萬抵岳州願易廟之圯桷腐瓦於刺史王堪長慶元年刺史張愉自京師往與愉故善謂曰丐我一碑石載二妃廟事且令後世知有子名愉曰諾既至州報曰碑謹具遂篆其事俾刻之
  衢州徐偃王廟碑
  以客形主而立論竒髙造語怪偉當是昌黎大文字
  徐與秦俱出柏翳為嬴姓國於夏殷周世咸有大功秦處西偏專用武勝遭世衰無明天子遂虎吞諸國為雄諸國既皆入秦為臣屬秦無所取利上下相賊害卒僨其國而沈其宗徐處得地中文徳為治及偃王誕當國益除去刑争末事凡所以君國子民待四方一出於仁義當此之時周天子穆王無道意不在天下好道士説得八龍騎之西逰同王母宴於瑶池之上歌謳忘歸四方諸侯之争辯者無所質正咸賔祭於徐贄玉帛死生之物於徐之庭者三十六國得朱弓赤矢之瑞穆王聞之恐遂稱受命命造父御長驅而歸與楚連謀伐徐徐不忍鬬其民北走彭城武源山下百姓隨而從之萬有餘家偃王死民號其山為徐山鑿石為室以祠偃王偃王雖走死失國民戴其嗣為君如初駒王章禹祖孫相望自秦至今名公巨人繼跡史書徐氏十望其九皆本於偃王而秦後迄兹無聞家天於柏翳之緒非偏有厚薄施仁與暴之報自然異也衢州故㑹稽太末也民多姓徐氏支縣龍丘有偃王遺廟或曰偃王之逃戰不之彭城之越城之隅棄玉几研於㑹稽之水或曰徐子章禹既執於吳徐之公族子弟散之徐揚二州間即其居立先王廟云開元初徐姓二人相屬為刺史帥其部之同姓改作廟屋載事於碑後九十年當元和九年而徐氏放復為刺史放字達夫前碑所謂今户部侍郎其大父也春行視農至於龍丘有事於廟思惟本原曰故制觕樸下窄不足以掲䖍妥靈而又梁桷赤白陊剥不治圖像之威䵝昧就滅藩㧞級夷庭木秃𡙇祈甿日慢祥慶弗下州之羣支不獲䕃庥余惟遺紹而尸其土不即不圖以有資聚罰其可辭乃命因故為新衆工齊事惟月若日工告訖功大祠於廟宗卿咸序應是嵗州無怪風劇雨民不夭厲榖果完實民皆曰耿耿祉哉其不可誣乃相與請辭京師歸而鑱之於石辭曰
  秦傑以顛徐由遜緜秦鬼乆饑徐有廟存婉婉偃王惟道之耽以國易仁為笑于頑自初擅命其實幾姓厯短詈長有不償亡課其利害孰與王當姑蔑之墟太末之里誰思王恩立廟以祀王之聞孫世世多有惟臨兹邦廟土實守堅嶠之後達夫廓之王歿萬年如始袝時王孫多孝世奉王廟達夫之來先慎詔教盡惠廟民不主於神維是達夫知孝之元太末之里姑蔑之城廟事時修仁孝振聲宜寵其人以及後生嗟嗟維王雖謂誰亢王死於仁彼以暴䘮文追作誄刻示茫茫
  按偃王事不見傳記昌黎特採世所傳小說撰次本末而其議論歸本處當以徐之公族子弟祠偃王於其土為是
  曹成王碑
  文有精爽但句字生割不免昌黎本色
  王姓李氏諱臯字子蘭謚曰成其先王明以太宗子國曹絶復封傳五王至成王成王嗣封在𤣥宗世葢於時年十七八紹爵三年而河南北兵作天下震擾王奉母太妃逃禍民伍得間走蜀從天子天子念之自都水使者拜左領軍衛將軍轉貳國子秘書王生十年而失先王哭泣哀悲弔客不忍聞䘮除痛刮磨豪習委已於學稍長重知人情急世之要恥一不通侍太妃從天子於蜀既孝既忠持官持身内外斬斬由是朝廷滋欲試之於民上元元年除温州長史行刺史事江東新刳於兵郡旱饑民交走死無弔王及州不解衣下令掊鎻擴門悉棄倉實與民活數十萬人奏報升秩少府與平袁賊仍徙秘書兼州别駕部告無事遷真于衡法成令修治出張施聲生勢長觀察使噎媢不能出氣誣以過犯御史助之貶潮州刺史楊炎起道州相徳宗還王于衡以直前謾王之遭誣在理念太妃老將驚而戚出則囚服就辯入則擁笏垂魚坦坦施施即貶于潮以遷入賀及是然後跪謝告實初觀察使虐使將國良往戍界良以武岡叛戍衆萬人歛兵荆黔洪桂伐之二年尤張於是以王帥湖南將五萬士以討良為事王至則屏兵投良以書中其忌諱良羞畏乞降狐䑕進退王即假為使者從一騎踔五百里抵良壁鞭其門大呼我曹王来受良降良今安在良不得已錯愕迎拜盡降其軍太妃薨王棄部隨䘮之河南塟及荆被詔責還㑹梁崇義反王遂不敢辭以還升秩散騎常侍明年李希烈反遷御史大夫授節帥江西以討希烈命至王出止外舍禁無以家事關我裒兵大選江州羣能著職王親教之搏力勾卒嬴越之法曹誅五畀艦步二萬人以與賊遌嘬鋒蔡山踣之剜蘄之黃梅大鞣長平鏺廣濟掀蘄春撇蘄水掇黃岡筴漢陽行跐汊川還大膞蘄水界中披安三縣拔其州斬偽刺史標光之北山𦧟隨光化梏其州十抽一推救兵州東北屬鄉還開軍受降大小之戰三十有二取五州十九縣民老幼婦女不驚市賈不變田之果榖下無一跡加銀青光祿大夫工部尚書改户部再換節臨荆及襄真食三百王之在兵天子西巡於梁希烈北取汴鄭東略宋圍陳西取汝薄東都王坐南方北向落其角距賊死咋不能入寸尺亡將卒十萬盡輸其南州王始政於温終政於襄恒平物估賤歛貴出民用有經一吏軌民使令家聼户視姦宄無所宿府中不聞急步疾呼治民用兵各有條次世傳為法任馬彞將慎將鍔將潛偕盡其力能薨贈右僕射元和初以子道古在朝更贈太子太師道古進士司門郎刺利隨唐睦徴為少宗正兼御史中丞以節督黔中朝京師改命觀察鄂岳蘄沔安黃提其師以伐蔡且行泣曰先王討蔡實取沔蘄安黃寄惠未亡今余亦受命有事於蔡而四州適在吾封庶其有集先王薨于今二十五年吾昆弟在而墓碑不刻無文其實有待子無用辭乃序而詩之辭曰太支十三曹於弟季或亡或微曹始就事曹之祖王畏塞絶遷零王黎公不聞僅存子父易封三王守名延延百載以有成王成王之作一自其躬文被明章武薦畯功蘇枯弱强齦其姦猖以報于宗以昭于王王亦有子處王之所惟舊之視蹶蹶陛陛實取實似刻詩其碑為示無止
  昌黎每自喜陳言之去故曹成王碑當亦屬公得意之文而愚見則以務去陳言却行穿鑿生割亦昌黎病處特其識正而語確故學者不能訾
  清邊郡王楊燕竒碑
  條次戰功極鬯然不及太史公遒逸
  公諱燕字燕奇𢎞農華隂人也大父知古祁州司倉烈考文誨天寳中實為平盧衙前兵馬使位至特進撿校太子賔客封𢎞農郡開國伯世掌諸蕃互市恩信著明夷人慕之禄山之亂公年㡬二十進言于其父曰大人守官宜不得去王室在難某其行矣其父為之請于戎帥遂率諸將挍之子弟各一人間道趨闕變服詭行日倍百里天子嘉之特拜左金吾衛大將軍員外置賜勲上柱國寳應二年春詔從僕射田公平劉展又從下河北大厯八年帥師納戎帥勉于滑州九年從朝于京師建中二年城汴州功勞居多三年從攻李希烈先登貞元二年從司徒劉公復汴州十二年與諸將執以城叛者歸之於京師事平授御史大夫食實封百戸賜繒綵有加十四年年六十一五月某日終於家自始命左金吾大將軍凡十五遷為御史大夫職為節度押衙右廂兵馬使兼馬軍先鋒兵馬使階為特進勲為上柱國爵為清邊郡王食虚邑自三百户至三千戸真食五百户終焉公結髪從軍四十餘年敵攻無堅城守必完臨危蹈難歔欷感發乘機應㑹㨗出神怪不畏義死不榮幸生故其事君無疑行其事上無間言初僕射田公其母隔于冀州公獨請往迎之經營賊城出入死地卒致其母田公徳之約為父子故公始姓田氏田公終而後復其族焉嗣子通王屬良禎以其年十月庚寅葬公於開封縣魯陵岡隴西郡夫人李氏祔焉夫人清夷郡太守佑之孫漁陽郡長史獻之女柔嘉淑明先公而殂有男四人女三人後夫人河南郡夫人雍氏某官之孫某官之女有男一人女二人咸有至性純行夫人同仁均養親族不知異焉君子於是知楊公之徳又行於家也銘曰
  烈烈大夫逢時之虞感泣辭親從難於秦維兹爰始遂勤其事四十餘年或裨或專攻牢保危爵位已隮既明且慎終老無隳魯陵之岡蔡河在側烝烝孝子思顯勲績斵石於此式垂後嗣
  唐銀青光祿大夫守左散騎常侍致仕上柱國襄陽郡王平陽路公神道碑
  惟路氏逺有代序自隋尚書兵部侍郎諱衮四代而至冀公冀公諱嗣恭以小邑蕭關令發聞開元受賜更名書於太史治行靈州終功南邦享有丕祉紹開厥家官至兵部尚書封冀國公薨贈尚書右僕射司空公諱應字從衆冀公之嫡子用大臣子謹飭擢至侍御史著作郎選刺䖍州割餘雩都作縣安逺以利人屬鑿敗灘石以平贛梗陶甓而城罷人屢築詔嗣冀封又加尚書屯田郎中進服色遂臨于溫築隄岳城橫陽界中二邑得上田除水害拜尚書兵部郎中兼御史中丞淮南軍司馬改遷廬州又甓其城人不歳苫入為尚書職方郎中兼御史中丞佐鹽鐵使使江東有功用半嵗厯常州遷至宣歙池觀察使進封襄陽郡王至則出倉米下其估半以廩餓人蜀闢誅行軍千五百人於蜀李錡將反以聞置鄉兵萬二千李錡反命將期以卒救胡常坐牢江東心錡以無助敗縛作響山亭營軍于左右權丞相善之鑱其説響山石居宣五年以疾去位挍其倉得石者五十萬餘府得錢千者八十萬公之為州逢水旱喜賤出與人嵗熟以其得收常有贏利故在所人不病饑而官府畜積元和六年天子憫公疾不可煩以職即其處拜左散騎常侍以其祿居其嵗九月望薨于東都正平里第年六十七明年葬京兆萬年少陵原夫人滎陽鄭氏袝既其子臨漢縣男貫與其弟賞貞謀曰宜有刻也告於叔父御史大夫鄜坊丹延觀察使恕因其族弟進士羣以来請銘遂以其事銘曰
  冀公之封維艱就功襄陽繼大啓慶自躬于䖍洎温厥緒既作以及職方遂都邦伯朝夕人事下完上實師于其鄉鄰寇逼屈營軍響山牆屋修施褒功刻表丞相之辭受代而家叙疏及邇病不能廷食祿卒齒凡代大家維難其保既顯既願戒于終咎伊我襄陽克慎以有延畀後承莫不率守有墓于原維樹在經以告無期博士是銘
  平淮西碑
  通篇次第戰功摹倣史漢而其辭㫖特自出機軸其最好處在得臣下頌美天子之體
  天以唐克肖其徳聖子神孫繼繼承承於千萬年敬戒不怠全付所覆四海九州罔有内外悉主悉臣髙祖太宗既除既治髙宗中睿休養生息至於𤣥宗受報收功極熾而豐物衆地大孽牙其間肅宗代宗徳祖順考以勤以容大慝適去稂莠不薅相臣將臣文恬武嬉習熟見聞以為當然睿聖文武皇帝既受羣臣朝乃考圖數貢曰嗚呼天既全付予有家今傳次在予予不能事事其何以見于郊廟羣臣震懾奔走率職明年平夏又明年平蜀又明年平江東又明年平澤潞遂定易定致魏博貝衛澶相無不從志皇帝曰不可究武予其少息九年蔡將死蔡人立其子元濟以請不許遂燒舞陽犯葉襄城以動東都放兵四劫皇帝厯問于朝一二臣外皆曰蔡帥之不廷授于今五十年傳三姓四將其樹本堅兵利卒頑不與他等因撫而有順且無事大官臆决唱聲萬口和附并為一談牢不可破皇帝曰惟天惟祖宗所以付任予者庶其在此予何敢不力况一二臣同不為無助曰光顔汝為陳許帥維是河東魏博郃陽三軍之在行者汝皆將之曰重𦙍汝故有河陽懐今益以汝維是朔方義成陜益鳳翔延慶七軍之在行者汝皆將之曰𢎞汝以卒萬二千屬而子公武往討之曰文通汝守壽維是宣武淮南宣歙浙西四軍之行于壽者汝皆將之曰道古汝其觀察鄂岳曰愬汝帥唐鄧隨各以其兵進戰曰度汝長御史其往視師曰度惟汝予同汝遂相予以賞罸用命不用命曰𢎞汝以其節都統諸軍曰守謙汝出入左右汝惟近臣其往撫師曰度汝其往衣服飲食予士無寒無饑以既厥事遂生蔡人賜汝節斧通天御帶衛卒三百凡茲廷臣汝擇自從惟其賢能無憚大吏庚申予其臨門送汝曰御史予閔士大夫戰甚苦自今以往非郊廟祠祀其無用樂顔𦙍武合攻其北大戰十六得柵城縣二十三降人卒四萬道古攻其東南八戰降萬三千再入申破其外城文通戰其東十餘遇降萬二千愬入其西得賊將輙釋不殺用其䇿戰比有功十二年八月丞相度至師都統𢎞責戰益急顔𦙍武合戰益用命元濟盡并其衆洄曲以備十月壬申愬用所得賊將自文城因天大雪疾馳百二十里用夜半到蔡破其門取元濟以獻盡得其屬人卒辛巳丞相度入蔡以皇帝命赦其人淮西平大饗賚功師還之日因以其食賜蔡人凡蔡卒三萬五千其不樂為兵願歸為農者十九悉縱之斬元濟京師冊功𢎞加侍中愬為左僕射帥山南東道顔𦙍皆加司空公武以散騎常侍帥鄜坊丹延道古進大夫文通加散騎常侍丞相度朝京師道封晉國公進階金紫光祿大夫以舊官相而以其副總為工部尚書領蔡任既還奏羣臣請紀聖功被之金石皇帝以命臣愈臣愈再拜稽首而獻文曰
  唐承天命遂臣萬邦孰居近土襲盗以狂往在𤣥宗崇極而圯河北悍驕河南附起四聖不宥屢興師征有不能克益戍以兵夫耕不食婦織不裳輸之以車為卒賜糧外多失朝曠不嶽狩百𨽻怠官事亡其舊帝時繼位顧瞻咨嗟惟汝文武孰恤予家既斬吳蜀旋取山東魏將首義六州降從淮蔡不順自以為强提兵呌讙欲事故常始命討之遂連姦隣隂遣刺客來賊相臣方戰未利内驚京師羣公上言莫若惠來帝為不聞與神為謀乃相同徳以訖天誅乃勅顔𦙍愬武古通咸統於𢎞各奏汝功三方分攻五萬其師大軍北乘厥數倍之常兵時曲軍士蠢蠢既剪陵雲蔡卒大窘勝之邵陵郾城来降自夏入秋復屯相望兵頓不勵告功不時帝哀征夫命相往釐士飽而歌馬騰於槽試之新城賊遇敗逃盡抽其有聚以防我西師躍入道無留者頟頟蔡城其疆千里既入而有莫不順俟帝有恩言相度來宣誅止其魁釋其下人蔡之卒夫投甲呼舞蔡之婦女迎門笑語蔡人告饑船粟往哺蔡人告寒賜以繒布始時蔡人禁不往來今相從戲里門夜開始時蔡人進戰退戮今旰而起左餐右粥為之擇人以收餘憊選吏賜牛教而不税蔡人有言始迷不知今乃大覺羞前之為蔡人有言天子明聖不順族誅順保性命汝不吾信視此蔡方孰為不順往斧其吭凡叛有數聲勢相倚吾强不支汝弱奚恃其告而長而父而兄奔走偕來同我太平淮蔡為亂天子伐之既伐而饑天子活之始議伐蔡卿士莫隨既伐四年小大並疑不赦不疑由天子明凡此蔡功惟斷乃成既定淮蔡四夷畢來遂開明堂坐以治之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十二
  明 茅坤 撰
  昌黎文鈔十二
  碑銘
  烏氏廟碑銘
  序烏氏世系及戰功處錯綜而鬯
  元和五年天子曰盧從史始立議用師于恒乃隂與寇連夸謾兇驕出不遜言其執以來其四月中貴人承璀即誘而縛之其下皆甲以出操兵趨譁牙門都將烏公重𦙍當軍門叱曰天子有命從有賞敢違者斬於是士皆歛兵還營卒致從史京師壬辰詔用烏公為銀青光祿大夫河陽軍節度使兼御史大夫封張掖郡開國公居三年河陽稱治詔贈其父工部尚書且曰其以廟享即以其年營廟於京師崇化里軍佐竊議曰先公既位常伯而先夫人無加命號名差卑於配不宜語聞詔贈先夫人劉氏沛國太夫人八年八月廟成三室同宇祀自左領府君而下作主於第乙巳升于廟烏氏著於春秋譜於世本列於姓苑在莒者存在齊有餘枝鳴皆為大夫秦有獲為大官其後世之江南者家鄱陽處北者家張掖或入夷狄為君長唐初察為左武衛大將軍實張掖人其子曰令望為左領軍衛大將軍孫曰䝉為中郎將是生贈尚書諱承玼字某烏氏自莒齊秦大夫以來皆以材力顯及武徳以來始以武功為名將家開元中尚書管平盧先鋒軍屬破奚契丹從戰捺祿走可突于渤海擾海上至馬都山吏民逃徙失業尚書領所部兵塞其道壍原累石綿四百里深髙皆三丈寇不得進民還其居嵗罷運錢三千萬餘黒水室韋以騎五千來屬麾下邊威益張其後與耿仁智謀説史思明降思明復叛尚書與兄承恩謀殺之事發族夷尚書獨走免李光弼以聞詔拜冠軍將軍守右威衛將軍檢挍殿中監封昌化郡王石嶺軍使積粟厲兵出入耕戰以疾去職貞元十一年二月丁巳薨於華隂告平里年若干即塟于其地二子大夫為長季曰重元為某官銘曰
  烏氏在唐有家于初右武左領二祖紹居中郎少卑屬于尚書不償其勞乃相大夫授我戎節制有疆墟數備禮登以有宗廟作廟天都以致其孝右祖左孫爰饗其報云誰無子其有無孫克對無羞乃惟有人念昔平盧為艱為瘁大夫承之危不棄義四方其平士有怠息來覲來齋以饋黍稷
  袁氏先廟碑
  序袁氏世系千餘年若一線中多荆棘句字不可讀系之以韻似追雅頌
  袁公滋既成廟明嵗二月自荆南以旂節朝京師留六日得壬子春分率宗親子屬用少牢于三室既事退言曰嗚呼逺哉維世傳徳襲訓集余乃今有濟今祭既不薦金石音聲使工歌詩載烈象容其奚以飭稚昧於長乆唯敬繫羊豕幸有石如具著先人名跡因為詩繫之語下於義其可雖然余不敢必屬篤古而達於詞者遂以命愈愈謝非其人不獲命則謹條袁氏本所以出與其世系里居起周厯漢魏晉拓㧞魏周隋入國家以來髙曾祖考所以劬躬燾後委祉于公公之所以逢將承應者有槩有詳而綴以詩其語曰周樹舜後陳陳公子有為大夫食國之地袁鄉者其子孫世守不失因自别為袁氏春秋世陳常壓於楚與中國相加尤疏袁氏猶班班見可譜常居陽夏陽夏至晉屬陳郡故號陳郡袁袁氏博士固申儒遏黃唱業於前至司徒安懐徳於身袁氏遂大顯連世有人終漢連魏晉分仕南北始居華隂為拓㧞魏鴻臚鴻臚諱恭生周梁州刺史新縣孝侯諱頴孝侯生隋左衛大將軍諱温去官居華隂武徳九年以大耋薨始葬華州左衛生南州刺史諱士政南州生當陽令諱倫於公為曾祖當陽生朝散大夫石州司馬諱知𤣥司馬生贈工部尚書咸寧令諱曄是為皇考袁氏舊族而當陽以通經為儒位止縣令石州用春秋持身治事為州司馬以終咸寧備學而貫以一文武隨用謀行功從出入有立不爵于朝比三世宜達而窒歸成後人數當于公公惟曾大父大父皇考比三世存不大夫食歿祭在子孫唯將相能致備物世彌逺禮則益不及在慎徳行業治圖功載名以待上可無細大無敢不敬畏無早夜無敢不思成于家進于外以立于朝自侍御史厯工部員外郎祠部郎中諌議大夫尚書右丞華州刺史金吾大將軍由卑而鉅莫不官稱遂為宰相以贊辯章仍持節將蜀滑襄荆畧苞河山秩登祿富以有廟祀具如其志又垂顯刻以教無忘可謂大孝詩曰袁自陳分初尚蹇連越秦造漢博士發論司徒任徳忍不錮人收功厥後五公重尊晉士于南來處華下鴻臚孝侯用適操捨南州勤治取最不懈當陽躭經唯義之畏石州烈烈學專春秋懿哉咸寜不名一休趨難避成與時泛浮是生孝子天子之宰出把將符羣州承楷數以立廟祿以備器由曾及考同堂異置柏版松楹其筵肆肆維袁之廟孝孫之為順勢即宜以諏以龜以平其𡾟屋牆持持孝孫來享來拜廟庭陟堂進室親登籩鉶肩臑胉骼其樽𤣥清降登受胙于慶爾成維曾維祖維考之施于汝孝嗣以報以祗凡我有今非本曷思刻詩牲繫維以告之
  魏博節度觀察使沂國公先廟碑銘
  按田𢎞正本傳世多臣順大節昌黎公特穏括其以六州還朝廷一事而頌美之詞特詳銘中甚得體
  元和八年十一月壬子上命丞相元衡丞相吉甫丞相絳召太史尚書比部郎中韓愈至政事堂傳詔曰田𢎞正始有廟京師朕惟𢎞正先祖父厥心靡不嚮帝室訖不得施乃以教付厥子惟𢎞正銜訓事嗣朝夕不怠以能迎天之休顯有丕功維父子繼忠孝予維寵嘉之是以命汝愈銘欽哉惟時臣愈承命悸恐明日詣東上閤門拜疏辭謝不報退伏念昔者魯僖公能遵其祖伯禽之烈周天子實命其史臣克作為駉駜泮閟之詩使聲干其廟以假魯陵今天子嘉田侯服父訓不違用康靖我國家蓋寵銘之所以休寧田氏之祖考而臣適執筆𨽻太史奉明命其何以辭謹案魏博節度使銀青光祿大夫檢挍工部尚書兼魏州大都督府長史御史大夫沂國公田𢎞正北平盧龍人故為魏博諸將忠孝畏慎田季安卒其子幼弱用故事代父人吏不附迎𢎞正於其家使領軍事𢎞正籍其軍之衆與六州之人還之朝廷悉除河北故事比諸州故得用為帥已而復贈其父故滄洲刺史兵部尚書母夫人鄭氏梁國太夫人得立廟祭三代曽祖都水使者府君祭初室祖安東司馬贈襄州刺史府君祭二室兵部府君祭東室其銘曰唐繼古帝海外受制狎于大寧燕盗以驚羣黨相維河北失平號登元和大聖載營風揮日舒咸順指令嶪嶪魏土嬰兒戲兵吏戎愁毒莫保腰頸人曰田侯其徳可倚呌譟奔趨乘門請起田侯攝事奉我天明束縛弓戈考挍度程提壃籍戸來復邦經帝欽良臣曰維錫予嗟我六州始復古初告慶于宗以降命書旌節有韜豹尾神旗櫜兠戟纛以長魏師田侯稽首臣愚不肖迨茲有成祖考之教帝曰俞哉維汝忠孝予思乃父追秩夏卿嫓徳娠賢梁國是榮田侯作廟相方視阯見于蓍龜祖考咸喜暨暨田侯兩有文武訖其外庸可作承輔咨汝田侯勿亟勿遲覲饗式時爾祖爾思
  栁州羅池廟碑
  予覽昌黎碑栁州不書栁州徳政之可載載其死而為神一節似狎而少莊
  羅池廟者故刺史栁侯廟也栁侯為州不鄙夷其民動以禮法三年民各自矜奮兹土雖逺京師吾等亦天氓今天幸惠仁侯若不化服我則非人於是老少相教語莫違侯令凡有所為於其鄉閭及於其家皆曰吾侯聞之得無不可於意否莫不忖度而後從事凡令之期民勸趨之無有後先必以其時於是民業有經公無負租流逋四歸樂生興事宅有新屋步有新船池園潔修豬牛鴨雞肥大蕃息子嚴父詔婦順夫指嫁娶葬送各有條法出相弟長入相慈孝先時民貧以男女相質乆不得贖盡沒為𨽻我侯之至按國之故以傭除本悉奪歸之大修孔子廟城郭巷道皆治使端正樹以名木栁民既皆悦喜常與其部將魏忠謝寧歐陽翼飲酒驛亭謂曰吾棄於時而寄於此與若等好也明年吾將死死而為神後三年為廟祀我及期而死三年孟秋辛夘侯降于州之後堂歐陽翼等見而拜之其夕夢翼而告曰館我于羅池其月景辰廟成大祭過客李儀醉酒慢侮堂上得疾扶出廟門即死明年春魏忠歐陽翼使謝寧來京師請書其事于石余謂栁侯生能澤其民死能驚動福禍之以食其土可謂靈也已作迎享送神詩遺栁民俾歌以祀焉而并刻之栁侯河東人諱宗元字子厚賢而有文章嘗位於朝光顯矣已而擯不用其辭曰荔子丹兮蕉黃雜肴蔬兮進侯堂侯之船兮兩旗度中流兮風泊之待侯不來兮不知我悲侯乘駒兮入廟慰我民兮不嚬以笑鵝之山兮栁之水桂樹團團兮白石齒齒侯朝出游兮暮來歸春與猨吟兮秋鶴與飛北方之人兮為侯是非千秋萬嵗兮侯無我違福我兮壽我驅厲鬼兮山之左下無苦濕兮髙無乾秔稌充羡兮蛇蛟結蟠我民報事兮無怠其始自今兮欽于世世
  唐故相權國公墓碑
  直叙中多句字生蹇處銘可誦
  上之元和六年其相曰權公諱徳輿字載之其本出自殷帝武丁武丁之子降封於權權江漢間國也周衰入楚為權氏楚滅徙秦而居天水畧陽苻秦之王中國其臣有安丘公翼者有大臣之言後六世至平涼公文誕為唐上庸太守荆州大都督長史焯有聲烈平涼曾孫諱倕贈尚書禮部郎中以藝學與蘇源明相善卒官羽林軍錄事參軍於公為王父郎中生贈太子太保諱臯以忠孝致大名去官累以官徴不起追謚貞孝是實生公公在相位三年其後以吏部尚書授節鎮山南年六十以薨贈尚書左僕射謚文公公生三嵗知變四聲四嵗能為詩七嵗而貞孝公卒來弔哭者見其顔色聲容皆相謂權氏世有其人及長好學孝敬祥順貞元八年以前江西府監察御史徴拜博士朝士以得人相慶改左補闕章奏不絶譏排姦倖與陽城為助轉起居舎人遂知制誥凡撰命詞九年以類集為五十巻天下稱其能十八年以中書舎人典貢士拜尚書禮部侍郎薦士於公者其言可信不以其人布衣不用即不可信雖大官勢人交言一不以綴意奏廣嵗所舉進士明經在得人不以員拘轉户兵三曹侍郎太子賓客復為兵部遷太常卿天下愈推為鉅人長徳時天子以為宰相宜參用道徳人因拜禮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公既謝辭不許其所設張舉措必本於寛大以幾教化多所助與維匡調娱不失其正中於和節不為聲章因善與賢不矜主已以吏部尚書留守東都東方諸帥有利病不能自請者公常與疏陳不以露布復拜太常轉刑部尚書考定新舊令式為三十編舉可長用其在山南河南勤于選付治以和簡人以寧便以疾求還十三年某月甲子道薨于洋之白草奏至天子痌傷為之不御朝郎官致贈錫官居野處上下弔哭皆曰善人死矣其年某月日葬河南北山在貞孝東五里公由陪屬升列年除嵗遷以至公宰人皆喜聞若已與有無忌嫉者于頔坐子殺人失位自囚親戚莫敢過門省顧朝莫敢言者公將留守東都為上言曰頔之罪既貰不竟宜因賜寛詔上曰然公為吾行諭之頔以不憂死前後考第進士及庭所䇿試士踵相躡為宰相達官與公相先後其餘布處臺閣外府凡百餘人自始學至疾未病未嘗一日去書不觀公既以能為文辭擅聲於朝多銘卿大夫功徳然其為家不視簿書未嘗問有亡費不偫餘公娶清河崔氏女其父造嘗相徳宗號為名臣既葬其子監察御史璩纍然服䘮來有請乃作銘文曰
  權在商周世無不存滅楚徙秦贏劉之間甘泉始侯以及安丘詆訶浮屠皇極之扶貞孝之生鳳鳥不至爵位豈多半塗以税壽考豈多四十而逝惟其不有以惠厥後是生相君為朝徳首行世祖之文世師之流連六官出入屏毗無黨無讐舉世莫疵人所憚為公勇為之其所競馳公絶不窺孰克知之徳將在斯刻詩墓碑以永厥垂
  唐荆川曰平叙多用虚説
  滎陽鄭公神道碑
  河東節度使贈尚書右僕射鄭公葬在滎陽索上元和八年六月庚子太史尚書比部郎中䕶軍韓愈刻其墓碑曰司馬氏遷江南有鄭豁者仕慕容垂國為其太子少保其孫簡當拓㧞魏為滎陽太守後簡者號其族為南祖南祖之鄭入唐有為利之景谷令者曰嘉範於公為曾祖是生撫俗為泗之徐城令徐城生公之父曰洪卒官涼之户曹參軍公諱儋少依母家隴西李氏舉止異凡兒其舅吏部侍郎季卿謂其必能再立鄭氏稍長能自課學明左氏春秋以進士選為太原參軍事對直言䇿拜京兆髙陵尉考府之進士能第上下以實不姦樊僕射澤以襄陽兵戰淮西公以參謀留府能任後事户曹殯于涼涼地入西戎自景谷徐城三世皆未還滎陽葬公解官舉五䘮為三墓葬索東徐城墓無表公能幼長哀感心求不置以得舊人指告其處其後為大理丞太常博士遷起居郎尚書司封吏部二郎中能官舉其名徳宗晩節儲將於其軍以公為河東軍司馬能以無心處嫌間卒用有就貞元十六年將説死即詔授司馬節節度河東軍除其官為工部尚書太原尹兼御史大夫北都留守公之為司馬用寛廉平正得吏士心及昇大帥持是道不變部將有因貴人求要職者公不用用老而有功無勢而逺者削四鄰之交賄省姱嬉之大燕挍講民事施罷不竢日用能以十月成政氓征就寛軍給以饒十七年疾廢朝夕八月庚戌薨享年六十一天子為之不能臨朝者三日贈尚書右僕射即以其年十月辛夘葬索上疾比薨醫問交道比葬弔贈賜使者相及凡河東軍之士與太原之氓吏及旁九郡百邑之鰥寡外夷狄之統於府者聞公之薨皆哭曰吾其如何公與賓客朋逰飲酒必極醉投壺博奕窮日夜若樂而不厭者平居簾閣據几終日不知有人别自號白雲翁名人魁士鮮不與善好樂後進及門接引皆有恩意始娶范陽盧氏女生仁本仁約仁載皆有文行二季舉進士皆早死仁本為後子獨存不樂舉選年三十餘始佐河陽軍後娶趙郡李氏生三女二夫人凡三男五女長女嫁遼東李繁繁亦名臣子有才學遺命二夫人各别為墓不合葬系曰
  士常患勢卑不能推功徳及人常患貧無以奉所欲得若鄭公者勤一生以得其位而曾不得湏臾有焉雖然觀其所既立其可知已嗚呼哀哉
  太原王公神道碑銘
  王氏皆王者之後在太原者為姬姓春秋時王子成父敗狄有功因賜氏厥後世居太原至東漢隠士烈博士徴不就居祁縣因號所居鄉為君子公其君子鄉人也魏晉涉隋世有名人國朝大王父𤣥暕厯御史屬三院止尚書郎生景肅守三郡終傅涼王生政襄鄧等州防禦使鄂州採訪使贈吏部尚書公尚書之第某子公諱仲舒字𢎞中少孤奉母夫人家江南讀書著文其譽藹鬱當時名公皆折官位輩行願為交貞元初射䇿拜左拾遺與陽城合遏裴延齡不得為相徳宗初怏怏無奈乆而嘉之其後入閣徳宗顧列謂宰相曰第幾人必王某也果然月餘特改右補闕遷禮部考功吏部三員外郎在禮部奏議詳雅省中伏其能在考功吏部提約明故吏無以欺同列有恃恩自得者衆皆媚承公嫉其為人不直視由此貶連州司户移夔州司馬又移荆南因佐其節度事為參謀得五品服放跡在外積四年元和初收拾俊賢徴拜吏部員外郎未幾為職方郎中知制誥友人得罪斥逐後其家親知過門縮頸不敢視公獨省問為計度論議直其寃由是出為峽州刺史轉廬州未至丁母夫人憂服除又為婺州時疫旱甚人死亡且盡公至多方救活天遂雨疫定比數年里閭完復制使出巡人填道迎顯公徳事具聞就加金紫轉蘇州變其屋居以絶火延隄松江路害絶阻滯秋夏賦調自為書與人以期吏無及門而集政成為天下守之最天子曰王某之文可思最宜為誥有古風豈可乆以吏事役之復拜中書舍人既至京師儕流無在者視同列皆邈然少年益自悲而謂人曰豈可復治筆硯於其間哉上若未弃臣宜用所長在外乆周知俗之利病俾治之當不自愧宰相以聞遂得觀察江南西道奏罷榷酤錢九千萬軍息之無已掌吏壊産猶不釋囚之公至脱械不問人遭水旱賦窘公曰我且減燕樂絶他用錢可足乎遂以代之罷軍之息錢禁浮屠誰誘壊其舎以葺公宇三年法大成錢餘於庫粟餘於廩人享于田廬謳謡於道途天子復思且徴以代虚吏部左丞位以待之長慶三年十一月十七日薨於洪州年六十二上哀慟輟朝贈左散騎常侍某日歸葬於某處某既以公之徳刻而藏之墓矣子初又請以詩掲之詞曰
  生人之治本乎斯文有事其末而忘其源切近昧陋道由是堙有志其本而泥古陳當用而迂乖戾不伸較是二者其過也均有美王公志儒之本達士之經秩秩而積涵涵而停韡為華英不矜不盈孰播其馨孰發其明介然而居士友以傾敷文帝階擢列侍從以忠逺名有直有諷辨遏堅墾巨邪不用秀出班行乃動帝目帝省竭心恩顧日渥翔于郎署騫于禁宻發帝之令簡古而蔚不比于權以直友寃敲撼挫揠竟遭斥奔乆淹于外厯守大藩所至極思必悉利病萎枯以膏燠暍以醒坦之敞之必絶其徑浚之澄之使安其泳帝思其文復命掌誥公潛謂人此職宜少豈無凋郡庸以自效上藉其實俾統於洪逋滯攸除姦訛革風袪蔽於目釋負于躬方乎所部禁絶浮屠風雨順易秔稻盈疇人得其所乃恬乃謳化成有代思以息勞虚位而竢奄忽滔滔維徳維績志于斯石日逺彌髙
  贈太尉許國公神道碑銘
  此篇大畧類傳而中多險棘句
  韓姬姓以國氏其先有自潁川徙陽夏者其地於今為陳之太康太康之韓其稱蓋乆然自公始大著公諱𢎞公之父曰海為人魁偉沈塞以武勇游仕許汴之間寡言自可不與人交衆推以為鉅人長者官至游擊將軍贈太師娶鄉邑劉氏女生公是為齊國太夫人夫人之兄曰司徒𤣥佐有功建中貞元之間為宣武軍帥有汴宋亳潁四州之地兵士十萬人公少依舅氏讀書習騎射事親孝謹偘偘自將不縱為子弟華靡遨放事出入敬恭軍中皆目之嘗一扺京師就明經試退曰此不足發名成業復去從舅氏學將兵數百人悉識其材鄙怯勇指付必堪其事司徒歎奇之士卒屬心諸老將自以為不及司徒卒去為宋南城將比六七嵗汴軍連亂不定貞元十五年劉逸淮死軍中皆曰此軍司徒所樹必擇其骨肉為士卒所慕賴者付之今見在人莫如韓甥且其功最大而材又俊即柄授之而請命於天子天子以為然遂自大理評事拜工部尚書代逸淮為宣武軍節度使悉有其舅司徒之兵與地衆果大悦便之當此時陳許帥曲環死而吳少誠反自將圍許求援於逸淮㗖之以陳歸汴使數輩在館公悉驅出斬之選卒三千人㑹諸軍擊少誠許下少誠失勢以走河南無事公曰自吾舅歿五亂於汴者吾苗媷而髪櫛之幾盡然不一揃刈不足令震駴命劉鍔以其卒三百人待命于門數之以數與於亂自以為功并斬之以狥血流波道自是訖公之朝京師廿有一年莫敢有讙呶呌號于城郭者李師古作言起事屯兵于曹以嚇滑帥且告假道公使謂曰汝能越吾界而為盗邪有以相待無為空言滑帥告急公使謂曰吾在此公無恐或告曰翦棘夷道兵且至矣請備之公曰兵來不除道也不為應師古詐窮變索遷延旋軍少誠以牛皮鞵材遺師古師古以鹽資少誠潛過公界覺皆留輸之庫曰此於法不得以私相餽田𢎞正之開魏博李師道使來告曰我代與田氏約相保援今𢎞正非其族又首變兩河事亦公之所惡我將與成徳合軍討之敢吿公謂其使曰我不知利害知奉詔行事耳若兵北過河我即東兵以取曹師道懼不敢動𢎞正以濟誅吳元濟也命公都統諸軍曰無自行以遏北寇公請使子公武以兵萬三千人㑹討蔡下歸財與糧以濟諸軍卒擒蔡姦於是以公為侍中而以公武為鄜坊丹延節度使師道之誅公以兵東下進圍考城克之遂進廹曹曹寇乞降鄆部既平公曰吾無事於此其朝京師天子曰大臣不可以暑行其秋之待公曰君為仁臣為恭可矣遂行既至獻馬三千匹絹五十萬匹他錦紈綺纈又三萬金銀器千而汴之庫廐錢以貫數者尚餘百萬絹亦合百餘萬匹馬七千糧三百萬斛兵械多至不可數初公有汴承五亂之後掠賞之餘且歛且給恒無宿儲至是公私充塞至於露積不垣冊拜司徒兼中書令進見上殿拜跪給扶贊元經體不治細微天子敬之元和十五年今天子即位公為冡宰又除河中節度使在鎮三年以疾乞歸復拜司徒中書令病不能朝以長慶二年十二月三日薨于永崇里第年五十八天子為之罷朝三日贈太尉賜布粟其葬物有司官給之京兆尹監䕶明年七月某日葬於萬年縣少陵原京城東南三十里楚國夫人翟氏祔子男二人長曰肅元某官次曰公武某官肅元早死公之將薨公武暴病先卒公哀傷之月餘遂薨無子以公武子孫紹宗為主後汴之南則蔡北則鄆二寇患公居間為已不利卑身佞辭求與公好薦女請昏使日月至既不可得則飛謀釣謗以間染我公先事𠉀情壊其機牙姦不得發王誅以成最功定次孰與髙下公子公武與公一時俱授弓鉞處藩為將疆土相望公武以母憂去鎮公母弟充自金吾代將渭北公以司徒中書令治蒲于時弟充自鄭滑節度平宣武之亂以司空居汴自唐以來莫與為比公之為治嚴不為煩止除害本不多教條與人必信吏得其職賦入無所漏失人安樂之在所以富公與人有畛域不為戲狎人得一笑語重於金帛之賜其罪殺人不發聲色問法何如不自為輕重故無敢犯者其銘曰
  在貞元世汴兵五猘將得其人衆乃一愒其人為誰韓姓許公磔其梟狼養以雨風桑榖奮張厥壤大豐貞元元孫命正我宇公為臣宗處得地所河流兩壖盗連為羣雄唱雌和首尾一身公居其間為帝督姦察其嚬呻與其睨眴左顧失視右顧而跽蔡先鄆鉏三年而墟槁乾四呼終莫敢濡常山幽都孰陪孰扶天施不留其討不逋許公預焉其賚何如悠悠四方既廣既長無有外事朝廷之治許公來朝車馬干戈相乎將乎威儀之多將則是已相則三公釋師十萬歸居廟堂上之宅憂公讓太宰養安蒲坂萬邦絶等有弟有子提兵守藩一時三侯人莫敢扳生莫與榮歿莫與令刻文此碑以鴻厥慶
  唐故中散大夫少府監胡良公墓神道碑
  通篇述書
  少府監胡公者諱珦字潤博年七十九以官卒明年八月十四日葬京兆奉先夫人天水趙氏祔焉其子逞迺巡遇述遷造與公壻廣文博士吳郡張籍以公之族出行治厯官壽年為書使人自京師南走八千里至閩南兩越之界上請為公銘刻之墓碑於潮州刺史韓愈曰胡姓本出安定後徙清河於今為宗城屬貝州大父諱秀武后時以文材徴為麟臺正字父宰臣用進士卒官平陽冀氏令贈潭州大都督公早孤能自勸學立節槩非其身力不以衣食凡一試進士二即吏部選皆以文章占上第樂為儉勤自刻削不干人以矯時弊及為富平尉一府稱其斷决建中四年侍郎趙贊為度支使薦公為監察御史主餽給渭橋以東軍洗手奉職不以一錢假人賊平有司考别羣吏多坐貶死獨公以清苦能檢飭無漏失遷河南倉曹魏公賈躭以節鎮鄭滑以公佐觀察事檢校尚書工部員外郎以剛直齟齬不阿忤權貴除獻陵令居陵下七年市置田宅務種樹為業以自給教授子弟貞元十一年吏部大選以公考選人藝學以勞遷奉先令以治辦遷尚書膳部郎中改坊州刺史州經亂無孔子廟公至則命築宫造祭器率博士生講讀以時如法以祠人吏聚觀歎息遷舒州刺史州嵗大熟麥一莖數穗閭里歌舞之考功以聞遷尚書駕部郎中數以事犯尚書李巽巽時主鹽鐵事富驕恃勢以語丞相由是退公為鳳翔少尹巽死遷少大理改少詹事元和十二年朝廷以公年老能自祗力事職不懈可嘉拜少府監兼知内中尚明年以病卒公始以進士孤身旅長安致官九卿為大家七子皆有學守女嫁名人年幾八十堅悍不衰事可傳載可謂成徳銘曰
  朅朅胡公既果以方挾藝射科每發如望人求於人我已為之自始訖終不降色辭因官立事隨有可載發跡餽軍遭讒府介去居陵下為吏為隱坊舒之政于兹有靳守官駕部名昇已屈躋于少府甚宜秩物不配其有君子恥之少府古卿公優止之刻文碑石以顯公行維公後人無怠嗣慶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十三
  明 茅坤 撰
  昌黎文鈔十三
  墓誌銘
  尚書左僕射右龍武軍統軍劉公墓誌銘
  劉昌裔為人多倜儻澹宕而公之文亦稱
  公諱昌裔字光後本彭城人曾大父諱承慶朔州刺史大父巨敖好讀老子莊周書為太原晉陽令再世宦北方樂其土俗遂著籍太原之陽曲曰自我為此邑人可也何必彭城父訟贈右散騎常侍公少好學問始為兒時重遲不戲恒若有所思念計畫及壯自試以開吐蕃説干邉將不售入三蜀從道士遊久之蜀人苦楊琳寇掠公單船往説琳感欷雖不即降約其徒不得為虐琳降公常隨琳不去琳死脱身亡沉浮河朔之間建中中曲環招起之為環檄李納指摘切刻納悔恐動心恒魏皆疑惑氣懈環封奏其本德宗稱焉環之會下濮州戰白塔救寜陵襄邑擊李希烈陳州城下公常在軍間環領陳許軍公因為陳許從事以前後功勞累遷檢校兵部郎中御史中丞營田副使吳少誠乗環喪引兵叩城留後上官説咨公以城守所以能擒誅叛將為抗拒令敵人不得其便圍解拜陳州刺史韓全義敗引軍走陳州求入保公自城上揖謝全義曰公受命詣蔡何為來陳公無恐賊必不敢至我城下明日領歩騎十餘抵全義營全義驚喜迎拜歎息殊不敢以不見舍望公改授陳許軍司馬上官説死拜金紫光禄大夫檢校工部尚書代説為節度使命界上吏不得犯蔡州人曰俱天子人奚為相傷少誠吏有來犯者捕得縛送曰妄稱彼人公宜自治之少誠慚其軍亦禁界上暴者兩界耕桑交跡吏不何問封彭城郡開國公就拜尚書右僕射元和七年得疾視政不時八年五月涌水出他界過其地防穿不補沒邑屋流殺居人拜疏請去職即罪詔還京師即其日與使者俱西大熱旦暮馳不息疾大發左右手轡止之公不肯曰吾恐不得生謝天子上益遣使者勞問勅無亟行至則不得朝矣天子以為恭即其家拜檢校左僕射右龍武軍統軍知軍事十一月某甲子薨年六十二上為之一日不視朝贈潞州大都督命郎弔其家明年某月某甲子𦵏河南某縣某鄉某原公不好音聲不大為居宅於諸帥中獨然夫人邠國夫人武功蘇氏子四人嗣子光禄主簿縱學於樊宗師士大夫多稱之長子元一朴直忠厚便弓馬為淮南軍衙門將次子景陽景長皆舉進士𦵏得日相與選使者哭拜階上使來乞銘銘曰
  提將之符尸我一方配古侯公維徳不爽我銘不亡後人之慶
  鳳翔隴州節度使李公墓誌銘
  直叙持大體
  公諱惟簡字某司空平章事贈太傅之子太傅初姓張氏肅宗時舉恒趙深冀易定六州戰卒五萬人馬五千cq=268匹以歸聽命天子嘉之賜姓曰李更其名寶臣立其軍號之曰成德由是姓李氏太傅薨公兄弟讓嗣公竟棄其家自歸京師及兄死家覆有司設防守德宗如奉天守卒出公即馳歸與母韓國夫人鄭氏拜訣屬家徒隨走所幸道與賊遇七鬬乃至有功遷太子諭德加御史中丞從幸梁州天黒失道識焦中人聲得見德宗于盩厔西上曰卿有母可隨我耶曰臣以死從衛及幸還錄功封武安郡王號元從功臣圖其形御閣而以神威將軍居北軍衛久乃加御史大夫丁韓國憂去官累遷神威大將軍加工刑二曹尚書天威統軍又改户部尚書金吾大將軍有長上萬國俊者以軍勢奪興平人地吏憚莫敢治及公為金吾興平人曰久聞李將軍為人公平庶能直吾屈即齎縣牒來見公發視立杖國俊廢之以地還興平人聞者無不稱歎於是天子以公材果可任用治人將兵無所不宜元和六年即以公為鳳翔隴州節度使户部尚書兼鳳翔尹隴州地與吐蕃接舊常朝夕相伺更入攻抄人吏不得息公以為國家於夷狄當用長算邉將當承上旨謹條教蓄財榖完吏農力以俟不宜規小利起事盗恩禁不得妄入其地益市耕牛鑄鎛釤鉏斸以給農之不能自具者丁壯興勵歲増田數十萬畝連八歲五種俱熟公私有餘販者負入襃斜船循渭而下首尾相繼不絶十三年公與忠武軍節度使司空光顔邠寜節度使尚書釗俱來朝上為之燕三殿張百戲公卿侍臣咸與既事勅還公因進曰臣幸得宿衛四十餘年今年老斥外任不勝慕戀願得死輦下天子加慰遣焉還鎮告疾其夏五月戊子薨年五十五訃至上悼愴罷朝遣郎中臨弔贈尚書左僕射以其年十一月丙申葬萬年鳳棲原夫人博陵郡崔氏河陽尉鎬之孫大理評事可觀之女賢有法度公有四子長曰元孫三原尉次曰元質彭之濛陽尉曰元立興平尉曰元本河南參軍皆愿敏好善元立元本皆崔氏出葬得日嗣子元立與其昆弟四人請銘於韓氏曰先人嘗有託於夫子也愈曰太傳功在史氏記僕射以孤童囚覉京師卒能以忠為節自顯取爵位立名績使天下拭目觀父母與榮焉既忠又孝法宜銘銘曰
  太傅之顯自其躬興僕射童覉孰與之朋遭國之難以節自發致其勤艱以復考烈孝由忠立爵名隨之銘此𤣥石維昧之貽
  太原王公墓誌銘
  明法
  公諱仲舒字𢎞中少孤奉其母居江南游學有名貞元十年以賢良方正拜左拾遺改右補闕禮部考功吏部三員外郎貶連州司戸參軍改夔州司馬佐江陵使改祠部員外郎復除吏部員外郎遷職方郎中知制誥出為峽州刺史遷廬州未至丁母憂服闋改婺州蘇州刺史徵拜中書舍人既至謂人曰吾老不樂與少年治文書得一道有地六七郡為之三年貧可富亂可治身安功立無愧於國家可也日日語人丞相聞問語驗即除江南西道觀察使兼御史中丞至則奏罷𣙜酒錢九千萬以其利與民又罷軍吏官債五千萬悉焚簿文書又出庫錢二千萬以丐貧民遭旱不能供税者禁浮屠及老子為僧道士不得於吾界内因山野立浮屠老子象以其誑丐漁利奪編人之產在官四年數其蓄積錢餘於庫米餘於廩朝廷選公卿於外將徴以為左丞吏部已用薛尚書代之矣長慶三年十一月十七日未命而薨年六十二天子為之罷朝贈左散騎常侍遠近相弔以四年二月某日葬于河南某縣先塋之側公之為拾遺朝退天子謂宰相曰第幾人非王某邪是時公方與陽城更疏論裴延齡詐妄士大夫重之為考功吏部郎也下莫敢有欺犯之者非其人雖與同列未嘗比數収拾故遭讒而貶在制誥盡力直友人之屈不以權臣為意又被讒而出元和初婺州大旱人餓死户口亡十七八公居五年完富如初按劾羣吏奏其贓罪州部清整加賜金紫其在蘇州治稱第一公所至輙先求人利害廢置所宜閉閣草奏又具為科條與人吏約事僃一旦張下民無不抃呌喜悦或初若小煩旬歲皆稱其便公所為文章無世俗氣其所樹立殆不可學曾祖諱𤣥暕比部員外郎祖諱景肅丹陽太守考諱政襄鄧等州防禦使鄂州採訪使贈工部尚書公先妣渤海李氏贈渤海郡太君公娶其舅女有子男七人初哲貞𢎞泰復洄初進士及第哲文學俱善其餘幼也長女壻劉仁師高陵令次女壻李行脩尚書刑部員外郎銘曰
  氣鋭而堅又剛以嚴哲人之常愛人盡已不倦以止乃吏之方與其友處順若婦女何德之光墓之有石我最其迹萬世之藏
  唐故昭武校尉守左金吾衛將軍李公墓誌銘直叙然中有諷刺與稱美處不爽尺寸
  公諱道古字某曹成王子其先王明以太宗子王曹絶輒復封五世而至成王成王諱臯有功建中貞元間以多才能能行賞誅為名至今追數當時内外文武大臣成王必在其間公以進士舉及第獻文輿三十巻拜校書郎集賢學士四遷至宗正丞憲宗即位選擢宗室遷尚書司門員外郎以選為利隨唐睦州刺史遷少宗正元和九年以御史中丞持節鎭黔中十一年來朝遷鎮鄂州以鄂岳道兵會平淮西以功加御史大夫十三年徴拜宗正轉左金吾上即位以先朝時嘗信妄人柳泌能燒水銀為不死藥薦之泌以故起閭閻氓為刺史不效貶循州司馬其年九月三日以疾卒于貶所年五十三長慶元年詔曰左降而死者還其官以葬遂以其年某月日葬于東都某縣公三娶元配韋氏諱脩脩生子紘紘為進士學女貢嫁崔氏夫人隋雍州牧鄖公叔裕五世孫父士佺蓬山令次配崔氏諱葯生綽紹綰女會嫁鄭氏季毗夫人父昭嘗為京兆尹今夫人韋氏無子父光憲光禄卿其葬用古今禮以元配韋氏夫人祔而葬次配崔氏夫人於其域異墓公宗室子生而貴富能學問以中科取名善自傾下以交豪傑身死賣宅以葬銘曰
  太支於今其尚有封當公弟兄未續又亡其遷于南年及始衰誰黜不復而以喪歸海豐彌彌萬里于畿載其始終以哀表之
  唐故朝散大夫商州刺史除名徙封州董府君墓誌銘
  整㓗
  公諱溪字惟深丞相贈太師隴西恭惠公第二子十九歲明兩經獲第有司沈厚精敏未嘗有子弟之過賔接門下推舉人士侍側無虚口退而見其人淡若與之無情者太師賢而愛之父子間自為知已諸子雖賢莫敢望之太師累踐大官臻宰相致平治終始以禮號稱名臣晨昏之助盖有賴云太師之平汴州年考益高挈持維綱鋤削荒纇納之太和而已其囊篋細碎無所遺漏繄公之功上介尚書左僕射陸公長源齒差太師標望絶人聞其所為每稱舉以戒其子楊凝孟叔度以材德顯名朝廷及來佐幕府詣門請交屏所挾為太師薨始以祕書郎選參軍京兆府法曹日伏階下與大尹爭是非大尹屢黜已見歲中奏為司録參軍與一府政以能拜尚書度支員外郎遷倉部郎中萬年令兵誅恒州改度支郎中攝御史中丞為糧料使兵罷遷商州刺史糧料吏有忿爭相牽告者事及於公因徵下御史獄公不與吏辨一皆引伏受垢除名徙封州元和六年五月十二日死湘中年四十九明年立皇太子有赦令許歸葬其子居中始奉喪歸元和八年十一月甲寅葬於河南河南縣萬安山下太師墓左夫人鄭氏祔公凡再娶皆鄭氏女生六子四男二女長曰全正惠而早死次曰居中好學善為詩張籍稱之次曰從直曰居敬尚小長女嫁吳郡陸暢其季女後夫人之子公之母弟全素孝慈友弟公坐事棄同官令歸公殁比葬三年哭泣如始喪者大臣高其行白為太子舍人將葬舍人與其季弟澥問銘於太史氏韓愈愈則為之銘辭曰
  物以久弊或以轢毁考致要歸孰有彼此由我者吾不我者天斯而以然其誰使然
  唐故朝散大夫越州刺史薛公墓誌銘
  典實
  公諱戎字元夫其上祖懿為晉安西將軍實始居河東公之四世祖嗣汾隂公諱德儒為隋襄城郡書佐以卒襄城有子二人皆貴其後皆蕃以大而其季尤盛官至邠州刺史邠州諱寶𦙍有子九人皆有名位其最季諱縑為河南令以卒河南有子四人其長諱同卒官湖州長史贈刑部尚書尚書娶吳郡陸景融女有子五人皆有名蹟其逹者四人公於倫次為中子仁孝慈愛忠厚而好學不應徵舉沈浮閭巷間不以事自累為貴常州刺史李衡遷江西觀察使曰州客至多莫賢元夫吾得與之俱足矣即署公府中職公不辭讓年四十餘始脱褐衣為吏衡遷給事中齊映自桂州以故相代衡為江西公因留佐映治映卒湖南使李巽福建使柳冕交表奏公自佐詔以公與冕在冕府累遷殿中侍御史冕使公攝泉州冕文書所條下有不可者公輙正之冕惡其異於已懐之未發也遇馬總以鄭滑府佐忤中貴人貶為泉州别駕冕意欲除總附上意為事使公按置其罪公歎曰公乃以是待我我始不願仕者正為此耳不許冕遂大怒囚公於浮圖寺而致總獄事聞遠近值冕亦病且死不得已俱釋之冕死後使至奏公自副又副使事於浙東府轉侍御史元和四年徵拜尚書刑部員外郎遷河南令歴衢湖常三州刺史所至以廉貞寛大為稱朝廷嘉之某年拜越州刺史兼御史中丞浙東觀察使至則悉除去煩弊儉出薄入以致和富部刺史得自為治無所牽制四境之内竟歲無一事公篤於恩義盡用其禄以周親舊之急有餘頒施之内外親無疎遠皆家歸之疾病去官長慶元年九月庚申至於蘇州以卒春秋七十五奏至天子為之罷朝贈左散騎常侍使臨弔祭之士大夫多相弔者以其年十一月庚申葬于河南偃師先人之兆次以韋氏夫人祔公凡再娶先夫人京兆韋氏後夫人趙郡李氏皆先卒子男二人曰沂曰洽長生九歲而幼七歲矣女四人皆已嫁愈既與公諸昆弟善又嘗代公令河南公之葬也故公弟集賢殿學士尚書刑部侍郎放屬余以銘其文曰
  薛氏近世莫盛公門公倫五人咸有顯聞公之初志不以事累僶俛以隨亦貴於位無怨無惡中以自寶不能百年曷足為壽公宜有後有二稚子其祐成之公食廟祀
  唐故江西觀察使韋公墓誌銘
  碎而宻
  公諱丹字某姓韋氏六世祖孝寛仕周有功以公開號於鄖鄖公之子孫世為大官惟公之父政卒雒縣丞贈虢州刺史公既孤以甥孫從太師魯公真卿學太師愛之舉明經第選授峽州遠安令以讓其庶兄入紫閣山事從父熊通五經登科歴校書郎咸陽尉佐邠寜軍自監察御史為殿中侍御史徴拜太子舍人益有名遷起居郎吳少誠襲許州拜河陽行軍司馬未行少誠死改駕部員外郎新羅國君死公以司封郎中兼御史中丞紫衣金魚往弔立其嗣故事使外國者常賜州縣官十員使以名上以便其私號私覿官公將行曰吾天子吏使海外國不足於資宜上請安有賣官以受錢邪即具疏所以上以為賢命有司與其費至鄆州會新羅告所當立君死還拜容州刺史容管經畧招討使始城容州周十三里置屯田二十四所化大行詔加太中大夫順宗嗣位拜河南少尹行未至拜鄭滑行軍司馬始至襄陽詔拜諫議大夫既至日言事不阿權臣謇然有直名遂號為才臣劉闢反圍梓州詔以公為東川節度使御史大夫公行至漢中上疏言梓州在圍間守方盡力不可昜將徴還入議蜀事劉闢去梓州因以梓州讓高崇文拜晉慈隰等州觀察防禦使自扶風縣男進封武陽郡開國公食邑二千户將行上言臣所治三州非要害地不足張職為國家費不如屬之河東便上以為忠一歲拜洪州刺史江南西道觀察使以晉慈隰屬河東公既至則計口受俸錢委其餘於官罷八州無事之食者以聚其財始教人為瓦屋取材於山召陶工教人陶聚材瓦於場度其費以為估不取贏利凡取材瓦於官業定而受其償從令者免其賦之半逃未復者官與為之貧不能者畀之財載食與漿親往勸之為瓦屋萬三千七百為重屋四千七百民無火憂暑濕則乗其高别命置南北市營諸軍歲旱種不入土募人就功厚與之直而給其食業成人不病饑為長衢南北夾兩營東西七里人去渫汚氣益蘇復作南昌縣徙廐于高地因其廢倉大屋馬以不連死明年築堤扞江長十二里疏為斗門以走潦水公去位之明年江水平堤老幼泣而思曰無此堤吾屍其流入海矣灌陂塘五百九十八得田萬二千頃凡為民去害興利若嗜慾居三年於江西八州無遺便其大如是其細可畧也卒有違令當死者公不果於誅杖而遣之去上書告公所為不法若干條朝廷方勇於治且以為公名才能臣治功聞天下不辨則受垢詔罷官留江西待辨使未至月餘公以疾薨使至辨凡卒所告事若干條皆無絲毫實詔笞卒百流嶺南公能益明春秋五十八薨於元和五年八月六日公好施與家無剰財自校書郎至為觀察使擁吏卒前走七州刺史與賔客處如布衣時自持卑一不昜娶清河崔氏故支江令諷之女某官某之孫有子曰寘年十五明經及第嗣其家業後夫人蘭陵蕭氏中書令華之孫殿中侍御史恒之女皆先公終有女一人凡公男若干人女若干人明年七月壬寅從葬萬年縣少陵原將葬其從事東平吕宗禮與其子寘謀曰我公宜得直而不華者銘傳於後固不朽矣寘來請銘銘曰
  武陽受業始於太師以官讓兄自待不疑勤于紫閣取益以卑可謂有源卒用無疵慊慊為人矯矯為官爰及江西功德具完名聲之下獨處為難辯而益明仇者所歎碑于墓前維昭美故納銘墓中以識公墓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十三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十四
  明 茅坤 撰
  昌黎文鈔十四
  墓誌銘
  唐故監察御史衛府君墓誌銘
  誌中無他述獨指採藥煮黄金一事文旨自澹宕雋永
  君諱某字某中書舍人御史中丞諱某之子贈太子洗馬諱某之孫家世習儒學詞章昆弟三人俱傳父祖業從進士舉君獨不與俗為事樂弛置自便父中丞薨既三年與其弟中行别曰若既克自敬勤及先人存趾美進士續聞成宗唯服任遂功為孝子在不怠我恨已不及假令今得不足自貰我聞南方多水銀丹砂雜他竒藥爊為黄金可餌以不死今於若丐我我即去遂踰嶺阨南出藥貴不可得以干容帥帥且曰若能從事於我可一日具許之得藥試如方不效曰方良是我治之未至耳留三年藥終不能為黄金而佐帥政成以功再遷監察御史帥遷于桂從之帥坐事免君攝其治歴三時夷人稱便新帥將奏功君捨去南海馬大夫使謂君曰幸尚可成兩濟其利君雖益厭然不能無萬一冀至南海未幾竟死年五十三子曰某元和十年十二月某日葬河南某縣某鄉某村祔先塋於時中行為尚書兵部郎號名人而與余善請銘銘曰
  嗟惟君篤所信要無有弊精神以棄餘賈於人脱外累自貴珍訊來世述墓文
  尚書左丞孔公墓誌銘
  語多跌宕
  孔子之後三十八世有孫曰戣字君嚴事唐為尚書左丞年七十三三上書去官天子以為禮部尚書禄之終身而不敢煩以政吏部侍郎韓愈常賢其能謂曰公尚壯上三留奚去之果曰吾敢要君吾年至一宜去吾為左丞不能進退郎官唯相之為二宜去愈又曰古之老於鄉者將自佚非自苦閭井田宅具在親戚之不仕與倦而歸者不在東阡在北陌可杖屨來往也今異於是公誰與居且公雖貴而無留資何恃而歸曰吾負二宜去尚奚顧子言愈面歎曰公於是乎賢遠於人明日奏疏曰臣與孔戣同在南省數與相見戣為人守節清苦論議正平年纔七十筋力耳目未覺衰老憂國忘家用意至到如戣軰在朝不過三數人陛下不宜苟順其求不留自助也不報明年長慶四年正月己未公年七十四告薨於家贈兵部尚書公始以進士佐三府官至殿中侍御史元和元年以大理正徵累遷江州刺史諫議大夫事有害於正者無所不言加皇太子侍讀改給事中言京兆尹阿縱罪人詔奪京兆尹三月之俸權知尚書右丞明年拜右丞改華州刺史明州歲貢海蟲淡菜蛤蚶可食之屬自海抵京師道路水陸逓夫積功歲為四十三萬六千人奏疏罷之下邽令笞外按小兒繫御史獄公上疏理之詔釋下邽令而以華州刺史為大理卿十二年自國子祭酒拜御史大夫嶺南節度等使約以取足境内諸州負錢至二百萬悉放不收蕃舶之至泊歩有下碇之税始至有閲貨之燕犀珠磊落賄及僕𨽻公皆罷之絶海之商有死于吾地者官藏其貨滿三月無妻子之請者盡没有之公曰海道以年計往復何月之拘茍有騐者悉推與之無算遠近厚守宰俸而嚴其法嶺南以口為貨其荒阻處父子相縛為奴公一禁之有隨公吏得無名兒蓄不言官有訟者公召殺之山谷諸黄世自聚為豪觀吏厚薄緩急或叛或從容桂二管利其虜掠請合兵討之冀一有功有所指取當是時天子以武定淮西河南北用事者以破諸黄為類向意助之公屢言遠人急之則惜性命相屯聚為寇緩之則自相怨恨而散此禽獸耳但可自計利害不足與論是非天子入先言遂歛兵江西岳鄂湖南嶺南會容桂之吏以討之被霧露毒相枕籍死百無一還安南乘勢殺都䕶李象古桂將裴行立容將陽旻皆無功數月自死嶺南囂然祠部歲下廣州祭南海廟廟入海口為州者皆憚之不自奉事常稱疾命從事自代唯公歲常自行官吏刻石為詩美之十五年遷尚書吏部侍郎公之北歸不載南物奴婢之籍不増一人長慶元年改右散騎常侍二年而為尚書左丞曽祖諱務本滄州東光令祖諱如珪海州司户參軍贈尚書工部郎中皇考諱岑父祕書省著作佐郎贈尚書左僕射公夫人京兆韋氏父种大理評事有四子長曰温質四門博士遵儒遵憲温裕皆明經女子長嫁中書舍人平陽路隋其季者幼公之昆弟五人載戡戢戵公於次為第二公之薨戢自湖南入為少府監其年八月甲申戢與公子葬公于河南河隂廣武原先公僕射墓之左銘曰
  孔世卅八吾見其孫白而長身寡笑與言其尚類也莫與之倫德則多有請考于文
  集賢院校理石君墓誌銘
  簡而法
  君諱洪字濬川其先姓烏石蘭九代祖猛始從拓拔氏入夏居河南遂去烏與蘭獨姓石氏而官號大司空後七世至行褒官至昜州刺史於君為曽祖昜州生婺州金華令諱懐一卒葬洛陽北山金華生君之考諱平為太子家令葬金華墓東而尚書水部郎劉復為之銘君生七年喪其母九年而喪其父能力學行去黄州録事參軍則不仕而退處東都洛上十餘年行益修學益進交游益附聲號聞四海故相國鄭公餘慶留守東都上言洪可付史筆李建拜御史崔周禎為補闕皆舉以讓宣歙池之使與浙東使交牒署君從事河陽節度烏大夫重𦙍間以幣先走廬下故為河陽得佐河陽軍吏治民寛考功奏從事考君獨於天下為第一元和六年詔下河南徵拜京兆昭應尉校理集賢御書明年六月甲午疾卒年四十二娶彭城劉氏女故相國晏之兄孫生男二人八歲曰壬四歲曰申女子二人顧言曰葬死所七月甲申葬萬年白鹿原既病謂其游韓愈曰子以吾銘銘曰
  生之艱成之又艱若有以為而止於斯
  尚書庫部郎中鄭君墓誌銘
  雋才逸興
  君諱羣字𢎞之世為滎陽人其祖於元魏時有假封襄城公者子孫因稱以自别曾祖匡時晉州霍邑令祖千尋彭州九隴丞父廸鄂州唐年令娶河南獨孤氏女生二子君其季也以進士選吏部考功所試判為上等授正字自鄠縣尉拜監察御史佐鄂岳使裴均之為江陵以殿中侍御史佐其軍均之徵也遷虞部員外郎均鎮襄陽復以君為襄府左司馬刑部員外郎副其支度使事均卒李夷簡代之因以故職留君歲餘拜復州刺史遷祠部郎中會衢州無刺史方選人君願行宰相即以君應詔治衢五年復入為庫部郎中行及揚州遇疾居月餘以長慶元年八月二十四日卒春秋六十即以其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從葬于鄭州廣武原先人之墓次君天性和樂居家事人與待交遊初持一心未嘗變節有所緩急曲直薄厚疎數也不為翕翕熱亦不為崖岸斬絶之行俸禄入門與其所過逢吹笙彈箏飲酒舞歌詼調醉呼連日夜不厭費盡不復顧問或分挈以去一無所愛惜不為後日毫髪計留也遇其空無時客至清坐相看或竟日不能設食客主各自引退亦不為辭謝與之遊者自少及老未嘗見其言色有若憂歎者豈列禦寇莊周等所謂近於道者邪其治官守身又極謹慎不挂於過差去官而人民思之身死而親故無所怨議哭之皆哀又可尚也初娶吏部侍郎京兆韋肇女生二女一男長女嫁京兆韋詞次嫁蘭陵蕭儹後娶河南少尹趙郡李則女生一女二男其餘男二人女四人皆幼嗣子退思韋氏生也銘曰
  再鳴以文進塗闢佐三府治藹厥蹟郎官郡守愈著白洞然渾樸絶瑕謫甲子一終反𤣥宅
  河南少尹裴君墓誌銘
  篇中特序世系及拜官爵卒年月日與葬處篇末次行事並虚景
  公諱復字茂紹河東人曽大父元簡大理正大父曠御史中丞京畿採訪使父虬以有氣畧敢諫諍為諌議大夫引正大疑有寵代宗朝屢辭官不肯拜卒贈工部尚書公舉賢良拜同官尉僕射南陽公開府徐州召公主書記三遷至侍御史入朝歴殿中侍御史累遷至刑部郎中疾病改河南少尹輿至官若干日卒實元和三年四月二十三日享年五十夫人博陵崔氏少府監頲之女男三人璟質皆既冠其季始六歲曰充郎卜葬得公卒之四月壬寅遂以其日葬東都芒山之隂杜翟村公幼有文年十四上時雨詩代宗以為能將召入為翰林學士尚書公請免曰願使卒學丁後母喪上使臨弔又詔尚書公曰父忠而子果孝吾加賜以厲天下終喪必且以為翰林其在徐州府能勤而有勞在朝以恭儉守其職居喪必有聞待諸弟友以善教館嫠妹畜孤甥能别而有恩歴十一官而無宅于都無田于野無遺資以為葬斯其可銘也已銘曰
  裴為顯姓入唐尤盛支分族離各為大家惟公之系德隆位細曰子曰孫厥聲世繼晉陽之色愉愉翼翼無外無私幼壯若一何壽之不遐而禄之不多謂必有後其又信然耶
  給事中清河張君墓誌銘
  有生色
  張君名徹字某以進士累官至范陽府監察御史長慶元年今牛宰相為御史中丞奏君名迹中御史選詔即以為御史其府惜不敢留遣之而密奏幽州將父子繼續不廷選且久今新收臣又始至孤怯須強佐乃濟發半道有詔以君還之仍遷殿中侍御史加賜朱衣銀魚至數日軍亂怨其府從事盡殺之而囚其帥且相約張御史長者毋侮辱轢蹙我事毋庸殺置之帥所居月餘聞有中貴人自京師至君謂其帥公無負此土人上使至可因請見自辯幸得脱免歸即推門求出守者以告其魁魁與其徒皆駭曰必張御史張御史忠義必為其帥告此餘人不如遷之别館即與衆出君君出門罵衆曰汝何敢反前日吳元濟斬東市昨日李師道斬於軍中同惡者父母妻子皆屠死肉餧狗䑕鴟鵶汝何敢反汝何敢反行且罵衆畏惡其言不忍聞且虞生變即擊君以死君抵死口不絶罵衆皆曰義士義士或收瘞之以俟事聞天子壯之贈給事中其友侯雲長佐鄆使請於其帥馬僕射為之選於軍中得故與君相知張恭李元實者使以幣請之范陽范陽人義而歸之以聞詔所在給船轝傳歸其家賜錢物以葬長慶四年四月某日其妻子以君之喪葬于某州某所君弟復亦進士佐汴宋得疾變易喪心驚惑不常君得閒即自視衣褥薄厚節時其飲食而匕筯進養之禁其家無敢高語出聲醫餌之藥其物多空青雄黄諸竒怪物劑錢至十數萬營治勤劇皆自君手不假之人家貧妻子常有饑色祖某某官父某某官妻韓氏禮部郎中某之孫汴州開封尉某之女於余為叔父孫女君常從余學選於諸生而嫁與之孝順祗修羣女效其所為男若干人曰某女子某銘曰嗚呼徹也世慕顧以行子掲掲也噎喑以為生子獨割也為彼不清作玉雪也仁義以為兵用不缺折也知死不失名得猛厲也自申于闇明莫之奪也我銘以貞之不肖者之呾也
  考功員外盧君墓銘
  篇中並虚景總只是以李棲筠辟從事為案
  愈之宗兄故起居舍人君以道德文學伏一世其友四人其一范陽盧君東美少未出仕皆在江淮間天下大夫士謂之四夔其義以為道可與古之夔臯者侔故云爾或曰夔嘗為相世謂相夔四人者雖處而未仕天下許以為相故云大厯初御史大夫李棲筠由工部侍郎為浙西觀察使當是時中國新去亂仕多避處江淮間嘗為顯官得名聲以老故自任者以千百數大夫莫之取獨晨衣朝服從騎吏入下里舍請盧君君時始任戴冠通詩書與其羣日講説周公孔子以相磨礱浸灌婆娑嬉游未有捨所為為人意既起從大夫天下未知君者惟竒大夫之取人也不常必得人其知君者謂君之從人也非其常守必得其從其後為太常博士監察御史河南府司録考功員外郎年若干而終在官舉其職夫人李姓隴西人君在配君子無違德君没訓子女得母道甚後君二十年年六十六而終將合葬其子暢命其孫立曰乃祖德烈靡不聞然其詳而信者宜莫若吾先人之友先人之友無在者起居丈有季曰愈能為古文業其家是必能道吾父事業汝其往請銘焉立于是奉其父命奔走來告愈謂立曰子來宜也行不可一二舉且吾之生也後不與而祖接不得詳也其大者莫若衆所與觀所與衆寡兹可以審其德矣乃祖未出而處也天下大夫士以為與古之夔臯者侔且可以為相其德不既大矣乎講説周公孔子樂其道不樂從事於俗得所從不擇外内奮而起其進退不既合於義乎銘如是可以示于今與後也與立拜手曰唯唯君祖子輿濮州濮陽令父同舒州望江令夫人之祖延宗鄆州司馬父進成鄜州洛交令男三人暢申易女三人皆嫁為士人妻墓在河南緱氏縣梁國之原其年月日元和二年二月十日云
  司法參軍李君墓誌銘
  公與李翺厚相知而次其祖墓簡徑如此
  貞元十七年九月丁卯隴西李翺合葬其皇祖考貝州司法參軍楚金皇祖妣清河崔氏夫人于汴州開封縣某里昌黎韓愈紀其世著其德行以識其葬其世曰由梁武昭王六世至司空司空之後二世為刺史清淵侯由侯至于貝州凡五世其德行曰事其兄如事其父其行不敢有出焉其夫人事其姒如事其姑其於家不敢有專焉其在貝州其刺史不悦於民將去官民相率讙譁手瓦石胥其出擊之刺史匿不敢出州縣吏由别駕已下不敢禁司法君奮曰是何敢爾屬小吏百餘人持兵仗以出立木而署之曰刺史出民有敢觀者殺之木下民聞皆驚相告散去後刺史至加擢任貝州由是大理其葬曰翺既遷貝州君之喪于貝州殯于開封遂遷夫人之喪于楚州八月辛亥至于開封壙于丁巳墳于九月辛酉窆于丁卯人謂李氏世家也侯之後五世仕不遂藴必發其起而大乎四十年而其兄之子衡始至户部侍郎君之子四人官又卑翺其孫也有道而甚文固于是乎在
  孔司勲墓誌銘
  司勲贈官也而誌首稱昭義節度盧從史有賢佐者以戡終始從史幕中也通篇只叙一事
  昭義節度盧從史有賢佐曰孔君諱戡字君勝從史為不法君隂爭不從則於㑹肆言以折之從史羞面頸發赤抑首伏氣不敢出一語以對立為君更令改章辭者前後累數十坐則與從史説古今君臣父子道順則受成福逆輒危辱誅死曰公當為彼不當為此從史常聳聽喘汗居五六歲益驕有悖語君爭無改悔色則悉引從事空一府往爭之從史雖羞退益甚君泣語其徒曰吾所為止於是不能以有加矣遂以疾辭去卧東都之城東酒食伎樂之燕不與當是時天下以為賢論士之宜在天子左右者皆曰孔君孔君云㑹宰相李公鎮揚州首奏起君君猶卧不應從史讀詔曰是故舍我而從人耶即誣奏君前在軍有某事上曰吾知之矣奏三上乃除君衛尉丞分司東都詔始下門下給事中吕元膺封還詔書上使謂吕君曰吾豈不知戡也行用之矣明年元和五年正月將浴臨汝之湯泉壬子至其縣食遂卒年五十七公卿大夫士相弔於朝處士相弔於家君卒之九十六日詔縛從史送闕下數以違命流于日南遂詔贈君尚書司勲員外郎盖用嘗欲以命君者信其志其年八月甲申從葬河南河隂之廣武原君於為義若嗜欲勇不顧前後於利與禄則畏避退處如怯夫然始舉進士第自金吾衛録事為大理評事佐昭義軍軍帥死從史自其軍諸將代為帥請君曰從史起此軍行伍中凡在幕府唯公無分寸私公茍留唯公之所欲為君不得已留一歲再奏自監察御史至殿中侍御史從史初聽用其言得不敗後不聽信其惡益聞君棄去遂敗祖某某官贈某官父某某官贈某官君始娶𢎞農楊氏女卒又娶其舅宋州刺史京兆韋屺女皆有婦道凡生一男四女皆幼前夫人從葬舅姑兆次卜人曰今兹歳未可以祔從卜人言不祔君母兄戣尚書兵部員外郎母弟戢殿中侍御史以文行稱朝廷將葬以韋夫人之弟前進士楚材之狀授愈曰請為銘銘曰
  允義孔君兹惟其藏更千萬年無敢壊傷
  按附誌前夫人所以不及祔葬舅姑兆次之故而不詳與司勲合葬處不可曉
  李元賔墓銘
  誌特謹書官爵及死葬月日而行誼則藴藉銘中
  李觀字元賔其先隴西人也始來自江之東年二十四舉進士三年登上第又舉博學宏辭得太子校書一年年二十九客死于京師既歛之三日友人博陵崔𢎞禮葬之于國東門之外七里鄉曰慶義原曰嵩原友人韓愈書石以誌之辭曰已虖元賔壽也者吾不知其所慕夭也者吾不知其所惡生而不淑誰謂其壽死而不朽誰謂之夭已虖元賔才高乎當世而行出乎古人已虖元賔竟何為哉竟何為哉
  唐荆川曰此亦變體李觀本文士而又為韓公之友不知發之何以如此其略也
  試大理評事王君墓誌銘
  澹宕多奇
  君諱適姓王氏好讀書懐竒負氣不肯隨人後舉選見功業有道路可指取有名節可以戾契致困於無資地不能自出乃以干諸公貴人借助聲勢諸公貴人既志得皆樂熟軟媚耳目者不喜聞生語一見輒戒門以絶上初即位以四科募天下士君笑曰此非吾時邪即提所作書緣道歌吟趨直言試既至對語驚人不中第益困久之聞金吾李將軍年少喜事可撼乃蹐門告曰天下竒男子王適願見將軍白事一見語合意往來門下盧從史既節度昭義軍張甚奴視法度士欲聞無顧忌大語有以君生平告者即遣客鉤致君曰狂子不足以共事立謝客李將軍由是待益厚奏為其衛胄曹參軍充引駕仗判官盡用其言將軍遷帥鳳翔君隨往改試大理評事攝監察御史觀察判官櫛垢爬痒民獲蘇醒居歲餘如有所不樂一旦載妻子入閿鄉南山不顧中書舍人王涯獨孤郁吏部郎中張惟素比部郎中韓愈日發書問訊顧不可強起不即薦明年九月疾病輿醫京師某月某日卒年四十四十一月某日即葬京城西南長安縣界中曾祖爽洪州武寜令祖微右衛騎曹參軍父嵩蘇州崑山丞妻上谷侯氏處士高女高固竒士自方阿衡太師世莫能用吾言再試吏再怒去發狂投江水初處士將嫁其女懲曰吾以齟齬窮一女憐之必嫁官人不以與凡子君曰吾求婦氏久矣惟此翁可人意且聞其女賢不可以失即謾謂媒嫗吾明經及第且選即官人侯翁女幸嫁若能令翁許我請進百金為嫗謝諾許白翁翁曰誠官人耶取文書來君計窮吐實嫗曰無苦翁大人不疑人欺我得一巻書粗若告身者我袖以往翁見未必取眎幸而聽我行其謀翁望見文書銜袖果信不疑曰足矣以女與王氏生三子一男二女男三歲夭死長女嫁亳州永城尉姚挺其季始十歲銘曰
  鼎也不可以柱車馬也不可使守閭佩玉長裾不利走趨祗繫其逢不繫巧愚不諧其湏有銜不祛鑚石埋辭以列幽墟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十四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十五
  明 茅坤 撰
  昌黎文鈔十五
  墓誌碣銘
  殿中少監馬君墓誌銘
  以生平故舊志墓最悲涼可涕
  君諱繼祖司徒贈太師北平莊武王之孫少府監贈太子少傅諱暢之子生四歳以門功拜太子舍人積三十四年五轉而至殿中少監年三十七以卒有男八人女二人始余初冠應進士貢在京師窮不自存以故人稚弟拜北平王於馬前王問而憐之因得見於安邑里第王軫其寒饑賜食與衣召二子使為之主其季遇我特厚少府監贈太子少傅者也姆抱幼子立側眉眼如畫髪漆黑肌肉玊雪可念殿中君也當是時見王於北亭猶髙山深林鉅谷龍虎變化不測傑魁人也退見少傅翠竹碧梧鸞鵠停峙能守其業者也幼子娟好静秀瑤環瑜珥蘭茁其芽稱其家兒也後四五年吾成進士去而東遊哭北平王於客舎後十五六年吾為尚書都官郎分司東都而分府少傅卒哭之又十餘年至今哭少監焉嗚呼吾未耄老自始至今未四十年而哭其祖子孫三世于人世何如也人欲乆不死而觀居此世者何也
  唐荆川曰此歐文黄夢升張應之諸作之祖
  殿中侍御史李君墓誌銘
  直叙
  殿中侍御史李君名虚中字常容其十一世祖沖貴顯拓拔世父惲河南温縣尉娶陳留太守薛江童女生六子君最後生愛於其父母年少長喜學學無所不通最深於五行書以人之始生年月日所直日辰支干相生勝衰死王相斟酌推人夀夭貴賤利不利輙先處其年時百不失一二其説汪洋奥美關節開解萬端千緒參錯重出學者就傳其法初若可取卒然失之星官歴翁莫能與其挍得失進士及第試書判入等補袐書正字母喪去官卒喪選補太子挍書河南尹奏疏授伊闕尉佐水陸運事故宰相鄭公餘慶繼尹河南以公為運佐如初宰相武公元衡之出劔南奏奪為觀察推官授監察御史未㡬御史臺疏言行能髙不冝用外府即詔為真御史半歳分部東都臺遷殿中侍御史元和八年四月詔徴既至宰相欲白以為起居舍人經一月疽發背六月乙酉卒年五十二其年十月戊申𦵏河南洛陽縣距其祖澠池令府君僑墓十里君昆弟六人先君而没者四人其一人嘗為鄭之滎澤尉信道士長生不死之説既去官絶不營人事故四門之寡妻孤孩與滎澤之妻子衣食百須皆由君出自初為伊闕尉佐河南水陸運使換兩使經七年不去所以為供給教養者及由蜀來輩類御史皆樂在朝廷進取君獨念寡稚求分司東出嗚呼其仁哉君亦好道士説於蜀得秘方能以水銀為黄金服之冀果不死將疾謂其友衛中行大受韓愈退之曰吾夢大山裂流出赤黄物如金左人曰是所謂大還者今三矣君既没愈追占其夢曰山者艮艮為背裂而流赤黄疽象也大還者大歸也其告之矣妻范陽盧氏鄭滑節度使兼御史大夫羣之女與君合徳親戚無一退言男三人長曰初恊律次曰彪其幼曰還適三歳女子九人銘曰
  不贏其躬以尚其後人
  太學博士李君墓誌銘
  公誌李君而獨撮其服泌藥一事以為世誡亦變調也
  太學博士頓丘李于余兄孫女婿也年四十八長慶三年正月五日卒其月二十六日穿其妻墓而合𦵏之在某縣某地子三人皆幼初于以進士為鄂岳從事遇方士栁泌從受藥法服之往徃下血比四年病益急乃死其法以鉛滿一鼎按中為空實以水銀盖封四際燒為丹砂云余不知服食説自何世起殺人不可計而世慕尚之益至此其惑也在文書所記及耳聞相傳者不説今直取目見親與之遊而以藥敗者六七公以為世誡工部尚書歸登殿中御史李虚中刑部尚書李遜遜弟刑部侍郎建襄陽節度使工部尚書孟簡東川節度御史大夫盧坦金吾將軍李道古此其人皆有名位世所共識工部既食水銀得病自説若有燒鐵杖自顛貫其下者摧而為火射節竅以出狂痛號呼乞絶其茵席常得水銀發且止吐血十數年以斃殿中疽發其背死刑部且死謂余曰我為藥誤其季建一旦無病死襄陽黜為吉州司馬余自袁州還京師襄陽乗舸邀我於蕭洲屏人曰我得袐藥不可獨不死今遺子一器可用棗肉為丸服之别一年而病其家人至訊之曰前所服藥誤方且下之下則平矣病二歳竟卒盧大夫死時溺出血肉痛不可忍乞死乃死金吾以栁泌得罪食泌藥五十死海上此可以為誡者也蘄不死乃速得死謂之智可不可也五穀三牲鹽醯果蔬人所常御人相厚勉必曰强食今惑者皆曰五穀令人夭不能無食當務減節鹽醯以濟百味豚魚雞三者古以養老反曰是皆殺人不可食一筵之饌禁忌十常不食二三不信常道而務鬼怪臨死乃悔後之好者又曰彼死者皆不得其道也我則不然始病曰藥動故病病去藥行乃不死矣及且死又悔嗚呼可哀也已可哀也已
  國子助教河東薛君墓誌銘
  譽而諷
  君諱公逹字大順薛姓曾祖曰希莊撫州刺史贈大理卿祖曰元暉果州流溪縣丞贈左散騎常侍父曰播尚書禮部侍郎侍郎命君後兄據據為尚書水部郎中贈給事中君少氣髙為文有氣力務出于奇以不同俗為主始舉進士不與先軰揖作胡馬及圓丘詩京師人未見其書皆口相傳以熟及擢第補家令主簿佐鳳翔軍軍帥武人君為作書奏讀不識句傳一幕以為笑不為變後九月九日大㑹射設標的髙出百數十尺令曰中酬錦與金若干一軍盡射莫能中君執弓腰二矢指一矢以興揖其帥曰請以為公歡遂適射所一座皆起隨之射三發連三中的壊不可復射中輙一軍大呼以笑連三大呼笑帥益不喜即自免去後佐河陽軍任事去害興利功為多拜恊律郎益棄奇與人為同今天子修太學官有公卿言詔拜國子助教分教東都生元和四年年四十七二月十四日疾暴卒君再娶初娶琅邪王氏後娶京兆韋氏凡産四男五女男生輙即死自給事至君後再絶皆有名遺言曰以公儀之子己巳後我其年閏三月卄一日弟試太子通事舍人公儀京兆府司錄公幹以君之喪歸以五月十五日𦵏于京兆府萬年縣少陵原合祔王夫人塋銘曰
  宦不遂歸譏于時身不得年又將尤誰世再絶而紹祭以不隳
  國子司業竇公墓誌銘
  中多虚語㸃綴精神
  國子司業竇公諱牟字某六代祖敬逺嘗封西河公大父同昌司馬比四代仍襲爵名同昌諱𦙍生皇考諱叔向官至左拾遺溧水令贈工部尚書尚書於大歴初名能為詩文及公為文亦最長於詩孝謹厚重舉進士登第佐六府五公八遷至檢校虞部郎中元和五年真拜尚書虞部郎中轉洛陽令都官郎中澤州刺史以至司業年七十四長慶二年二月丙寅以疾卒其年八月某日𦵏河南偃師先公尚書之兆次初公善事繼母家居未出學問於江東尚幼也名聲詞章行於京師人遲其至及公就進士且試其輩皆曰莫先竇生於時公舅袁髙為給事中方有重名愛且賢公然實未嘗以干有司公一舉成名而東遇其黨必曰非我之才維吾舅之私其佐昭義軍也遇其將死公權代領以定其危後將盧從史重公不遣奏進官職公視從史益驕不遜偽疾經年轝歸東都從史卒敗死公不以覺微避去為賢告人公始佐崔大夫縱留守東都後佐留守司徒餘慶歴六府五公文武細粗不同自始及終於公無所悔望有彼此言者六府從事幾且百人有愿姦易險賢不肖不同公一接以和與信卒莫與公有怨嫌者其為郎官令守慎法寛惠不刻教誨于國學也嚴以有禮扶善遏過益明上下之分以躬先之恂恂愷悌得師之道公一兄三弟常羣庠鞏常進士水部員外郎朗䕫江撫四州刺史羣以處士徴自吏部郎中拜御史中丞出帥黔容以卒庠三佐大府自奉先令為登州刺史鞏亦進士以御史佐淄青府皆有材名公子三人長曰周餘好善學文能謹謹致孝述父之志曲而不黷次曰某曰某皆以進士貢女子三人愈少公十九歳以童子得見於今四十年始以師視公而終以兄事焉公待我一以朋友不以幼壯先後致異公可謂篤厚文行君子矣其銘曰
  后緡竇逃閔腹子夏以再家竇為氏聖愕旋河犢引比相嬰撥漢納孔軌後去觀津而家平陵遙遥厥緒夫子是承我敬其人我懐其德作詩孔哀質于幽刻
  襄陽盧丞墓誌銘
  變調
  范陽盧行簡將𦵏其父母乞銘于職方員外郎韓愈曰吾先世世載族姓書吾胄於拓拔氏之𢎞農守守後四代吾祖也為沂錄事參軍五世而吾父也為襄陽丞始吾父自曹之南華尉歴萬年縣尉至襄陽丞以材任煩能持亷名去襄陽則署鹽鐵府出入十年常最其列貞元十三年終其家年六十七殯河南河隂吾母燉煌張氏也王父瓘為兖之金鄉令先君没而十三年夫人終年七十三從殯河隂生子男三人居簡金吾兵曹行簡則吾其次也大理主簿佐江西軍其幼可乆女子嫁浮梁尉崔叔寶將以今年十月自河隂啟𦵏汝之臨汝之汝原吾曰隂陽星歴近世儒莫學獨行簡以其力餘學能名一世舍而從事于人以材稱𦵏其父母乞銘以圖長存是真能子矣可銘也遂以銘𢎞農諱懐仁沂諱璬襄陽諱某今年實元和六年
  唐荆川曰一篇俱是求文者自言更不言一事
  河南令張君墓誌銘
  多劖刻之音
  君諱署字某河間人大父利貞有名𤣥宗世為御史中丞舉彈無所避由是出為陳留守領河南道採訪處置使數年卒官皇考諱郇以儒學進官至侍御史君方質有氣形貌魁碩長於文詞以進士舉博學宏詞為校書郎自京兆武功尉拜監察御史為幸臣所讒與同輩韓愈李方叔三人俱為縣令南方二年逢恩俱徙掾江陵半歳邕管奏君為判官改殿中侍御史不行拜京兆府司錄諸曹白事不敢平靣視共食公堂抑首促促就哺歠揖起趨去無敢䦨語縣令丞尉畏如嚴京兆事以辦治京兆改鳳翔尹以節鎮京西請與君俱改禮部員外郎為觀察使判官帥它遷君不樂乆去京師謝歸用前能拜三原令歳餘遷尚書刑部員外郎守法争議棘棘不阿改䖍州刺史民俗相朋黨不訴殺牛牛以大耗又多捕生鳥雀魚鼈可食與不可食相買賣時節脱放期為福祥君視事一皆禁督立絶使通經吏與諸生之旁大郡學鄉飲酒喪㛰禮張施講説民吏觀聴從化大喜度支符州折民户租歳徴綿六千屯比郡承命惶怖立期日惟恐不及事被罪君獨疏言治廹嶺下民不識蠶桑月餘免符下民相扶攜守州門呌讙為賀改灃州刺史民税出雜産物與錢尚書有經數觀察使牒州徴民錢倍經君曰刺史可為法不可貪官害民留噤不肯從竟以代罷觀察使使劇吏案簿書十日不得毫毛罪改河南令而河南尹適君平生所不好者君年且老當日日拜走仰望堦下不得已就官數月大不適即以病辭免公卿欲其一至京師君以再不得意於守令恨曰義不可更辱又奚為於京師間竟閉門死年六十君娶河東栁氏女二子昇奴胡師將以某年某月某日𦵏某所其兄將作少監昔請銘于右庻子韓愈愈前與君為御史被讒俱為縣令南方者也最為知君銘曰
  誰之不如而不公卿奚養之違以不乆生惟其頏頏以世厥聲
  登封縣尉盧殷墓誌銘
  序詩一事相感欷簡而韻折
  元和五年十月日范陽盧殷以故登封縣尉卒登封年六十五君能為詩自少至老詩可錄傳者在紙凡千餘篇無書不讀然止用以資為詩與諫議大夫孟簡恊律孟郊監察御史馮宿好期相推挽卒以病不能為官在登封盡冩所為詩抵故宰相東都留守鄭公餘慶留守數以帛米周其家書薦宰相宰相不能用竟饑寒死登封將死自為書告留守與河南尹乞𦵏已又為詩與常所來往河南令韓愈曰為我具棺留守尹為具凡𦵏事韓愈與買棺又為作銘十一月某日𦵏嵩下鄭夫人墓中君始娶滎陽鄭氏後娶隴西李氏生男輒死卒無子女一人學浮屠法不嫁為比丘尼云
  唐故河南府王屋縣尉畢君墓誌銘
  
  畢氏出東平歴漢魏晉宋齊梁陳士大夫不絶入國朝有為司衛少卿貝邢廬許州刺史者曰憬憬之子構累官至吏部尚書卒贈黄門監是為景公景公生抗為廣平太守抗安禄山城陷覆其宗贈户部尚書尚書生坰家破時坰生始四歳與其弟増以俱小漏名籍得不誅為賞口賊中寶應二年河北平宗人宏以家財贖出之求増不得増長為河北從事兼官至御史中丞坰既至長安宏養於家敎讀書明經第宏死坰益壯始自别為畢氏歴尉臨渙安邑王屋年六十一以元和六年二月二日卒於官初罷臨渙徐州節度張建封慕廣平之節死聞君篤行能官請相見署諸從事攝符離令四年及尉王屋徐之從事有為河南尹者聞君當來喜謂人日河南庫歳入錢以千計者五六十萬須謹亷吏今畢侯來吾濟矣繼數尹諸署於府者無不變而畢侯固如初竟以其職死君睦親善事過客未嘗問有無既卒家無一錢凡棺與墓事皆同官與相識者事之娶清河張氏女生男四人曰鎬鉟銶鋭女子三人其長學浮屠法為比丘尼其季二人未嫁以其月二十五日從𦵏偃師之土婁銘曰
  上古愛民為官求人茍可以任位加其身其後喜權人自求官退而緩者身後人先故廣平死節而子不荷其澤王屋謹亷而神不福其謙嗚呼天與人茍無傷其穴與墳
  栁子厚墓誌銘
  昌黎稱許子厚處尺寸斤兩不放一歩
  子厚諱宗元七世祖慶為拓拔魏侍中封濟隂公曾伯祖奭為唐宰相與褚遂良韓瑗俱得罪武后死髙宗朝皇考諱鎮以事母棄太常博士求為縣令江南其後以不能媚權貴失御史權貴人死乃復拜侍御史號為剛直所與游皆當世名人子厚少精敏無不通逹逮其父時雖少年已自成人能取進士第嶄然見頭角衆謂栁氏有子矣其後以博學宏詞授集賢殿正字儁傑亷悍議論證據今古出入經史百子踔厲風發率常屈其座人名聲大振一時皆慕與之交諸公要人争欲令出我門下交口薦譽之貞元十九年由藍田尉拜監察御史順宗即位拜禮部員外郎遇用事者得罪例出為刺史未至又例貶永州司馬居閒益自刻苦務記覽為詞章汎濫停蓄為深博無涯涘而自肆于山水間元和中嘗例召至京師又偕出為刺史而子厚得栁州既至歎曰是豈不足為政耶因其土俗為設教禁州人順賴其俗以男女質錢約不時贖子本相侔則没為奴婢子厚與設方計悉令贖歸其尤貧力不能者令書其傭足相當則使歸其質觀察使下其法于他州比一歳免而歸者且千人衡湘以南為進士者皆以子厚為師其經承子厚口講指畫為文詞者悉有法度可觀其召至京師而復為刺史也中山劉夢得禹錫亦在遣中當詣播州子厚泣曰播州非人所居而夢得親在堂吾不忍夢得之窮無辭以白其大人且萬無母子俱往理請于朝將拜疏願以栁易播雖重得罪死不恨遇有以夢得事白上者夢得於是改刺連州嗚呼士窮乃見節義今夫平居里巷相慕悦酒食游戲相徴逐詡詡强笑語以相取下握手出肺肝相示指天日涕泣誓生死不相背負真若可信一旦臨小利害僅如毛髪比反眼若不相識落陷穽不一引手救反擠之又下石焉者皆是也此冝禽獸夷狄所不忍為而其人自視以為得計聞子厚之風亦可以少愧矣子厚前時少年勇於為人不自貴重顧藉謂功業可立就故坐廢退既退又無相知有氣力得位者推挽故卒死於窮裔材不為世用道不行于時也使子厚在臺省時自持其身已能如司馬刺史時亦自不斥斥時有人力能舉之且必復用不窮然子厚斥不乆窮不極雖有出于人其文學詞章必不能自力以致必傳于後如今無疑也雖使子厚得所願為將相於一時以彼易此孰得孰失必有能辨之者子厚以元和十四年十一月八日卒年四十七以十五年七月十日歸𦵏萬年先人墓側子厚有子男二人長曰周六始四歲季曰周七子厚卒乃生女子二人皆㓜其得歸葬也費皆出觀察使河東裴君行立行立有節槩重然諾與子厚結交子厚亦為之盡竟賴其力葬子厚於萬年之墓者舅弟盧遵遵涿人性謹順學問不厭自子厚之斥遵從而家焉逮其死不去既往葬子厚又將經紀其家庶幾有始終者銘曰是惟子厚之室既固既安以利其嗣人
  施先生墓銘
  誌獨詳説經及官太學本末銘亦韻折
  貞元十八年十月十一日太學博士施先生士丐卒其寮太原郭伉買石誌其墓昌黎韓愈為之辭曰先生明毛鄭詩通春秋左氏傳善講説朝之賢士大夫從而執經考疑者繼於門太學生習毛鄭詩春秋左氏傳者皆其弟子貴游之子弟時先生之説二經來太學帖帖坐諸生下恐不卒得聞先生死二經生喪其師仕於學者亡其朋故自賢士大夫老師宿儒新進小生聞先生之死哭泣相弔歸衣服貨財先生年六十九在太學者十九年由四門助教為太學助教由助教為博士太學秩滿當去諸生輙拜疏乞留或留或遷凡十九年不離太學祖曰旭袁州冝春尉父曰婼豪州定逺丞妻曰太原王氏先先生卒子曰友直明州鄮縣主簿曰友諒太廟齋郎系曰
  先生之祖氏自施父其後施常事孔子以彰讐為博士延為太尉太尉之孫始為吳人曰然曰續亦載其跡先生之興公車是召纂序前聞於光有曜古聖人言其㫖宻微箋注紛羅顛倒是非聞先生講論如客得歸卑讓肫肫出言孔揚今其死矣誰嗣為宗縣曰萬年原曰神禾髙四尺者先生墓耶
  南陽樊紹述墓誌銘
  昌黎文多竒崛然亦多生割處
  樊紹述既卒且葬愈將銘之從其家求書得書號魁紀公者三十巻曰樊子者又三十巻春秋集傳十五巻表牋狀䇿書序傳記紀誌説論今文讚銘凡二百九十一篇道路所遇及器物門里雜銘二百二十賦十詩七百一十九曰多矣哉古未嘗有也然而必出於已不襲蹈前人一言一句又何其難也必出入仁義其富若生蓄萬物必具海含地負放恣横從無所統紀然而不煩於繩削而自合也嗚呼紹述於斯術其可謂至於斯極者矣生而其家貴富長而不有其藏一錢妻子告不足顧且笑曰我道盖是也皆應曰然無不意滿嘗以金部郎中告哀南方還言某師不治罷之以此出為綿州刺史一年徴拜左司郎中又出刺絳州綿絳之人至今皆曰於我有徳以為諫議大夫命且下遂病以卒年若干紹述諱宗師父諱澤嘗帥襄陽江陵官至右僕射贈某官祖某官諱泳自祖及紹述三世皆以軍謀堪將帥䇿上第以進紹述無所不學於辭於聲天得也在衆若無能者嘗與觀樂問曰何如曰後當然已而果然銘曰
  惟古於詞必已出降而不能乃剽賊後皆指前公相襲從漢迄今用一律寥寥乆哉莫覺屬神徂聖伏道絶塞既極乃通發紹述文從字順各識職有欲求之此其躅
  貞曜先生墓誌銘
  一篇交誼之情
  唐元和九年歳在甲午八月己亥貞曜先生孟氏卒無子其配鄭氏以告愈走位哭且召張籍㑹哭明日使以錢如東都供𦵏事諸嘗與往來者咸來哭弔韓氏遂以書告興元尹故相餘慶閏月樊宗師使來弔告𦵏期徴銘愈哭曰嗚呼吾尚忍銘吾友也夫興元人以幣如孟氏賻且來商家事樊子使來速銘曰不則無以掩諸幽乃序而銘之先生諱郊字東野父廷玢娶裴氏女而選為崑山尉生先生及二季酆郢而卒先生生六七年端序則見長而愈騫涵而揉之内外完好色夷氣清可畏而親及其為詩劌目鉥心刃迎縷解鉤章棘句搯擢胃腎神施鬼設間見層出惟其大翫於詞而與世抺摋人皆劫劫我獨有餘有以後時開先生者曰吾既擠而與之矣其猶足存耶年㡬五十始以尊夫人之命來集京師從進士試既得即去間四年又命來選為溧陽尉迎侍溧上去尉二年而故相鄭公尹河南奏為水陸運從事試協律郎親拜其母於門内母卒五年而鄭公以節領興元軍奏為其軍叅謀試大理評事挈其妻行之興元次於閿鄉暴疾卒年六十四買棺以歛以二人輿歸酆郢皆在江南十月庚申樊子合凡贈賻而𦵏之洛陽東其先人墓左以餘財附其家而供祀將𦵏張籍曰先生揭徳振華於古有光賢者故事有易名况士哉如曰貞曜先生則姓名字行有載不待講説而明皆曰然遂用之初先生所與俱學同姓簡於世次為叔父由給事中觀察浙東曰生吾不能舉死吾知恤其家銘曰於戲貞曜維執不猗維出不訾維卒不施以昌其詩按孟東野是昌黎生平極厚交而其志銘處亦不妄許一字
  女挐壙銘
  女挐無它行獨因隨昌黎赴貶所病死而昌黎摹冩其情悲惋可涕
  女挐韓愈退之第四女也恵而早死愈之為少秋官言佛夷鬼其法亂治梁武事之卒有侯景之敗可一掃刮絶去不冝使爛漫天子謂其言不祥斥之潮州漢南海揭陽之地愈既行有司以罪人家不可留京師廹遣之女挐年十二病在席既驚痛與其父訣又輿致走道撼頓失食飲節死于商南層峰驛即瘞道南山下五年愈為京兆始令子弟與其姆易棺衾歸女挐之骨于河南之河陽韓氏墓葬之女挐死當元和十四年二月二日其發而歸在長慶三年十月之四日其𦵏在十一月之十一日銘曰汝宗葬于是汝安歸之惟永寧
  唐河中府法曹張君墓碣銘
  本其妻夫人泣哀之言為誌歐公誌多摹此法
  有女奴抱嬰兒來致其主夫人之語曰妾張圓之妻劉也妾夫常語妾云吾常獲私于夫子且曰夫子天下之名能文辭者凡所言必傳世行後今妾不幸夫逢盜死途中將以日月𦵏妾重哀其生志不就恐死遂沉泯敢以其稚子汴見先生將賜之銘是其死不為辱而名永長存所以盖覆其遺𦙍子若孫且死萬一能有知將不悼其不幸于土中矣又曰妾夫在嶺南時嘗疾病泣語曰吾志非不如古人吾才豈不如今人而至於是而死於是耶若爾吾哀必求夫子銘是爾與吾不朽也愈既哭弔辭遂叙次其族世名字事始終而銘曰君字直之祖讙父孝新皆為官汴宋間君嘗讀書為文辭有氣有吏才嘗感激欲自奮拔樹功名以見世初舉進士再不第因去事宣武軍節度使得官至監察御史坐事貶嶺南再遷至河中府法曹參軍攝虞鄉令有能名進攝河東令又有名遂署河東從事絳州闕刺史攝絳州事能聞朝廷元和四年秋有事適東方既還八月壬辰死於汴城西雙丘年四十有七明年二月日𦵏河南偃師妻彭城人世有衣冠祖好順泗州刺史父泳卒蘄州别駕女四人男一人嬰兒汴也是為銘
  清河郡公房公墓碣銘
  直叙須看他句法字法淘洗鼓鑄處
  公諱啟字某河南人其大王父融王父琯仍父子為宰相融相天后事逺不大傳琯相𤣥宗肅宗處艱難中與道進退薨贈太尉流聲於兹父乗仕至祕書少監贈太子詹事公胚胎前光生長食息不離典訓之内目擩耳染不學以能始為鳳翔府參軍尚少人吏迎觀望見咸曰真房太尉家子孫也不敢弄以事轉同州澄城丞益自飾理同官憚伏衞晏使嶺南黜陟求佐得公擢摘良姦南土大喜還進昭應主簿裴胄領湖南表公為佐拜監察御史部無遺事胄遷江西又以節鎮江陵公一隨遷佐胄累功進至刑部員外郎賜五品服副胄使事為上介上聞其名徴拜虞部員外在省籍籍遷萬年令果辯憿絶貞元末王叔文用事材公之為舉以為容州經畧使拜御史中丞服佩視三品管有嶺外十三州之地林蠻洞蜒守條死要不相漁劫税節賦時公私有餘削衣貶食不立資遺以班親舊朋友為義在容九年遷領桂州封清河郡公食邑三千户中人使授命書應待失禮客主違言徴貳太僕未至貶䖍州長史而坐使者以疾卒官年五十九其子越能輯父事無失謹謹致孝既𦵏碣墓請銘銘曰
  房氏二相厥家以聞條葉被澤况公其孫公初為吏亦以門庇佐使于南乃始已致既辦萬年命屏容服功緒卓殊氓獠循業維不順隨失署亡資非公之怨銘以著之
  瘞硯銘
  瘞硯一段光景頗奇氣
  隴西李觀元賔始從進士貢在京師或貽之硯既四年悲歡窮泰未嘗廢其用凡與之試藝春官實二年登上第行于襃谷役者劉𦙍誤墜之地毁焉乃匣歸埋于京師里中昌黎韓愈其友人也贊且識云
  土乎質陶乎成器復其質非生死類全斯用毁不忍棄埋而識之仁之義硯乎硯乎與瓦礫異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十六
  明 茅坤 撰
  昌黎文鈔十六
  哀辭祭文行狀
  獨孤申叔哀辭
  悲痛特甚詩之可以怨者也
  衆萬之生誰非天耶明昭昏䝉誰使然耶行何為而怒居何故而憐耶胡喜厚其所可薄而恒不足於賢耶將下民之好惡與彼蒼懸耶抑蒼茫無端而蹔寓其間耶死者無知吾為子慟而已矣如有知也子其自知之矣濯濯其英曄曄其光如聞其聲如見其容烏虖逺矣何日而㤀
  歐陽生哀辭
  小序極工多悽愴嗚咽之㫖而哀辭特爾雅
  歐陽詹世居閩越自詹已上皆為閩越官至州佐縣令者累累有焉閩越地肥衍有山泉禽魚之樂雖有長材秀民通文書吏事與上國齒者未嘗肯出仕今上初故宰相常衮為福建諸州觀察使治其地衮以文辭進有名於時又作大官臨蒞其民鄉縣小民有能誦書作文辭者衮親與之為客主之禮觀游宴饗必召與之時未㡬皆化翕然詹于時獨秀出衮加敬愛諸生皆推服閩越之人舉進士由詹始建中貞元間余就食江南未接人事往往聞詹名閭巷間詹之稱於江南也乆貞元三年余始至京師舉進士聞詹名尤甚八年春遂與詹文辭同考試登第始相識自後詹歸閩中余或在京師他處不見詹乆者惟詹歸閩中時為然其他時與詹離率不厯歳移時則必合合必兩㤀其所趨乆然後去故余與詹相知為深詹事父母盡孝道仁於妻子於朋友義以誠氣醇以方容貌嶷嶷然其燕私善謔以和其文章切深喜往復善自道讀其書知其於慈孝最隆也十五年冬余以徐州從事朝正於京師詹為國子監四門助教將率其徒伏闕下舉余為博士㑹監有獄不果上觀其心有益於余將㤀其身之賤而為之也嗚呼詹今其死矣詹閩越人也父母老矣捨朝夕之養以來京師其心將以有得于是而歸為父母榮也雖其父母之心亦皆然詹在側雖無離憂其志不樂也詹在京師雖有離憂其志樂也若詹者所謂以志養志者歟詹雖未得位其名聲流于人人其徳行信于朋友雖詹與其父母皆可無憾也詹之事業文章李翺既為之傳故作哀辭以舒余哀以傳於後以遺其父母而解其悲哀以卒詹志云
  求仕與友兮逺違其鄉父母之命兮子奉以行友則既獲兮禄實不豐以志為養兮何有牛羊事實既修兮名譽又光父母忻忻兮常若在旁命雖云短兮其存者長終要必死兮願不永傷友朋親視兮藥物甚良飲食孔時兮所欲無妨夀命不齊兮人道之常在側與逺兮非有不同山川阻深兮魂魄流行祀祭則及兮勿謂不通哭泣無益兮抑哀自强推生知死兮以慰孝誠嗚呼哀哉兮是亦難忘
  愈性不喜書自為此文惟自書兩通其一通遺清河崔羣羣與余皆歐陽生友也哀生之不得位而死哭之過時而悲其一通今書以遺彭城劉君伉君喜古文以吾所為合於古詣吾廬而來請者入九至而其色不怨志益堅凡愈之為此文盖哀歐陽生之不顯榮於前又懼其泯滅於後也今劉君之請未必知歐陽生其志在古文耳雖然愈之為古文豈獨取其句讀不類於今者耶思古人而不得見學古道則欲兼通其辭通其辭者本志乎古道者也古之道不茍譽毁于人劉君好其辭則其知歐陽生也無惑焉
  祭田横墓文
  借田横發自己一生悲感之意
  貞元十一年九月愈如東京道出田横墓下感横義髙能得士因取酒以祭為文而弔之其辭曰事有曠百世而相感者余不自知其何心非今世之所稀孰為使余歔欷而不可禁余既博觀乎天下曷有庻㡬乎夫子之所為死者不復生嗟余去此其從誰當秦氏之敗亂得一士而可王何五百人之擾擾而不能脱夫子於劍鋩抑所寳之非賢亦天命之有常昔闕里之多士孔聖亦云其遑遑茍余行之不迷雖顛沛其何傷自古死者非一夫子至今有耿光跽陳辭而薦酒魂髣髴而來享
  祭鱷魚文
  詞嚴義正看之便足動鬼神
  維年月日潮州刺史韓愈使軍事衙推秦濟以羊一猪一投惡溪之潭水以與鱷魚食而告之曰昔先王既有天下列山澤罔繩擉刄以除蟲蛇惡物為民害者驅而出之四海之外及後王德薄不能逺有則江漢之間尚皆棄之以與蠻夷楚越况潮嶺海之間去京師萬里哉鱷魚之涵淹卵育於此亦固其所今天子嗣唐位神聖慈武四海之外六合之内皆撫而有之况禹跡所揜揚州之近地刺史縣令之所治出貢賦以供天地宗廟百神之祀之壤者哉鱷魚其不可與刺史雜處此土也刺史受天子命守此土治此民而鱷魚睅然不安溪潭㨿處食民畜熊豕鹿麞以肥其身以種其子孫與刺史亢拒争為長雄刺史雖駑弱亦安肯為鱷魚低首下心伈伈睍睍為民吏羞以偷活於此耶且承天子命以來為吏固其勢不得不與鱷魚辯鱷魚有知其聴刺史言潮之州大海在其南鯨鵬之大蝦蟹之細無不容歸以生以食鱷魚朝發而夕至也今與鱷魚約盡三日其率醜類南徙於海以避天子之命吏三日不能至五日五日不能至七日七日不能是終不肯徙也是不有刺史聴從其言也不然則是鱷魚㝠頑不靈刺史雖有言不聞不知也夫傲天子之命吏不聴其言不徙以避之與冥頑不靈而為民物害者皆可殺刺史則選材技吏民操强弓毒矢以與鱷魚從事必盡殺乃止其無悔
  祭栁子厚文
  昌黎誌子厚墓相知之誼似不如祭文
  維年月日韓愈謹以清酌庻羞之奠祭於亡友栁子厚之靈嗟嗟子厚而至然耶自古莫不然我又何嗟人之生世如夢一覺其間利害竟亦何校當其夢時有樂有悲及其既覺豈足追惟凡物之生不願為材犧罇青黄乃木之災子之中棄天脱馽羈玊珮瓊琚大放厥辭冨貴無能磨滅誰記子之自著表表愈偉不善為斵血指汗顏巧匠旁觀縮手袖閒子之文章而不用世乃令吾徒掌帝之制子之視人自以無前一斥不復羣飛刺天嗟嗟子厚今也則亡臨絶之音一何琅琅徧告諸友以寄厥子不鄙謂余亦託以死凡今之交觀勢厚薄余豈可保能承子託非我知子子實命我猶有鬼神寧敢遺墮念子永歸無復來期設祭棺前矢心以辭嗚呼哀哉尚饗
  祭河南張員外文
  公之奇崛戰鬬神鬼處令人神眩
  維年月日彰義軍行軍司馬守太子右庻子兼御史中丞韓愈謹遣某乙以庻羞清酌之奠祭於亡友故河南縣令張十二員外之靈貞元十九君為御史余以無能同詔並跱君徳渾剛標髙揭已有不吾如唾猶泥滓余戇而狂年未三紀乗氣加人無挾自恃彼婉孌者實憚吾曹側肩帖耳有舌如刀我落陽山以尹鼯猱君飄臨武山林之牢歳𡚁寒凶雪虐風饕顛於馬下我泗君咷夜息南山同卧一席守𨽻防夫觝頂交跖洞庭漫汗粘天無壁風濤相豗中作霹靂追程盲進颿船箭激南上湘水屈氏所沈二妃行迷淚蹤染林山哀浦思鳥獸呌音余唱君和百篇在唫君止于縣我又南踰把𧣴相飲後期有無期宿界上一又相語自别㡬時遽變寒暑枕臂欹眠加余以股僕來告言虎入廐處無敢驚逐以我𩦺去君云是物不駿於乗虎取而往來寅其徴我預在此與君俱膺猛獸果信惡禱而凴余出嶺中君竢州下偕掾江陵非余望者郴山奇變其水清寫泊沙倚石有遌無捨衡陽放酒熊咆虎嗥不存令章罰籌蝟毛委舟湘流往觀南嶽雲壁潭潭穹林攸擢避風太湖七日鹿角鈎登大鮎怒頰豕豞臠盤炙酒羣奴餘啄走官階下首下凥髙下馬伏塗從事是遭予徴博士君以使已相見京師過願之始分教東生君掾雍首兩都相望於别何有解手背靣遂十一年君出我入如相避然生濶死休吞不復宣刑官屬郎引章訐奪權臣不愛南昌是斡明條謹獄氓獠户歌用遷灃浦為人受瘥還家東都起令河南屈拜後生憤所不堪屢以正免身伸事蹇竟死不昇孰勸為善丞相南討余辱司馬議兵大梁走出洛下哭不凴棺奠不親斚不撫其子𦵏不送野望君傷懐有隕如瀉銘君之績納石壤中爰及祖考紀徳事功外著後世鬼神與通君其奚憾不余鑒衷嗚呼哀哉尚饗
  祭十二郎文
  通篇情意刺骨無限悽切祭文中千年絶調
  年月日季父愈聞汝喪之七日乃能銜哀致誠使建中逺具時羞之奠告汝十二郎之靈嗚呼吾少孤及長不省所怙惟兄嫂是依中年兄没南方吾與汝俱幼從嫂歸𦵏河陽既又與汝就食江南零丁孤苦未嘗一日相離也吾上有三兄皆不幸早世承先人後者在孫惟汝在子惟吾兩世一身形單影隻嫂常撫汝指吾而言曰韓氏兩世惟此而已汝時尤小當不復記憶吾時雖能記憶亦未知其言之悲也吾年十九始來京城其後四年而歸視汝又四年吾往河陽省墳墓遇汝從嫂喪來𦵏又二年吾佐董丞相於汴州汝來省吾止一歳請歸取其孥明年丞相薨吾去汴州汝不果來是年吾佐戎徐州使取汝者始行吾又罷去汝又不果來吾念汝從於東東亦客也不可以乆圖乆逺者莫如西歸將成家而致汝嗚呼孰謂汝遽去吾而没乎吾與汝俱少年以為雖暫相别終當乆相與處故捨汝而旅食京師以求斗斛之禄誠知其如此雖萬乗之公相吾不以一日輟汝而就也去年孟東野往吾書與汝曰吾年未四十而視茫茫而髪蒼蒼而齒牙動搖念諸父與諸兄皆康强而早世如吾之衰者其能乆存乎吾不可去汝不肯來恐旦暮死而汝抱無涯之戚也孰謂少者没而長者存强者夭而病者全乎嗚呼其信然耶其夢耶其傳之非其真耶信也吾兄之盛徳而夭其嗣乎汝之純明而不克䝉其澤乎少者强者而夭没長者衰者而存全乎未可以為信也夢也傳之非其真也東野之書耿蘭之報何為而在吾側也嗚呼其信然矣吾兄之盛徳而夭其嗣矣汝之純明冝業其家者不克䝉其澤矣所謂天者誠難測而神者誠難明矣所謂理者不可推而夀者不可知矣雖然吾自今年來蒼蒼者或化而為白矣動搖者或脱而落矣毛血日益衰志氣日益㣲㡬何不從汝而死也死而有知其幾何離其無知悲不㡬時而不悲者無窮期矣汝之子始十歳吾之子始五歳少而强者不可保如此孩提者又可冀其成立耶嗚呼哀哉嗚呼哀哉汝去年書云比得軟脚病往往而劇吾曰是疾也江南之人常常有之未始以為憂也嗚呼其竟以此而殞其生乎抑别有疾而至斯乎汝之書六月十七日也東野云汝殁以六月二日耿蘭之報無月日盖東野之使者不知問家人以月日如耿蘭之報不知當言月日東野與吾書乃問使者使者妄稱以應之耳其然乎其不然乎今吾使建中祭汝弔汝之孤與汝之乳母彼有食可守以待終喪則待終喪而取以來如不能守以終喪則遂取以來其餘奴婢並令守汝喪吾力能改𦵏終𦵏汝於先人之兆然後惟其所願嗚呼汝病吾不知時汝殁吾不知日生不能相養以共居殁不得撫汝以盡哀歛不凴其棺窆不臨其穴吾行負神明而使汝夭不孝不慈而不得與汝相養以生相守以死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生而影不與吾形相依死而魂不與吾夢相接吾實為之其又何尤彼蒼者天曷其有極自今以往吾其無意於人世矣當求數頃之田於伊潁之上以待餘年教吾子與汝子幸其成長吾女與汝女待其嫁如此而已嗚呼言有窮而情不可終汝其知也耶其不知也耶嗚呼哀哉尚饗
  贈太傅董公行狀
  㸃次情事如畫而語亦壯
  公諱晉字混成河中虞鄉萬歳里人少以明經上第宣皇帝居原州公在原州宰相以公善為文任翰林之選聞召見拜祕書省校書郎入翰林為學士三年出入左右天子以為謹愿賜緋魚袋累陞為衛尉寺丞出翰林以疾辭拜汾州司馬崔圓為揚州詔以公為圓節度判官攝殿中侍御史以軍事如京師朝天子識之拜殿中侍御史内供奉由殿中為侍御史入尚書省為主客員外郎由主客為祠部郎中先皇帝時兵部侍郎李涵如囘紇立可敦詔公兼侍御史賜紫金魚袋為涵判官囘紇之人來曰唐之復土疆取囘紇力焉約我為市馬既入而歸我賄不足我於使人乎取之涵懼不敢對視公公與之言曰我之復土疆爾信有力焉吾非無馬而與爾為市為賜不既多乎爾之馬歳至吾數皮而歸資邊吏請致詰也天子念爾有勞故下詔禁侵犯諸戎畏我大國之爾與也莫敢校焉爾之父子寧而畜馬蕃者非我誰使之於是其衆皆環公拜既又相率南靣序拜皆兩舉手曰不敢復有意大國自囘紇歸拜司勲郎中未嘗言囘紇之事遷祕書少監厯太府太常二寺亞卿為左金吾衛將軍今上即位以大行皇帝山陵出財賦拜太府卿由太府為左散騎常侍兼御史中丞知臺事三司使選擢材俊有威風始公為金吾未盡一月拜太府九日又為中丞朝夕入議事於是宰相請以公為華州刺史拜華州刺史潼關防禦鎮國軍使朱泚之亂加御史大夫詔至于上所又拜國子祭酒兼御史大夫宣慰恒州於是朱滔自范陽以囘紇之師助亂人大恐公既至恒州恒州即日奉詔出兵與滔戰大破走之還至河中李懐光反上如梁州懐光所率皆朔方兵公知其謀與朱泚合也患之造懐光言曰公之功天下無與敵公之過未有聞於人某至上所言公之情上寛明將無不赦宥焉乃能為朱泚臣乎彼為臣而背其君茍得志於公何有且公既為太尉矣彼雖寵公何以加此彼不能事君能以臣事公乎公能事彼而有不能事君乎彼知天下之怒朝夕戮死者也故求其同罪而與之比公何所利焉公之敵彼有餘力不如明告之絶而起兵襲取之清宫而迎天子庻人服而請罪有司雖有大過猶將揜焉如公則誰敢議語已懐光拜曰天賜公活懐光之命喜且泣公亦泣則又語其將卒如語懐光者將卒呼曰天賜公活吾三軍之命拜且泣公亦泣故懐光卒不與朱泚當是時懐光㡬不反公氣仁語若不能出口及當事乃更踈亮捷給其詞忠其容貌温然故有言於人無不信明年上復京師拜左金吾衛大將軍由大金吾為尚書左丞又為太常卿由太常拜門下侍郎平章事在宰相位凡五年所奏於上前者皆二帝三王之道由秦漢以降未嘗言退歸未嘗言所言於上者於人子弟有私問者公曰宰相所職係天下天下安危宰相之能與否可見欲知宰相之能與否如此視之其可凡所謀議於上前者不足道也故其事卒不聞以疾病辭於上前者不記退以表辭者八方許之拜禮部尚書制曰事上盡大臣之節又曰一心奉公於是天下知公之有言於上也初公為宰相時五月朔㑹朝天子在位公卿百執事在廷侍中贊百僚賀中書侍郎平章事竇叅攝中書令當傳詔疾作不能事凡將大朝㑹當事者既受命皆先日習儀于時未有詔公卿相顧公逡巡進北靣言曰攝中書令臣某病不能事臣請代某事於是南靣宣致詔詞事已復位進退甚詳為禮部四年拜兵部尚書入謝上語問日晏復有入謝者上喜曰董某疾且損矣出語人曰董公且復相既二日拜東都留守判東都尚書省事充東都畿汝州都防禦使兼御史大夫仍為兵部尚書由留守未盡五月拜檢校尚書左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汴州刺史宣武軍節度副大使知節度事管内支度營田汴宋亳潁等州觀察處置等使汴州自大厯來多兵事劉𤣥佐益其師至十萬𤣥佐死子士寧代之畋遊無度其將李萬榮乗其畋也遂之萬榮為節度一年其將韓惟清張彦林作亂求殺萬榮不剋三年萬榮病風昬不知事其子乃復欲為士寧之故監軍使俱文珍與其將鄧惟恭執之歸京師而萬榮死詔未至惟恭權軍事公既受命遂行劉宗經韋𢎞景韓愈實從不以兵衛及鄭州逆者不至鄭州人為公懼或勸公止以待有自汴州出者言於公曰不可入公不對遂行宿圃田明日食中牟逆者至宿八角明日惟恭及諸將至遂逆以入及郛三軍緣道讙聲庻人壯者呼老者泣婦人啼遂入以居初𤣥佐死吳湊代之及鞏聞亂歸士寧萬榮皆自為而後命軍士將以為常故惟恭亦有志以公之速也不及謀遂出逆既而私其人觀公之所為以告曰公無為惟恭喜知公之無害已也委心焉進見公者退皆曰公仁人也聞公言者皆曰公仁人也環以相告故大和初𤣥佐遇軍士厚士寧懼復加厚焉至萬榮如士寧志及韓張亂又加厚以懐之至于惟恭每加厚焉故士卒驕不能禦則置腹心之士幕于公庭廡下挾弓執劍以須日出而入前者去日入而出後者至寒暑時至則加勞賜酒肉公至之明日皆罷之貞元十二年七月也八月上命汝州刺史陸長源為御史大夫行軍司馬楊凝自左司郎中為檢校吏部郎中觀察判官杜倫自前殿中侍御史為檢校工部員外郎節度判官孟叔度自殿中侍御史為檢校金部員外郎支度營田判官職事脩人俗化嘉禾生白鵲集蒼烏來巢嘉𤓰同蔕聨實四方至者歸以告其帥小大威懐有所疑輙使來問有交惡者公與平之累請朝不許及有疾又請之且曰人心易動軍旅多虞及臣之生計不先定至於他日事或難期猶不許十五年二月三日薨于位上三日罷朝贈太傳使吏部員外郎楊於陵來祭弔其子贈布帛米有加公之將薨也命其子三日歛既歛而行於行之四日汴州亂故君子以公為知人公之薨也汴州人歌之曰濁流洋洋有闢其郛闐道讙呼公來之初今公之歸公在喪車又歌曰公既來止東人以完今公没矣人誰與安始公為華州亦有惠愛人思之公居處恭無妾媵不飲酒不謟笑好惡無所偏與人交泊如也未嘗言兵有問者曰吾志於教化享年七十六階累陞為金紫光禄大夫勲累陞為上柱國爵累陞為隴西郡開國公娶南陽張氏夫人後娶京兆韋氏夫人皆先公終四子全道溪全素澥全道全素皆上所賜名全道為秘書省著作郎溪為秘書省秘書郎全素為大理評事澥為太常寺太祝皆善士有學行謹具厯官行事狀伏請牒考功并牒太常議所諡牒史館請垂編錄謹狀
  唐荆川曰此文叙事全是學左氏然董公文頓挫權公文調匀各一體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十六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
  柳州文鈔引
  昌黎韓退之崛起八代之衰又得栁栁州相為羽翼故此唱彼和譬之噴嘯山谷一呼一應可謂盛已昌黎之文得諸古六藝及孟軻揚雄者為多而栁州則間出乎國語及左氏春秋諸家矣其深醇渾雄或不如昌黎而其勁悍泬寥抑亦千年以來曠音也予故讀許京兆蕭翰林諸書似與司馬子長答任少卿書相上下欲為掩巻纍欷者久之再覽鈷鉧潭諸記杳然神遊沅湘之上若將凌虚御風也已竒矣哉予録書啓三十三首序傳十七首記二十八首論議辯十四首說贊雜著十八首碑銘墓碣及誄表狀祭文二十首釐為十二巻按栁州平淮雅與鐃歌及五七言詩什於諸家中尤擅所長予校而録之者特文也故不及歸安鹿門茅坤題

  柳州本傳
  柳宗元字子厚其先盖河東人從曽祖奭為中書令得罪武后死高宗時父鎭天寶末遇亂奉母隠王屋山常閒行求飬後徙於吳肅宗平賊鎭上書言事擢左衛率府兵曹參軍佐郭子儀朔方府三遷殿中侍御史以事觸竇參貶䕫州司馬還終侍御史宗元少精敏絶倫為文章卓偉精緻一時軰行推仰第進士博學宏詞科授校書郎調藍田尉貞元十九年為監察御史裏行善王叔文韋執誼二人者竒其才及得政引内禁近與計事擢禮部員外郎欲大進用俄而叔文敗貶邵州刺史不半道貶永州司馬既竄斥地又荒厲因自放山澤間其堙厄感鬰一寓諸文倣離騷數十篇讀者咸悲惻雅善蕭俛詒書言情又詒京兆尹許孟容然衆畏其才高懲刈復進故無用力者宗元久汨振其為文思益深甞著書一篇號貞符宗元不得召内閔悼悔念往咎作賦自儆曰懲咎元和十年徙栁州刺史時劉禹錫得播州宗元曰播非人所居而禹錫親在堂吾不忍其窮無辭以白其大人如不往便為母子永訣即具奏欲以栁州授禹錫而自往播會大臣亦為禹錫請因改連州栁人以男女質錢過期不贖子本均則沒為奴婢宗元設方計悉贖之尤貧者令書庸視直足相當還其質已沒者具已錢助贖南方為進士者走數千里從宗元游經指授者為文辭皆有法世號栁栁州十四年卒年四十七宗元少時嗜進謂功業可就既坐廢遂不振然其才實高名盖一時韓愈評其文曰雄深雅健似司馬子長崔蔡不足多也既沒栁州人懐之託言降栁州之堂人有慢者輒死廟於羅池愈因碑以實之云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十七
  明 茅坤 撰
  柳州文鈔一
  書
  予覽子厚書由貶謫永州柳州以後大較並從司馬遷答任少卿及楊惲報孫㑹宗書中來故其為書多悲愴嗚咽之㫖而其辭氣環詭跌宕譬之聽胡笳聞塞曲令人斷腸者也至其中所論文章處必本之乎道當與昌黎並驅故録其可誦者二十九首
  與李翰林建書
  杓直足下州傳遽至得足下書又於夢得處得足下前次一書意皆勤厚莊周言逃蓬藋者聞人足音則跫然喜僕在蠻夷中比得足下二書及致藥餌喜復何言僕自去年八月來痞疾稍已往時間一二日作今一月乃二三作用南人㯽榔餘甘破決壅隔大過隂邪雖敗已傷正氣行則膝顫坐則髀痺所欲者補氣豐血强筋骨輔心力有與此宜者更致數物忽得良方偕至益善永州於楚為最南狀與越相類僕悶即出遊遊復多恐涉野則有蝮虺大蜂仰空視地寸步勞倦近水即畏射工沙虱含怒竊發中人形影動成瘡痏時到幽樹好石暫得一笑已復不樂何者譬如囚拘圜土一遇和景負牆搔摩伸展支體當此之時亦以為適然顧地窺天不過尋丈終不得出豈復能久為舒暢哉明時百姓皆獲歡樂僕士人頗識古今理道獨愴愴如此誠不足為理世下執事至比愚夫愚婦又不可得竊自悼也僕曩時所犯足下適在禁中備觀本末不復一一言之今僕癃殘頑鄙不死幸甚茍為堯人不必立事程功唯欲為量移官差輕罪累即便耕田蓻麻取老農女為妻生男育孫以供力役時時作文以詠太平摧傷之餘氣力可想假令病盡已身復壯悠悠人世不過為三十年客耳前過三十七年與瞬息無異復所得者其不足把翫亦已審矣杓直以為誠然乎僕近求得經史諸子數百巻常候戰悸稍定時即伏讀頗見聖人用心賢士君子立志之分著書亦數十篇心病言少次第不足遠寄但用自釋貧者士之常今僕雖羸餒亦甘如飴矣足下言已白常州煦僕僕豈敢衆人待常州耶若衆人即不復煦僕矣然常州未甞有書遺僕僕安敢先焉裴應叔蕭思謙僕各有書足下求取觀之相戒勿示人敦詩在近地簡人事今不能致書足下黙以此書見之勉盡志慮輔成一王之法以宥罪戾不悉某白
  寄許京兆孟容書
  子厚最失意時最得意書可與太史公與任安書相參而氣似嗚咽蕭颯矣 予覽蘇子瞻安置海外時詩文及復故人書殊自曠逹盖由子瞻晩年深悟禪宗故獨超脱較子厚相隔數倍
  宗元再拜五丈座前伏䝉賜書誨諭微悉重厚欣躍恍惚疑若夢寐捧書叩頭悸不自定伏念得罪來五年未甞有故舊大臣肯以書見及者何則罪謗交積羣疑當道誠可怪而畏也以是兀兀㤀行尤負重憂殘骸餘魂百病所集痞結伏積不食自飽或時寒熱水火互至内消肌骨非獨瘴癘為也忽奉教命乃知幸為大君子所宥欲使膏盲沉沒復起為人夫何素望敢以及此宗元早嵗與負罪者親善始竒其能謂可以共立仁義禆教化過不自料懃懃勉勵唯以中正信義為志以興堯舜孔子之道利安元元為務不知愚陋不可力彊其素意如此也末路厄塞臲𡰈事既壅隔狠忤貴近狂踈繆戾蹈不測之辜羣言沸騰鬼神交怒加以素卑賤暴起領事人所不信射利求進者塡門排户百不一得一旦快意更造怨讟以此大罪之外詆訶萬端旁午搆扇盡為敵讐恊心同攻外連彊暴失職者以致其事此皆丈人所聞見不敢為他人道説懐不能已復載簡牘此人雖萬被誅戮不足塞責而豈有賞哉今其黨與幸獲寛貸各得善地無公事坐食俸禄明徳至渥也尚何敢更俟除棄廢痼以希望外之澤哉年少氣鋭不識幾微不知當否但欲一心直遂果䧟刑法皆自所求取得之又何怪也宗元於衆黨人中罪狀最甚神理降罰又不能即死猶對人言語求食自活迷不知恥日復一日然亦有大故自以得姓來二千五百年代為冡嗣今抱非常之罪居夷獠之鄉卑濕昏霧恐一旦塡委溝壑曠墜先緒以是怛然痛恨心骨沸熱煢煢孤立未有子息荒陬中少士人女子無與為婚世亦不肯與罪人親昵以是嗣續之重不絶如縷每常春秋時饗孑立捧奠顧眄無後繼者懔懔然欷歔惴惕恐此事便已摧心傷骨若受鋒刃此誠丈人所共憫惜也先墓在城南無異子弟為主獨託村隣自譴逐來消息存亾不一至鄉閭主守者固以益怠晝夜哀憤懼便毁傷松栢芻牧不禁以成大戾近世禮重拜掃今已闕者四年矣每遇寒食則北向長號以首頓地想田野道路士女遍满皂𨽻庸丐皆得上父母丘墓馬醫夏畦之鬼無不受子孫追飬者然此已息望又何以云哉城西有數頃田樹果數百株多先人手自封植今已荒穢恐便斬伐無復愛惜家有賜書三千巻尚在善和里舊宅宅今已三易主書存亡不可知皆付受所重常繋心腑然無可為者立身一敗萬事瓦裂身殘家破為世大僇復何敢更望大君子撫慰収卹尚置人數中耶是以當食不知辛醎節適洗沐盥漱動逾歲時一搔皮膚塵垢满爪誠憂恐悲傷無所告愬以至此也自古賢人才士秉志遵分被謗議不能自明者僅以百數故有無兄盗嫂娶孤女云撾婦翁者然賴當世豪傑分明辨别卒光史籍管仲遇盗升為功臣匡章被不孝之名孟子禮之今已無古人之實為而有其詬欲望世人之明已不可得也直不疑買金以償同舍劉寛下車歸牛鄉人此誠知疑似之不可辯非口舌所能勝也鄭詹束縳於晉終以無死鍾儀南音卒獲返國叔向囚虜自期必免范座騎危以生易死蒯通據鼎耳為齊上客張蒼韓信伏斧躓終取將相鄒陽獄中以書自活賈生斥逐復召宣室倪寛擯死後至御史大夫董仲舒劉向下獄當誅為漢儒宗此皆瓌偉博辯竒壯之士能自解脱今以恇怯淟涊下才末伎又嬰恐懼痼病雖欲慷慨攘臂自同昔人愈踈濶矣賢者不得志於今必取貴於後古之著書者皆是也宗元近欲務此然力薄才劣無異能解雖欲秉筆覼縷神志荒耗前後遺㤀終不能成章往時讀書自以不至觝滯今皆頑然無復省録每讀古人一傳數紙已後則再三伸巻復觀姓氏旋又廢失假令萬一除刑部囚籍復為士列亦不堪當世用矣伏惟興哀於無用之地垂德於不報之所但以存通家宗祀為念有可動心者操之勿失雖不敢望歸掃塋域退託先人之廬以盡餘齒姑遂少北益輕瘴癘就婚娶求𦙍嗣有可付託即㝠然長辭如得甘寢無復恨矣書辭繁委無以自道然即文以求其志君子固得其肺肝焉無任懇戀之至不宣
  與楊京兆憑書
  文不如前書而中所自為嗚咽涕洟略相似故併錄之
  月日宗元再拜獻書丈人座前役人胡要返命奉教誨壯厲感發鋪陳廣大上言推延賢雋之道難於今之世次及文章末以愚䝉剝喪頓悴無以守宗族復田畝為念憂憫備極不惟其親密故舊是與復有公言顯賞許其素尚而激其忠誠者用是踊躍敬懼類嚮時所被簡牘萬萬有加焉故敢悉其愚以獻左右大凡薦舉之道古人之所謂難者其難非茍一而已也知之難言之難聽信之難夫人有有之而恥言之者有有之而樂言之者有無之而工言之者有無之而不言似有之者有之而恥言之者上也雖舜猶難於知之孔子亦曰失之子羽下斯而言知而不失者妄矣有之而言之者次也德如漢光武馮衍不用才如王景略以尹緯為令史是皆終日號鳴大吒而卒莫之省無之而工言者賊也趙括得以代廉頗馬謖得以惑孔明也今之若此類者不乏於世將相大臣聞其言而必能辨之者亦妄矣無之而不言者土水類也周仁以重臣為二千石許靖以人譽而致位三公近世尤好此類以為長者最得薦寵夫言朴愚無害者其於田野鄉閭為匹夫雖稱為長者可也自抱闗撃柝以往則必敬其事愈上則及物者愈大何事無用之朴哉今之言曰某子長者可以為大官類非古之所謂長者也則必土木而已矣夫捧土揭木而致之巖廊之上䝉以紱冕翼以徒𨽻而趨走其左右豈有補於萬民之勞苦哉聖人之道不益於世用凡以此也故曰知之難孔子曰仁者其言也訒孟子病未同而言然則彼未吾信而吾告之以士必有三間是將曰彼誠知士歟知文歟疑之而未重一間也又曰彼無乃私好歟交以利歟二間也又曰彼不足我而惎我哉兹咈吾事三間也畏是而不言故曰言之難言而有是患故曰聽信之難唯明者為能得其所以薦得其所以言得其所以聽一不至則不可冀矣然而君子不以言聽之難而不務取士士理之本也茍有司之不吾信吾知之而不捨其必有信吾者矣茍知之雖無有司而士可以顯則吾一旦操用人之柄其必有施矣故公卿之大任莫若索士士不預備而熟講之卒然君有問焉宰相有咨焉有司有求焉其無所以應之則大臣之道或闕故不可憚煩今之世言士者先文章文章士之末也然立言存乎其中即末而操其本可十七八未易忽也自古文士之多莫如今今之後生為文希屈馬者可得數人希王褒劉向之徒者又可得十人至陸機潘岳之比累累相望若皆為之不巳則文章之大盛古未有也後代乃可知之今之俗耳庸目無所取信傑然特異者乃見此耳丈人以文律通流當世叔仲鼎列天下號為文章家今又生敬之敬之希屈馬者之一也天下方理平今之文士咸能先理理不一斷於古書老生直趣堯舜大道孔氏之志明而出之又古之所難有也然則文章未必為士之末獨采取何如耳宗元自小學為文章中間幸聨得甲乙科第至尚書郎專百官章奏然未能究知為文之道自貶官來無事讀百家書上下馳騁乃少得知文章利病去年吳武陵來美其齒少才氣壯健可以興西漢之文章日與之言因為之出數十篇書庻幾鏗鏘陶冶時時得見古人情狀然彼古人亦人耳夫何遠哉凡人可以言古不可以言今桓譚亦云親見揚子雲容貎不能動人安肯傳其書誠使博如莊周哀如屈原奥如孟軻壯如李斯峻如馬遷富如相如明如賈誼專如揚雄猶為今之人則世之高者至少矣由此觀之古之人未必不薄於當世而榮於後世也若吳子之文非丈人無以知之獨恐世人之才高者不肯久學無以盡訓詁風雅之道以為一世甚盛若宗元者才力缺敗不能遠騁高厲與諸生摩九霄撫四海夸耀於後之人矣何也凡為文以神志為主自遭責逐繼以大故荒亂耗竭又常積憂恐神志少矣所讀書隨又遺㤀一二年來痞氣尤甚加以衆疾動作不常眊眊然騷擾内生霾霧塡擁慘沮雖有意窮文章而病奪其志矣每聞人大言則蹶氣震怖撫心按膽不能自止又永州多火災五年之間四為大火所廹徒跣走出壊牆穴牖僅免燔灼書籍散亂毁裂不知所往一遇火恐累日茫洋不能出言又安能盡意於筆硯矻矻自苦以危傷敗之魂哉中心之悃愊鬱結具載所獻許京兆丈人書不能重煩於陳列凡人之黜棄皆望望思得効用而宗元獨以無有是念自以罪大不可解才質無所入茍焉以叙憂慄為幸敢有他志伏以先君禀孝德秉直道高於天下仕再登朝至六品官宗元無似亦甞再登朝至六品矣何以堪此且栁氏號為大族五六從以來無為朝士者豈愚䝉獨出數百人右哉以是自忖官已過矣寵已厚矣夫知足與知止異宗元知足矣若便止不受禄位亦所未能今復得好官猶不辭讓何也以人望人尚足自進如其不至則故無憾進取之志息矣身世孑然無可以為家雖甚崇寵之孰與為榮獨恨不幸獲託姻好而早凋落寡居十餘年甞有一男子然無一日之命至今無以託嗣續恨痛常在心目孟子稱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今之汲汲於世者唯懼此而已矣天若不棄先君之徳所有世嗣或者猶望延壽命以及大宥得歸鄉閭立家室則子道畢矣過是而猶競於寵利者天厭之天厭之丈人旦夕歸朝廷復為大僚伏惟以此為念流涕頓顙布之座右不任感激之至
  與蕭翰林俛書
  一悲一笑令人破涕
  思謙兄足下昨祁縣王師範過永州為僕言得張左司書道思謙蹇然有當官之心乃誠助太平者也僕聞之喜甚然微王生之説僕豈不素知耶所喜者耳與心叶果於不謬焉爾僕不幸嚮者進當臲𡰈不安之勢平居閉門口舌無數况又有久與游者乃岌岌而操其間其求進而退者皆聚為仇怨造作粉飾蔓延益肆非的然昭晰自斷於内則孰能了僕於㝠㝠之間哉然僕當時年三十三甚少自御史裏行得禮部員外郎超取顯秩欲免世之求進者怪怒娟嫉其可得乎凡人皆欲自逹僕先得顯處才不能踰同列名不能壓當世世之怒僕宜也與罪人交十年官又以是進辱在附㑹聖朝𢎞大貶黜甚薄不能塞衆人之怒謗語轉移囂囂嗷嗷漸成怪民飾智求仕者更詈僕以悅讐人之心日為新竒務相喜可自以速援引之路而僕軰坐益困辱萬罪横生不知其端伏自思念過大恩甚乃以致此悲夫人生少得六七十者今已三十七矣長來覺日月益促歲歲更甚大都不過數十寒暑則無此身矣是非榮辱又何足道云云不已祗益為罪兄知之勿為他人言也居蠻夷中久慣習炎毒昏眊重膇意以為常忽遇北風晨起薄寒中體則肌革瘮懔毛髪蕭條瞿然注視怵惕以為異候意緒殆非中國人楚越間聲音特異鴂舌啅譟今聽之怡然不怪已與為類矣家生小童皆自然嘵嘵晝夜满耳聞北人言則啼呼走匿雖病夫亦怛然駭之出門見適州閭市井者其十有八九杖而後興自料居此尚復幾何豈可更不知止言説長短重為一世非笑哉讀周易困卦至有言不信尚口乃窮也往復益喜曰嗟乎余雖家置一喙以自稱道詬益甚耳用是更樂瘖黙思與木石為徒不復致意今天子興教化定邪正海内皆欣欣怡愉而僕與四五子者獨淪陷如此豈非命歟命乃天也非云云者所制余又何恨獨喜思謙之徒遭時言道道之行物得其利僕誠有罪然豈不在一物之數耶身被之目覩之足矣何必攘袂用力而矜自我出耶果矜之又非道也事誠如此然居理平之世終身為頑人之類猶有少耻未能盡㤀儻因賊平慶賞之際得以見白使受天澤餘潤雖朽枿腐敗不能生植猶足蒸出芝菌以為瑞物一釋廢錮移數縣之地則世必曰罪稍解矣然後収召魂魄買土一㕓為耕甿朝夕歌謡使成文章庻木鐸者采取獻之法宫増聖唐大雅之什雖不得位亦不虚為太平之人矣此在望外然終欲為兄一言焉宗元再拜
  與顧十郎書
  其書似非對座主之言然亦愰朗
  四月五日門生守永州司馬員外置同正員栁宗元謹致書十郎凡號門生而不知恩之所自者非人也纓冠束袵而趨以進者咸曰我知恩知恩則惡乎辨然而辨之亦非難也大抵當隆赫柄用而蜂附蟻合喣喣趄趄便僻匍匐以非乎人而售乎已若是者一旦勢異則電滅颷逝不為門下用矣其或少知耻懼恐世人之非已也則矯於中以貎於外其實亦莫能至焉然則當其時而確固自守蓄力秉志不為嚮者之態則於勢之異也固有望焉大凡以文出門下由庻士而登司徒者七十有九人執事試追狀其態則果能効用者出矣然而中間招衆口飛語譁然譸張者豈他人耶夫固出自門下賴中山劉禹錫等遑遑惕憂無日不在信臣之門以務白大徳順宗時顯贈榮諡揚于天官敷于天下以為親戚門生光寵不意璅璅者復以病執事此誠私心痛之堙鬱洶湧不知所發常以自憾在朝不能有竒節宏議以立於當世卒就廢逐居窮扼又不能著書斷往古明聖法以致無窮之名進退無以異於衆人不克顯明門下得士之大今抱徳厚蓄憤悱思有以効於前者則既乖謬於時離散擯抑而無所施用長為孤囚不能自明恐執事終以不知其始偃蹇退匿者將以有為也猶流於嚮時求進者之言而下情無以通盛徳無以酬用為大恨固常不欲言之今懼老死瘴土而他人無以辨其志故為執事一出之古之人恥躬之不逮儻或萬萬有一可兾復得處人間則斯言幾乎踐矣因言感激浪然出涕書不能既宗元謹再拜
  與裴塤書
  亦自悲楚
  應叔十四兄足下比得書示勤勤不以僕罪過為大故有動止相憫者僕望已矣世所共棄唯應叔輩一二公獨未耳僕之罪在年少好事進而不能止儔輩恨怒以先得官又不幸早嘗與游者居權衡之地十薦賢幸乃一售不得者譸張排根僕可出而辯之哉性又倨野不能摧折以故名益惡勢益險有喙有耳者相郵傳作醜語不知其卒云何中心之愆尤若此而已既受禁錮而不能即死者以為久當自明今亦久矣而嗔罵者尚不肯已堅然相白者無數人聖上日興太平之理不貢不王者悉以誅討而制度大立長使僕輩為匪人耶其終無以見明而不得擊壤鼓腹樂堯舜之道耶且天下熙熙而獨呻吟者四五人何其優裕者博而局束者寡其為不一徵也何哉大和蒸物燕谷不被其煦一鄒子尚能恥之今若應叔輩知我豈下鄒子哉然而不恥者何也河北之師當已平奚虜聞吉語矣然若僕者承大慶之後必有殊澤流言飛文之罪或者其可以已乎幸致數百里之北使天下之人不謂僕為明時異物死不恨矣金州考績已久獨薎然不遷者何耶十二兄宜當更轉右職十四兄嘗得數書無恙兄顧惟僕之窮途得無意乎北當大寒人愈平和惟楚南極海𤣥㝠所不統炎昏多疾氣力益劣昧昧然人事百不記一捨憂慄則怠而睡耳偶書如此不宣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十七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十八
  明 茅坤 撰
  柳州文鈔二
  書
  與太學諸生喜詣闕留陽城司業書
  意氣淋漓
  二十六日集賢殿正字柳宗元敬致尺牘太學諸生足下始朝廷用諌議大夫陽公為司業諸生陶煦醇懿熈然大洽于兹四祀而已詔書出為道州僕時通籍光範門就職書府聞之悒然不喜非特為諸生戚戚也乃僕亦失其師表而莫有所矜式焉既而署吏有傳致詔草者僕得觀之盖主上知陽公甚熟嘉美顯寵勤至備厚乃知欲煩陽公宣風裔土覃布美化于黎獻也遂寛然少喜如獲慰薦于天子休命然而退自感悼幸生明聖不諱之代不能布露所蓄論列大體聞於下執事冀少見採取而還陽公之南也翌日退自書府就車於司馬門外聞之於抱闗掌管者道諸生愛慕陽公之德教不忍其去頓首西闕下懇悃至願乞留如故者百數十人輒用撫手喜甚震忭不寧不意古道復形於今僕甞讀李元禮𥞇叔夜傳觀其言太學生徒仰闕赴訴者僕謂訖千百年不可覩聞乃今日聞而覩之誠諸生見賜甚盛於戯始僕少時甞有意遊太學受師説以植志持身焉當時説者咸曰太學生聚為朋曹侮老慢賢有墮窳敗業而利口食者有崇飾惡言而肆鬬訟者有凌傲長上而誶罵有司者其退然自克特殊於衆人者無幾耳僕聞之恟駭怛悸良痛其遊聖人之門而衆為是𠴲𠴲也遂退託鄉閭家塾考厲志業過太學之門而不敢跼顧尚何能仰視其學徒者哉今乃奮志厲義出乎千百年之表何聞見之乖刺歟豈説者過也將亦時異人異無嚮時之桀害者耶其無乃陽公之漸漬導訓明效所致乎夫如是服聖人遺教居天子太學可無愧矣於戯陽公有博厚恢𢎞之徳能容善偽來者不拒曩聞有狂惑小生依託門下或乃飛文陳愚醜行無賴而論者以為言謂陽公過於納汙無人師之道是大不然仲尼吾黨狂狷南郭獻譏曽參徒七十二人致禍負芻孟軻館齊從者竊屨彼一聖两賢人繼為大儒然猶不免如之何其拒人也俞扁之門不拒病夫䋲墨之側不拒枉材師儒之席不拒曲士理固然也且陽公之在於朝四方聞風仰而尊之貪冐茍進邪薄之夫庻得少沮其志不遂其惡雖微師尹之位而人實具瞻焉與其宣風一方覃化一州其功之遠近又可量哉諸生之言非獨為已也於國體實甚宜願諸生勿得私之想復再上故少佐筆端耳朂此良志俾為史者有以紀述也努力多賀栁宗元白
  與崔饒州論石鍾乳書
  全學李斯逐客書
  宗元白前以所致石鍾乳非良聞子敬所餌與此類又聞子敬時憒悶動作宜以為未得其粹美而為麤礦燥悍所中懼傷子敬醇懿仍習謬誤故勤勤以云也再獲書辭辱徴引地理證驗多過數百言以為土之所出乃良無不可者是將不然夫言土之出者固多良而少不可不謂其咸無不可也草木之生也依於土然即其類也而有居山之隂陽或近水或附石其性移焉又况鍾乳直産於石石之精麤疎密尋尺特異而穴之上下土之厚薄石之高下不可知則其依而産者固不一性然由其精密而出者則油然而清炯然而輝其竅滑以夷其肌亷以微食之使人榮華温柔其氣宣流生胃通腸壽善康寧心平意舒其樂愉愉由其麤疎而下者則奔突結澁乍大乍小色如枯骨或類死灰淹顇不發叢齒積纇重濁頑璞食之使人偃蹇壅鬱泄火生風㦸喉癢肺幽闗不聰心煩喜怒肝舉氣剛不能和平故君子愼焉取其色之美而不必唯土之信以求其至精凡為此也幸子敬餌之近不至於是故可止禦也必若土之出無不可者則東南之竹箭雖旁岐揉曲皆可以貫犀革北山之木雖離竒液瞒空中立枯者皆可以梁百尺之觀航千仞之淵冀之北土馬之所生凡其大耳短脰拘攣踠跌薄蹄而曵者皆可以勝百鈞馳千里雍之塊璞皆可以備砥礪徐之糞壤皆可以封大社荆之茅皆可以縮酒九江之元龜皆可以卜泗濵之石皆可以撃考若是而不大謬者少矣其在人也則魯之晨飲其羊闗轂而輠輪者皆可以為師儒盧之沽名者皆可以為太醫西子之里惡而矉者皆可以當侯王山西之冐沒輕儳沓貪而忍者皆可以鑿凶門制閫外山東之稚騃樸鄙力農桑啖棗栗者皆可以謀謨於廟堂之上若是則反倫悖道甚矣何以異於是物哉是故經中言丹砂者以類芙蓉而有光言當歸者以類馬尾蠶首言人參者以人形黄芩以腐腸附子八角甘遂赤膚類不可悉數若果土宜乃善則云生某所不當又云某者良也又經註曰始興為上次乃廣連則不必服正為始興也今再三為言者唯欲得其英精以固子敬之壽非以知藥石角技能也若以服餌不必利已姑務勝人而夸辯博素不望此於子敬其不然明矣故畢其説宗元再拜唐荆川曰博喻文非不古然亦絶有蹊逕
  與李睦州服氣書
  文最工然篇末椎牛一段似漫溷子厚每每文到縱横時便露此態
  二十六日宗元再拜前四五日與邑中可與遊者遊愚溪上池西小丘坐栁下酒行甚歡坐者咸望兄不能俱以為兄由服氣以來貎加老而心少歡愉不若前去年時是時既言皆沮然眄睞思有以已兄用斯術而未得路間一日濮陽吳武陵最輕健先作書道天地日月黄帝等下及列仙方士皆死狀出千餘字頗甚快辯伏覩兄貎笑口順而神不偕來及食時竊睨和糅燥濕與啖飲多寡猶自若是兄陽德其言而隂黜其志也若古之强大諸侯然負固恃力敵至則諾去則肆是不可變之尤者也攻之不得則宜濟師今吳子之師已遭諾而退矣愚敢厲鋭擐堅鳴鍾鼓以進决於城下唯兄明聽之凡服氣之大不可者吳子已悉陳矣悉陳而不變者無他以服氣書多美言以為得恆久大利則又安得棄吾美言大利而從他人之苦言哉今愚甚呐不能多言大凡服氣之可不死歟不可歟壽歟夭歟康寧歟疾病歟若是者愚皆不言但以世之两事已所經見者類之以明兄所信書必無可用愚幼時甞嗜音見有學操琴者不能得碩師而偶傳其譜讀其聲以布其爪指蚤起則嘐嘐譊譊以逮夜又増以脂燭燭不足則諷而鼓諸席如是十年以為極工出至大都邑操於衆人之座則皆得大笑曰嘻何清濁之亂而疾舒之乖歟卒大慚而歸及年少長則嗜書又見有學書者亦不能得碩師獨得國故書伏而攻之其勤若向之為琴者而年又倍焉出曰吾書之工能為若是知書者又大笑曰是形縱而理逆卒為天下棄又大慚而歸是二者皆極工而反棄者何哉無所師而徒狀其文也其所不可傳者卒不能得故雖窮日夜弊歲紀愈逺而不近也今兄之所以為服氣者果誰師耶始者獨見兄傳得氣書於盧遵所伏讀三两日遂用之其次得氣訣於李計所又參取而大施行焉是書是訣遵與計皆不能知然則兄之所以學者無碩師矣是與向之两事者無毫末差矣宋人有得遺契者密數其齒曰吾富可待矣兄之術或者其類是歟兄之不信今使號於天下曰孰為李睦州友者今欲已睦州氣術者左袒不欲者右袒則凡兄之友皆左袒矣則又號曰孰為李睦州客者今欲已睦州氣術者左袒不欲者右袒則凡兄之客皆左袒矣則又以是號於兄之宗族皆左袒矣號姻婭則左袒矣入而號之閨門之内子姓親昵則子姓親昵皆左袒矣下之號於臧獲僕妾則臧獲僕妾皆左袒矣出而號於素為將率胥吏者則將率胥吏皆左袒矣則又之天下號曰孰為李睦州讐者今欲已睦州氣術者左袒不欲者右袒則凡兄之讐者皆右袒矣然則利害之源不可知也友者欲久存其道客者欲久存其利宗族姻婭欲久存其戚閨門之内子姓親昵欲久存其恩臧獲僕妾欲久存其主將率胥吏欲久存其勢讐欲速去其害兄之為是術凡今天下欲兄久存者皆懼而欲兄速去者獨喜兄為而不已則是背親而與讐夫背親而與讐不及中人者皆知其為大戾而兄安焉固小子之所懔懔也兄其有意乎卓然自更使讐者失望而慄親者得欲而忭則愚願椎肥牛撃大豕刲羣羊以為兄餼窮隴西之麥殫江南之稻以為兄壽鹽東海之水以為鹹醯敖倉之粟以為酸極五味之適致五藏之安心恬而志逸貎美而身胖醉飽謳歌愉懌訢歡流聲譽於無窮垂功烈而不刋不亦㫖哉孰與去味以即淡去樂以即愁悴悴焉膚日皺肌日虚守無所師之術尊不可傳之書悲所愛而慶所憎徒曰我能堅壁拒境以為強大是豈所謂強而大也哉無任疑懼之甚謹再拜
  答周君巢書
  此子厚不好仙家者之言然大倨且君子以其術延年却病未必無可取者
  奉二月九日書所以撫教甚具無以加焉丈人用文雅從知己日以惇大府之政甚適東西來者皆曰海上多君子周為倡焉敢再拜稱賀宗元以罪大擯廢居小州與囚徒為朋行則若帶纆索處則若闗桎梏彳亍而無所趨拳拘而不能肆槁焉若枿隤焉若璞其形固若是則其中者可得矣然由未甞肯道鬼神等事今丈人乃盛譽山澤之臞者以為壽且神其道若與堯舜孔子似不相類焉何哉又曰餌藥可以久壽將分以見與固小子之所不欲得也甞以君子之道處焉則外愚而内益智外訥而内益辯外柔而内益剛出焉則外内若一而時動以取其宜當而生人之性得以安聖人之道得以光獲是而中雖不至耉老其道壽矣今夫山澤之臞於我無有焉視世之亂若理視人之害若利視道之悖若義我壽而生彼夭而死固無能動其肺肝焉昧昧而趨屯屯而居浩然若有餘掘草烹石以私其筋骨而日以益愚他人莫利已獨以愉若是者愈千百年滋所謂夭也又何以為高明之圖哉宗元始者講道不篤以䝉世顯利動獲大僇用是奔竄禁錮為世之所詬病凡所設施皆以為戾從而吠者成羣已不能明而况人乎然茍守先聖之道由大中以出雖萬受擯棄不更乎其内大都類往時京城西與丈人言者愚不能改亦欲丈人固往時所執推而大之不為方士所惑仕雖未逹無㤀生人之患則聖人之道幸甚其必有陳矣不宣
  與楊誨之疏解車義第二書
  首尾二千言如一線然强合乎道者
  張操來致足下四月十八日書始復去年十一月書言説車之説及親戚相知之道是二者吾於足下固具焉不疑又何逾歲時而乃克也徒親戚不過欲其勤讀書決科求仕不為大過如斯已矣告之而不更則憂憂則思復之復之而又不更則悲悲則憐之何也戚也安有以堯舜孔子所傳者而往責焉者哉徒相知則思責以堯舜孔子所傳者就其道施於物斯已矣告之而不更則疑疑則思復之復之而又不更則去之何也外也安有以憂悲且憐之之志而強役焉者哉吾於足下固具是二道雖百復之亦將不已况一二敢怠於言乎僕之言車也以内可以守外可以行其道今子之説曰柔外剛中子何取於車之疏耶果為車柔外剛中則未必不為弊車果為人柔外剛中則未必不為恒人夫剛柔無常位皆宜存乎中有召焉者在外則出應之應之咸宜謂之時中然後得名為君子必曰外恒柔則遭夾谷武子之臺及為蹇蹇匪躬以革君心之非莊以莅乎人君子其不克歟中恒剛則當下氣怡色濟濟切切哀矜淑問之事君子其卒病歟吾以為剛柔同體應變若化然後能志乎道也今子之意近是也其號非也内可以守外可以行其道吾以為至矣而子不欲焉是吾所以惕惕然憂且疑也今將申告子以古聖人之道書之言堯曰允恭克讓言舜曰温恭允塞禹聞善言則拜湯乃改過不恡高宗曰啓乃心沃朕心惟此文王小心翼翼日昃不暇食坐以待旦武王引天下誅紂而代之位其意宜肆而曰予小子不敢荒寧周公踐天子之位捉髪吐哺孔子曰言忠信行篤敬其弟子言曰夫子温良恭儉譲以得之今吾子曰自度不可能也然則自堯舜以下與子果異類耶樂放弛而愁檢局雖聖人與子同聖人能求諸中以厲乎已久則安樂之矣子則肆之其所以異乎聖者在是决也若果以聖與我異類則自堯舜以下皆宜縱目卬鼻四手八足鱗毛羽鬛飛走變化然後乃可茍不為是則亦人耳而子舉將外之耶若然者聖自聖賢自賢衆人自衆人咸任其意又何以作言語立道理千百年天下傳道之是皆無益於世獨遺好事者藻繢文字以矜世取譽聖人不足重也故曰中人以上可以語上唯上智與下愚不移吾以子近上智今其言曰自度不可能也則子果不能為中人以上耶吾之憂且疑者以此凡儒者之所取大莫尚孔子孔子七十而縱心彼其縱之也度不踰矩而後縱之今子年有幾自度果能不踰矩乎而遽樂於縱也傅説曰唯狂克念作聖今夫狙猴之處山呌呼跳梁其輕躁狠戻異甚然得而縶之未半日則定坐求食唯人之為制其或優人得之加鞭箠狎而擾焉跪起趨走咸能為人所為者未有一焉狂奔掣頓踣弊自絶故吾信夫狂之為聖也今子有賢人之資反不肯為狂之克念者而曰我不能捨子其孰能乎是孟子之所謂不為也非不能也凡吾之致書為説車皆聖道也今子曰我不能為車之説但當則法聖道而内無愧乃可長久嗚呼吾車之説果不為聖道耶吾以内可以守外可以行其道告子今子曰我不能翦翦拘拘以同世取榮吾豈教子為翦翦拘拘者哉子何考吾説車之不詳也吾之所云者其道自堯舜禹湯高宗文王武王周公孔子皆由之而子不謂聖道抑以吾為與世同波工為翦翦拘拘者以是教已固迷吾文而懸定吾意甚不然也聖人不以人廢言吾雖少時與世同波然未甞翦翦拘拘也又子自言處衆中偪則擾攘欲棄去不敢猶勉強與之居茍能是何以不克為車之説耶忍汚雜囂譁尚可恭其體貎遜其言辭何故不可吾之説吾未甞為佞且偽其㫖在於恭寛退譲以售聖人之道及乎人如斯而已矣堯舜之譲禹湯高宗之戒文王之小心武王之不敢荒寧周公之吐握孔子之六十九未甞縱心彼七八聖人者所為若是豈恒媿於心乎慢其貎肆其志茫洋而後言偃蹇而後行道人是非不顧齒類人皆心非之曰是禮不足者甚且見罵如是而心反不媿耶聖人之禮譲其且為偽乎為佞乎今子又以行險為車之罪夫車之為道豈樂行於險耶度不得已而至乎險期勿敗而已耳夫君子亦然不求險而利也故曰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國無道其黙足以容不幸而及於危亂期勿禍而已耳且子以及物行道為是耶非耶伊尹以生人為己任管仲釁浴以伯濟天下孔子仁之凡君子為道捨是宜無以為大者也今子書數千言皆未及此則學古道為古辭尨然而措於世其卒果何為乎是之不為而甘羅終軍以為慕棄大而録小賤本而貴末夸世而釣竒茍求知於後世以聖人之道為不若二子僕以為過矣彼甘羅者左右反覆得利棄信使秦背燕之親已而反與趙合以致危於燕天下是以益知秦無禮不信視函谷闗若虎豹之窟羅之徒實使然也子而慕之非夸世歟彼終軍者誕譎險薄不能以道匡漢主好戰之志視天下之勞若觀蟻之移穴翫而不戚人之死於胡越者赫然千里不能諌而又聳踴之已則决起奮怒掉強越挾淫夫以媒老婦欲蠱奪人之國智不能斷而俱死焉是無異盧狗之遇嗾呀呀而走不顧險阻唯嗾者之從何無已之心也子而慕之非釣竒歟二小子之道吾不欲吾子言之孔子曰是聞也非達也使二小子及孔子氏曽不得與於琴張叔皮狂者之列是固不宜以為的也且吾子之要於世者處耶出耶主上以聖明進有道興大化枯槁伏匿縲錮之士皆思踴躍洗沐期輔堯舜萬一有所不及丈人方用德藝達於邦家爲大官以立於天下吾子雖欲為處何可得也則固出而已矣將出於世而仕未二十而任其心吾為子不取也馮婦好搏虎卒為善士周處狂横一旦改節皆老而自克今子素善士年又甚少血氣未定而忽欲為阮咸嵇康之所為守而不化不肯入堯舜之道此甚未可也吾意足下所以云云者惡佞之尤而不悦於恭耳觀過而知仁彌見吾子之方其中也其乏者獨外之圓耳屈子曰懲於羮者而吹虀吾子其類是歟佞之惡而恭反得罪聖人所貴乎中者能時其時也茍不適其道則肆與佞同山雖高水雖下其為險而害也要之不異足下當取吾説車申而復之非為佞而利於險也明矣吾子惡乎佞而恭且不欲今吾又以圓告子則圓之為號固子之所宜甚惡方於恭也又將千百焉然吾所謂圓者不如世之突梯茍冒以矜利乎已者也固若輪焉非特於可進也鋭而不滯亦將於可退也安而不挫欲如循環之無窮不欲如轉丸之走下也乾健而運離麗而行夫豈不以圓克乎而惡之也吾年十七求進士四年乃得舉二十四求博學宏詞科二年乃得仕其間與恒人為羣軰數十百人當時志氣類足下時遭訕罵詬辱不為之靣則為之背積八九年日思摧其形鋤其氣雖甚自折挫然已得號為狂踈人矣及為藍田尉留府庭旦暮走謁於大官堂下與卒伍無别居曹則俗吏满前更説買賣商算贏縮又二年為此度不能去益學老子和其光同其塵雖自以為得然已得號為輕薄人矣及為御史郎官自以登朝廷利害益大愈恐懼思欲不失色於人雖戒礪加切然卒不免為連累廢逐猶以前時遭狂踈輕薄之號既聞於人為恭譲未洽故罪至而無所明之到永州七年矣蚤夜遑遑追思咎過往來甚熟講堯舜孔子之道亦熟益知出於世者之難自任也今足下未為僕嚮所陳者宜乎欲任己之志此與僕少時何異然循吾嚮所陳者而由之然後知難耳今吾先盡陳者不欲足下如吾更訕辱被稱號已不信於世而後知慕中道費力而多害故勤勤焉云爾而不已也子其詳之熟之無徒為煩言往復幸甚又所言書意有不可者令僕專專為掩匿覆盖之愼勿與不知者道此又非也凡吾與子往復皆為言道道固公物非可私而有假令子之言非是則子當自求暴揚之使人皆得刺列卒采其可者以正乎己然後道可顯達也今乃專欲覆盖掩匿是固自任其志而不求益者之為也士傳言庻人謗於道子產之鄉校不毁獨何如哉君子之過如日月之蝕又何盖乎是事吾不能奉子之教矣幸悉之足下所為書言文章極正其辭奥雅後來之馳於是道者吾子且為蒲梢駃騠何可當也其説韓愈處甚好其他但用莊子國語文字太多反累正氣果能遺是則大善矣憂閔廢錮悼籍田之罷意思懇懇誠愛我厚者吾自度罪大敢以是為欣且戚耶但當把鋤荷鍤决溪泉為圃以給茹其隟則浚溝池藝樹木行歌坐釣望青天白雲以此為適亦足老死無戚戚者時時讀書不忘聖人之道已不能用有我信者則以告之朝廷更宰相來政事益修丈人日夕還北闕吾待子郭南亭上期口言不久矣至是當盡吾説今因道人行粗道大㫖如此宗元白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十八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十九
  明 茅坤 撰
  柳州文鈔三
  書
  與韓愈論史官書
  子厚之文多雄辨而此篇尤其卓⿰峭直處但太露氣岸不如昌黎渾涵文如貫珠
  正月二十一日某頓首十八丈退之侍者前獲書言史事云具與劉秀才書及今乃見書藁私心甚不喜與退之往年言史事甚大謬若書中言退之不宜一日在館下安有探宰相意以為茍以史榮一韓退之耶若果爾退之豈宜虚受宰相榮己而冐居館下近密地食奉飬役使掌故利紙筆為私書取以供子弟費古之志於道者不宜若是且退之以為紀録者有刑禍避不肯就尤非也史以名為褒貶猶且恐懼不敢為設使退之為御史中丞大夫其褒貶成敗人愈益顯其宜恐懼尤大也則又將揚揚入臺府美食安坐行呼唱於朝廷而已耶在御史猶爾設使退之為宰相生殺出入升黜天下士其敵益衆則又將揚揚入政事堂美食安坐行呼唱於内庭外衢而已耶何以異不為史而榮其號利其禄者也又言不有人禍則有天刑若以罪夫前古之為史者然亦甚惑凡居其位思直其道道茍直雖死不可回也如回之莫若亟去其位孔子之困於魯衛陳宋蔡齊楚者其時暗諸侯不能以也其不遇而死不由作春秋故也當其時雖不作春秋孔子猶不遇而死也若周公史佚雖紀言書事猶遇且顯也又不得以春秋為孔子累范曄悖亂雖不為史其族亦赤司馬遷觸天子喜怒班固不檢下崔浩沽其直以鬬暴虜皆非中道左丘明以疾盲出於不幸子夏不為史亦盲不可以是為戒其餘皆不出此是退之宜守中道不㤀其直無以他事自恐退之之恐唯在不直不得中道刑禍非所恐也凡言二百年文武事多有誠如此者今退之曰我一人也何能明則同職者又所云若是後來繼今者又所云若是人人皆曰我一人則卒誰能紀傳之耶如退之但以所聞知孜孜不敢怠同職者後來繼今者亦各以所聞知孜孜不敢怠則庻幾不墜使卒有明也不然徒信人口語每每異辭日以滋久則所云磊磊軒天地者决必不沉沒且亂雜無可考非有志者所忍恣也果有志豈當待人督責廹蹙然後為官守耶又凡鬼神事渺茫荒惑無可凖明者所不道退之之智而猶懼於此今學如退之辭如退之好言論如退之慷慨自為正直行行焉如退之猶所云若是則唐之史述其卒無可託乎明天子賢宰相得史才如此而又不果甚可痛哉退之宜更思可為速為果卒以為恐懼不敢則一日可引去又何以云行且謀也今當為而不為又誘館中他人及後生者此大惑已不勉已而欲勉人難矣哉
  唐荆川曰提其原書辨處有顯有晦錯綜成文
  與韓愈致叚太尉逸事書
  文自鏗鏘鼔舞
  退之館下前者書進退之力史事奉答誠中吾病若疑不得實未即籍者諸皆是也退之平生不以不信見遇竊自冠好遊邉上問故老卒吏得叚太尉事最詳今所趨走州刺史崔公時賜言事又具得太尉實跡參校備具太尉大節古固無有然人以為偶一奮遂名無窮今大不然太尉自有難在軍中其處心未甞虧側其莅事無一不可紀㑹在下名未達以故不聞非直以一時取笏為諒也史遷死退之復以史道在職宜不茍過日時昔與退之期為史志甚壯今孤囚廢錮連遭瘴癘羸頓朝夕就死無能為也第不能竟其業若太尉者宜使勿墜太史遷言荆軻徴夏無且言大將軍徴蘇建言留侯徴畫容貎今孤囚賤辱雖不及無且建等然比畫工傳容貎尚差勝春秋傳所謂傳信傳著雖孔子亦猶是也竊自以為信且著其逸事有狀
  與劉禹錫論周易九六説書
  確
  見與董生論周易九六義取老而變以為畢中和承一行僧得此説異孔頴達疏而以為新竒彼畢子董子何膚末於學而遽云云也都不知一行僧承韓氏孔氏説而果以為新竒不亦可笑矣哉韓氏注乾之策二百一十有六曰乾一爻三十有六策則是取其過揲四分而九也坤之策一百四十有四曰坤一爻二十四策則是取其過揲四分而六也孔頴達等作正義論云九六有二義其一者曰陽得兼隂隂不得兼陽其二者曰老陽數九老隂數六二者皆變用周易以變者占鄭𤣥注易亦稱以變者占故云九六也所以老陽九老隂六者九過揲得老陽六過揲得老隂此具在正義乾篇中周簡子之説亦若此而又詳備何畢子董子之不視其書而妄以口承之也君子之學將有以異也必先究窮其書究窮而不得焉乃可以立而正也今二子尚未能讀韓氏注孔氏正義是見其道聽途説者又何能知所謂易者哉足下取二家言觀之則見畢子董子膚末於學而遽云云也足下所為書非元凱兼三易者則諾若曰孰與頴逹著則此説乃頴逹説也非一行僧畢子董子能有異者也無乃即其謬而承之者歟觀足下出入筮數考校左氏今之世罕有如足下求易之悉者也然務先窮昔人書有不可者而後革之則大善謹之勿遽宗元白
  答元饒州論春秋書
  辨
  辱復書教以報張生書及答衢州書言春秋此誠世所希聞兄之學為不負孔氏矣往年曽記裴封叔宅聞兄與裴太常言晉人及姜戎敗秦師于殽一義甞諷習之又聞韓宣英及亡友吕和叔軰言他義知春秋之道久隠而近乃出焉京中於韓安平處始得微指和叔處始見集註恒願掃於陸先生之門及先生為給事中與宗元入尚書同日居又與先生同巷始得執弟子禮未及講討㑹先生病時聞要論甞以易教誨見寵不幸先生疾彌甚宗元又出邵州乃大乖謬不克卒業復於亾友凌生處盡得宗指辨疑集註等一通伏而讀之於紀侯大去其國見聖人之道與堯舜合不唯文王周公之志獨取其法耳於夫人姜氏㑹齊侯于禚見聖人立孝經之大端所以明其分也於楚人殺陳夏徴書丁亥楚子入陳納公孫寧儀行父于陳見聖人褒貶予奪唯當之所在所謂瑕瑜不掩也反覆甚喜若吾生前距此數十年則不得是學矣今適後之不為不遇也兄書中所陳皆孔氏大趣無得踰馬其言書荀息貶立卓之意也頃甞怪荀息奉君之邪心以立嬖子不務正義棄重耳於外而專其寵孔子同於仇牧孔父為之辭今兄言貶息大善息固當貶也然則春秋與仇孔辭不異仇孔亦有貶歟宗元甞著非國語六十餘篇其一篇為息發也今録以往可如愚之所謂者乎微指中明鄭人來輸平量力而退告而後絶固先同後異者也今檢此前無與鄭同之文後無與鄭異之據獨疑此一義理甚精而事有不合兄亦當指而教焉往年又聞和叔言兄論楚商臣一義雖啖趙陸氏皆所未及請具録當疏微指下以傳末學蕭張前書亦請見及至之日勒為一巻以垂將來宗元始至是州作陸先生墓表今以奉獻與宣英讀之春秋之道如日月不可贊也若贊焉必同於孔跖優劣之説故直舉其一二不宣
  與友人論文書
  古今號文章為難足下知其所以難乎非謂比興之不足恢拓之不逺鑽礪之不工頗纇之不除也得之為難知之愈難耳茍或得其高朗探其深賾雖有蕪敗則為日月之蝕也大圭之瑕也曷足傷其明黜其寶哉且自孔氏以來兹道大闡家修人勵刓精竭慮者幾千年矣其間耗費簡札役用心神者其可數乎登文章之籙波及後代越不過數十人耳其餘誰不欲爭裂綺繡互攀日月高視於萬物之中雄峙於百代之下乎率皆縱臾而不克躑躅而不進力蹙勢窮吞志而沒故曰得之為難嗟乎道之顯晦幸不幸繋焉談之辯訥升降繋焉鑒之頗正好惡繋焉交之廣狹屈伸繋焉則彼卓然自得以奮其間者合乎否乎是未可知也而又榮古虐今者比肩疊跡大底生則不遇死而垂聲者衆焉揚雄沒而法言大興馬遷生而史記未振彼之二才且猶若是况乎未甚聞著者哉固有文不傳於後祀聲遂絶於天下者矣故曰知之愈難而為文之士亦多漁獵前作戕賊文史抉其意抽其華置齒牙間遇事蠭起金聲玉耀誑聾瞽之人徼一時之聲雖終淪棄而其奪朱亂雅為害已甚是其所以難也間聞足下欲觀僕文章退發嚢笥編其蕪穢心悸氣動交於胸中未知孰勝故久滯而不往也今往僕所著賦頌碑碣文記議論書序之文凡四十八篇合為一通想令治書蒼頭吟諷之也撃轅拊缶必有所擇顧鍳視何如耳還以一字示褒貶焉
  答韋中立論師道書
  子厚諸書中佳處亦其生平所為文大指處
  二十一日宗元白辱書云欲相師僕道不篤業甚淺近環顧其中未見可師者雖甞好言論為文章甚不自是也不意吾子自京師來蠻夷間乃幸見取僕自卜固無取假令有取亦不敢為人師為衆人師且不敢况敢為吾子師乎孟子稱人之患在好為人師由魏晉氏以下人益不事師今之世不聞有師有輒譁笑之以為狂人獨韓愈奮不顧流俗犯笑侮収召後學作師説因抗顏而為師世果羣怪聚罵指目牽引而増與為言詞愈以是得狂名居長安炊不暇熟又挈挈而東如是者數矣屈子賦曰邑犬羣吠吠所怪也僕往聞庸蜀之南恒雨少日日出則犬吠予以為過言前六七年僕來南二年冬幸大雪踰嶺被南越中數州數州之犬皆蒼黄吠噬狂走者累日至無雪乃已然後始信前所聞者今韓愈既自以為蜀之日而吾子又欲使吾為越之雪不以病乎非獨見病亦以病吾子然雪與日豈有過哉顧吠者犬耳度今天下不吠者幾人而誰敢衒怪於羣目以召閙取怒乎僕自謫過以來益少志慮居南中九年増脚氣病漸不喜閙豈可使呶呶者早暮咈吾耳騷吾心則固僵仆煩憒愈不可過矣平居望外遭齒舌不少獨欠為人師耳抑又聞之古者重冠禮將以責成人之道是聖人所尤用心者也數百年來人不復行近有孫昌𦙍者獨發憤行之既成禮明日造朝至外廷薦笏言於卿士曰某子冠畢應之者咸憮然京兆尹鄭叔則怫然曵笏却立曰何預我耶廷中皆大笑天下不以非鄭尹而怪孫子何哉獨為所不為也今之命師者大類此吾子行厚而辭深凡所作皆恢恢然有古人形貎雖僕敢為師亦何所増加也假而以僕年先吾子聞道著書之日不後誠欲往來言所聞則僕固願悉陳中所得者吾子茍自擇之取某事去某事則可矣若定是非以教吾子僕材不足而又畏前所陳者其為不敢也决矣吾子前所欲見吾文既悉以陳之非以耀明於子聊欲以觀子氣色誠好惡何如也今書來言者皆大過吾子誠非佞譽誣諛之徒直見愛甚故然耳始吾幼且少為文章以辭為工及長乃知文者以明道是固不茍為炳炳烺烺務采色夸聲音而以為能也凡吾所陳皆自謂近道而不知道之果近乎遠乎吾子好道而可吾文或者其於道不遠矣故吾每為文章未甞敢以輕心掉之懼其剽而不留也未甞敢以怠心易之懼其弛而不嚴也未甞敢以昏氣出之懼其昧沒而雜也未甞敢以矜氣作之懼其偃蹇而驕也抑之欲其奥揚之欲其明疎之欲其通廉之欲其節激而發之欲其清固而存之欲其重此吾所以羽翼夫道也本之書以求其質本之詩以求其恒本之禮以求其宜本之春秋以求其斷本之易以求其動此吾所以取道之原也參之榖梁氏以厲其氣參之孟荀以暢其支參之莊老以肆其端參之國語以博其趣參之離騷以致其幽參之太史以著其潔此吾所以旁推交通而以為之文也凡若此者果是耶非耶有取乎抑其無取乎吾子幸觀焉擇焉有餘以告焉茍亟來以廣是道子不有得焉則我得矣又何以師云爾哉取其實而去其名無招越蜀吠怪而為外庭所笑則幸矣宗元復白
  子厚中所論文章之㫖未敢必其盡能如所云要之亦本於鑱心研神者而後之為文者特路剽富者之金而以誇於天下曰吾且猗頓矣何其不自量之甚也予故奮袂曰有志於文須本之六藝以求聖人之道其庶焉耳
  答吳秀才謝示新文書
  短牘亦自澹宕
  某白向得秀才書及文章類前時所辱逺甚多賀多賀秀才志為文章又在族父處蚤夜孜孜何畏不日日新又日新也雖間不奉對茍文益日新則若亟見矣夫觀文章宜若懸衡然増之銖两則俯反是則仰無可私者秀才誠欲令吾俯乎則莫若増重其文今觀秀才所増益者不啻銖两吾固伏膺而俯矣愈重則吾俯滋甚秀才其懋焉茍増而不已則吾首懼至地耳又何間疎之患乎還答不悉
  復杜温夫書
  書㫖似倨而語亦多光燄
  二十五日宗元白两月來三辱生書書皆逾千言意者相望僕以不對答引譽者然僕誠過也而生與吾文又十巻噫亦多矣文多而書頻吾不對答而引譽宜可自反而來徴不肯相見亟拜亟問其得終無辭乎凡生十巻之文吾已略觀之矣吾性騃滯多所去甚諭安敢懸斷是且非耶書抵吾必曰周孔周孔安可當也語人必於其倫生以直躬見抵宜無所諛道而不幸乃曰周孔吾豈得無駭怪且疑生悖亂浮誕無所取幅尺以故愈不對答來柳州見一刺史即周孔之今而去我道連而謁於潮之二邦又得二周孔去之京師京師顯人為文詞立聲名以千數又宜得周孔千百何吾生胸中擾擾焉多周孔哉吾雖少為文不能自雕斵引筆行墨快意累累意盡便止亦何所師法立言狀物未甞求過人亦不能明辨生之才致但見生用助字不當律令唯以此奉答所謂乎歟耶哉夫者疑辭也矣耳焉也者决辭也今生則一之宜考前聞人所使用與吾言類且異愼思之則一益也庚桑子言藿蠋鵠卵者吾取焉道連而謁於潮其卒可化乎然世之求知音者一遇其人或為十數文即務往京師急日月犯風雨走謁門戸以冀茍得今生年非甚少而自荆來柳自柳將道連而謁於潮途遠而深矣則其志果有異乎又狀貎嶷然類丈夫視端形直心無岐逕其質氣誠可也獨要謹充之爾謹充之則非吾獨能生勿怨亟之二邦以取法時思吾言非固拒生者孟子曰余不屑之教誨也者是亦教誨而已矣宗元白
  答貢士廖有方論文書
  中多自矜亦自悲愴
  三日宗元白得秀才書知欲僕為序然吾為文非茍然易也於秀才則吾不敢愛吾在京都時好以文寵後輩由吾文知名者亦為不少焉自遭斥逐禁錮益為輕薄小兒譁囂羣朋増飾無狀當途人率謂僕垢汚重厚舉將去而逺之今不自料而序秀才秀才無乃未得嚮時之益而受後事之累吾是以懼潔然盛服而與負塗者處而又何頼焉然觀秀才勤懇意甚久逺不為頃刻私利欲以就文雅則吾曷敢以讓當為秀才言之然而無顯出於今之世視不為流俗所扇動者乃以示之既無以累秀才亦不増僕之詬罵也計無宜於此若果能是則吾之荒言出矣宗元白
  答韋珩示韓愈相推以文墨事書
  歐陽公書似柳子厚此書者為多
  足下所封示退之書云欲推避僕以文墨事且以勵足下若退之之才過僕數人尚不宜推避於僕非其實可知固相假借為之詞耳退之所敬者司馬遷揚雄遷於退之固相上下若雄者如太𤣥法言及四愁賦退之獨未作耳决作之加恢竒至他文過揚雄逺甚雄文遣言措意頗短局滯澁不若退之猖狂恣睢肆意有所作若然者使雄來尚不宜推避而况僕耶彼好奬人善以為不屈己善不可奬故慊慊云爾也足下幸勿信之且足下志氣高好讀南北史書通國朝事穿穴古今後來無能和而僕稚騃卒無所為但趦趄文墨筆硯淺事今退之不以吾子勵僕而反以僕勵吾子愈非所宜然卒篇欲足下自挫抑合當世事以固當雖僕亦知無出此吾子年甚少知己者如麻不患不顯患道不立耳此僕以自勵亦以佐退之勵足下不宣
  答貢士沈起書
  風神盎然特篇末猶似未了語
  蒼頭至得所來問志氣盈牘博我以風賦比興之㫖僕之樸騃專魯而當惠施鍾期之位深自恧也又覽所著文宏博中正富我以琳琅珪璧之寶甚厚僕之狹陋蚩鄙而膺東阿昭明之任又自懼也烏可取識者歡笑以為知己羞進越高視僕所不敢然特枉將命猥承厚貺豈得固拒雅志黙黙而已哉謹以所示布露於聞人羅列乎坐隅使識者動目聞者傾耳㡬于萬一用以為報也嗟乎僕甞病興寄之作堙鬱于世辭有枝葉蕩而成風益用慨然間歲興化里蕭氏之廬覩足下詠懐五篇僕乃拊掌愜心吟玩為娛告之能者誠亦響應今乃有五十篇之贈其數相什其功相百覽者歎息謂余知文此又足下之賜也幸甚幸甚勉懋厥志以取榮盛時若夫古今相變之道質文相生之本高下豐約之所自長短大小之所出子之言云又何訊焉來使告遽不獲申盡輙奉草具以備還答
  報袁君陳秀才避師名書
  蒼蔚可誦
  秀才足下僕避師名久矣往在京師後學之士到僕門日或數十人僕不敢虚其來意有長必出之有不至必惎之其教也雖若是當時無師弟子之説其所不樂為者非以師為非弟子為罪也有兩事故不能自視以為不足為一也世久無師弟子決為之且見非且見罪懼而不為二也其大説具答韋中立書今以往可觀之秀才貌甚堅辭甚强僕自始覿固竒秀才及見兩文愈益竒雖在京都日數十人到門者誰出秀才右耶前已必秀才可為成人僕之心固虚矣又何鯤鵬互鄉於尺牘哉秋風益高暑氣益衰可偶居卒談秀才時見咨僕有諸内者不敢愛惜大抵文以行為本在先誠其中其外者當先讀六經次論語孟軻書皆經言左氏國語莊周屈原之辭稍采取之榖梁子太史公甚峻潔可以出入餘書俟文成異日討也其歸在不出孔子此其古人賢士所懔懔者求孔子之道不於異書秀才志於道慎勿怪勿雜勿務速顯道茍成則勃然爾久則蔚然爾源而流者歲旱不涸蓄榖者不病凶年蓄珠玉者不虞殍死矣然則成而久者其術可見雖孔子在為秀才計未必過此不具宗元白
  答嚴厚輿論師道書
  二十五日某白馮翊嚴生足下得生書言為師之説怪僕所作師友箴與答韋中立書欲變僕不為師之志而屈己為弟子凡僕所為二文其卒果不異僕之所避者名也所憂者其實也實不可一日忘僕聊歌以為箴行且求中以益己慄慄不敢暇又不敢自謂有可師乎人者耳若乃名者方為薄世笑罵僕脆怯尤不足當也内不足為外不足當衆口雖懇懇見廹其若吾子何實之要二文中皆是也吾子其詳讀之僕見解不出此吾子所云仲尼之説豈易耶仲尼可學不可為也學之至斯則仲尼矣未至而欲行仲尼之事若宋襄公好霸而敗國卒中矢而死仲尼豈易言耶馬融鄭𤣥者二子獨章句師耳今世固不少章句師僕幸非其人吾子欲之其有樂而望吾子者矣言道講古窮文辭以為師則固吾屬事僕才能勇敢不如韓退之故又不為人師人之所見有異同吾子無以韓責我若曰僕拒千百人又非也僕之所拒拒為師弟子名而不取當其禮者也若言道講古窮文辭有來問我者吾豈甞瞋目閉口邪敬叔吾所信愛今不得見其人又不敢廢其言吾子文甚暢逺恢恢乎其闢大路將疾馳也攻其車肥其馬長其筴調其六轡中道之行大都捨是又奚師歟亟謀於知道者而考諸古師不乏矣幸而亟來終日與吾子言不敢倦不敢愛不敢肆茍去其名全其實以其餘易其不足亦可交以為師矣如此無世俗累而有益乎己古今未有好道而避是者宗元白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十九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二十
  明 茅坤 撰
  柳州文鈔四
  書啟
  上李夷簡相公書
  日月使持節栁州諸軍事守栁州刺史栁宗元謹獻書于相公閣下宗元聞有行三塗之艱而墜千仞之下者仰望於道號以求出過之者日千百人皆去而不顧就令哀而顧之者不過攀木俯首深矉太息良久而去耳其卒無可奈何然其人猶望而不止也俄而有若烏獲者持長綆千尋徐而過焉其力足為也其器足施也號之而不顧顧而曰不能力則其人知必死於大壑矣何也是時不可遇而幸遇焉而又不逮乎巳然後知命之窮勢之極其卒呼憤自斃不復望於上矣宗元曩者齒少心銳徑行髙歩不知道之艱以陷乎大阨窮躓殞墜廢為孤囚日號而望者十四年矣其不顧而去與顧而深矉者俱不之焉然猶仰首伸吭張目而視曰庶幾乎其有異俗之心非常之力當路而垂仁者耶今閣下以仁義正直入居相位宗元實竊拊心自慶以為獲其所望故敢致其詞以聲其哀若又捨而不顧則知沈埋踣斃無復振矣伏惟動心焉宗元得罪之由致謗之自以閣下之明其知之久矣繁言蔓詞秪益為黷伏惟念墜者之至窮錫烏獲之餘力舒千尋之綆垂千仞之艱致其不可遇之遇以卒成其幸庶號而望者得畢其誠無使呼憤自斃沒有餘恨則士之死於門下者宜無先焉生之通塞决在此舉無任戰汗隕越之至
  子厚困阨之久故其書呼號哀籲若此錄而存之以見其始末云
  答元饒州論政理書
  纖悉
  奉書辱示以政理之説及劉夢得書往復甚善類非今之長人者之志不惟充賦税養禄秩足巳而巳獨以庶富且敎為大任甚盛甚盛孔子曰吾與回言終日不違如愚然則䝉者固難曉必勞申諭乃得悦服用是尚有一疑焉兄所言免貧病者而不益富者税此誠當也乘理政之後固非若此不可不幸乘弊政之後其可爾耶夫弊政之大莫若賄賂行而征賦亂苟然則貧者無貲以求於吏所謂有貧之實而不得貧之名富者操其贏以市於吏則無富之名而有富之實貧者愈困餓死亡而莫之省富者愈恣横侈秦而無所忌兄若所遇如是則將信其故乎是不可懼撓人而終不問也固必問其實問其實則貧者固免而富者固增賦矣安得持一定之論哉若曰止免貧者而富者不問則僥倖者衆皆挾重利以邀貧者猶若不免焉若曰檢富者懼不得實而不可增焉則貧者亦不得實不可免矣若皆得實而故縱以為不均何哉孔子曰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今富者税益少貧者不免於捃拾以輸縣官其為不均大矣非唯此而巳必将服役而奴使之多與之田而取其半或乃取其一而收其二三主上思人之勞苦或減除其税則富者以戸獨免而貧者以受役卒輸其二三與半焉是澤不下流而人無所告訴其為不安亦大矣夫如是不一定經界覈名實而姑重改作其可理矣乎富室貧之母也誠不可破壞然使其大倖而役於下則又不可兄云懼富人流為工商浮窳蓋甚急而不均則有此耳若富者雖益賦而其實輸當其十一猶足安其堵雖驅之不肯易也檢之逾精則下逾巧誠如兄之言管子亦不欲以民産為征故有殺畜伐木之説今若非市井之征則捨其産而唯丁田之問推以誠質示以恩惠嚴責吏以法如所陳一社一村之制逓以信相考安有不得其實不得其實則一社一村之制亦不可行矣是故乗弊政必湏一定制而後兄之説乃得行焉䝉之所見及此而已永州以僻隅少知人事元之所代者誰耶理歟弊歟理則其説行矣若其弊也䝉之説其在可用之數乎因南人來重曉之其他皆善愚不足以議願同夢得之云者兄通春秋取聖人大中之法以為理饒之理小也不足費其慮無所論刺故獨舉均賦之事以求往復而除其惑焉不習吏職而強言之宜為長者所笑弄然不如是則無以來至當之言蓋明而敎之君子所以開後學也又聞兄之莅政三日舉韓宣英以代巳宣英逹識多聞而習於事宜當賢者類舉今負罪屏棄凡人不敢稱道其善又况聞於大君以二千石薦之哉是乃希世㧞俗果於直道斯古人之所難而兄行之宗元與宣英同罪皆世所背馳者也兄一舉而德皆及焉祁大夫不見叔向今而預知斯舉下走之大過矣書雖多言不足導意故止於此不宣
  與吕恭書
  中亦有佳處荆川云學左氏外傳
  宗元白元生至得弟書甚善諸所稱道具之元生又持部中廬墓父者所得石書模其文示余云若將聞於上cq=269余故恐而疑焉僕蚤好觀古書家所蓄晉魏時尺牘甚具又二十年來徧觀長安貴人好事者所蓄殆無遺焉以是善知書雖未嘗見名氏亦望而識其時也又文章之形狀古今特異弟之精敏通逹夫豈不究於此今視石文署其年曰永嘉其書則今田野人所作也雖支離其字尤不能近古為其永字等頗效王氏變法皆永嘉所未有辭尤鄙近若今所謂律詩者晉時蓋未嘗為此聲大謬妄矣又言植松烏擢之怪而掘其土得石尤不經難信或者得無姦為之乎且古之言塟者藏也壤樹之而君子以為議况廬而居者其足尚之哉聖人有制度有法令過則為辟故立大中者不尚異敎人者欲其誠是故惡夫飾且偽也過制而不除喪宜廬於庭而矯於墓者大中之罪人也况又出怪物詭神道以奸大法而因以為利乎夫偽孝以奸利誠仁者不忍擿過恐傷於敎也然使偽可為而利可冒則敎益壤若然者勿與知焉可也伏而不出之可也以大夫之政良而吾子賛焉固無闕遺矣作東郛改市𨞬去比竹茨草之室而垍土大木陶甄梓匠之工備孽火不得作化惰窳之俗絶偷浮之源而條桑浴種深耕易耨之力用寛徭嗇貨均賦之政起其道美矣於斯也慮善善之過而莫之省誠慤之道少損故敢私言之夫以淮濟之清有玷焉若秋豪固不為病然而萬一離婁子眇然睨之不若無者之快也想黙巳其事無出所置書幸甚宗元白
  賀進士王参元失火書
  深識之言逼古之文
  得楊八書知足下遇火災家無餘儲僕始聞而駭中而疑終乃大喜蓋將吊而更以賀也道遠言略猶未能究知其狀若果蕩焉泯焉而悉無有乃吾所以尤賀者也足下勤奉養樂朝夕惟恬安無事是望也今乃有焚煬赫烈之虞以震駭左右而脂膏滫瀡之具或以不給吾是以始而駭也凡人之言皆曰盈虚倚伏去來之不可常或將大有為也乃始厄困震悸於是有水火之孽有羣小之慍勞苦變動而後能光明古之人皆然斯道遼闊誕漫雖聖人不能以是必信是故中而疑也以足下讀古人書為文章善小學其為多能若是而進不能出羣士之上以取顯貴者蓋無他焉京城人多言足下家有積貨士之好廉名者皆畏忌不敢道足下之善獨自得之心蓄之銜忍而不出諸口以公道之難明而世之多嫌也一出口則嗤嗤者以為得重賂僕自貞元十五年見足下之文章蓄之者蓋六七年未嘗言是僕私一身而負公道久矣非特負足下也及為御史尚書郎自以幸為天子近臣得奮其舌思以發明足下之鬰塞然時稱道於行列猶有顧視而竊笑者僕良恨修已之不亮素譽之不立而為世嫌之所加常與孟幾道言而痛之乃今幸為天火之所盪滌凡衆之疑慮舉為灰埃黔其廬赭其垣以示其無有而足下之才能乃可以顯白而不汚其實出矣是祝融回禄之相吾子也則僕與幾道十年之相知不若兹火一夕之為足下譽也宥而彰之使夫蓄於心者咸得開其喙發䇿決科者授子而不慄雖欲如嚮之蓄縮受侮其可得乎於兹吾有望於子是以終乃大喜也古者列國有災同位者皆相吊許不吊災君子惡之今吾之所陳若是有以異乎古故將吊而更以賀也顔曾之養其為樂也大矣又何闕焉足下前要僕文章古書極不忘𠉀得數十幅乃併往耳吳二十一武陵來言足下為醉賦及對問大善可寄一本僕近亦好作文與在京城時頗異思與足下輩言之桎梏甚固未可得也因人南來致書訪死生不悉宗元白
  上西川武元衡相公謝撫問啟
  子厚諸啓非為四六而已中多奇峭沉鬱之㫖予不能盡錄錄凡四首
  某啟某愚陋狂簡不知周防失於夷途陷在大罪伏匿嶺下于今七年追念往愆寒心飛𩲸幸䝉在宥得自循省豈敢徹聞于廊廟之上見志於樽俎之際以求心於萬一者哉相公以含𢎞光大之徳廣博淵泉之量不遺垢汚先賜榮示奉讀流涕以懼以悲屏營舞躍不敢寧處是將收孟明於三敗責曹沬於一舉俾折脅臏脚之倫得自拂飾以期效命於鞭䇿之下此誠大君子并容廣覽棄瑕録用之道也自顧孱鈍無以克堪祗受大賜豈任負戴精誠之至炯然如日拜伏無路不勝惶惕輕冒威重戰汗交深
  賀趙江陵宗儒辟符載啟
  某啟伏聞以武都符載為記室天下立志之士雜然相顧繼以歎息知為善者得其歸嚮流言者有所間執直道之所行義風之所揚堂堂焉實在荆山之南矣幸甚幸甚夫以符君之藝術志氣為時聞人才位未㑹盤桓固久中間因緣陷在危邦與時偃仰不廢其道而為見忌嫉者横致唇吻房給事以高節特立聞之於朝王吏部以清議自任辨之於外然猶小人浮議困在交戟凡諸侯之欲得符君者城聯壤接而惑於騰沸環視相讓莫敢先舉及受署之日則皆開口垂臂悵望悼悔譬之求珠於海而徑寸先得則衆皆怏然罷去知竒寳之有所歸也嗚呼巧言難明下流多謗自非大君子出世之氣則何望焉贍望清風若在天外無任感激欣躍之至輕瀆陳賀不勝戰越不宣
  上襄陽李僕射愬獻唐雅詩啟
  佳什
  宗元啟昔周宣中興得賢臣召虎師出江漢以平淮夷故其詩曰江漢之滸王命召虎其卒章曰于周受命自召祖命以明虎者召公之孫克承其先也今天子中興而得閣下亦出江漢以平淮夷克承于先西平王其事正類然而未有嗣大雅之説以布天下以施後代豈聖唐之文雅獨後於周室哉宗元身雖陷敗而其論著往往不為世屈意者殆不可自薄自匿以墜斯時苟有輔萬分之一雖死無憾謹撰平淮夷雅二篇齋沐上獻誠醜言淫聲不足以當金石庶繼代洪烈稗官里人得採而歌之不勝憤踊之至輕瀆威重戰越交深謹啟
  上權德與補闕溫巻啟
  補闕執事宗元聞之重遠輕邇賤視貴聽所由古矣切以宗元幼不知恥少又躁進拜揖長者自于幼年是以簉俊造之末跡厠牒計之下列賈藝求售闃無善價載文筆而都儒林者匪親乃舊率皆擕撫相示談笑見眤喔咿逡巡為逹者嗤無乃覩其樸者鄙其成狎其幼者薄其長耶將行不拔異操不砥礪學不該廣文不炳燿實可鄙而薄耶今鴛鷺充朝而獨于執事者特以顧下念舊收接儒素異乎他人耳敢問厥由庶幾告之俾識去就幸甚幸甚今將慷慨激昂奮攘布衣縱談作者之筵曵裾名卿之門抵掌峩弁厚自潤澤進越無恧汙逹者之視聽狂狷愚妄固不可為也復欲俛黙惕息疊足榻翼拜祈公侯之閽跪邀賢逹之車竦魂慄股兢恪危懼榮者倦之彌忿厥心又不可為也若慎守其常確執厥中固其所矣則又色平氣柔言訥性魯無特逹之節無推擇之行𤨏𤨏碌碌一孺子耳孰謂其可進孰謂其可退抑又聞之不鼔踴無以超泥塗不曲促無以由險艱不守常無以處明分不執中無以趍夷軌今則鼓踴乎曲促乎守其常而執厥中乎浩不知其宜矣進退無倚宵不遑寐乃訪于故人而咨度之其人曰補闕權君著名踰紀行為人高言為人信力學掞文時儕稱雄子亟拜之足以發揚對曰衷燕石而履𤣥圃帯魚目而游漲海秪取誚耳曷予補乎其人曰跡之勤者情必生焉心之恭者禮必報焉况子之文不甚鄙薄者乎苟或勤以奉之恭以下之則必朂厲爾行煇燿爾能言為建瓴晨發夕被聲馳而響溢風振而草靡可使尺澤之鯢奮鱗而縱海密網之鳥舉羽而翔霄子之一名何足就矣庶為終身之遇乎曷不舉馳聲之資挈成名之基授之權君然後退行守常執中之道斯可也愚不敏以為信然是以有前日之拜又以為色取象恭大賢所飫朝造夕謁大賢所倦性頗疎野竊又不能是以有今兹之問仰惟覽其鄙心而去就之潔誠齋慮不勝至願謹再拜
  上大理崔大卿應制舉啟
  古之知已者不待來求而後施德舉能而巳其受德者不待成身而後拜賜感知而巳故不叩而響不介而合則其舉必至而其感亦甚斯道遁去遼闊千祀何為乎今之世哉若宗元者智不能經大務斷大事非有恢傑之才學不能探奥義窮章句為腐爛之儒雖或寘力於文章勤勤懇懇于嵗時然而未能極聖人之規矩恢作者之聞見勞費翰墨徒爾拖逢掖曵大帶游於朋齒且有愧色豈有能乎哉閣下何見待之厚也始者自謂抱無用之文戴不肖之容雖振身泥塵仰睎雲霄何由而能哉遂用收視内顧頫首絶望甘以沒沒也今者果不自意他日𤨏𤨏之著述幸得流於衽席接在視聽閣下乃謂可以蹈逺大之途及制作之門決然而不疑介然而獨德是何收採之特逹而顧念之勤備乎且閣下知其為人何如哉其貎之美陋質之細大心之賢不肖閣下固未知也而一遇文字志在濟拔斯蓋古之知巳者已故曰古之知己者不待來求而役施德者也然則亟來而求者誠下科也宗元向以應愽學宏詞之舉㑹閣下辱臨考第司其升降當此之時意謂運合事并適丁厥時其私心日以自負也無何閣下以鯤鱗之勢不容尺澤悠爾而自放廓然而高邁其不我知者遂排逐而委之委之誠當也使古之知己猶在豈若是求多乎哉夫仕進之路昔者竊聞于師矣太上有專逹之能乘時得君不由乎表著之列而取將相行其政焉其次有文行之美積能累勞不由乎舉甲乙歴科第登乎表著之列顯其名焉又其次則曰吾未嘗舉甲乙也未嘗歴科第也彼朝廷之位吾何修而可以登之乎必求舉是科也然後得而登之其下不能知其利又不能務其往則曰舉天下而好之吾何為獨不然由是觀之有愛錐刀者以舉是科為悦者也有爭尋常者以登乎朝廷為悦者也有慕權貴之位者以將相為悦者也有樂行其政者以理天下為悦者也然則舉甲乙歴科第固為末而已矣得之不加榮喪之不加憂苟成其名於逺大者何補焉然而至於感知之道則細大一矣成敗亦一矣故曰其受德者不待成身而後拜賜然則幸成其身者固末節也蓋不知來求之下者不足以收特逹之士而不知成身之末者不足以承賢逹之遇審矣伏以閣下德足以儀世才足以輔聖文足以當宗師之位學足以冠儒述之首誠為賢逹之表也顧視下輩豈容易而收哉而宗元樸野昧劣進不知退不可以言乎德不能植志於義而必以文字求逹不可以言乎才秉翰執簡敗北而歸不可以言乎文登場應對剌繆經㫖不可以言乎學固非特逹之器也忖省陋質豈容易而承之哉叨冒大遇穢累高鑒喜懼交爭不克寧居竊感荀罃如實出巳之德敢希豫讓國士遇我之報伏𠉀門屏敢俟招納謹奉啟以代投刺之禮伏惟以知己之道終撫薦焉不宣宗元謹啟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二十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二十一
  明 茅坤 撰
  栁州文鈔五
  序
  栁宗直西漢文類序
  覧子厚之所以序西漢而文章之㫖亦可概見矣
  左右史混久矣言事駁亂尚書春秋之㫖不立自左丘明傳孔氏太史公述歴古今合而為史記迄于今交錯相糺莫能離其説獨左氏國語紀言不叅於事戰國䇿春秋後語頗本右史尚書之制然無古聖人蔚然之道大抵促數耗矣而後之文者寵之文之近古而尤壯麗莫若漢之西京班固書傳之吾嘗病其畔散不屬無以考其變欲采比義㑹年長疾作駑墮愈日甚未能勝也幸吾弟宗直愛古書樂而成之捜討磔裂攟摭融結離而同之與類推移不易時月而咸得從其條貫森然炳然若開羣玉之府指揮聨累圭璋琮璜之狀各有列位不失其叙雖第其價可也以文觀之則賦頌詩歌書奏詔䇿辯論之辭畢具以語觀之則右史紀言尚書戰國䇿成敗興壞之説大備無不苞也噫是可以為學者之端耶始吾少時有路子者自賛為是書吾嘉而叙其意而其書終莫能具卒俟宗直也故删取其叙繫于左以為西漢文類首紀殷周之前其文簡而野魏晉以降則盪而靡得其中者漢氏漢氏之東則既衰矣當文帝時始得賈生明儒術武帝尤好焉而公孫𢎞董仲舒司馬遷相如之徒作風雅益盛敷施天下自天子至公卿大夫士庶人咸通焉於是宣於詔䇿逹於奏議諷於辭賦傳於歌謡由高帝訖于哀平王莽之誅四方之文章葢爛然矣史臣班孟堅修其書㧞其尤者充于簡册則二百三十年間列辟之逹道名臣之大範賢能之志業黔黎之風美列焉若乃合其英精離其變通論次其叙位必俟學古者興行之唐興用文理貞元間文章特盛本之三代浹于漢氏與之相準於是有能者取孟堅書類其文次其先後為四十巻
  楊評事文集後序
  覧此序亦可見古之欲兼詩與文而並盛者亦世所難而況吾曹乎
  贊曰文之用辭令褒貶導揚諷諭而已雖其言鄙野足以備於用然而闕其文采固不足以竦動時聽夸示後學立言而朽君子不由也故作者抱其根源而必由是假道焉作於聖故曰經述於才故曰文文有二道辭令褒貶本乎著述者也導揚諷諭本乎比興者也著述者流蓋出於書之謨訓易之象系春秋之筆削其要在於高壯廣厚詞正而理備謂宜藏於簡册也比興者流葢出於虞夏之詠歌殷周之風雅其要在於麗則清越言暢而意美謂宜流於謡誦也兹二者考其㫖義乖離不合故秉筆之士恒徧勝獨得而罕有兼者焉厥有能而專美命之曰藝成雖古文雅之盛世不能並肩而生唐興以來稱是選而不怍者梓潼陳拾遺其後燕文貞以著述之餘攻比興而莫能極張曲江以比興之隟窮著述而不克備其餘各探一隅相與背馳於道者其去彌遠文之難兼斯亦甚矣若楊君者少以篇什著聲於時其炳耀尤異之詞諷誦于文人盈滿于江湖逹于京師晚節徧悟文體尤邃叙述學富識遠才涌未巳其雄傑老成之風與時增加既獲是不數年而夭其季年所作尤善其為鄂州新城頌諸葛武侯傳論餞送梓潼陳衆甫汝南周愿河東裴泰武都符義府泰山羊士諤隴西李鍊凡六序廬山禪居記辭李常侍啓遠游賦七夕賦皆人文之選巳用是陪陳君之後其可謂具體者歟嗚呼公既悟文而疾既即功而廢廢不逾年大病及之卒不得窮其工竟其才遺文未克流于世休聲未克充於時凡我從事於文者所宜追惜而悼慕也宗元以通家修好幼獲省謁故得奉公元兄命論次篇簡遂述其制作之所詣以繫于後
  予嘗謂子厚詩過昌黎而文特讓一格矣大略千鈞之弩難以再發也
  濮陽吳君文集序
  文自有法度
  博陵崔成務嘗為信州從事為余言邑有聞人濮陽吳君弱齡長鬛而廣顙好學而善文居鄉黨未嘗不以信義交於物敎子弟未嘗不以忠孝端其本以是卿相賢士率與亢禮余嘗聞而志乎心㑹其子偘更名武陵升進士得罪來永州因奉其先人文集十巻再拜請余以文冠其首余得徧觀焉其為辭賦有戒茍冒陵僣之志其為詩歌有交王公大人之義其為誄誌弔祭有孝㳟慈仁之誠而多舉六經聖人之大㫖發言成章有可觀者古之司徒必求秀士由鄉而升之天官古之太史必求人風陳詩以獻于法宫然後材不遺而志可見近世之居位者或未能盡用古道故吳君之行不昭而其辭不薦雖一命于王而終伏其志嗚呼有可惜哉武陵又論次誌傳三巻繼于末其官氏及他才行甚具云
  愚溪詩序
  子厚集中最佳處
  灌水之陽有溪焉東流入于瀟水或曰冉氏嘗居也故姓是溪曰冉溪或曰可以染也名之以其能故謂之染溪余以愚觸罪謫瀟水上愛是溪入二三里得其尤絶者家焉古有愚公谷今余家是溪而名莫能定士之居者猶齗齗然不可以不更也故更之為愚溪愚溪之上買小丘為愚丘自愚丘東北行六十歩得泉焉又買居之為愚泉愚泉凡六穴皆出山下平地葢上出也合流屈曲而南為愚溝遂負上累石塞其隘為愚池愚池之東為愚堂其南為愚亭池之中為愚島嘉木異石錯置皆山水之竒者以余故咸以愚辱焉夫水智者樂也今是溪獨見辱於愚何哉蓋其流甚下不可以灌溉又峻急多坻石大舟不可入也幽邃淺狹蛟龍不屑不能興雲雨無以利世而適類於余然則雖辱而愚之可也寗武子邦無道則愚智而為愚者也顔子終日不違如愚睿而為愚者也皆不得為真愚今余遭有道而違於理悖於事故凡為愚者莫我若也夫然則天下莫能爭是溪余得專而名焉溪雖莫利於世而善鑒萬類清瑩秀徹鏘鳴金石能使愚者喜笑眷慕樂而不能去也余雖不合於俗亦頗以文墨自慰潄滌萬物牢籠百態而無所避之以愚辭歌愚溪則茫然而不違昏然而同歸超鴻䝉混希夷寂寥而莫我知也於是作八愚詩紀於溪石上
  古來無此調𨺗然創為之指次如畫
  陪永州崔使君遊讌南池序
  文瀟灑跌宕惜也篇末猶多抑鬱之思云
  零陵城南環以羣山延以林麓其崖谷之委會則泓然為池灣然為溪其上多楓柟竹箭哀鳴之禽其下多芡芰蒲蕖騰波之魚韜涵太虚澹灔里閭誠游觀之佳麗者已崔公既來其政寛以肆其風和以廉既樂其人又樂其身于暮之春徵賢合姻登舟于兹水之津連山倒垂萬象在下浮空泛景蕩若無外横碧落以中貫陵太虚而徑度羽觴飛翔匏竹激越熈然而歌婆然而舞持頥而笑瞪目而倨不知日之將暮則於向之物者可謂無負矣昔之人知樂之不可常㑹之不可必也當歡而悲者有之况公之理行宜去受厚錫而席之賢者率皆在官䝉澤方將脱鱗介生羽翮夫豈趦趄湘中為顦顇客耶余既委廢於世恒得與是山水為伍而悼兹㑹不可再也故為文志之
  送薛存義之任序
  昔人多録此文然其義亦淺
  河東薛存義將行栁子載肉于俎崇酒于觴追而送之江滸飲食之且告曰凡吏于土者若知其職乎葢民之役非以役民而巳也凡民之食于土者出其十一傭乎吏使司平於我也今我受其直怠其事者天下皆然豈惟怠之又從而盗之向使傭一夫於家受若直怠若事又盗若貨器則必甚怒而黜罰之矣以今天下多類此而民莫敢肆其怒與黜罰何哉勢不同也勢不同而理同如吾民何有逹于理者得不恐而畏乎存義假令零陵二年矣蚤作而夜思勤力而勞心訟者平賦者均老弱無懷詐暴憎其為不虚取直也的矣其知恐而畏也審矣吾賤且辱不得與考績幽明之説於其往也故賞以酒肉而重之以辭
  送徐從事北逰序
  宕
  讀詩禮春秋莫能言説其容貎充充然而聲名不聞傳於世豈天下廣大多儒而使然歟將晦其説諱其讀不使世得聞傳其名歟抑處於遠仕於遠不與通都大邑豪傑角其伎而至於是歟不然無顯者為之倡以振動其聲歟今之世不能多儒可以蓋生者觀生亦非晦諱其説讀者然則餘二者為之决矣生北遊必至通都大邑通都大邑必有顯者由是其果聞傳於世歟茍聞傳必得位得位而以詩禮春秋之道施於事及於物思不負孔子之筆舌能如是然後可以為儒儒可以説讀為哉
  送李渭赴京師序
  文似悲颯
  過洞庭上湘江非有罪左遷者罕至又况踰臨源嶺下灕水出荔浦名不在刑部而來吏者其加少也固宜前余逐居永州李君至固怪其棄美仕就醜地無所束縳自取瘴癘後余斥刺栁州至于桂君又在焉方屑屑為吏噫何自苦如是耶明時宗室屬子當尉畿縣令王師連征不貢二府方汲汲求士李君讀書為詩有幹局久逰燕魏趙代間知人情識地利能言其故以是入都干丞相益國事不求獲乎已而巳以有獲予嫉其不為是久矣今而曰將行請余以言行哉行哉言止是而巳
  送琛上人南遊序
  不如昌黎所贈師暢者之㫖而見亦觧
  佛之跡去乎世久矣其留而存者佛之言也言之著者為經翼而成之者為論其流而來者百不能一焉然而其道則備矣法之至莫尚乎般若經之大莫極乎湼槃世之上士将欲由是以入者非取乎經論則悖矣而今之言禪者有流盪舛誤迭相師用妄取空語而脱畧方便顚倒眞實以䧟乎巳而又䧟乎人乂有能言體而不及用者不知二者之不可斯湏離也離之外矣是世之所大患也吾琛則不然觀經得般若之義讀論悦三觀之理晝夜服習而身行之有來求者則為講説從而化者皆知佛之為大法之為廣菩薩大士之為雄修而行之者為空蕩而無之者為礙夫然則與夫增上慢者異矣異乎是而免斯名者吾無有也将以廣其道而被於遠故好遊自京師而來又南出乎桂林未知其極也吾病世之傲逸者嗜乎彼而不求此故為之言
  送元十八山人南逰序
  逸調
  太史公嘗言世之學孔氏者則黜老子學老子者則黜孔氏道不同不相為謀余觀老子亦孔氏之異流也不得以相抗又况楊墨申商刑名縱橫之説其迭相訾毁牴牾而不合者可勝言耶然皆有以佐世太史公没其後有釋氏固學者之所怪駭舛逆其尤者也今有河南元生者其人閎矌而質直物無以挫其志其為學恢博而貫統數無以躓其道悉取向之所以異者通而同之搜擇融液與道大適咸伸具所長而黜其竒衺要之與孔子同道皆有以㑹其趨而其器足以守之其氣足以行之不以其道求合於世常有意乎古之守雌者及至是邦以余道窮多憂而嘗好斯文留三旬有六日陳其大方勤以為諭余始得其為人今又將去余而南歴營道觀九疑下灕水窮南越以臨大海則吾未知其還也黄鶴一去青㝠無極安得不馮豐隆愬蜚廉以寄聲於寥廓耶
  送僧浩初序
  亦澹宕
  儒者韓退之與余善嘗病余嗜浮圖言訾余與浮圖遊近隴西李生礎自東都來退之又寓書罪余且曰見送元生序不斥浮圖浮圖誠有不可斥者往往與易論語合誠樂之其於性惰奭然不與孔子異道退之好儒未能過楊子楊子之書於荘墨申韓皆有取焉浮圖者反不及莊墨申韓之怪僻險賊耶曰以其夷也果不信道而斥焉以夷則將友惡來盜跖而賤季札由余乎非所謂去名求實者矣吾之所取者與易論語合雖聖人復生不可得而斥也退之所罪者其跡也曰髠而緇無夫婦父子不為耕農蠶桑而活乎人若是雖吾亦不樂也退之忿其外而遺具中是知石而不知韞玉也吾之所以嗜浮圖之言以此與其人游者非必能通其言也且凡為其道者不愛官不爭能樂山水而嗜閑安者為多吾病世之逐逐然唯印組為務以相軋也則舍是其焉從吾之好與浮圖游以此今浩初閑其性安其情讀其書通易論語唯山水之樂有文而文之又父子咸為其道以養而居泊焉而無求則其賢於為莊墨申韓之言而逐逐然唯印組為務以相軋者其亦遠矣李生礎與浩初又善今之往也以吾言示之因北人寓退之視何如也
  序飲
  買小丘一日鋤理二日洗滌遂置酒溪石上嚮之為記所謂牛馬之飲者離坐其背實觴而流之接取以飲乃置監史而令曰當飲者舉籌之十寸者三逆而投之能不洄于洑不止于坻不沉于底者過不飲而洄而止而況者飲如籌之數既或投之則旋眩滑汨若舞若躍速者遲者去者留者衆皆據石注視歡忭以助其勢突然而逝乃得無事於是或一飲或再飲客有婁生圖南者其投之也一洄一止一沉獨三飲衆乃大笑驩甚余病痞不能食酒至是醉焉遂損益其令以窮日夜而不知歸吾聞昔之飲酒者有揖讓酬酢百拜以為禮者有呌號屢舞如沸如羮以為極者有裸裎袒裼以為逹者有資絲竹金石之樂以為和者有以促數糺逖而為密者今則舉異是焉故捨百拜而禮無呌號而極不袒裼而逹非金石而和去糺逖而密簡而同肆而㳟衎衎而從容於以合山水之樂成君子之心宜也作序飲以貽後之人
  序棊
  此序與序飲並澹宕可讀
  房生直溫與予二弟遊皆好學予病其確也思所以休息之者得木局隆其中而規焉其下方以直置棊二十有四貴者半賤者半貴曰上賤曰下咸自第一至十二下者二乃敵一用朱墨以别焉房於是取二毫如其第書之既而抵戲者二人則視其賤者而賤之貴者而貴之其使之擊觸也必先賤者不得已而使貴者則皆慄焉惛焉亦鮮克以中其獲也得朱焉則若有餘得墨焉則若不足余諦睨之以思其始則皆類也房子一書之而輕重若是適近其手而先焉非能擇其善而朱之否而墨之也然而上焉而上下焉而下貴焉而貴賤焉而賤其易彼而敬此遂以遠焉然則若世之所以貴賤人者有異房之貴賤兹棊者歟無亦近而先之耳有果能擇其善否者歟其敬而易者亦從而動心矣有敢議其善否者歟其得於貴者有不氣揚而志蕩者歟其得於賤者有不貎慢而心肆者歟其所謂貴者有敢輕而使之者歟所謂賤者有敢避其使之擊觸者歟彼朱而墨者相去千萬不啻有敢以二敵其一者歟余墨者徒也觀其始與末有似棊者故叙
  唐荆川曰推究物理精巧之文
  種樹郭槖駞傳
  守官者當深體此文
  郭槖駞不知始何名病僂隆然伏行有類槖駞者故鄉人號之駞駞聞之曰甚善名我固當因捨其名亦自謂槖駞云其鄉曰豐樂鄉在長安西駞業種樹凡長安豪富人為觀游及賣果者皆爭迎取養視駞所種樹或移徙無不活且碩茂蚤實以蕃他植者雖窺伺傚慕莫能如也有問之對曰槖駞非能使木夀且孳也能順木之天以致其性焉爾凡植木之性其本欲舒其培欲平其土欲故其築欲密既然已勿動勿慮去不復顧其蒔也若子其置也若棄則其天者全而其性得矣故吾不害其長而已非有能碩茂之也不抑耗其實而巳非有能蚤而蕃之也他植者則不然根拳而土易其培之也若不過焉則不及茍有能反是者則又愛之太恩憂之太勤旦視而暮撫已去而復顧甚者爪其膚以驗其生枯揺其本以觀其疎宻而木之性日以離矣雖曰愛之其實害之雖曰憂之其實讐之故不我若也吾又何能為哉問者曰以子之道移之官理可乎駞曰我知種樹而已理非吾業也然吾居鄉見長人者好煩其令若甚憐焉而卒以禍旦暮吏來而呼曰官命促爾耕朂爾植督爾穫蚤繰而緒蚤織而縷字而幼孩遂而雞豚鳴鼔而聚之擊木而召之吾小人輟飱饔以勞吏者且不得暇又何以蕃吾生而安吾性耶故病且怠若是則與吾業者其亦有類乎問者嘻曰不亦善夫吾問養樹得養人術傳其事以為官戒也
  梓人傳
  序次摹冩井井入彀
  裴封叔之弟在光德里有梓人欵其門願傭隟宇而處焉所職尋引規矩䋲墨家不居礱斵之器問其能曰吾善度材視棟宇之制高深圓方短長之宜吾指使而羣工役焉捨我衆莫能就一字故食於官府吾受禄三倍作於私家吾收其直大半焉他日入其室其牀闕足而不能理曰將求他工余甚笑之謂其無能而貪禄嗜貨者其後京兆尹將飾官署余往過焉委羣材㑹衆工或執斧斤或執刀鋸皆環立嚮之梓人左持引右執杖而中處焉量棟宇之任視木之能舉揮其杖曰斧彼執斧者奔而右顧而指曰鋸彼執鋸者趨而左俄而斤者斵刀者削皆視其色俟其言莫敢自斷者其不勝任者怒而退之亦莫敢愠焉畫宫於堵盈尺而曲盡其制計其毫釐而構大厦無進退焉既成書於上棟曰某年某月某日某建則其姓字也凡執用之工不在列余圜視大駭然後知其術之工大矣繼而歎曰彼將捨其手藝專其心智而能知體要者歟吾聞勞心者役人勞力者役於人彼其勞心者歟能者用而智者謀彼其智者歟是足為佐天子相天下法矣物莫近乎此也彼為天下者本於人其執役者為徒𨽻為鄉師里胥其上為下士又其上為中士為上士又其上為大夫為卿為公離而為六職判而為百役外薄四海有方伯連率郡有守邑有宰皆有佐政其下有胥吏又其下皆有嗇夫版尹以就役焉猶衆工之各有執伎以食力也彼佐天子相天下者舉而加焉指而使焉條其綱紀而盈縮焉齊其法制而整頓焉猶梓人之有規矩䋲墨以定制也擇天下之士使稱其職居天下之人使安其業視都知野視野知國視國知天下其遠邇細大可手據其圖而究焉猶梓人畫宫於堵而績于成也能者進而由之使無所德不能者退而休之亦莫敢愠不衒能不矜名不親小勞不侵衆官日與天下之英才討論其大經猶梓人之善運衆工而不伐藝也夫然後相道得而萬國理矣相道既得萬國既理天下舉首而望曰吾相之工也後之人循跡而慕曰彼相之才也士或談殷周之理者曰伊傅周召其百執事之勤勞而不得紀焉猶梓人自名其功而執用者不列也大哉相乎通是道者所謂相而已矣其不知體要者反此以恪勤為公以簿書為尊衒能矜名親小勞侵衆官竊取六職百役之事欣欣於府庭而遺其大者遠者焉所謂不通是道者也猶梓人而不知䋲墨之曲直規矩之方圓尋引之短長姑奪衆工之斧斤刀鋸以佐其藝又不能備其工以至敗績用而無所成也不亦謬歟或曰彼主為室者倘或發其私智牽制梓人之慮奪其世守而道謀是用雖不能成功豈其罪耶亦在任之而已余曰不然夫䋲墨誠陳規矩誠設高者不可抑而下也狹者不可張而廣也由我則固不由我則圯彼將樂去固而就圯也則巻其術黙其智悠爾而去不屈吾道是誠良梓人耳其或嗜其貨利忍而不能捨也喪其制量屈而不能守也棟橈屋壞則曰非我罪也可乎哉可乎哉余謂梓人之道類於相故書而藏之梓人蓋古之審曲面勢者今謂之都料匠云余所遇者楊氏濳其名
  唐荆川曰此文體方不如圬者傳圓轉然亦文之佳者
  宋清傳
  亦風刺之言
  宋清長安西部藥市人也居善藥有自山澤來者必歸宋清氏清優主之長安醫工得清藥輔其方輙易讐咸譽清疾病疕瘍者亦皆樂就清求藥冀速巳清皆樂然響應雖不持錢者皆與善藥積券如山未嘗詣取直或不識遥與券清不為辭嵗終度不能報輙焚劵終不復言市人以其異皆笑之曰清蚩妄人也或曰清其有道者歟清聞之曰清逐利以活妻子耳非有道也然謂我蚩妄者亦謬清居藥四十年所焚劵者百數十人或至大官或連數州受俸博其餽遺清者相屬於戸雖不能立報而以賖死者千百不害清之為富也清之取利遠遠故大豈若小市人哉一不得直則怫然怒再則罵而仇耳彼之為利不亦翦翦乎吾見蚩之有在也清誠以是得大利又不為妄執其道不廢卒以富求者益衆其應益廣或斥棄沉廢親與交視之落然者清不以怠遇其人必與善藥如故一旦復柄用益厚報清其遠取利皆類此吾觀今之交乎人者炎而附寒而棄鮮有能類清之為者世之言徒曰市道交嗚呼清市人也今之交有能望報如清之遠者乎幸而庶幾則天下之窮困廢辱得不死亡者衆矣市道交豈可少耶或曰清非市道人也栁先生曰清居市不為市之道然而居朝廷居官府居庠塾鄉黨以士大夫自名者反爭為之不巳悲夫然則清非獨異於市人也
  童區寄傳
  事亦奇
  栁先生曰越人少恩生男女必貨視之自毁齒巳上父兄鬻賣以覬其利不足則盗取他室束縳鉗梏之至有鬚鬛者力不勝皆屈為僮當道相賊殺以為俗幸得壮大則縳取么弱者漢官因為巳利茍得僮恣所為不問以是越中戸口滋耗少得自脱惟童區寄以十一嵗勝斯亦竒矣桂部從事杜周士為余言之童寄者郴州蕘牧兒也行牧且蕘二豪賊劫持反接布囊其口去逾四十里之虚所賣之寄偽兒啼恐慄為兒恒狀賊易之對飲酒醉一人去為市一人臥植刃道上童微伺其睡以縛背刃力下上得絶因取刃殺之逃未及遠市者還得僮大駭將殺童遽曰為兩郎僮孰若為一郎僮耶彼不我恩也郎誠見完與恩無所不可市者良久計曰與其殺是僮孰若賣之與其賣而分孰若吾得專焉幸而殺彼甚善即藏其尸持僮抵主人所愈束縛牢甚夜半童自轉以縳即爐火燒絶之雖瘡手勿憚復取刃殺市者因大號一虚皆驚童曰我區氏兒也不當為僮賊二人得我我幸皆殺之矣願以聞於官虚吏白州州白大府大府召視兒㓜愿耳刺吏顔証竒之留為小吏不肯與衣裳吏䕶還之鄉鄉之行劫縳者側目莫敢過其門皆曰是兒少秦武陽二歳而討殺二豪豈可近耶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二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二十二
  明 茅坤 撰
  柳州文鈔六
  記
  館驛使壁記
  中條貫龎雜而文所㸃次處若掌
  凡萬國之㑹四夷之來天下之道塗畢出於邦畿之内奉貢輸賦修職於王都者入于近闗則皆重足錯轂以聽有司之命徵令賜予布政于下國者出于甸服而後按行成列以就諸侯之館故館驛之制於千里之内尤重自萬年至于渭南其驛六其蔽曰華州其闗曰潼闗自華而北界于櫟陽其驛六其蔽曰同州其闗曰蒲津自灞而南至于藍田其驛六其蔽曰商州其闗曰武闗自長安至于盩厔其驛十有一其蔽曰洋州其闗曰華陽自武功西至于好畤其驛三其蔽曰鳳翔府其闗曰隴闗自渭而北至于華原其驛九其蔽曰方州自咸陽而西至于奉天其驛六其蔽曰邠州由四海之内總而合之以至于闗由闗之内束而㑹之以至于王都華人夷人往復而授館者旁午而至傳吏奉符而閱其數縣吏執牘而書其物告至告去之役不絶於道寓望迎勞之禮無曠於日而春秋朝陵之邑皆有傳館其飲飫餼饋咸出於豐給繕完築復必歸於整頓列其田租布其貨利權其入而用其積於是有出納竒贏之數勾㑹考挍之政大厯十四年始命御史為之使俾考其成以質于尚書季月之晦必合其簿書以視其等列而挍其信宿必稱其制有不當者反之於官尸其事者有勞焉則復于天子而優升之勞大者増其官其次者降其調之數又其次猶異其考績官有不職則以告而罪之故月受俸二萬于太府史五人承符者二人皆有食焉先是假廢官之印而用之貞元十九年南陽韓泰告于上始鑄使印而正其名然其嗣當斯職未嘗有記之者追而求之蓋數嵗而往則失之矣今余為之記遂以韓氏為首且曰修其職故首之也
  嶺南節度使饗軍堂記
  嶺南節度使所領者重鎮所建饗軍堂之制亦𢎞敞而文亦稱
  唐制嶺南為五府府部州以十數其大小之戎號令之用則聽于節度使焉其外大海多蠻夷由流求訶陵西抵大夏康居環水而國以百數則統于押蕃舶使内之幅員萬里以執秩拱玉稽時聽敎命外之羈屬數萬里以譯言贄寳嵗帥貢職合二使之重以治于廣州故賔軍之事宜無與挍大且賓有牲牢饔餼嘉樂好禮以同遠合疏軍有犒饋宴饗勞旋勤歸以羣力一心於是治也閈閎階序不可與他邦類必厚棟大梁夷庭高門然後可以上充於揖讓下周於歩武今御史大夫扶風公廉廣州且專二使增德以來逺人申威以修戎政大饗宴合樂從其豐盈先是為堂於治城西北陬其位公北向賔衆南向奏部伎于其西視泉池于其東隅奥庫反庭廡下陋日未及晡則赫炎當目汗眩更起而禮莫克終故凡大宴饗大賔旅則寓于外壘儀形不稱公于是始斥其制為堂南面橫八楹縱十楹嚮之宴位化為東序西又如之其外更衣之次膳食之宇列觀以游目偶亭以展聲彌望極顧莫究其往泉池之舊増濬益植以暇以息如在林壑問工焉取則師輿是供問役焉取則蠻𨽻是徵問材焉取則隙宇是遷或益其闕伐山浮海農賈拱手張目視具乃十月甲子克成公命饗于新堂幢牙茸纛金節析羽旂旗旟旞咸飾于下鼓以鼖晉金以鐸鐃公與監軍使肅上賔延羣僚將校士吏咸次于位卉裳罽衣胡夷蜑蠻睢盱就列者千人以上鉶鼎體節燔炰胾炙羽鱗貍互之物沉泛醍盎之齊均飫于卒士興王之舞服夷之伎揳擊吹鼔之音飛騰幻怪之容寰觀于遠邇禮成樂遍以敘而賀且曰是邦臨䕶之大五人合之非是堂之制不可以備物非公之德不可以容衆曠于往初肇自今兹大和有人以觀遠方古之戎政其曷用加此華元名大夫也殺羊而御者不及霍去病良將軍也餘肉而士有飢色猶克稱能以垂到今矧兹具美其道不廢願訪于金石以永示後祀遂相與來告且乞辭某讓不獲乃刻于兹石云
  興州江運記
  㸃次陸水利害處如掌
  御史大夫嚴公牧于梁五年嗣天子用周漢進律增秩之典以親諸侯謂公有功德理行就加禮部尚書是年四月使中謁者來錫公命賔僚吏屬將挍卒士黧老童孺填溢公門舞躍歡呼願建碑紀德垂億萬祀公固不許而相與怨咨遑遑如不飲食於是西鄙之人宻以刋山導江之事願刻巖石曰維梁之西其蔽曰某山其守曰興州興州之西為戎居嵗備亭障實以精卒以道之險隘兵困于食守用不固公患之曰吾嘗為興州凡其土人之故吾能知之自長舉北至於青泥山又西扺于成州過栗亭川踰寳井堡崖谷峻隘十里百折負重而上若蹈利刃盛秋水潦窮冬雨雪深泥積水相輔為害顛踣騰藉血流棧道糗糧芻藁填谷委山牛焉羣蓄相藉物故餫夫畢力守卒延頸嗷嗷之聲其可哀也若是者綿三百里而餘自長舉而西可以導江而下二百里而至昔之人莫得知也吾受命于君而育斯人其可巳乎乃出軍府之幣以備器用即山僦功由是轉巨石仆大木焚以炎火沃以食醯摧其堅剛化為灰燼畚鍤之下易甚朽壤乃闢乃墾乃宣乃理隨山之曲直以休人力順地之高下以殺湍悍厥功既成咸如其素於是決去壅土疏導江濤萬夫呼忭莫不如志雷騰雲奔百里一瞬既㑹既遠淡為安流烝徒謳歌枕卧而至戍人無虞專力待㓂惟我公之功疇可侔也而無以酬德致其大願又不可得命矧公之始來屬當惡嵗府庾甚虚器備甚殫飢饉昬札死徒充路頼公節用愛人克安而生老窮有養㓜乳以遂不問不使咸得其志公命鼔鑄庫有利兵公命屯田師有餘糧選徒練旅有衆孔武平刑議獄有衆不黷増石為防膏我稻梁嵗無凶災家有積倉傳館是飾旅忘其歸杠梁以成人不履危若是者皆以戎隙帥士而為之不出四方之力而百役巳就且我西鄙之職官故不能具舉惟公和恒直方廉毅信讓敦尚儒學揖損貴位率忠與仁以厚其誠有可以安利于人者行之堅勇不俟終日其興功濟物宜如此其大也昔之為國者惟水事為重故有障大澤勤其官而受封國者矣西門遺利史起興歎白圭壑隣孟子不與公能夷險休勞以惠萬代其功烈尤章章焉不可蓋也是用假辭謁工勒而存之用永憲于後祀
  全義縣復北門記
  此文亦自奇
  賢者之興而愚者之廢廢而復之為是習而循之為非恒人且猶知之不足乎列也然而復其事必由乎賢者推是類以從於政其事可少哉賢莫大於成功愚莫大於恡且誣桂之中嶺而邑者曰全義衛公城之南越以平盧遵為全義視其城塞北門鑿他雉以出問之其門人曰餘百年矣或曰巫言是不利於令故塞之或曰以賓旅之多有懼竭其餼饋者欲迴其途故塞之遵曰是非恡且誣歟賢者之作思利乎人反是罪也余其復之詢于羣吏羣吏叶厥謀上于大府大府以俞邑人便焉讙舞里閭居者思止其家行者樂出其塗由是道以廢邪用賢棄愚推以革物宜民之蘇若是而不列殆非孔子徒也為之記云
  唐荆川曰小題自作議論
  永州新堂記
  將為穹谷嵁巖淵池於郊邑之中則必輦山石溝澗壑凌絶嶮阻疲極人力乃可以有為也然而求天作地生之狀咸無得焉逸其人因其地全其天昔之所難今於是乎在永州實惟九疑之麓其始度土者環山為城有石焉翳于奥草有泉焉伏于土塗虵虺之所蟠狸䑕之所游茂樹惡木嘉葩毒卉亂雜而爭植號為穢墟韋公之來既逾月理甚無事望其地且異之始命芟其蕪行其塗積之丘如蠲之瀏如既焚既釃竒勢迭出清濁辨質羙惡異位視其植則清秀敷舒視其蓄則溶漾紆餘怪石森然周于四隅或列或跪或立或仆竅穴逶邃堆阜突怒乃作棟宇以為觀游凡其物類無不合形輔勢効伎於堂廡之下外之連山高原林麓之崖間厠隱顯邇延野綠遠混天碧咸㑹於譙門之外已乃延客入觀繼以宴娯或贊且賀曰見公之作知公之志公之因土而得勝豈不欲因俗以成化公之擇惡而取美豈不欲除殘而佑仁公之蠲濁而流清豈不欲廢貪而立廉公之居高以望遠豈不欲家撫而戸曉夫然則是堂也豈獨草木土石水泉之適歟山原林麓之觀歟將使繼公之理者視其細知其大也宗元請志諸石措諸壁編以為二千石楷法
  零陵郡復乳穴記
  叙事奇而束處更奇
  石鍾乳餌之最良者也楚越之山多産焉于連于韶者獨名於世連之人告盡焉者五載矣以貢則買諸他部今刺史崔公至逾月穴人來以乳復告邦人悦是祥也雜然謡曰甿之熈熈崔公之來公化所徹土石䝉烈以為不信起視乳穴穴人笑之曰是惡知所謂祥耶嚮吾以刺史之貪戾嗜利徒吾役而不吾貨也吾是以病而紿焉今吾刺史令明而志潔光頼而後力欺誣屛息信順休洽吾以是誠告焉且夫乳穴必在深山窮林冰雪之所儲豺虎之所廬由而入者觸昏霧扞龍蛇束火以知其物縻䋲以志其返其勤若是出又不得吾直吾用是安得不以盡告今而乃誠吾告故也何祥之為吾聞之曰謡者之祥也乃其所謂怪者也笑者之非祥也乃其所謂真祥者也君子之祥也以政不以怪誠乎物而信乎道人樂用命熈熈然以效其有斯其為政也而獨非祥也歟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二十二>
  零陵三亭記
  撈籠勝槩却又别出一見解
  邑之有觀游或者以為非政是大不然夫氣煩則慮亂視壅則志滯君子必有游息之物高明之具使之清寧平夷恒若有餘然後理逹而事成零陵縣東有山麓泉出石中沮洳汚塗羣畜食焉牆藩以蔽之為縣者積數十人莫知發視河東薛存義以吏能聞荆楚間潭部舉之假湘源令㑹零陵政尨賦擾民訟于牧推能濟弊來莅兹邑遁逃復還愁痛笑歌逋租匿役期月辨理宿蠧藏姧披露首服民既卒税相與歡歸道塗迎賀里閭門不施胥吏之席耳不聞鼛皷之召雞豚糗醑得及宗族州牧尚焉旁邑倣焉然而未嘗以劇自撓山水鳥魚之樂澹然自若也乃發牆藩驅羣畜决疏沮洳捜剔山麓萬石如林積坳為池爰有嘉木美卉垂水藂峯瓏𤫩蕭條清風自生翠烟自留不植而遂魚樂廣閒鳥慕静深别孕巢穴浮沉嘯萃不蓄而富伐木墜江流于邑門陶土以埴亦在署側人無勞力土得以利乃作三亭陟降晦明高者冠山顛下者俯清池更衣膳饔列置憊具賔以燕好旅以館舍高明游息之道具於是邑由薛為首在昔裨諶謀野而獲宓子彈琴而理亂慮滯志無所容入則夫觀游者果為政之具歟薛之志其果出於是歟及其弊也則以玩替政以荒去理使繼是者咸有薛之志則邑民之福其可既乎余愛其始而欲久其道乃撰其事以書于石薛拜手曰吾志也遂刻之
  道州毁鼻亭神記
  文甚明法讀王陽明記象廟又爽然自失矣
  鼻亭神象祠也不知何自始立因而勿除完而恒新相傳且千嵗元和九年河東薛公由刑部郎中刺道州除穢革邪敷和于下州之罷人去亂即治變呻為謠若痿而起若矇而瞭騰踴相視讙愛克順既底于理公乃考民風披地圖得是祠駭曰象之道以為子則傲以為弟則賊君有鼻而天子之吏實理以惡德而專世祀殆非化吾人之意哉命亟去之於是撤其屋墟其地沉其主於江公又懼楚俗之尚鬼而難諭也乃徧告于人曰吾聞鬼神不歆非類又曰滛祀無福凡天子命刺史于下非以專土疆督貨賄而巳也蓋將敎孝悌去竒邪俾斯人敦忠睦友祗肅信譲以順于道吾之斥是祠也以明敎也苟離于正雖千載之違吾得而更之况今兹乎苟有不善雖異代之鬼吾得而攘之况斯人乎州民既諭相與歌曰我有耉老公燠其肌我有病癃公起其羸髫童之嚚公實智之鰥孤孔艱公實遂之孰尊惡德遠矣自古孰羡滛昏俾我斯瞽千嵗之㝠公闢其戸我子洎孫延世有慕宗元時謫永州邇公之邦聞其歌詩以為古道罕用頼公而存斥一祠而二敎興焉明罰行于鬼神愷悌逹于蠻夷不惟禁滛祠黜非類而巳願為記以刻山石俾知敎之首
  潭州東池戴氏堂記
  子厚本色
  𢎞農公刺潭三年因東泉為池環之九里丘陵林麓距其涯𢪔島洲渚交其中其岸之突而出者水縈之若玦焉池之勝於是為㝡公曰是非離世樂道者不宜有此卒授賔客之選者譙國戴氏曰簡為堂而居之堂成而勝益竒望之若連艫縻艦與波上下就之顚倒萬物遼廓眇忽樹之松栢杉櫧被之菱芡芙蕖鬱然而隂粲然而榮凡觀望浮游之美專於戴氏矣戴氏嘗以文行累為連率所賔禮貢之澤宫而志不願仕與人交取其退讓受諸侯之寵不以自大其離世歟好孔氏書旁及荘文莫不總統以至虚為極得受益之道其樂道歟賢者之舉也必以類當𢎞農公之選而專兹地之勝豈易而得哉地雖勝得人焉而居之則山若增而高水若闢而廣堂不待飾而巳奐矣戴氏以泉池為宅居以雲物為朋徒攄幽發粹日與之娛則行宜益高文宜益峻道宜益懋交相賛者也既碩其内又揚于時吾懼其離世之志不果矣君子謂𢎞農公刺潭得其政為東池得其勝授之得其人豈非動而時中者歟於戴氏堂也見公之德不可以不記
  唐荆川曰周匝曲折渾成此柳文之佳者
  桂州訾家洲亭記
  地之勝固奇峭文亦稱之
  大凡以觀游名於代者不過視於一方其或傍逹左右則以為特異至若不騖遠不陵危環山洄江四出如一夸竒競秀咸不相讓徧行天下者唯是得之桂州多靈山發地峭堅林立四野署之左曰灕水水之中曰訾氏之洲凡嶠南之山川逹于海上於是畢出而古今莫能知元和十二年御史中丞裴公來莅兹邦都督二十七州諸軍州事盜遁姦革德惠敷施期年政成而當天子平淮夷定河朔告于諸侯公既施慶于下乃合僚吏登兹以嬉觀望悠長悼前之遺於是厚貨居甿移于閒壤伐惡木刜奥草前指後畫心舒目行忽焉若飄浮上騰以臨雲氣萬山面内重江束隘聨嵐含輝旋視具宜常所未覩倐然互見以為飛舞奔走與遊者偕來乃經工化材考極相方南為燕亭延宇垂阿步簷更衣周若一舍非有崇軒以臨千里左浮飛閣右列閒館比舟為梁與波昇降苞灕山含龍宫昔之所大蓄在亭内日出扶桑雲飛蒼梧海霞島霧來助游物其隙則抗月檻於迴谿出風榭於篁中晝極其美又益以夜列星下布顥氣廻合邃然萬變若與安期羡門接於物外則凡名觀游於天下者有不屈伏退讓以推高是亭者乎既成以燕歡極而賀咸曰昔之遺勝槩者必於深山窮谷人罕能至而好事者後得以為己功未有直治城挾闤闠車輿步騎朝過夕視訖千百年莫或異顧一旦得之遂出於他邦雖博物辯口莫能舉其上者然則人之心目其果有遼絶特殊而不可至者耶蓋非桂山之靈不足以瓌觀非是洲之曠不足以極視非公之鑒不能以獨得噫造物者之設是久矣而盡之於今余其可以無藉乎
  邕州馬退山茅亭記
  興致摹冩足稱山水
  冬十月作新亭于馬退山之陽因髙丘之阻以面勢無欂櫨節棁之華不斵椽不翦茨不列墻以白雲為藩籬碧山為屏風昭其儉也是山崒然起於莽蒼之中馳奔雲矗亘數十百里尾蟠荒陬首注大溪諸山來朝勢若星拱蒼翠詭狀綺綰繡錯蓋天鍾秀於是不限於遐裔也然以壤接荒服俗參夷徼周王之馬迹不至謝公之屐齒不及巖徑蕭條登探者以為嘆嵗在辛卯我仲兄以方牧之命試于是邦夫其德及故信孚信孚故人和人和故政多暇由是嘗徘徊此山以寄勝槩廼塈廼塗作我攸宇於是不崇朝而木工吿成每風止雨收煙霞澄鮮輙角巾鹿裘率昆弟友生冠者五六人步山椒而登焉於是手揮絲桐目送還雲西山爽氣在我襟袖以極萬類攬不盈掌夫美不自美因人而彰蘭亭也不遭右軍則清湍修竹蕪沒於空山矣是亭也僻介閩嶺佳境罕到不書所作使盛跡鬰堙是貽林澗之媿故志之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二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二十三
  明 茅坤 撰
  栁州文鈔七
  記
  予按子厚所謫永州栁州大較五嶺以南多名山削壁清泉怪石而子厚適以文章之雋傑客兹土者久之愚竊謂公與山川兩相遭非子厚之困且久不能以捜巖穴之竒非巖穴之怪且幽亦無以發子厚之文予間過粤中恣情山水間始信子厚非予欺而且恨永栁以外其他勝槩猶多與永栁相頡頏且有過之者而卒無傳焉抑可見天地内不特遺才而不得試當併有名山絶壑而不得自炫其竒於騷人墨客之文者可勝道哉
  游黄溪記
  北之晉西適豳東極吳南至楚越之交其間名山水而州者以百數永最善環永之治百里北至于浯溪西至于湘之源南至于瀧泉東至于黄溪東屯其間名山水而村者以百數黄溪最善黄溪拒州治七十里由東屯南行六百步至黄神祠祠之上兩山牆立如丹碧之華葉駢植與山升降其缺者為崖峭巖窟水之中皆小石平布黄神之上揭水八十步至初潭最竒麗殆不可狀其略若剖大甕側立千尺溪水積焉黛蓄膏渟來若白虹沈沈無聲有魚數百尾方來㑹石下南去又行百步至第二潭石皆巍然臨峻流若頦頷𣃔齶其下大石離立可坐飲食有鳥赤首烏翼大如鵠方東嚮立自是又南數里地皆一狀樹益壯石益痩水鳴皆鏘然又南一里至大㝠之川山舒水緩有土田始黄神為人時居其地傳者曰黄神王姓莽之世也莽既死神更號黄氏逃來擇其深峭者潜焉始莽嘗曰余黄虞之後也故𭈹其女曰黄皇室主黄與王聲相邇而又有本其所以傳言者益驗神既居是民咸安焉以為有道死乃俎豆之為立祠後稍徙近乎民今祠在山隂溪水上元和八年五月十六日既歸為記以啟後之好游者
  始得西山宴游記
  公之探奇所嚮若神助
  自余為僇人居是州恒惴惴其隟也則施施而行漫漫而遊日與其徒上高山入深林窮迴溪幽泉怪石無遠不到到則披草而坐傾壺而醉醉則更相枕以臥意有所極夢亦同趣覺而起起而歸以為凡是州之山有異態者皆我有也而未始知西山之怪特今年九月二十八日因坐法華西亭望西山始指異之遂命僕過湘江緣染溪斫榛莽焚茅茷窮山之高而止攀援而登箕踞而遨則凡數州之土壤皆在袵席之下其高下之勢岈然洼然若垤若穴尺寸千里攅蹙累積莫得遯隱縈青繚白外與天際四望如一然後知是山之特出不與培塿為類悠悠乎與灝氣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與造物者游而不知其所窮引觴滿酌頽然就醉不知日之入蒼然暮色自遠而至至無所見而猶不欲歸心凝形釋與萬化㝠合然後知吾嚮之未始游游於是乎始故為之文以志
  鈷鉧潭記
  竒
  鈷鉧潭在西山西其始葢冉水自南奔注抵山石屈折東流其顚委勢峻盪擊益暴齧其涯故旁廣而中深畢至石乃止流沬成輪然後徐行其清而平者且十畝有樹環焉有泉懸焉其上有居者以子之亟游也一旦欵門來告曰不勝官租私劵之委積既芟山而更居願以潭上田貿財以緩禍予樂而如其言則崇其臺延其檻行其泉於高者墜之潭有聲潨然尤與中秋觀月為宜於以見天之高氣之逈孰使予樂居夷而忘故土者非兹潭也歟
  鈷鉧潭西小丘記
  公之好奇如貪夫之籠百貨而其文亦變幻百出
  得西山後八日尋山口西北道二百歩又得鈷鉧潭西二十五步當湍而浚者為魚梁梁之上有丘焉生竹樹其石之突怒偃蹇負土而出爭為竒狀者殆不可數其𡼲然相累而下者若牛馬之飲于溪其衝然角列而上者若熊羆之登于山丘之小不能一畝可以籠而有之問其主曰唐氏之棄地貨而不售問其價曰止四百余憐而售之李深源元克巳時同遊皆大喜出自意外即更取器用剷刈穢草伐去惡木烈火而焚之嘉木立美竹露竒石顯由其中以望則山之高雲之浮溪之流鳥獸魚之遨遊舉熙熙然迴巧獻伎以効兹丘之下枕席而卧則清泠之狀與目謀瀯瀯之聲與耳謀悠然而虚者與神謀淵然而靜者與心謀不匝旬而得異地者二雖古好事之士或未能至焉噫以兹丘之勝致之灃鎬鄠杜則貴游之士爭買者日増千金而愈不可得今棄是州也農夫漁父過而陋之賈四百連嵗不能售而我與深源克己獨喜得之是其果有遭乎書于石所以賀兹丘之遭也
  至小丘西山小石潭記
  從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聞水聲如鳴珮環心樂之伐竹取道下見小潭水尤清冽泉石以為底近岸巻石底以出為坘為嶼為嵁為巖青樹翠蔓䝉絡揺綴參差披拂潭中魚可百許頭皆若空游無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怡然不動倏爾遠逰往來翕忽似與逰者相樂潭西南而望斗折蛇行明滅可見其岸勢犬牙差互不可知其源坐潭上四面竹樹環合寂寥無人凄神寒骨悄愴幽邃以其境過清不可久居乃記之而去同游者吳武陵龔古余弟宗𤣥𨽻而從者崔氏二小生曰恕巳曰奉壹
  袁家渴記
  景竒興亦奇
  由冉溪西南水行十里山水之可取者五莫若鈷鉧潭由溪口而西陸行可取者八九莫若西山由朝陽巖東南水行至蕪江可取者三莫若袁家渴皆永中幽麗竒處也楚越之間方言謂水之支流者為渴音若衣褐之褐渴上與南館高嶂合下與百家瀬合其中重洲小溪澄潭淺渚間厠曲折平者深黑峻者沸白舟行若窮忽又無際有小山出水中山皆美石石上生青叢冬夏常蔚然其旁多巖洞其下多白礫其樹多楓柟石楠楩櫧樟柚草則蘭芷又有異卉類合歡而蔓生轇轕水石每風自四山而下振動大木掩苒衆草紛紅駭綠蓊葧香氣衝濤旋瀬退貯谿谷揺颺葳㽔與時推移其大都如此余無以窮其狀永之人未嘗逰焉余得之不敢專也出而傳於世其地世主袁氏故以名焉
  石渠記
  清冽
  自渴西南行不能百步得石渠民橋其上有泉幽幽然其鳴乍大乍細渠之廣或咫尺或倍尺其長可十許步其流抵大石伏出其下踰石而往有石泓昌蒲被之青鮮環周又折西行旁陷巖石下北墮小潭潭幅員減百尺清深多鯈魚又北曲行紆餘睨若無窮然卒入于渴其側皆詭石怪木竒卉美箭可列坐而庥焉風揺其顚韻動崖谷視之既靜其聽始遠予從州牧得之攬去翳朽決疏土石既崇而焚既釃而盈惜其未始有傳焉者故累記其所屬遺之其人書之其陽俾後好事者求之得以易元和七年正月八日蠲渠至大石十月十九日踰石得石泓小潭渠之美於是始窮也
  石澗記
  㸃綴如明珠翠羽
  石渠之事既窮上由橋西北下土山之隂民又橋焉其水之大倍石渠三之一巨石為底逹于兩涯若床若堂若陳筵席若限閫奥水平布其上流若織文響若操琴揭跣而往折竹掃陳葉排腐木可羅胡床十八九居之交絡之流觸激之音皆在床下翠羽之木龍鱗之石均䕃其上古之人其有樂乎此耶後之來者有能追余之踐履耶得意之日與石渠同由渴而來者先石渠後石澗由百家瀬上而來者先石澗後石渠澗之可窮者皆出石城村東南其間可樂者數焉其上深山幽林逾峭嶮道狹不可窮也
  小石城山記
  借石之瑰瑋以吐胸中之氣
  自西山道口徑北踰黄茅嶺而下有二道其一西出尋之無所得其一少北而東不過四十丈土斷而川分有積石横當其垠其上為睥睨梁欐之形其旁出堡塢有若門焉窺之正黑投以小石洞然有水聲其響之激越良久乃巳環之可上望甚遠無土壤而生嘉樹美箭益竒而堅其疏數偃仰類智者所施設也噫吾疑造物者之有無久矣及是愈以為誠有又怪其不為之於中州而列是夷狄更千百年不得一售其伎是固勞而無用神者儻不宜如是則其果無乎或曰以慰夫賢而辱於此者或曰其氣之靈不為偉人而獨為是物故楚之南少人而多石是二者余未信之
  栁州東亭記
  出州南譙門左行二十六歩有棄地在道南南值江西際垂楊傳置東曰東館其内草木猥奥有崖谷傾亞缺圯豕得以為囿虵得以為藪人莫能居至是始命披刜蠲疏樹以竹箭松檉桂檜栢杉易為堂亭峭為杠梁下上徊翔前出兩翼馮空拒江江化為湖衆山横環嶛闊瀴灣當邑居之劇而忘乎人間斯亦竒矣乃取館之北宇右闢之以為夕室取傳置之東宇左闢之以為朝室又北闢之以為隂室作屋于北牖下以為陽室作斯亭于中以為中室朝室以夕居之夕室以朝居之中室日中而居之隂室以違溫風焉陽室以違凄風焉若無寒暑也則朝夕復其號既成作石于中室書以告後之人庶勿壞元和十二年九月某日栁宗元記
  永州萬石亭記
  崔公既捜奇抉勝而子厚之文亦如此
  御史中丞清河男崔公來莅永州閒日登城北墉臨于荒野藂翳之隙見怪石特出度其下必有殊勝歩自西門以求其墟伐竹披奥欹仄以入綿谷跨谿皆大石林立渙若奔雲錯若置碁怒者虎鬬企者鳥厲抉其穴則鼻口相呀捜其根則蹄股交峙環行卒愕疑若搏噬於是刳闢朽壤剪焚榛薉決澮溝導伏流散為疎林洄為清池寥廓泓渟若造物者始判清濁効竒於兹地非人力也乃立游亭以宅厥中直亭之西石若掖分可以眺望其上青壁斗絶沉於淵源莫究其極自下而望則合乎攅巒與山無窮明日州邑耋老雜然而至曰吾儕生是州蓻是野睂尨齒鯢未嘗知此豈天墜地出設兹神物以彰我公之德歟既賀而請名公曰是石之數不可知也以其多而命之曰萬石亭耋老又言曰懿夫公之名亭也豈專狀物而已哉公嘗六為二千石既盈其數然而有道之士咸恨推公之嘉績未洽於人敢頌休聲祝公于明神漢之三公秩號萬石我公之德宜受兹錫漢有禮臣惟萬石君我公之化始于閨門道合于古祐之自天野夫獻辭公壽萬年宗元嘗以牋奏𨽻尚書敢專筆削以附零陵故事時元和十年正月五日記
  栁州山水近治可遊者記
  全是叙事不着一句議論感慨却澹宕風雅
  古之州治在薄水南山石間今徙在水北直平四十里南北東西皆水匯北有雙山夾道嶄然曰背石山有支川東流入于潯水潯水因是北而東盡大壁下其壁曰龍壁其下多秀石可硯南絶水有山無𪋤廣百尋高五丈下上若一曰甑山山之南皆大山多竒又南且西曰駕鶴山壯聳環立古州治負焉有泉在坎下常盈而不流南有山正方而崇類屏者曰屛山其西曰四姥山皆獨立不倚北流潯水瀬下又西曰仙奕之山山之西可上其上有穴穴有屏有室有宇其宇下有流石成形如肺肝如茄房或積于下如人如禽如器物甚衆東西九十尺南北少半東登入小穴常有四尺則廓然甚大無竅正黑燭之高僅見其宇皆流石怪狀由屏南室中入小穴倍常而上始黑巳而大明為上室由上室而上有穴北出之乃臨大野飛鳥皆視其背其始登者得石枰於上黑肌而赤脉十有八道可奕故以云其山多檉多櫧多篔簹之竹多槖吾其鳥多秭歸石魚之山全石無大草木山小而高其形如立魚在多秭歸西有穴類仙奕入其穴東出其西北靈泉在東趾下有麓環之泉大類轂雷鳴西奔二十尺有洄在石澗囚伏無所見多綠青之魚及石鯽多鯈雷山兩崖皆東西雷水出焉蓄崖中曰雷塘能出雲氣作雷雨變見有光禱用俎魚豆彘修形糈⿰酒隂虔則應在立魚南其間多美山無名而深峨山在野中無麓峨水出焉東流入于潯水
  永州龍興寺東丘記
  曠奥二字為案亦奇
  游之適大率有二曠如也奥如也如斯而巳其地之凌阻峭出幽鬱寥廓悠長則於曠宜抵丘垤伏灌莽迫遽迴合則於奥宜因其曠雖增以崇臺延閣迴環日星臨瞰風雨不可病其敞也因其奥雖增以茂樹藂石穹若洞谷蓊若林麓不可病其邃也今所謂東丘者奥之宜者也其始龕之外棄地余得而合焉以屬於堂之北垂凡坳窪坻岸之狀無廢其故屏以密竹聨以曲梁桂檜松杉楩柟之植幾三百本嘉卉美石又經緯之俛入緑縟幽䕃薈蔚步武錯迕不知所出溫風不爍清氣自至水亭陿室曲有奥趣然而至焉者往往以邃為病噫龍興永之佳寺也登高殿可以望南極闢大門可以瞰湘流若是其矌也而於是小丘又將披而攘之則吾所謂游有二者無乃闕焉而喪其地之宜乎丘之幽幽可以處休丘之窅窅可以觀妙溽暑頓去兹丘之下太和不遷兹丘之巔奥乎兹丘孰從我游余無召公之德懼剪伐之及也故書以祈後君子
  永州龍興寺息壤記
  壤雖小而㸃次亦奇
  永州龍興寺東北陬有堂堂之地隆然負塼甓而起者廣四歩高一尺五寸始之為堂也夷之而又高凡持挿者盡死永州居楚越間其人鬼且禨由是寺之人皆神之人莫敢夷史記天宮書及漢志有地長之占而亡其説甘茂盟息壤蓋其地有是類也昔之異書有記洪水滔天鯀竊帝之息壤以堙洪水帝乃令祝融殺鯀于羽郊其言不經見今是土也夷之者不幸而死豈帝之所愛耶南方多疫勞者先死則彼持挿者其死於勞且疫也土烏能神余恐學者之至於斯徵是言而唯異書之信故記於堂上
  永州法華寺新作西亭記
  曠逺
  法華寺居永州地最高有僧曰覺照照居寺西廡下廡之外有大竹數萬又其外山形下絶然而薪蒸𥴽簜䝉雜擁蔽吾意伐而除之必將有見焉照謂余曰是其下有陂池芙蕖申以湘水之流衆山之㑹果去是其見逺矣遂命僕人持刀斧羣而翦焉叢莽下頽萬類皆出曠焉茫焉天為之益高地為之加闢丘陵山谷之峻江湖地澤之大咸若有增廣之者夫其地之竒必以遺乎後不可曠也余時謫為州司馬官外常員而心得無事乃取官之禄秩以為其亭其高且廣蓋方丈者一焉或異照之居於斯而不蚤為是也余謂昔之上人者不起宴坐足以觀於空色之實而游乎物之終始其照也逾寂其覺也逾有然則嚮之礙之者為果礙耶今之闢之者為果闢耶彼所謂覺而照者吾詎知其不由是道也豈若吾族之挈挈於通塞有無之方以自狹耶或曰然則宜書之乃書于石
  永州龍興寺修淨土院記
  以佛㫖為案
  中國之西數萬里有國曰身毒釋迦牟尼如來示現之地彼佛言曰西方過十萬億佛土有世界曰極樂佛號無量壽如來其國無有三惡八難衆寳以為師其人無有十纒九惱羣聖以為友有能誠心大願歸心是土者茍念力具足則往生彼國然後出三界之外其於佛道無退轉者其言無所欺也晋時廬山袁法師作念佛三昧詠大勸于時其後天台顗大師著釋淨土十疑論𢎞宣其敎周密微妙迷者咸賴焉葢其留異跡而去者甚衆永州龍興寺前刺史李承晊及僧法林置淨土堂于寺之東偏常奉斯事逮今餘二十年廉隅毁頓圖像崩墜㑹巽上人居其宇下始復理焉上人者修最上乘解第一義無體空折色之跡而造乎真源通假有借無之名而入於實相境與智合事與理并故雖往生之因亦相用不捨誓葺兹宇以開後學有信士圖為佛像法相甚具焉今刺史馮公作大門以表其位余遂周延四阿環以廊廡繢二大士之像繒蓋幢幡以成就之嗚呼有能求無生之生者知舟筏之存乎是遂以天台十疑論書于牆宇使觀者起信焉
  永州鐵爐歩志
  志歩特數言託諷言外者無限深情 轉處妙
  江之滸凡舟可縻而上下者曰歩永州北郭有步曰鐵爐步余乘舟來居九年往來求其所以為鐵爐者無有問之人曰蓋嘗有鍜鐵者居其人去而爐毁者不知年矣獨有其號冒而存余曰嘻世固有事去名存而冒焉若是耶步之人曰子何獨怪是今世有負其姓而立於天下者曰吾門大他不我敵也問其位與徳曰久矣其先也然而彼猶曰我大世亦曰某氏大其冒於號有以異於兹步者乎向使有聞兹歩之號而不足釡錡錢鎛刀鈇者懷價而來能有得其欲乎則求位與徳於彼其不可得亦猶是也位存焉而徳無有猶不足以大其門然且樂為之下子胡不怪彼而獨怪於是大者桀冒禹紂冒湯幽厲冒文武以傲天下由不推知其本而姑大其故號以至於敗為世笑僇斯可以甚懼若求兹步之實而不得釡錡錢鏄刀鈇者則去而之他又何害乎子之驚於是末矣余以為古有太史觀民風采民言若是者則有得矣嘉其言可采書以為志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二十三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二十四
  明 茅坤 撰
  柳州文鈔八
  論議辨
  封建論
  一篇强詞悍氣中間段落却精爽議論却明確千古絶作
  天地果無初乎吾不得而知之也生人果有初乎吾不得而知之也然則孰為近曰有初為近孰明之曰封建而明之也彼封建者更古聖王堯舜禹湯文武而莫能去之蓋非不欲去之也勢不可也勢之來其生人之初乎不初無以有封建封建非聖人意也彼其初與萬物皆生草木榛榛鹿豕狉狉人不能搏噬而且無毛羽莫克自奉自衛荀卿有言必將假物以為用者也夫假物者必爭爭而不已必就其能斷曲直者而聽命焉其智而明者所伏必衆吿之以直而不改必痛之而後畏由是君長刑政生焉故近者聚而為羣羣之分其爭必大大而後有兵有徳又有大者衆羣之長又就而聽命焉以安其屬於是有諸侯之列則其爭又有大者焉徳又大者諸侯之列又就而聽命焉以安其封於是有方伯連帥之類則其爭又有大者焉徳又大者方伯連帥之類又就而聽命焉以安其人然後天下㑹於一是故有里胥而後有縣大夫有縣大夫而後有諸侯有諸侯而後有方伯連帥有方伯連帥而後有天子自天子至於里胥其徳在人者死必求其嗣而奉之故封建非聖人意也勢也夫堯舜禹湯之事遠矣及有周而甚詳周有天下裂土田而𤓰分之設五等邦羣后布履星羅四周於天下輪運而輻集合為朝覲㑹同離為守臣扞城然而降於夷王害禮傷尊下堂而迎覲者歴於宣王挾中興復古之徳雄南征北伐之威卒不能定魯侯之嗣陵夷迄於幽厲王室東徙而自列為諸侯矣厥後問鼎之輕重者有之射王中肩者有之伐凡伯誅萇𢎞者有之天下乖盭無君君之心余以為周之喪久矣徒建空名於公侯之上耳得非諸侯之盛强末大不掉之咎歟遂判為十二合為七國威分於陪臣之邦國殄於後封之秦則周之敗端其在乎此矣秦有天下裂都㑹而為之郡邑廢侯衛而為之守宰據天下之雄圖都六合之上游攝制四海運於掌握之内此其所以為得也不數載而天下大壊其有由矣亟役萬人暴其威刑竭其貨賄負鋤梃謫戌之徒圜視而合從大呼而成羣時則有叛人而無叛吏人怨於下而吏畏於上天下相合殺守劫令而並起咎在人怨非郡邑之制失也漢有天下矯秦之枉徇周之制剖海内而立宗子封功臣數年之間奔命扶傷之不暇困平城病流矢陵遲不救者三代後乃謀臣獻畫而離削自守矣然而封建之始郡邑居半時則有叛國而無叛郡秦制之得亦以明矣繼漢而帝者雖百代可知也唐興制州邑立守宰此其所以為宜也然猶桀猾時起虐害方域者失不在於州而在於兵時則有叛將而無叛州州縣之設固不可革也或者曰封建者必私其土子其人適其俗修其理施化易也守宰者茍其心思遷其秩而已何能理乎余又非之周之事跡斷可見矣列侯驕盈黷貨事戎大凡亂國多理國寡侯伯不得變其政天子不得變其君私土子人者百不有一失在於制不在於政周事然也秦之事跡亦斷可見矣有理人之制而不委郡邑是矣有理人之臣而不使守宰是矣郡邑不得正其制守宰不得行其理酷刑苦役而萬人側目失在於政不在於制秦事然也漢興天子之政行於郡不行於國制其守宰不制其侯王侯王雖亂不可變也國人雖病不可除也及夫大逆不道然後掩捕而遷之勒兵而夷之耳大逆未彰姦利浚財怙勢作威大刻於民者無如之何及夫郡邑可謂理且安矣何以言之且漢知孟舒於田叔得魏尚於馮唐聞黄霸之明審覩汲黯之簡靖拜之可也復其位可也卧而委之以輯一方可也有罪得以黜有能得以賞朝拜而不道夕斥之矣夕受而不法朝斥之矣設使漢室盡城邑而侯王之縱令其亂人戚之而已孟舒魏尚之術莫得而施黄霸汲黯之化莫得而行明譴而導之拜受而退已違矣下令而削之締交合從之謀周於同列則相顧裂眦勃然而起幸而不起則削其半削其半民猶瘁矣曷若舉而移之以全其人乎漢事然也今國家盡制郡邑連置守宰其不可變也固矣善制兵謹擇守則理平矣或者又曰夏商周漢封建而延秦郡邑而促尤非所謂知理者也魏之承漢也封爵猶建晉之承魏也因循不革而二姓陵替不聞延祚今矯而變之垂二百祀大業彌固何繫於諸侯哉或者又以為殷周聖王也而不革其制固不當復議也是大不然夫殷周之不革者是不得已也蓋以諸侯歸殷者三千焉資以黜夏湯不得而廢歸周者八百焉資以勝殷武王不得而易徇之以為安仍之以為俗湯武之所不得己也夫不得已非公之大者也私其力於已也私其衛於子孫也秦之所以革之者其為制公之大者也其情私也私其一己之威也私其盡臣畜於我也然而公天下之端自秦始夫天下之道理安斯得人者也使賢者居上不肖者居下而後可以理安今夫封建者繼世而理繼世而理者上果賢乎下果不肖乎則生人之理亂未可知也將欲利其社稷以一其人之視聽則又有世大夫世食祿邑以盡其封畧聖賢生於其時亦無以立於天下封建者為之也豈聖人之制使至於是乎吾固曰非聖人之意也勢也
  四維論
  建議處自是精研
  管子以禮義廉耻為四維吾疑非管子之言也彼所謂廉者曰不蔽惡也世人之命廉者曰不茍得也所謂恥者曰不從枉也世人之命恥者曰羞為非也然則二者果義歟非歟吾見其有二維未見其所以為四也夫不蔽惡者豈不以蔽惡為不義而去之乎夫不茍得者豈不以茍得為不義而不為乎雖不從枉與羞為非皆然然則廉與耻義之小節也不得與義抗而為維聖人之所以立天下曰仁義仁主恩義主斷恩者親之斷者宜之而理道畢矣蹈之斯為道得之斯為徳履之斯為禮誠之斯為信皆由其所之而異名今管氏所以為維者殆非聖人之所立乎又曰一維絶則傾二維絶則危三維絶則覆四維絶則滅若義之絶則廉與恥其果存乎廉與耻存則義果絶乎人既蔽惡矣茍得矣從枉矣為非而無羞矣則義果存乎使管子庸人也則為此言管子而少知理道則四維者非管子之言也
  守道論
  的確
  或問曰守道不如守官何如對曰是非聖人之言傳之者誤也官也者道之器也離之非也未有守官而失道守道而失官之事者是固非聖人言乃傳之者誤也夫皮冠者是虞人之物也物者道之凖也守其物由其凖而後其道存焉茍舎之是失道也凡聖人之所以為經紀為名物無非道者命之曰官官是以行吾道云爾是故立之君臣官府衣裳輿馬章綬之數㑹朝表著周旋行列之等是道之所存也則又示之典命書制符璽奏復之文叅伍殷輔陪臺之役是道之所由也則又勸之以爵祿慶賞之美懲之以黜遠鞭朴梏拲斬殺之慘是道之所行也故自天子至於庶人咸守其經分而無有失道者和之至也失其物去其凖道從而喪矣易其小者而大者亦從而喪矣古者居其位思死其官可易而失之哉禮記曰道合則服從不可則去孟子曰有官守者不得其職則去然則失其道而居其官者古之人不與也是故在上不為抗在下不為損矢人者不為不仁函人者不為仁率其職司其局交相致以全其工也易位而處各安其分而道達於天下也且夫官所以行道也而曰守道不如守官蓋亦喪其本矣未有守官而失道守道而失官之事者也是非聖人之言傳之者誤也果矣
  六逆論
  所言亦是特其淺者耳
  春秋左氏言衛州吁之事因載六逆之說曰賤妨貴少陵長逺間親新間舊小加大淫破義六者亂之本也余謂少陵長小加大淫破義是三者固誠為亂矣然其所謂賤妨貴遠間親新間舊雖為理之本可也何必曰亂夫所謂賤妨貴者蓋斥言擇嗣之道子以母貴者也若貴而愚賤而聖且賢以是而妨之其為理本大矣而可捨之以從斯言乎此其不可固也夫所謂逺間親新間舊者蓋言任用者之道也使親而舊者愚遠而新者聖且賢以是而間之其為理本亦大矣又可捨之以從斯言乎必從斯言而亂天下謂之師古訓可乎此又不可者也嗚呼是三者擇君置臣之道天下理亂之大本也為書者執斯言著一定之論以遺後代上智之人固不惑於是矣自中人而降守是為大據而以致敗亂者固不乏焉晉厲死而悼公入乃理宋襄嗣而子魚退乃亂貴不足尚也秦用張祿而黜穰侯乃安魏相成璜而疎吳起乃危親不足與也苻氏進王猛而殺樊世乃興胡亥任趙高而族李斯乃滅舊不足恃也顧所信何如耳然則斯言殆可以廢矣噫古之言理者罕能盡其說建一言立一辭則臲𡰈而不安謂之是可也謂之非亦可也混然而已教於後世莫知其所以去就明者慨然將定其是非則拘儒瞽生相與羣而咻之以為狂為怪而欲世之多有知者可乎夫中人可以及化者天下為不少矣然而罕有知聖人之道則固為書者之罪也
  晉文公問守原議
  精悍嚴謹
  晉文公既受原於王難其守問寺人㪍鞮以畀趙衰余謂守原政之大者也所以承天子樹霸功致命諸侯不宜謀及媟近以忝王命而晉君擇大任不公議於朝而私議於宫不博謀於卿相而獨謀於寺人雖或衰之賢足以守國之政不為敗而賊賢失政之端由是滋矣况當其時不乏言議之臣乎狐偃為謀臣先軫將中軍晉君疏而不咨外而不求乃卒定於内豎其可以為法乎且晉君將襲齊桓之業以翼天子乃大志也然而齊桓任管仲以興進豎刁以敗則獲原啟疆適其始政所以觀視諸侯也而乃背其所以興跡其所以敗然而能霸諸侯者以土則大以力則强以義則天子之冊也誠畏之矣烏能得其心服哉其後景監得以相衛鞅𢎞石得以殺望之始之者晉文公也嗚呼得賢臣以守大邑則問非失舉也蓋失問也然猶羞當時䧟後代若此况於問與舉又兩失者其何以救之哉余故著晉君之罪以附春秋許世子止趙盾之義
  駮復讎議
  此議即韓公不可行于今半邊而精悍嚴𦂳柳文之佳者
  臣伏見天后時有同州下邽人徐元慶者父爽為縣尉趙師韞所殺卒能手刅父讎束身歸罪當時諫臣陳子昻建議誅之而旌其閭且請編之於令永為國典臣竊獨過之臣聞禮之大本以防亂也若曰無為賊虐凡為子者殺無赦刑之大本亦以防亂也若曰無為賊虐凡為治者殺無赦其本則合其用則異旌與誅莫得而並焉誅其可旌兹謂濫黷刑甚矣旌其可誅茲謂僭壊禮甚矣果以是示於天下傳於後代趨義者不知所向違害者不知所立以是為典可乎蓋聖人之制窮理以定賞罰本情以正褒貶統於一而已矣嚮使刺讞其誠偽考正其曲直原始而求其端則刑禮之用判然離矣何者若元慶之父不䧟於公罪師韞之誅獨以其私怨奮其吏氣處於非辜州牧不知罪刑官不知問上下䝉冒籲號不聞而元慶能以戴天為大耻枕戈為得禮處心積慮以衝讎人之胷介然自克即死無憾是守禮而行義也執事者宜有慚色將謝之不暇而又何誅焉其或元慶之父不免於罪師韞之誅不愆於法是非死於吏也是死於法也法其可讎乎讎天子之法而戕奉法之吏是悖驁而凌上也執而誅之所以正邦典而又何旌焉且其議曰人必有子子必有親親親相讐其亂誰救是惑於禮也甚矣禮之所謂讐者蓋其寃抑沉痛而號無吿也非謂抵罪觸法䧟於大戮而曰彼殺之我乃殺之不議曲直暴寡脅弱而已其非經背聖不亦甚哉周禮調人掌司萬人之讎凡殺人而義者令勿讎讎之則死有反殺者邦國交讎之又安得親親相讐也春秋公羊傳曰父不受誅子復讐可也父受誅子復讐此推刅之道復讎不除害今若取此以斷兩下相殺則合於禮矣且夫不忘讐孝也不愛死義也元慶能不越於禮服孝死義是必達理而聞道者也夫逹理聞道之人豈其以王法為敵讎者哉議者反以為戮黷刑壊禮其不可以為典明矣請下臣議附於令有斷斯獄者不宜以前議從事謹議
  唐荆川曰此等文字極嚴無一字懶散 又曰理精而文正左氏國語之亞也
  桐葉封弟辯
  此等文並嚴謹移易一字不得
  古之傳者有言成王以桐葉與小弱弟戲曰以封汝周公入賀王曰戲也周公曰天子不可戲乃封小弱弟於唐吾意不然王之弟當封耶周公宜以時言於王不待其戲而賀以成之也不當封耶周公乃成其不中之戲以地以人與小弱者為之主其得為聖乎且周公以王之言不可茍焉而已必從而成之耶設有不幸王以桐葉戲婦寺亦將舉而從之乎凡王者之徳在行之何若設未得其當雖十易之不為病要於其當不可使易也而况以其戲乎若戲而必行之是周公教王遂過也吾意周公輔成王宜以道從容優樂要歸之大中而已必不逢其失而為之辭又不當束縛之馳驟之使若牛馬然急則敗矣且家人父子尚不能以此自克况號為君臣者耶是直小丈夫𡙇𡙇者之事非周公所宜用故不可信或曰封唐叔史佚成之
  唐荆川曰此篇與守原議封建論二篇所謂大篇短章各極其妙
  論語辯二篇
  此等辯析千年以來罕見者
  或問曰儒者稱論語孔子弟子所記信乎曰未然也孔子弟子曽參最少少孔子四十六嵗曽子老而死是書記曾子之死則去孔子也遠矣曾子之死孔子弟子畧無存者矣吾意曾子弟子之為之也何哉且是書載弟子必以字獨曾子有子不然由是言之弟子之號之也然則有子何以稱子曰孔子之殁也諸弟子以有子為似夫子立而師之其後不能對諸子之問乃叱避而退則固嘗有師之號矣今所記獨曾子最後死余是以知之蓋樂正子春子思之徒與為之爾或曰孔子弟子嘗雜記其言然而卒成其書者曾氏之徒也
  堯曰咨爾舜天之歴數在爾躬四海困窮天祿永終舜亦以命禹余小子履敢用𤣥牡敢昭吿于皇天后土有罪不敢赦萬方有罪罪在朕躬朕躬有罪無以爾萬方或問之曰論語書記問對之辭爾今卒篇之首章然有是何也柳先生曰論語之大莫大乎是也是乃孔子常常諷道之辭云爾彼孔子者覆生人之器也上之堯舜之不遭而禪不及已下之無湯之勢而已不得為天吏生人無以澤其徳日視聞其勞死怨呼而已之徳涸焉無所依而施故於常常諷道云爾而止也此聖人之大志也無容問對於其間弟子或知之或疑之不能明相與傳之故於其為書也卒篇之首嚴而立之
  辯列子
  孔子没而百家之言各出其見以相揣摩而柳子厚為之辯析並有指歸可觀覽
  劉向古稱博極羣書然其錄列子獨曰鄭穆公時人穆公在孔子前幾百嵗列子書言鄭國皆云子産鄧析不知向何以言之如此史記鄭繻公二十四年楚悼王四年圍鄭鄭殺其相駟子陽子陽正與列子同時是嵗周安王三年秦恵王韓列侯趙武侯二年魏文侯二十七年燕釐公五年齊康公七年宋悼公六年魯穆公十年不知向言魯穆公時遂誤為鄭耶不然何乖錯至如是其後張湛徒知怪列子書言穆公後事亦不能推知其時然其書亦多増竄非其實要之莊周為放依其辭其稱夏棘徂公紀渻子季咸等皆出列子不可盡紀雖不槩於孔子道然其虚泊寥濶居亂世遠於利禍不得逮於身而其心不窮易之遁世無悶者其近是歟余故取焉其文辭類莊子而尤質厚少為作好文者可廢耶其楊朱力命疑其楊子書其言魏牟孔穿皆出列子後不可信然觀其辭亦足通知古之多異術也讀焉者愼取之而已矣
  辯文子
  文子書十二篇其傳曰老子弟子其辭時有若可取其指意皆本老子然考其書蓋駁書也其渾而類者少竊取他書以合之者多凡孟管輩數家皆見剽竊嶢然而出其類其意緒文辭义牙相抵而不合不知人之増益之歟或者衆為聚歛以成其書歟然觀其往往有可立者又頗惜之憫其為之也勞今刋去謬惡亂雜者取其似是者又頗為發其意藏於家
  辯鬼谷子
  元冀好讀古書然甚賢鬼谷子為其指要幾千言鬼谷子要為無取漢時劉向班固錄書無鬼谷子鬼谷子後出而險盭峭薄恐其妄言亂世難信學者宜其不道而世之言縱横者時葆其書尤者晚乃益出七術怪謬異甚不可考挍其言益竒而道益陿使人狙狂失守而易於䧟墜幸矣人之葆之者少今元子又文之以指要嗚呼其為好術也過矣
  辯晏子春秋
  司馬遷讀晏子春秋高之而莫知其所以為書或曰晏子為之而人接焉或曰晏子之後為之皆非也吾疑其墨子之徒有齊人者為之墨好儉晏子以儉名於世故墨子之徒尊著其事以増高為已術者且其㫖多尚同兼愛非樂節用非厚葬久喪者是皆出墨子又非孔子好言鬼事非儒明鬼又出墨子其言問棗及古冶子等尤怪誕又往往言墨子聞其道而稱之此甚顯白者自劉向歆班彪固父子皆錄之儒家中甚矣數子之不詳也蓋非齊人不能具其事非墨子之徒則其言不若是後之録諸子書者宜列之墨家非晏子為墨也為是書者墨之道也
  辯亢倉子
  太史公為莊周列傳稱其為書畏累亢桑子皆空言無事實今世有亢桑子書其首篇出莊子而益以庸言蓋周所云者尚不能有事實又况取其語而益之者其為空言尤也劉向班固錄書無亢倉子而今之為術者乃始為之傳注以教於世不亦惑乎
  辯鶡冠子
  余讀賈誼鵩賦嘉其詞而學者以為盡出鶡冠子余往來京師求鶡冠子無所見至長沙始得其書讀之盡鄙淺言也唯誼所引用為美餘無可者吾意好事者偽為其書反用鵩賦以文飾之非誼有所取之決也太史公伯夷列傳稱賈子曰貪夫殉財烈士殉名夸者死權不稱鶡冠子遷號為博極羣書假令當時有其書遷豈不見耶假令眞有鶡冠子書亦必不取鵩賦以充入之者何以知其然耶曰不類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二十四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二十五
  明 茅坤 撰
  柳州文鈔九
  說賛雜著
  天說
  類莊生之㫖
  韓愈謂柳子曰若知天之說乎吾為子言天之說今夫人有疾痛倦辱饑寒甚者因仰而呼天曰殘民者昌佑民者殃又仰而呼天曰何為使至此極戾也若是者舉不能知天夫果蓏飲食既壊蟲生之人之血氣敗逆壅底為癰瘍疣贅瘻痔蟲生之木朽而蝎中草腐而螢飛是豈不以壊而後出耶物壊蟲由之生元氣隂陽之壊人由之生蟲之生而物益壊食齧之攻穴之蟲之禍物也滋甚其有能去之者有功於物者也繁而息之者物之讐也人之壊元氣隂陽也亦滋甚墾原田伐山林鑿泉以井飲窽墓以送死而又穴為偃溲築為墻垣城郭臺榭觀㳺疏為川瀆溝洫陂池燧木以燔革金以鎔陶甄琢磨悴然使天地萬物不得其情倖倖衝衝攻殘敗撓而未嘗息其為禍元氣隂陽也不甚於蟲之所為乎吾意有能殘斯人使日薄嵗削禍元氣隂陽者滋少是則有功於天地者也蕃而息之者天地之讐也今夫人舉不能知天故為是呼且怨也吾意天聞其呼且怨則有功者受賞必大矣其禍焉者受罰亦大矣子以吾言為何如栁子曰子誠有激而為是耶則信辯且美矣吾能終其說彼上而𤣥者世謂之天下而黄者世謂之地渾然而中處者世謂之元氣寒而暑者世謂之隂陽是雖大無異果蓏癰痔草木也假而有能去其攻穴者是物也其能有報乎蕃而息之者其能有怒乎天地大果蓏也元氣大癰痔也隂陽大草木也其烏能賞功而罰禍乎功者自功禍者自禍欲望其賞罰者大謬呼而怨欲望其哀且仁者愈大謬矣子而信子之仁義以遊其内生而死爾烏置存亡得䘮於果蓏癰痔草木耶
  觀八駿圖說
  俊逸
  古之書有記周穆王馳八駿升崑崙之墟者後之好事者為之圖宋齊以下傳之觀其狀甚怪咸若騫若翔若龍鳳麒麟若螳螂然其書尤不經世多有然不足采世聞其駿也因以異形求之則其言聖人者亦類是矣故傳伏犧曰牛首女媧曰其形類蛇孔子如倛頭若是者甚衆孟子曰何以異於人哉堯舜與人同耳今夫馬者駕而乘之或一里而汗或十里而汗或千百里而不汗者視之毛物尾鬛四足而蹄齕草飲水一也推是而至於駿亦類也今夫人有不足為負販者有不足為吏者有不足為士大夫者有足為者視之圓首横目食榖而飽肉絺而清裘而燠一也推進而至於聖亦類也然則伏犧氏女媧氏孔子氏是亦人而已矣驊騮白羲山子之類若果有之是亦馬而已矣又烏得為牛為蛇為倛頭為龍鳯麒麟螳螂然也哉然而世之慕駿者不求之馬而必是圖之似故終不能有得於駿也慕聖人者不求之人而必若牛若蛇若倛頭之問故終不能有得於聖人也誠使天下有是圖者舉而焚之則駿馬與聖人出矣
  捕蛇者說
  本孔子苛政猛於虎者之言而建此文
  永州之野産異蛇黑質而白章觸草木盡死以齧人無禦之者然得而腊之以為餌可以已大風攣踠瘻癘去死肌殺三蟲其始太醫以王命聚之嵗賦其二募有能捕之者當其租入永之人爭奔走焉有蔣氏者專其利三世矣問之則曰吾祖死於是吾父死於是今吾嗣為之十二年幾死者數矣言之貌若甚慼者余悲之且曰若毒之乎余將吿於莅事者更若役復若賦則何如蔣氏大戚汪然出涕曰君將哀而生之乎則吾斯役之不幸未若復吾賦不幸之甚也嚮吾不為斯役則久已病矣自吾氏三世居是鄉積於今六十嵗矣而鄉鄰之生日蹙殫其地之出竭其廬之入號呼而轉徙饑渴而頓踣觸風雨犯寒暑呼嘘毒癘往往而死者相藉也曩與吾祖居者今其室十無一焉與吾父居者今其室十無二三焉與吾居十二年者今其室十無四五焉非死則徙爾而吾以捕蛇獨存悍吏之來吾鄉呌囂乎東西隳突乎南北譁然而駭者雖雞狗不得寧焉吾恂恂而起視其缶而吾蛇尚存則弛然而卧謹食之時而獻焉退而甘食其土之有以盡吾齒蓋一嵗之犯死者二焉其餘則熙熙而樂豈若吾鄉鄰之旦旦有是哉今雖死乎此比吾鄉鄰之死則已後矣又安敢毒耶余聞而愈悲孔子曰苛政猛於虎也吾嘗疑乎是今以蔣氏觀之猶信嗚呼孰知賦歛之毒有甚是蛇者乎故為之說以俟夫觀人風者得焉
  鶻說
  柳子疾世之獲其利而復擠之死者故有是文亦可以刺世矣
  有鷙曰鶻者穴於長安薦福浮圖有年矣浮圖之人室宇於其下者伺之甚熟為余説之曰冬日之夕是鶻也必取鳥之盈握者完而致之以燠其爪掌左右而易之旦則執而上浮圖之跂焉縱之延其首以望極其所行往必背而去焉茍東矣則是日也不東逐南北亦然嗚呼孰謂爪吻毛翮之物而不為仁義器耶是固無號位爵祿之欲里閭親戚朋友之愛也出乎鷇卵而知攫食決裂之事爾不為其他凡食類之饑唯旦為甚今忍而釋之以有報也是不亦卓然有立者乎用其力而愛其死以忘其饑又遠而違之非仁義之道耶恒其道一其志不欺其心斯固世之所難得也余又疾夫今之説曰以喣喣而默徐徐而俯者善之徒以翹翹而厲炳炳而白者暴之徒今夫梟鵂晦於晝而神於夜鼠不穴寢廟循牆而走是不近於喣喣者耶今夫鶻其立趯然其動𥒐然其視的然其鳴革然是不近於翹翹者耶由是而觀其所為則今之說為未得也孰若鶻者吾願從之毛耶翮耶胡不我施寂寥泰清樂以忘饑
  說車贈楊誨之
  子厚之文多峻峭鑱巖而骨理特深
  楊誨之將行栁子起而送之門有車過焉指焉而吿之曰若知是之所以任重而行於世乎材良而器攻圓其外而方其中然也材而不良則速壞工之為功也不攻則速敗中不方則不能以載外不圓則窒拒而滯方之所謂者箱也圓之所謂者輪也匪箱不居匪輪不塗吾子其務法焉者乎曰然曰是一車之説也非衆車之說也吾將吿子乎衆車之說澤而杼山而侔上而輊下而軒且曵祥而曠左革而長轂以㦸巢焉而以望安以愛老輜以蔽内垂綏而以畋載十二旒而以廟以郊以陳於庭其類衆也然而其要存乎材良而器攻圓其外而方其中也是故任而安之者箱達而行之者輪恒中者軸挶而固者蚤長而撓進不罪乎馬退不罪乎人者轅却暑與雨者蓋敬而可伏者軾服而制者馬若牛然後衆車之用具今楊氏仁義之林也其産材良誨之學古道為古辭冲然而有光其為工也攻果能恢其量若箱周而通之若輪守大中以動乎外而不變乎内若軸攝之以剛健若蚤引馬而且御乎物若轅髙以逺乎汚若蓋下以成乎禮若軾險而安易而利動而法則庶乎車之全也詩之言曰駟牡騑騑六轡如琴孔氏語曰左為六官右為執法此其以達於大政也凡人之質不良莫能方且恒質良矣用不周莫能以圓遂孔子於鄉黨恂恂如也遇陽虎必曰諾而其在夾谷也視叱齊侯類蓄狗不震乎其内後之學孔子者不志於是則吾無望焉耳矣誨之吾戚也長而益良方其中矣吾固欲其任重而行於世懼圓其外者未至故説車以贈
  伊尹五就桀賛
  尹之五就桀處尹知之吾不能言之然而子厚揣摩亦綽有入思緻處
  伊尹五就桀或疑曰湯之仁聞且見矣桀之不仁聞且見矣夫胡去就之亟也柳子曰惡是吾所以見伊尹之大者也彼伊尹聖人也聖人出於天下不夏商其心心乎生民而已曰孰能由吾言由吾言者為堯舜而吾生人堯舜人矣退而思曰湯誠仁其功遲桀誠不仁朝吾從而暮及於天下可也於是就桀桀果不可得反而從湯既而又思曰尚可十一乎使斯人蚤被其澤也又往就桀桀不可而又從湯以至於百一千一萬一卒不可乃相湯伐桀俾湯為堯舜而人為堯舜之人是吾所以見伊尹之大者也仁至於湯矣四去之不仁至於桀矣五就之大人之欲速其功如此不然湯桀之辨一恒人盡之矣又奚以憧憧聖人之足觀乎吾觀聖人之急生人莫若伊尹伊尹之大莫若於五就桀作伊尹五就桀賛
  聖有伊尹思徳於民往歸湯之仁曰仁則仁矣非久不親退思其速之道宜夏是因就焉不可復反亳殷猶不忍其遲亟往以觀庶狂作聖一日勝殘至千萬兾一卒無其端五往不疲其心乃安遂升自陑黜桀尊湯遺民以完大人無形與道為偶道之為大為人父母大矣伊尹惟聖之首既得其仁猶病其久恒人所疑我之所大嗚呼遠哉志以為誨
  讀韓愈所著毛穎傳後題
  子厚深服昌黎故其題如此亦其讓能之一端也
  自吾居夷不與中州人通書有來南者時言韓愈為毛穎傳不能舉其辭而獨大笑以為怪而吾久不克見楊子誨之來始持其書索而讀之若捕龍蛇摶虎豹急與之角而力不敢暇信韓子之怪於文也世之模擬竄竊取青嫓白肥皮厚肉柔觔脆骨而以為辭者之讀之也其大笑固宜且世人笑之也不以其俳乎而俳又非聖人之所棄若詩曰善戲謔兮不為虐兮太史公書有滑稽列傳皆取乎有益於世者也故學者終日討說答問呻吟習復應對進退掬溜播灑則罷憊而廢亂故有息焉游焉之說不學操縵不能安絃有所拘者有所縱也大羮𤣥酒體節之薦味之至者而又設以竒異小蟲水草櫨梨橘柚苦鹹酸辛雖蜇吻裂鼻縮舌澁齒而咸有篤好之者文王之昌蒲葅屈到之芰曾晳之羊棗然後盡天下之竒味以足於口獨文異乎韓子之為也亦將弛焉而不為虐歟息焉游焉而有所縱歟盡六藝之竒味以足其口歟而不若是則韓子之辭若壅大川焉其必決而放諸陸不可以不陳也且凡古今是非六藝百家大細穿穴用而不遺者毛穎之功也韓子窮古書好斯文嘉頴之能盡其意故奮而為之傳以發其鬱積而學者得之勵其有益於世歟是其言也固與異世者語而貪常嗜𤨏者猶呫呫然動其喙亦勞甚矣乎
  晉問
  即漢魏以來七之遺也然所見不逺姑存之以見子厚詞賦之麗云
  吳子問於柳先生曰先生晉人也晉之故宜知之曰然然則吾願聞之可乎曰可晉之故封太行掎之首陽起之黄河迤之大陸靡之或巍而髙或呀而淵景霍汾澮以經其壖若化若遷鉤嬰蟬聯然後融為平川而侯之都居大夫之邑建焉其高壯則騰突撐拒聱岈欝怒若熊羆之咆虎豹之嘷終古而不去攫秦搏齊當者失據燕狄惴怯若卵就壓振振業業覷闗蹀户惕若僕妾其按衍則平盈旋緣紆徐夷延若飛䳒之翔舞洄水之容與以稼則碩以植則茂以牧則蕃以畜則庶而人用是富而邦以之阜其河則濬源崑崙入於天淵出乎無門行乎無垠自匃奴而南以介西鄙衝奔太華運肘東指混潰后土濆濁麋沸黿鼉詭怪于于汨汨騰倒䭿越委泊涯涘呀呷欱納摧雜失墜其所盪激則連山參差廣野壊裂轟雷努風撼𪁟于𡼛崩石之所轉躍大水之所擢拔漰泙洞踏者彌數千里若萬夫之斬伐而其軸轤之所負橦檣之所御鱗川林壑隳雲遁雨瞬目而下者榛榛沄沄百舎一赴若是何如吳子曰先生之言豐厚險固誠晉之美矣然晉人之言表裏山河者備敗而已非以為榮觀顯大也吳起所謂在徳不在險皆晉人之藉也願聞其他
  先生曰大鹵之金棠谿之工火化水淬器備以充為棘為矛為鎩為鈎為鏑為鏃為槊為鍭出太白徵蓐收召招揺伏蚩尤肅肅褷褷合衆靈而成之博者狹者曲者直者歧者勁者長者短者攅之如星奮之如霆運之如縈浩浩弈弈淋淋滌滌熒熒的的若雪山氷谷之積觀者膽掉目出寒液當空發耀英精互繞晃蕩洞射天氣盡白日規為小鑠雲破霄跕墜飛鳥弓人之弓函人之甲膠角百選犀兕七屬乃使跟超掖夾之倫服而持之南瞰諸華北讋羣夷技擊節制聞於天下是為善師延目而望之固以拳拘喘汗免胄肉袒進不敢降退不敢竄若是何如吳子曰夫兵之用由徳則吉由暴則凶是又不可為美觀也先軫曰師直為壯曲為老况徒以堅甲利刅之為上哉
  先生曰晉國多馬屈焉是産土塞氣勁崖坼谷裂草木短縮鳥獸墜匿而馬蕃焉師師兟兟溶溶紜紜轠轠轔轔或赤或黄或𤣥或蒼或醇或駹黭然而隂炳然而陽若旌旃旂幟之煌煌乍進乍止乍伏乍起乍奔乍躓若江漢之水疾風驅濤擊山盪壑雲沸而不止羣飲源槁迴食野赭浴川蹙浪噴震播灑漬漬焉若海神駕雪而來下觀其四散惝怳開合萬狀喜者鵲厲怒者人搏決然坌躍千里相角風騣霧鬛斸山抉壑耳揺層雲腹梢衆木寂寥逺游不久而復攫地跳梁堅骨蘭筋交頸互齧鬭目相馴聚溲更虚昻首張齗其小者則連牽繳繞仰乳俯齕蟻雜螽集啾啾潗潗旅走叢立其材之可者收歛攻教掉手飛縻指毛命物百步就羈牽以荀息御以王良超以范鞅軒以欒鍼以佃以戎獸獲敵摧若是何如吳子曰恃險與馬者子不聞乎故曰冀之北土馬之所生是不一姓請置此而新其說
  先生曰晉之北山有異材梓匠工師之為宫室求大木者天下皆歸焉仲冬既至寒氣凝成外凋内貞瀋液不行乃堅乃良萬工舉斧以入必求諸巖崖之欹傾澗壑之紆縈凌巑岏之杪顚潄泉源之淦瀯根絞怪石不土而植千尋百圍與石同色羅列而伐者頭抗河漢刃披虹霓聲振連巒柹塡層谿丁丁登登硠硠稜稜若兵車之乘凌其響之所應則潰潰漰漰洶洶薨薨若騫若崩若螭龍之鬭風霆相騰其殊而下者札𡼛捎殺摧崪坱圠霞披電裂又似共工觸不周而天柱折鵾鸛鶖鶬號鳴飛翔貙豻虎兕奔觸讋慄伏無所入遯無所脫然後斷度收羅捎危顚芟繁柯乘水潦之波以入於河而流焉盪突硉兀轉騰冐没類秦神驅石以梁大海抵曲鱗蹙匯流雷解前者汨越後者迫隘乃下夫龍門之懸水摺拉頹踏捽首軒尾澒入重淵不知其幾百里也濤波之旋滔山觸天既渟既平彌望悠焉良久乃始昂屹涌溢挺拔而出林立𡶶崪穿雲蔽日渙然自撓復就行列渾渾而去以至其所唯良工之指顧叢臺阿房長樂未央建章昭陽之隆麗詭特皆是之自出若是何如吳子曰吾聞君子患無徳不患無土患無土不患無人患無人不患無宫室患無宫室不患材之不已有先生之所陳四累之下也且虒祁既成諸侯叛之
  先生曰河魚之大上迎濤波羅壅津涯千里雷馳重馬輕車遂以君命矢而縱觀焉大罟斷流脩網亘山罩罶䍡罣織絍其間巨舟軒昻仡仡迴環水師更呼聲裂商顔於是鼓噪㳫集而從之扼龍吭拔鯨鰭戮白黿逐毒螭叱馮夷立水湄搜攪流離掬縮推移梁㑹網蹙騰天彌圍掉躃擁踴以登夫歴山之垂如川之歸如山之摧如雲之披其有乘化㑹神振拔漣淪摛竒文出怪鱗騰飛濤而上逸生雷電於龍門者猶仰綸飛繳頓踏而取之莫不脫角裂翼呀嚇匍匐復就臠切莫保龍籍具糅五味布列雕俎風雲失勢沮散遠去若夫魦鱨鮪鯉鰋鱧魴鱮之𤨏屑蔑裂者夫固不足悉數漏脫紘目養之水府而三河之人則已塡溢饜飫腥膏舄鹵聞膾炙之美則揜鼻蹙頞賤甚糞土而莫顧者也若是何如吳子曰一時之觀不足以夸後世口舌之味不足以利百姓姑欲聞其上者
  先生曰猗氏之鹽晉寶之大也人之賴之與榖同化若神造非人力之功也但至其所則見溝塍畦畹之交錯輪囷若稼若圃敞兮勻勻渙兮鱗鱗邐瀰紛屬不知其垠俄然決源釃流交灌互澍若枝若股委曲延布脉寫膏浸潗濕滑汨彌高掩庳漫壠冒塊決決没没遠近混㑹抵値堤防瀴瀛沛濊偃然成淵漭然成川觀之者徒見浩浩之水而莫知其以及神液隂漉甘鹵密起孕靈富媼不愛其美無聲無形熛結迅詭迴眸一瞬積雪百里皛皛羃羃奮僨離析鍜圭椎璧眩轉的皪乍似隕星及地明滅相射氷裂雹碎巃嵸増益大者印纍小者珠剖涌者如坻坳者如缶日晶熠煜螢駭電走亘步盈車方尺數斗於是裒歛合集舉而堆之皓皓乎懸圃之巍巍皦乎溔乎狂山太白之淋漓駭化變之神竒卒不可推也然後驢驘牛馬之運西出秦隴南過樊鄧北極燕代東逾周宋家獲作鹽之利人被六氣之用和鈞兵食以征以貢其賚天下也與海分功可謂有濟矣若是何如吳子曰魏絳之言曰近寶則公室乃貧豈謂是耶雖然此可以利民矣而未為民利也先生曰願聞民利吳子曰安其常而得所欲服其教而便於已百貨通行而不知所自來老幼親戚相保而無徳之者不苦兵刑不疾賦力所謂民利民自利者是也
  先生曰文公之霸也援秦破楚嚢括齊宋曹衛解裂魯鄭震恐定周於溫奉冊受錫夾輔糾逖以為侯伯齊盟踐土低昻玉帛天子恃焉以有諸侯諸侯恃焉以有其國百姓恃焉以有其妻子而食其力叛者力取附者仁撫推徳義立信讓示必行明所嚮逹禁止一好尚春秋之事公侯大夫䇿文馬馳軒車出入環連貫於國都則有五筵之堂九几之室大小定位左右有秩禽牢餼饋交錯文質響有嘉樂宴有庭實登降好賦犧象畢出犒勞贈賄率禮無失六卿理兵大戎小戎鐘鼓丁寧以討不恭車埓萬乘卒半天下鼓之則震斾之則畏其號令之動若水之源若輪之旋莫不如志當此之時咸能驩娛以奉其上故其民至於今好義而任力此以民力自固假仁義而用天下其遺風尚有存者若是可以為民利也乎吳子曰近之矣然猶未也彼霸者之為心也引大利以自嚮而摟他人之力以自為固而民乃後焉非不知而化不令而一異乎吾嚮之陳者故曰近之矣猶未也
  先生曰三河古帝王之更都焉而平陽堯之所理也有茅茨采椽土型之度故其人至於今儉嗇有溫恭克讓之徳故其人至於今善讓有師錫僉曰疇咨之道故其人至於今好謀而深有百獸率舞鳳凰來儀於變時雍之美故其人至於今和而不怒有昌言儆戒之訓故其人至於今憂思而畏禍有無為不言垂衣裳之化故其人至於今恬以愉此堯之遺風也願以聞於子何如吳子離席而立拱而言曰美矣善矣其蔑有加矣此固吾之所欲聞也夫儉則財用足而不淫讓則遵分而進善其道不鬬謀則通於逺而周於事和則仁之質戒則義之實恬以愉則安而久於其道也至乎哉今主上方致太平動以堯為凖先生之言道之奥者若果有貢於上則吾知其易易焉也舉晉國之風以一諸天下如斯而巳矣敬再拜受賜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二十五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二十六
  明 茅坤 撰
  柳州文鈔十
  雜著
  予覽子厚所托物賦文甚多大較由遷謫僻徼日月且久簿書之暇情思所嚮輒鑄文以自娛云其㫖雖不逺而其調亦近於風騷矣予故錄而存之
  乞巧文
  文與昌黎之送窮相上下而所占地位下一格
  柳子夜歸自外庭有設祠者𩜾餌馨香蔬果交羅挿竹垂綏剖瓜犬牙且拜且祈怪而問焉女𨽻進曰今兹秋孟七夕天女之孫將嬪於河鼔邀而祠者幸而與之巧驅去蹇拙手目開利組絍縫製將無滯於心焉為是禱也柳子曰茍然歟吾亦有所大拙倘可因是以求去之乃纓弁束袵促武縮氣旁趨曲折傴僂將事再拜稽首稱臣而進曰下土之臣竊聞天孫專巧於天轇轕璇璣經緯星辰能成文章黼黻帝躬以臨下民欽聖靈仰光耀之日久矣今聞天孫不樂其獨得貞卜於𤣥龜將蹈石梁欵天津儷於神夫於漢之濱兩旗開張中星耀芒靈氣翕歘兹辰之良幸而弭節薄遊民間臨臣之庭曲聽臣言臣有大拙智所不化醫所不攻威不能遷寛不能容乾坤之量包含海岳臣身甚微無所投足蟻適於垤蝸休於殻龜黿螺蜯皆有所伏臣物之靈進退唯辱仿佯為狂局束為謟吁吁為詐坦坦為忝他人有身動必得宜周旋獲笑顚倒逢嘻已所尊昵人或怒之變情狥勢射利抵巇中心甚憎為彼所奇忍仇佯喜悅譽遷隨胡執臣心常使不移反人是已曾不懼疑貶名絶命不負所知抃嘲似傲貴者啓齒臣旁震驚彼且不耻叩稽匍匐言語譎詭令臣縮恧彼則大喜臣若效之瞋怒叢已彼誠大巧臣拙無比王侯之門狂吠狴犴臣到百步喉喘顚汗睢盱逆走魄遁神叛欣欣巧夫徐入縱誕毛羣掉尾百怒一散世途昏險擬步如漆左低右昻鬬冒衝突鬼神恐悸聖智危慄泯焉直透所至如一是獨何工縱横不恤非天所假彼智焉出獨嗇於臣恒使玷黜沓沓騫騫恣口所言迎知喜惡默測憎憐揺脣一發徑中心原膠加鉗夾誓死無遷探心扼膽踊躍拘牽彼雖佯退胡可得旃獨結臣舌喑抑銜寃擘眥流血一辭莫宣胡為賦授有此奇偏眩耀為文𤨏碎排偶抽黄對白啽哢飛走駢四儷六錦心繡口宫沉羽振笙簧觸手觀者舞悅誇談雷吼獨溺臣心使甘老醜嚚昏莽鹵樸鈍枯朽不期一時以俟悠久旁羅萬金不鬻弊帚跪呈豪傑投棄不有眉矉頞蹙喙唾胷歐大𧹞而歸填恨低首天孫司巧而窮臣若是卒不余畀獨何酷歟敢願聖靈悔禍矜臣獨艱付與姿媚易臣頑顔鑿臣方心規以大圓拔去呐舌納以工言文詞婉軟步武輕便齒牙饒美眉睫增妍突梯巻臠為世所賢公侯卿士五屬十連彼獨何人長享終天言訖又再拜稽首俯伏以俟至夜半不得命疲極而睡見有青褏朱裳手持絳節而來告曰天孫吿汝汝詞良苦凡汝之言吾所極知汝擇而行嫉彼不為汝之所欲汝自可期胡不為之而誑我為汝唯知耻謟貌淫辭寧辱不貴自適其宜中心已定胡妄而祈堅汝之心密汝所持得之為大失不汙卑凡吾所有不敢汝施致命而昇汝慎勿疑嗚呼天之所命不可中革泣拜欣受初悲後懌抱拙終身以死誰惕
  斬曲几文
  經曰曲而等聖人未嘗絶曲也子厚性獨剛直故以此得世謗嫉而斬之情見乎文
  后皇植物所貴乎直聖主取焉以建家國亘為棟楹齊為閫閾外隅平端中室謹飭度焉以几維量之則君子憑之以輔其徳末代淫巧不師古式斷兹揉木以限肘腋欹形詭狀曲程詐力制類奇邪用絶繩墨勾身陋狹危足僻側支不得舒脅不遑息余胡斯蓄以亂人極追咎厥始惟物之殘禀氣失中遭生不完託地墝垤反時燠寒欝悶結澁癃蹇艱難不可以遂遂虧其端離奇詰屈縮恧巑岏含蝎孕蠧外邪中乾或因先容以售其蟠病夫甘焉制器以安彼風毒敗形隂沴遷魄禍氣侵骨淫神化脉體仄筋倦榮乖衛逆乃喜兹物以為己適器之不祥莫是為敵烏可昵近以招禍癖且人道甚惡惟曲為先在心為賊在口為愆在肩為僂在膝為攣戚施踦跂匍匐拘拳古皆斥逺莫致於前問誰其類惡木盗泉朝歌迴車簡牘載焉昭王市骨樂毅歸燕今我斬此以希古賢謟諛宜惕正直宜宣道焉是逹法焉是專咨爾君子曷不乾乾既和且平獲祐於天去惡在微慎保其傳
  宥蝮蛇文并序
  柳子不殺蝮蛇胸次亦大
  家有僮善執蛇晨持一蛇來謁曰是謂蝮蛇犯於人死不治又善伺人聞人咳喘步驟輒不勝其毒㨗取巧噬肆其害然或慊不得於人則愈怒反齧草木草木立死後人來觸死莖猶墮指攣腕瘇足為廢病必殺之是不可留余曰汝惡得之曰得之榛中曰榛中若是者可既乎曰不可其類甚博余謂僮曰彼居榛中汝居宫内彼不汝即而汝即彼犯而鬭死以執而謁者汝實健且險以輕近是物然而殺之汝益暴矣彼耕穫者求薪蘇者皆土其鄉知防而入焉執耒操鞭持芟扑以逺其害汝今非有求於榛者也密汝居易汝庭不淩奥不步闇是惡能得而害汝且彼非樂為此態也造物者賦之形隂與陽命之氣形甚怪僻氣甚禍賊雖欲不為是不可得也是獨可悲憐者又孰能罪而加怒焉汝勿殺也余悲其不得已而所為若是叩其脊諭而宥之其辭曰
  吾悲乎天形汝軀絶翼去足無以自扶曲膂屈脅惟行之紆目兼蜂蠆色混泥塗其頸蹙恧其腹次且塞鼻鈎牙穴出榛居蓄怒而蟠銜毒而趨志蘄害物隂妬濳狙汝之禀受若是雖欲為鼃為螾焉可得已凡汝之為惡非樂乎此緣形役性不可自止草揺風動百毒齊起首拳脊努呥舌揺尾不逞其凶若病乎已世皆寒心我獨悲爾吾將薙吾庭葺吾楹窖吾垣嚴吾扄俾奥草不植而穴隟不萌與汝異途不相交爭雖汝之惡焉得而行嘻造物者胡甚不仁而巧成汝質既禀乎此能無危物賊害無辜惟汝之實隂陽為戾假汝忿疾余胡汝尤是戮是抶宥汝於野自求終吉彼樵豎持芟農夫執耒不幸而遇將除其害餘力一揮應手糜碎我雖汝活其恵實大他人異心誰釋汝罪形既不化終焉能悔嗚呼悲乎汝必死乎毒而不知反訟乎内今雖寛焉後則誰賚隂陽爾造化爾道烏乎在可不悲歟
  憎王孫文并序
  亦足風刺
  猨王孫居異山徳異性不能相容猨之徳静以恒類仁讓孝慈居相愛食相先行有列飲有序不幸乖離則其鳴哀有難則内其柔弱者不踐稼蔬木實未熟相與視之謹既熟嘯呼羣萃然後食衎衎焉山之小草木必環而行遂其植故猿之居山恒欝然王孫之徳躁以囂勃諍號呶唶唶疆疆雖羣不相善也食相噬齧行無列飲無序乖離而不思有難推其柔弱者以免好踐稼蔬所過狼藉披攘木實未熟輒齕齩投注竊取人食皆知自實其嗛山之小草木必凌挫折挽使之瘁然後已故王孫之居山恒蒿然以是猨羣衆則逐王孫王孫羣衆則齚猨猨棄去終不與抗然則物之甚可憎莫王孫若也余棄山間久見其趣如是作憎王孫云
  湘水之悠兮其上羣山胡兹欝而彼瘁兮善惡異居其間惡者王孫兮善者猨環行遂植兮止暴殘王孫兮甚可憎噫山之靈兮胡不賊旃跳踉呌囂兮衝目宣齗外以敗物兮内以爭羣排鬭善類兮譁駭披紛盗取民食兮私已不分充嗛果腹兮驕傲驩欣嘉禾美木兮碩而繁羣披競齧兮枯株根毁成敗實兮更怒喧居民厭苦兮號穹旻王孫兮甚可憎噫山之靈兮胡獨不聞猨之仁兮受逐不校退優游兮惟徳是傚廉來同兮聖囚禹稷合兮凶誅羣小逐兮君子違大人聚兮孽無餘善與惡不同鄉兮否康既兆其盈虛伊細大之固然兮乃禍福之攸趨王孫兮甚可憎噫山之靈兮胡逸而居
  弔屈原文
  文不如賈誼所弔屈原者之賦而詞亦矘朗
  後先生蓋千祀兮余再逐而浮湘求先生之汨羅兮擥蘅若以薦芳願荒忽之顧懐兮冀陳辭而有光先生之不從世兮惟道是就支離搶攘兮遭世孔疚華蟲薦壤兮進御羔褏牝雞咿嚘兮孤雄束咮哇咬環觀兮䝉耳大吕莖喙以為羞兮焚棄稷黍犴獄之不知避兮宫庭之不處䧟塗藉穢兮榮若繡黼榱折火烈兮娛娛笑舞讒巧之嘵嘵兮惑以為咸池便姢鞠恧兮美愈西施謂謨言之怪誣兮反寘瑱而逺違匿重痼以諱避兮進俞緩之不可為何先生之澟澟兮厲鍼石而從之但仲尼之去魯兮曰吾行之遲遲柳下恵之直道兮又焉往而可施今夫世之議夫子兮曰胡隱忍而懷斯惟逹人之卓軌兮固僻陋之所疑委故都以從利兮吾知先生之不忍立而視其覆墜兮又非先生之所志窮與達固不渝兮夫唯服道以守義矧先生之悃愊兮滔大故而不貳沉璜瘞佩兮孰幽而不光荃蕙蔽匿兮胡久而不芳先生之貌不可得兮猶髣髴其文章託遺編而歎喟兮渙余涕之盈眶呵星辰而驅詭怪兮夫孰救於崩亡何揮霍夫雷電兮茍為是之荒茫耀姱辭之矘朗兮世果以是之為狂哀余𠂻之坎坎兮獨蘊憤而增傷諒先生之不言兮後之人又何望忠誠之既内激兮抑衘忍而不長芈為屈之幾何兮胡獨焚其中腸吾哀今之為仕兮庸有慮時之否臧食君之祿畏不厚兮悼得位之不昌退自服以黙黙兮曰吾言之不行既媮風之不可去兮懐先生之可忘
  三戒并序
  吾恒惡世之人不知推已之本而乘物以逞或依勢以干非其類出技以怒强竊時以肆暴然卒迨於禍有客談麋驢鼠三物似其事作三戒
  臨江之麋
  臨江之人畋得麋麑畜之入門羣犬垂涎揚尾皆來其人怒怛之自是日抱就犬習示之使勿動稍使與之戲積久犬皆如人意麑稍大忘已之麋也以為犬良我友抵觸偃仆益狎犬畏主人與之俯仰甚善然時啖其舌三年麋出門外見外犬在道甚衆走欲與為戲外犬見而喜且怒共殺食之狼藉道上麋至死不悟
  黔之驢
  黔無驢有好事者船載以入至則無可用放之山下虎見之尨然大物也以為神蔽林間窺之稍出近之憖憖然莫相知他日驢一鳴虎大駭遠遁以為且噬已也甚恐然往來視之覺無異能者益習其聲又近出前後終不敢搏稍近益狎蕩倚衝冒驢不勝怒蹄之虎因喜計之曰技止此耳因跳踉大㘚斷其喉盡其肉乃去噫形之尨也類有徳聲之宏也類有能向不出其技虎雖猛疑畏卒不敢取今若是焉悲夫
  永某氏之鼠
  永有某氏者畏日拘忌異甚以為已生歳直子鼠子神也因愛䑕不畜貓犬禁僮勿擊鼠倉廩庖㕑悉以恣鼠不問由是鼠相吿皆來某氏飽食而無禍某氏室無完器椸無完衣飲食大率鼠之餘也晝累累與人兼行夜則竊齧鬬暴其聲萬狀不可以寢終不厭數嵗某氏徙居他州後人來居鼠為態如故其人曰是隂類惡物也盗暴尤甚且何以至是乎哉假五六貓闔門撤瓦灌穴購僮羅捕之殺鼠如丘棄之隠處臰數月乃己嗚呼彼以其飽食無禍為可恒也哉
  謗譽
  較之昌黎原毁文當退一格然亦多雋辭
  凡人之獲謗譽於人者亦各有道君子在下位則多謗在上位則多譽小人在下位則多譽在上位則多謗何也君子宜於上不宜於下小人宜於下不宜於上得其宜則譽至不得其宜則謗亦至此其凡也然而君子遭亂世不得巳而在於上位則道必咈於君而利必及於人由是謗行於上而不及於下故可殺可辱而人猶譽之小人遭亂世而後得居於上位則道必合於君而害必及於人由是譽行於上而不及於下故可寵可富而人猶謗之君子之譽非所謂譽也其善顯焉爾小人之謗非所謂謗也其不善彰焉爾然則在下而多謗者豈盡愚而狡也哉在上而多譽者豈盡仁而智也哉其謗且譽者豈盡明而善褒貶也哉然而世之人聞而大惑出一庸人之口則羣而郵之且置於遠邇莫不以為信也豈惟不能褒貶而巳則又蔽於好惡奪於利害吾又何從而得之耶孔子曰不如鄉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惡之善人者之難見也則其謗君子者為不少矣其謗孔子者亦為不少矣傳之記者叔孫武叔時之顯貴者也其不可記者又不少矣是以在下而必困也及乎遭時得君而處乎人上功利及於天下天下之人皆歡而戴之向之謗之者今從而譽之矣是以在上而必彰也或曰然則聞謗譽於上者反而求之可乎曰是惡可無亦徵其所自而已矣其所自善人也則信之不善人也則勿信之矣茍吾不能分於善不善也則已耳如有謗譽乎人者吾必徵其所自未敢以其言之多而舉且信之也其有及乎我者未敢以其言之多而榮且懼也茍不知我而謂我盗跖吾又安取懼焉茍不知我而謂我仲尼吾又安取榮焉知我者之善不善非吾果能明之也要必自善而已矣
  對賀者
  解嘲釋謔諸文之遺
  柳子以罪貶永州有自京師來者既見曰余聞子坐事斥逐余適將唁子今余視子之貌浩浩然也能是達矣余無以唁矣敢更以為賀柳子曰子誠以貌乎則可也然吾豈若是而無志者耶姑以戚戚為無益於道故若是而己耳吾之罪大㑹主上方以寛理人用和天下故吾得在此凡吾之貶斥幸矣而又戚戚焉何哉夫為天子尚書郎謀畫無所陳而羣比以為名䝉耻遇僇以待不測之誅茍人爾有不汗栗危厲偲偲然者哉吾嘗静處以思獨行以求自以上不得自列於聖朝下無以奉宗祀近丘墓徒欲茍生幸存庶幾似續之不廢是以儻蕩其心倡佯其形茫乎若升高以望潰乎若乘海而無所往故其容貌如是子誠以浩浩而賀我其孰承之乎嘻笑之怒甚乎裂眥長歌之悲過乎慟哭庸詎知吾之浩浩非戚戚之尤者乎子休矣
  愚溪對
  柳子自嘲并以自矜
  栁子名愚溪而居五日溪之神夜見夢曰子何辱予使予為愚耶有其實者名固從之今予固若是耶予聞閩有水生毒霧厲氣中之者溫屯嘔泄藏石走瀨連艫糜解有魚焉鋸齒鋒尾而獸蹄是食人必斷而躍之乃仰噬焉故其名曰惡溪西海有水散渙而無力不能負芥投之則委靡墊没及底而後止故其名曰弱水秦有水掎汨泥淖撓混沙礫視之分寸眙若睨壁淺深險易昧昧不覿乃合涇渭以自彰穢跡故其名曰濁涇雍之西有水幽險若漆不知其所出故其名曰黑水夫惡弱六極也濁黑賤名也彼得之而不辭窮萬世而不變者有其實也今予甚清與美為子所喜而又功可以及圃畦力可以載方舟朝夕者濟焉子幸擇而居予而辱以無實之名以為愚卒不見徳而肆其誣豈終不可革耶栁子對曰汝誠無其實然以吾之愚而獨好汝汝惡得避是名耶且汝不見貪泉乎有飲而南者見交趾寶貨之多光溢於目思以兩手左右攫而懐之豈泉之實耶過而往貪焉猶以為名今汝獨招愚者居焉久留而不去雖欲革其名不可得矣夫明王之時智者用愚者伏用者宜邇伏者宜遠今汝之託也逺王都三千餘里仄僻迴隠蒸欝之與曹螺蜯之與居唯觸罪擯辱愚陋黜伏者日侵侵以遊汝闖闖以守汝汝欲為智乎胡不呼今之聰明皎厲握天子有司之柄以生育天下者使一經於汝而唯我獨處汝既不能得彼而見獲於我是則汝之實也當汝為愚而猶以為誣寧有說耶曰是則然矣敢問子之愚何如而可以及我柳子曰汝欲窮我之愚説耶雖極汝之所往不足以申吾喙涸汝之所流不足以濡吾翰姑示子其畧吾茫洋乎無知冰雪之交衆裘我絺溽暑之鑠衆從之風而我從之火吾盪而趨不知太行之異乎九衢以敗吾車吾放而遊不知吕梁之異乎安流以没吾舟吾足蹈坎井頭抵木石衝冒榛棘僵仆虺蜴而不知怵惕何䘮何得進不為盈退不為抑荒涼昬默卒不自克此其大凡者也願以是汙汝可乎於是溪神深思而歎曰嘻有餘矣是及我也因俯而羞仰而吁涕泣交流舉手而辭一晦一明覺而莫知所之遂書其對
  設漁者對智伯
  諷貪得而招敵者而文亦極力摹冩
  智氏既滅范中行志益大合韓魏圍趙水晉陽智伯瑶乘舟以臨趙且又往來觀水之所自務速取焉羣漁者有一人坐漁智伯怪之問焉曰若漁幾何曰臣始漁於河中今漁於海令主大兹水臣是以來曰若之漁何如曰臣幼而好漁始臣之漁於河有魦鱮鱣鰋者不能自食以好臣之餌日收者百焉臣以為小去而之龍門之下伺大鮪焉夫鮪之來也從魴鯉數萬垂涎流沫後者得食焉然其饑也亦返吞其後愈肆其力逆流而上慕為螭龍及夫抵大石亂飛濤折鰭秃翼顚倒頓踣順流而下宛委冒懵環坻溆而不能出嚮之從魚之大者幸而啄食之臣亦徒手得焉猶以為小聞古之漁有任公子者其得益大於是去而之海上北浮於碣石求大鯨焉臣之具未及施見大鯨驅羣蛟逐肥魚於渤澥之尾震動大海簸掉巨島一啜而食若舟者數十勇而未己貪而不能止北蹙於碣石槁焉嚮之以為食者反相與食之臣亦徒手得焉猶以為小聞古之漁有太公者其得益大釣而得文王於是舎而來智伯曰今若遇我也如何漁者曰嚮者臣巳言其端矣始晉之侈家若欒氏祁氏郤氏羊舌氏以十數不能自保以貪晉國之利而不見其害主之家與五卿嘗裂而食之矣是無異魦鱮鱣鰋也腦流骨腐於主之故鼎可以懲矣然而猶不肯寤又有大者焉若范氏中行氏貪人之土田侵人之勢力慕為諸侯而不見其害主與三卿又裂而食之矣脫其鱗鱠其肉刳其腸斷其首而棄之鯤鮞遺㣧莫不備爼豆是無異夫大鮪也可以懲矣然而猶不肯寤又有大者焉吞范中行以益其肥猶以為不足力愈大而求食愈無饜驅韓魏以為羣鮫以逐趙之肥魚而不見其害貪肥之勢將不止於趙臣見韓魏懼其將及也亦幸主之蹙於晉陽其目動矣而主乃慠然以為咸在機俎之上方磨其舌抑臣有恐焉今輔果舎族而退不肯同禍叚規怨深而造謀主之不寤臣恐主為大鯨首解於邯鄲鬛摧於安邑胸披於上黨尾斷於中山之外而腸流於大陸為鱻薧以充三家子孫之腹臣所以大懼不然主之勇力强大於文王何有智伯不悦終以不寤於是韓魏與趙合滅智氏其地三分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二十六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二十七
  明 茅坤 撰
  柳州文鈔十一
  碑
  予覽子厚之文其議論處多鑱畫其記山水處多幽邃夷曠至於墓誌碑碣其為御史及禮部員外時所作多㳂六朝之遺予不錄録其貶永州司馬以後稍屬雋永者凡若干首以見其風概云然不如昌黎多矣
  柳州文宣王新修廟碑
  仲尼之道與王化逺邇惟栁州古為南夷椎髻卉裳攻劫鬬暴雖唐虞之仁不能柔秦漢之勇不能威至於有國始循法度置吏奉貢咸若采衛冠帶憲令進用文事學者道堯舜孔子如取諸左右執經書引仁義旋辟唯諾中州之士時或病焉然後知唐之徳大以遐孔氏之道尊而明元和十年八月州之廟屋壞幾毁神位刺史栁宗元始至大懼不任以墜教基丁未奠薦法齊時事禮不克施乃合初亞終獻三官衣布洎於贏財取土木金石徵工僦功完舊益新十月乙丑王宫正室成乃安神棲乃正法庭祗㑹羣吏卜日之吉䖍吿於王靈曰昔者夫子嘗欲居九夷其時門人猶有惑聖言今夫子代千有餘載其教始行至於是邦人去其陋而本於儒孝父忠君言及禮義又况巍然炳然臨而炙之乎惟夫子以神道設教我今罔敢知欽若兹教以寧其神追思吿誨如在於前茍神之在曷敢不䖍居而無陋罔貳昔言申陳嚴祀永永是尊麗牲有碑刻在廟門
  箕子碑
  總只是謝枋得所摘數言為妙解
  凡大人之道有三一曰正䝉難二曰法授聖三曰化及民殷有仁人曰箕子實具兹道以立於世故孔子述六經之㫖尤殷勤焉當紂之時大道悖亂天威之動不能戒聖人之言無所用進死以併命誠仁矣無益吾祀故不為委身以存祀誠仁矣與亡吾國故不忍具是二道有行之者矣是用保其明哲與之俯仰晦是謩範辱於囚奴昏而無邪隤而不息故在易曰箕子之明夷正䝉難也及天命既改生人以正乃出大法用為聖師周人得以序彛倫而立大典故在書曰以箕子歸作洪範法授聖也及封朝鮮推道訓俗惟徳無陋惟人無逺用廣殷祀俾夷為華化及民也率是大道藂於厥躬天地變化我得其正其大人歟於虖當其周時未至殷祀未殄比干已死微子已去向使紂惡未稔而自斃武庚念亂以圖存國無其人誰與興理是固人事之或然者也然則先生隠忍而為此其有志於斯乎唐某年作廟汲郡嵗時致祀嘉先生獨列於易象作是頌云
  䝉難以正授聖以謩宗祀用繁夷民其蘇憲憲大人顯晦不渝聖人之仁道合隆汙明哲在躬不陋為奴冲讓居禮不盈稱孤高而無危卑不可踰非死非去有懷故都時詘而伸卒為世模易象是列文王為徒大明宣昭崇祀式孚古闕頌辭繼在後儒
  武岡銘并序
  諸銘中此篇似優
  元和七年四月黔巫東鄙蠻獠雜擾盗弄庫兵賊脅守帥南鈎牂牁外誘西原置魁立帥殺牲盟誓洞窟林麓嘯呼成羣皇帝下銅獸符發庸蜀荆漢南越東甌之師四面討問畏罪慿阻逃道不即誅時惟潭部戎帥御史中丞栁公綽練立將校提卒五百屯於武岡不震不騫如山如林吿天子威命明白信順亂人大恐視公之師如百萬視公之令如風雷怨號呻唫喜有攸訴投刃頓伏願完父子卒為忠信奉職輸賦進比華人無敢不龔母弟生壻繼來於潭咸致天廷皇帝休嘉式新厥命兇渠同惡革靣向化如醉之醒如狂之寧公為藥石俾復其性詔書顯異進臨江漢益兵三倍為時碩臣殿於大邦文儒申申有此武功於是夷人始復聞公之去相與高蹈涕呼若寒去裘昔公不夸首級為已能力専務教誨俾邦斯平我老洎幼由公之仁小不為虺蜮大不為鯨鯢恩重事特不邇而遠莫可追已願銘武岡首以慰我思以昭我類以示我子孫彌億萬年俾我奉國如令之誠鄰之我懐如公之勤其辭曰
  黔山之巑巫水之磻魚駭而離獸犯而殘戸恐谷竄披攘仍亂王師來誅斯死以緩公明不疑公信不欺援師定命俾邦克正皇仁天施我反其性我塗四闔公示之門我愚抵死公示之恩既骨而完既亡而存奉公之訓貽我子孫我始蝥賊由公而仁我始寇讎由公而親山畋澤𤣏輸賦於都陶穴刋木室我姻族烹牲是祀公受介福揲蓍以占公宜百禄皇懋公功陟於大邦逺哉去我誰嗣其良有穴之丹有犀之顚匪曰余固公不可賂祝鄰之徳恒遵公則朂余之世永謹邦制南夷作詩刻示來裔
  覃李子墓銘
  跌宕
  覃季子其人生愛書貧甚尤介特不茍受施讀經傳言其說數家推太史公班固書下到今横堅鈎貫又且數十家通為書號覃子史纂又取鬻老管莊子思晏孟下到今其術自儒墨名法至於狗彘草木凡有益於世者為子纂又百有若干家篤於聞不以仕為事黜陟使取其書以氏名聞除太子挍書某年月日死永州祁陽縣某鄉將死歎曰寧有聞而窮乎將無聞而豐乎寧介而躓乎將溷而遂乎葬其鄉後若干年栁先生來永州戚其文不大於世求其墓以石銘銘曰
  困其獨豐其辱
  唐故中散大夫撿挍國子祭酒兼安南都䕶御史中丞充安南本管經畧招討處置等使上柱國武城縣開國男食邑三百戸張公墓誌銘并序
  漢光中興馬援雄絶域之志晉武一統陶璜布殊俗之恩理隨徳成功與時竝今皇帝載新景命丕冒海隅時惟公祗復厥績交趾之理續於前人公諱某字某某郡人也曾祖彦師朝散大夫尚書駕部郎中祖瑾懷州武徳縣令考清朝議郎試大理寺丞贈右贊善大夫咸有懿美積為餘慶公以忠肅循其中以文術昭於外推經㫖以飾吏事本法理以平人心始命蘄州蘄春主簿句㑹敏給厥聲顯揚仍以左領軍衛兵曹為安南經畧巡官申固扞衛有聞彰徹轉金吾衛判官三歴御史績用𢎞大揚於天庭加檢挍尚書禮部員外郎換山南東道節度判官復轉郎中為安南副都䕶賜紫金魚袋充經畧副使遷檢挍太子右庶子兼安南都䕶御史中丞充本管經畧招討處置等使公自為吏習於海邦凡其比較勤勞利澤長久去之則夷獠稱亂復至而寇攘順化及受命専征得陳嘉謨誓拔禍本納於夷軌乃命一其貢奉平其歛施牧人盡區處之方制國備刑體之法道阻而通百貨地偏而具五人儲偫委積師旅無庚癸之呼繕完板榦控帶兼戊已之位文單環王怙力背義公於是陸聯長轂海合艨艟再舉而克殄其徒廓地數圻以歸於我理烏蠻酋帥負險蔑徳公於是外申皇威旁逹明信一動而悉朝其長取州二十以被於華風易皮弁以冠帶化姦宄為誠敬皆用周禮率由漢儀公患浮海之役可濟可覆而無所恃乃刳連烏以闢坦途鬼工來并人力罕用沃日之大束成通溝摩霄之阻硩為髙岸而終古䝉利公患疆塲之制一彼一此而不可常乃復銅柱為正制鼓鑄既施精堅是立固圉之下明若白黑易野之守險逾丘陵而萬世無虞竒琛良貨溢於玉府殊俗異類盈於藁街優詔累旌其忠良太史嗣書其功烈就加國子祭酒封武城男食邑三百戸凡再䇿勲至上柱國三増秩至中散大夫某年月薨於位年若干天子震悼傷辭有加明年其孤某官與宗人號奉裳帷率其家老咨於叔父延唐令某卜宅於潭州某原塟用某月某日人謀皆從龜兆襲吉乃刻兹石著公之閥以志於丘竁以吿於幽明銘曰
  周限荆衡秦開百粤交州之治炎劉是設徳大來服道消自絶伏波南征漢威載烈宛陵北附晉政爰發我唐流澤光於有截皇帝中興武城授鉞肅肅武城惟夫之哲更歴毗贊顯揚彰徹既受休命秉兹峻節度其謀猷守以廉潔厚農薄征匪貉匪桀通商平貨有來胥悅踐山跨海堅其鶴列制器足兵潰兹蟻結鳥蠻屈服文單剪滅柔遠開疆㑹朝天闕銅柱乃復環山以硩海無遘迕宼罔踰越琛賮之獻周於窮髮帝嘉成徳載旌茂閥増秩䇿勲土封斯裂位厄元侯年虧大耋邦人號呼夷裔悽咽卜葬長沙連岡啓穴書銘薦辭徳音罔缺
  唐荆川曰備一格六朝體
  故襄陽丞趙君墓誌
  事竒文亦竒古來絶調
  貞元十八年月日天水趙公矜年四十二客死於柳州官為欽葬於城北之野元和十三年孤來章始壯自襄州徒行求其塟不得徵書而名其人皆死無能知者來章日哭於野凡十九日惟人事之窮則庻於卜筮五月甲辰卜秦誗兆之曰金食其墨而火以貴其墓直丑在道之右南有貴臣冢土是守乙巳於野宜遇西人深目而髥其得實因七日發之乃覯其神明日求諸野有叟荷杖而東者問之曰是故趙丞兒耶吾為曹信是邇吾墓噫今則夷矣直社之北二百舉武吾為子蕝焉辛亥啓土有木焉發之緋衣緅衾凡自家之物皆在州之人皆為出涕誠來章之孝神付是叟以與龜偶不然其協焉如此哉六月某日就道月日塟於汝州龍城縣期城之原夫人河南源氏先没而祔之矜之父曰漸南鄭尉祖曰倩之鄆州司馬曾祖曰𢎞安金紫光禄大夫國子祭酒始矜由明經為舞陽主簿蔡師反犯難來歸擢授襄城主簿賜緋魚袋後為襄陽丞其墓自曾祖以下皆族以位時宗元刺栁用相其事哀而旌之以銘銘曰誗也挈之信也蕝之有朱其紱神具列之懇懇來章神實恫汝錫之老叟吿以兆語靈其鼓舞從而父祖孝斯有終宜福是與百越蓁蓁羈鬼相望有子而孝獨歸故鄉涕盈其銘旌爾勿忘
  柳州司馬孟公墓誌銘
  氣岸鑱畫句亦淘洗
  孟氏之孤曰遵慶奉其父命書九篇為善狀一篇來吿曰月日君薨月日將葬於某敢請刻辭嗚呼公自假左賛善大夫桓王司馬太常少卿為義成軍中軍兵馬使其帥魏國公躭為宰相命公左領軍衛將軍事徳宗順宗今上立朝九年加朝議大夫居喪㑹用兵於趙起復居故官為左神䇿行營先鋒兵馬使知牙而趙兵罷不受禄去金革服䘮終期命安州刺史仍加侍御史安州防遏兵馬使貶栁州司馬公嘗佐魏公平襄陽靖梁州立義成軍魏公𢎞大恢奇公能以任軍政是以又為衛將軍䖍恭潔廉動得禮節伐趙之役堅立堡壘誓死麾下法制明具權力無能移進不避患退不敗禮安州廹寇攘多戎事政出一切吏以文持之故貶明年用兵於蔡朝廷諸公洎外諸侯咸以公為請未及徵氣乘肺溢為水浮膚而卒年六十惟公志専於中貌嚴於外嘗立庭中毅然望之若圖形刻像聞國難輒不寢食謀度憤吒以故病不可治曾祖某官諱某祖某官諱某父某官諱某公之諱曰常謙子遵慶弟曰某銘曰
  魯仲孫氏其世為孟賁勇光武軻儒紹聖公傳師法以訓戎政執稽以庸咸致厥命濟濟於朝冕服以光墨非從利終役復䘮忠孝孔明君子攸彰昔者雲中六級下吏公刺於安法亦可議黜伏南荒豪士歔欷聞難以激去食廢寐神乖氣離支膈莫遂廷臣進言侯伯拜章帝命將施俄仆於京代山丸丸植栢與松其名惟何忠孝孟公
  永州刺史崔君權厝誌
  風神似可掬
  博陵崔君由進士入山南西道節度府始掌書記至府留後凡五徙職六增官至刑部員外郎出刺連永兩州未至永而連之人愬君御史按章具獄坐流驩州幼弟訟諸朝天子黜連帥罷御史小吏减死投之荒外而君不克復元和七年正月二十六日卒孤處道洎守訥奉君之䘮踰海水不幸遇暴風二孤溺死七月某日柩至於永州八月甲子藁葬於社壝之北四百步崔氏世嗣文章君又益工博知古今事給數敏辨善謀畫南敗蜀虜西遏戎師其慮皆君之自出後餌五石病瘍且亂故不承於初今尚有五丈夫子夫人河東柳氏徳碩行淑先崔君十年卒其葬在長安東南少陵北君以竄没家又有海禍力不克祔三年將復故葬也徒志其一二大者云
  鯢為祖曄為父世文儒積彌厚簡其名子敬字年五十增以二葬湘澨非其地後三年辭當備
  故連州員外司馬凌君權厝誌
  凌與子厚同以附和王伾叔文輩坐貶
  年月日尚書都官員外郎和州刺史連州司馬富春凌君諱凖卒於桂陽佛寺先是六月吿於州刺史博陵崔君曰余嘗學黄帝書切脉視病今余肝伏以濇腎浮以代將不臘而死審矣凡余之學孔氏為忠孝禮信而事固大謬卒不能有立乎世者命也臣道無以明乎國子道無以成乎家下之得罪於人以謫徙醜地上之得罰於天以降被罪疾余無以禦也敢以鬼事為累又吿為老氏者某曰余生於辰今而寓乎戌辰戌衝也吾命與脉叶其死矣乎吾罪大懼不克歸柩於吾鄉是州之南有大岡不食吾甚樂焉子其以是葬吾及是咸如其言云孤夷仲求仲以其先人之善余也勤以誌為請嗚呼君字宗一以孝悌聞於其鄉杭州刺史常召君以訓於下讀書為文章著漢後春秋二十餘萬言又著六經解圍又文集未就有謀畧尚氣節賙人之急出貨力猶棄粃稗年二十以書干丞相丞相以聞試其文日萬言擢為崇文館挍書郎又以金吾兵曹為邠寧節度掌書記泚涇之亂以謀畫佐元戎常有大功累加大理評事御史賜緋魚袋換節度判官轉殿中侍御史府䘮罷職後遷侍御史為浙東廉使判官撫循罷人按驗汙吏吏人敬愛厥績以懋粹然而光聲聞於上召以為翰林學士徳宗崩邇臣議祕三日乃下遺詔君獨抗危詞以語同列王伾畫其不可者十六七乃以旦日發䘮六師萬姓安其分遂入為尚書郎仍以文章侍從由本官叅度支調發出納姦利衰止以連累出和州䧏連州居母䘮不得歸而二弟繼死不食哭泣遂喪其明以没蓋君之行事如此其報應如此夫人高氏在越孤四人南仲殷仲在夫人所未至執友河東栁宗元哀君有道而不明白於天下離愍逢尤夭其生且又同過故哭以為志其辭哀焉銘曰噫凌君生不淑學孔氏揚芬郁好謀謨富天祿讎禁書贊推轂觀靈龜獲貞卜徙東越翊明牧罷人蘇汙吏覆升侍從躬啓沃匡危疑興大福吏尚書徒𨽻肅佐經邦財用足道之躓身則辱烏江垂九疑麓仍禍凶遘兹酷能知命無怨毒罪不泯死猶僇何以葬南嶺曲䰟有靈故鄉復封兹壤歸骨肉為之銘志陵谷
  大府李卿外婦馬淑誌
  馬淑倡也按銘法此不當銘者而柳子銘之過矣然文特佳
  氏曰馬字曰淑生廣陵母曰劉客倡也淑之父曰總既孕而卒故淑為南康謳者李君為睦州詆狂宼見誣左官為循州錄過而慕焉納為外婦偕竄南海上及移永州州之騷人多李之舊日載酒往焉聞其操鳴絃為新聲撫節而歌莫不感動其音美其容以忘其居之逺而名之辱方幸其若是也元和五年五月十九日積疾卒於湘水之東塟東岡之北垂年二十四銘曰
  容之丰兮藝之工隐憂以舒和樂雍佳冶彫殞逝安窮諧鼔瑟兮湘之滸嗣靈音兮永終古
  筝郭師墓誌
  宕
  郭師名無名無字父爽雲中大將無名生善音能鼔十三絃其為事天姿獨得推七律三十五調切密邃靡布爪指運掌掔使木聲絲聲均其所自出屈折愉繹學者無能知自去乳不近葷肉以是慕浮圖道既失父母即棄去兄弟自秃緇入代清涼山又南來楚中然遇其故器不能無撫弄吳王宙刺復州或以吿乃延入强之宙號知聲舞蹈以為神奇㑹宙貶賀州遂以來性愛酒不能已因縱髪為黄老術薛道州伯高抵宙以書必致之至與坐起伯髙襃邪人也嗜其音知善處輒自為擊節教閽管謹視出入餌仄栢不食榖三年變服遁逃九疑叢祠中披取之益善親遇終不屑卒乘暴水入小船下岣嶁山求道籙㑹歐陽師死不果受張誡副嶺南又强與偕誡死至是抵余時己得骨髓病日猶鼓音四五行居數日益篤既病自為歌死三日葬州北岡西志其詞曰
  雲州生柳州死年五十病骨髓天與之音今已矣丁酉之年秋既季月闕其圑於是始心為浮圖形道士仁人cq=270我哀埋勿棄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二十七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二十八
  明 茅坤 撰
  柳州文鈔十二
  墓版碣誄表狀祭文
  故叔父殿中侍御史府君墓版文
  叙事處整則叙情處悲弔
  栁氏之先自黄帝及周魯其著者無駭以字為展氏禽以食采為栁姓厥後昌大世家河東嗚呼公諱某字某曾王父朝請大夫徐州長史諱子夏遺貞白之操表儀宗門王父朝請大夫滄州清池令諱從裕垂博裕之道啓佑後㣧皇考湖州徳清令諱察躬𢎞孝悌之徳振揚家聲惟公端莊無謟徽柔有裕峻而能容介而能羣其在閨門也動合大和皆由順正愷悌雍睦莫有間言故宗黨歌之其在公門也釋回措枉造次秉直事不失當舉無秕政故官府誦之用冲退徑盡之志以𢎞正友道信稱於外焉用柔和博愛之道以視遇孤弱仁著於内焉此公修己之大經也自進士登高第調授河南府文學秩滿渭北節度使論惟明辟為從事受太常寺協律郎元戎即世罷職家食無何朔方節度使張獻甫辟署叅謀受大理評事賜緋魚袋改度支判官轉大理司直遷殿中侍御史加度支營田副使此公從政之大畧也既佐從事實司中府匪頒有制㑹計明白嗚呼分閫委政繄公而成務朝右虚位待公而周事宗門期公而光大姻黨仰公而振耀貞元十二年嵗在丙子正月九日壬寅遇暴疾終於私舘享年五十痛矣夫人吳郡陸氏洎仲弟綜季弟續冡姪某等抱孤即位牽率備禮祇奉裳帷歸於京師以某年二月二十八日庚寅安厝於萬年縣之少陵原禮也公有男一人始六年矣在髫知孝呱呱涕洟凡我宗戚撫視増慟嗚呼哀哉初公元兄以純深之行端直之徳名聞於天下官至侍御史持斧登朝憲章肅清常以先公之神未克遷祔不正席不甘味及撰日定期而昊天不弔志奪禮廢公實敬承遺志行有日矣而閔凶薦及不克終事則我宗族之痛恨其有既乎惟公盡敬於孝養致毁於居憂表正宗姓觀示他族故宗人咸曰孝如方輿公修詞以藻徳振文而導志以為理化之始莫尊乎堯作堯祠頌以為述徳之道不忘於祖作始祖碑以為紀廣大之志叙正直之節不嫌於親作元兄侍御史府君墓誌其餘諷咏比興皆合於古故宗人咸曰文如吳興守當官貞固確乎不拔持議端方直而不苛故宗人咸曰正如衛太史率性廉介懷貞抱潔嗣家風之清白紹遺訓於儒素故宗人咸曰清如魯士師兼備四徳具體而微公之謂矣小子常以無兄弟移其睦於朋友少孤移其孝於叔父天將窮我而奪其志故罔極之痛仍集焉朴魯甚騃不能文字敢用書宗人之辭以致其直故質而俚輟哭紀事哀不能文故序而終焉
  國子司業陽城遺愛碣
  情文經緯
  四年五月皇帝以銀印赤紱即隠所起陽公為諫議大夫後七年廷諍懇至累日不解帝尤嘉異遷為國子司業旌直優賢道光師儒又四年九月巳巳出拜道州刺史太學生魯郡季償廬江何蕃等百六十人投業奔走稽首闕下呌閽籲天願乞復舊朝廷重更其事如巳巳詔翼日㑹徒北嚮如初行至延喜門公使追奪其章遮道願罷遂不果獻生徒嗷嗷顧盻徘徊昔公之來仁風扇揚暴慠革靣柔輭有立聽聞喜言樂甚鐘鼓瞻仰徳宇高逾嵩岱及公當職施政示人凖程良士勇善偽夫去飾惰者益勤誕者益恭沉酗腆酒斥逐郊遂違親三嵗罷退鄉黨令未及下乞歸就養者二十餘人禮順克彰孝悌以興則又講貫經籍俾逹奥義簡習孝秀俾極儒業冠屨裳衣由公而嚴進退揖讓由公而儀公征甚遐吾黨誰師遂相與咨度署吏布吿諸儒願立貞珉侔高狀明乃訪於學古之士紀公名字垂憲於後公名城字亢宗家於北平隠於條山惟公端粹冲和高嶷懿醇道徳仁明孝愛友悌薰襲里閈布聞天下守節貞固患難不能遷其心怡性坦厚榮位不足動其神為司諫義震於周行為司業愛加於生徒宜乎立石俾後是憲其辭曰
  惟兹陽公履道葆醇爰初隠聲覆簣基仁徳充而形乃作諫臣抗志勵義直道是陳帝求師儒貳我成均開朗䝉滯宣明徳教太和濳布𤣥機密照羣生聞禮後學知孝進退作則動言是傚匪公之軌人用奚蹈麤厲貪凌待公順之欺偽譎詐待公信之少年申申咸適其宜榎楚廢弛尊嚴而威公褒其良俾升於堂癯者既肥榮如衮衣公棄不用懲咎内訟既訟於内猶公之誨匪仁孰親匪徳孰尊今公于征孰表儒門生徒上言稽首帝閽謂天蓋高曾莫我聞青衿涕濡塡街盈衢逺送於南望慕踟蹰立石書徳用揚懿則嗚呼斯文遺愛罔極
  亡友故秘書省校書郎獨孤君墓碣
  别調
  嗚呼有唐仁人獨孤君之墓祔於其父太子舎人諱助之墓之後自其祖贈太子少保諱問俗而上其墓皆在灞水之左今王父營陵於其側故再世在此嗚呼獨孤君之道和而純其用端而明内之為孝外之為仁默而智言而信其窮也不憂其樂也不淫讀書推孔子之道必求諸其中其為文深而厚尤慕古雅善賦頌其要咸歸於道昔孔子之世有顔回者能得於孔子後之仰其賢者譬之如日月而莫有議者焉嗚呼獨孤君之明且仁如遭孔子是有兩顔氏也今之世有知其然乎知之者其信於天下乎使夫人也夭而不嗣世之惑者猶曰尚有天道噫乎甚邪君諱申叔字子重年二十二舉進士又二年用博學宏詞為挍書郎又三年居父喪未練而没蓋貞元十八年四月五日也是年七月十日而塟鄉曰某鄉原曰某原嗚呼君短命行道之日未久故其道信於其友而未信於天下今記其知君者於墓韓泰安平南陽人李行諶元固其弟行敏中明趙郡賛皇人柳宗元河東解人崔廣略清河人韓愈退之昌黎人王涯廣津太原人吕溫和叔東平人崔羣敦詩清河人劉禹錫夢得中山人李景儉致用隴西人嚴休復𤣥錫馮翊人韋詞致用京兆杜陵人
  子厚之誌文所取者甚少蓋以子厚為御史及禮部員外時所作大都未免為唐以來四六綺麗之遺而謫永州司馬以後則文近於西漢矣故其所為遊山記與士大夫書并他雜著皆與韓昌黎相頡頏者也姪輩讀書當深思而識之
  故御史周君碣
  調不入史漢而氣韻亦勁
  有唐貞臣汝南周氏諱某字某以諫死葬於某貞元十一年栁宗元立碣於其墓左在天寶年有以謟諛至相位賢臣放退公為御史抗言以白其事得死於墀下史臣書之公死而佞者始畏公議於虖古之不得其死者多矣若公之死志匡王國氣震姦佞動獲其所斯蓋得其死者歟公之徳之才洽於傳聞卒以不試而獨申其節猶能奮百代之上以為世軌第令生於定哀之間則孔子不曰未見剛者出於秦楚之後則漢祖不曰安得猛士而存不及興王之用没不遭聖人之歎誠立志者之所悼也故為之銘銘曰
  忠為美道是履諫而死佞者止史之志石以紀為臣軌兮
  衡州刺史東平吕君誄
  魏晉以下誄並藻麗子厚自為機杼亦有可觀
  維唐元和六年八月日衡州刺史東平吕君卒爰用十月二十四日藁塟於江陵之野嗚呼君有智勇孝仁惟其能可用康天下惟其志可用經百世不克而死世亦無由知焉君由道州以陟為衡州君之卒二州之人哭者逾月湖南重社鄉飲酒是月上戊不酒去樂㑹哭於神所而歸余居永州在二州中間其哀聲交於北南舟船之下上必呱呱然蓋嘗聞於古而觀於今也君之志與能不施於生人知之者又不過十人世徒讀君之文章歌君之理行不知二者之於君其末也嗚呼君之文章宜傳於百世今其存者非君之極言也獨其詞耳君之理行宜及於天下今其聞者非君之盡力也獨其跡耳萬不試而一出焉猶為當世甚重若使幸得出其什二三則巍然為偉人與世無窮其可涯也君所居官為第三品宜得諡於太常余懼州吏之逸其辭也私為之誄以志其行其詞曰
  麟死魯郊其靈不施濯濯夫子故潔其儀冠仁服義干櫓書詩忠貞繼佩智勇承綦跨騰商周堯舜是師道不勝禍天固余欺鬼神齊怒妖孽咸疑何付之徳而奪其時嗚呼哀哉命姓惟吕勤唐以力輔寧萬邦受胙爾國維師元聖周以降徳世征五侯伊祖之則嗣濟厥武前書是式至於化光爰耀其特春秋之元儒者咸惑君逹其道卓焉孔直聖人有心由我而得敷施變化動無不克推理惟公舒文以翼宣於事業與古同極道不茍用資仕乃揚進於禮司奮藻含章決科聨中休問用張署讎百氏錯綜逾光超都諫列屢皂其囊帝殊爾能人服其智戎悔厥禍欵邊求侍盛選邦良難乎始使君登御史贊命承事風動海壖皇威以致來總征賦甲兹郎吏制用經邦時推重器諸臣之復周官匪易漢課牋奏鮮云能備君自他曹載出其技筆削自任羣儒革議正郎司刑邦憲為貳糺逖伊肅謟諛具畏遷理於道民服休嘉恩疎若昵惕邇如遐實閉其閣而撫於家載其愉樂申以舞歌賦無吏迫威不刑加浩然順風從令無譁絲蠶外邑我繭盈車雜耕鄰邦我黍之華既字其畜亦藝其麻鼛鼔斯屏人喜其多始富中教興良廢邪考績既成王用興嗟陟於嶽濱言進其律號呼南竭謳謠北溢欺吏悍民先聲如失逋租匿役歸誠自出兼并既息罷羸乃逸惟昔舉善盗奔於鄰今我興仁化為齊人惟昔富人或賑之粟今我厚生不竭而足邦思其弼人戴惟父善胡召災仁胡罹咎俾民伊祜而君不夀矯矯貪陵乃康乃茂嗚呼哀哉廪不餘食藏無積帛内厚族姻外賙賓客恒是懸磬逮兹易簀僮無凶服塟非舊陌嗚呼哀哉君昔與余講徳討儒時中之奥希聖為徒志存致君笑詠唐虞揭兹日月以耀羣愚疑生所怪怒起特殊齒舌嗷嗷雷動風驅良辰不偶卒與禍俱直道莫試嘉言罔敷佐王之器窮以郡符秩在三品宜諡王都諸生羣吏尚擁良圖故友咨懐累行陳謩是旌是吿永永不渝嗚呼哀哉
  唐故給事中皇太子侍讀陸文通先生墓表
  孔子作春秋千五百年以名為傳者五家今用其三焉秉觚牘焦思慮以為論注疏説者百千人矣攻訐狠怒以辭氣相擊排冐沒者其為書處則充棟宇出則汗牛馬或合而隠或乖而顯後之學者窮老盡氣左視右顧莫得而本則專其所學以訾其所異黨枯竹䕶朽骨以至於父子傷夷君臣詆悖者前世多有之甚矣聖人之難知也有吳郡人陸先生質以其師友天水啖助洎趙匡能知聖人之㫖故春秋之言及是而光明使庸人小童皆可積學以入聖人之道傳聖人之教是其徳豈不侈大矣哉先生字某既讀書得制作之本而獲其師友於是合古今散同異聯之以言累之以文蓋講道者二十年書而志之者又十餘年其事大備為春秋集註十篇辯疑七篇微指二篇明章大中發露公器其道以聖人為主以堯舜為的苞羅旁魄膠轕下上而不出於正其法以文武為首以周公為翼揖讓升䧏好惡喜怒而不過乎物既成以授世之聰明之士使陳而明之故其書出焉而先生為巨儒用是為天子爭臣尚書郎國子博士給事中皇太子侍讀皆得其道刺二州守人知仁永貞年侍東宫言其所學為古君臣圖以獻而道達乎上是嵗嗣天子踐祚而理尊優師儒先生以疾聞臨問加禮某月日終於京師某月日葬於某郡某里嗚呼先生道之存也以書不及施於政道之行也以言不及覩其理門人世儒是以増慟將塟以先生為能文聖人之書通於後世遂相與諡曰文通先生後若干祀有學其書者過其墓哀其道之所由乃作石以表碣
  叚太尉逸事狀
  鑱刻情事
  太尉始為涇州刺史時汾陽王以副元帥居蒲王子晞為尚書領行營節度使寓軍邠州縱士卒無頼邠人偷嗜暴惡者卒以貨竄名軍伍中則肆志吏不得問日羣行丐取於市不嗛輒奮擊折人手足椎釡鬲甕盎盈道上把臂徐去至撞殺孕婦人邠寧節度使白孝徳以王故戚不敢言太尉自州以狀白府願計事至則曰天子以生人分公理公見人被暴害因恬然且大亂若何孝徳曰願奉教太尉曰某為涇州甚適少事今不忍人無宼暴死以亂天子邊事公誠以都虞𠉀命某者能為公已亂使公之人不得害孝徳曰幸甚如太尉請既署一月晞軍士十七人入市取酒又以刃刺酒翁壊釀器酒留溝中太尉列卒取十七人皆斷頭注槊上植市門外晞一營大譟盡甲孝徳震恐召太尉曰將奈何太尉曰無傷也請辭於軍孝徳使數十人從太尉太尉盡辭去解佩刃選老躄者一人持馬至晞門下甲者出太尉笑且入曰殺一老卒何甲也吾戴吾頭來矣甲者愕因諭曰尚書固負若屬耶副元帥固負若屬耶奈何欲以亂敗郭氏為白尚書出聽我言晞出見太尉太尉曰副元帥勲塞天地當務為始終今尚書恣卒為暴暴且亂亂天子邊欲誰歸罪罪且及副元帥今邠人惡子弟以貨竄名軍籍中殺害人如是不止幾日不大亂大亂由尚書出人皆曰尚書倚副元帥不戢士然則郭氏功名其與存者幾何言未畢晞再拜曰公幸教晞以道恩甚大願奉軍以從顧叱左右曰皆解甲散還火伍中敢譁者死太尉曰吾未晡食請假設草具既食曰吾疾作願留宿門下命持馬者去旦日來遂臥軍中晞不解衣戒𠉀卒擊柝衛太尉且俱至孝徳所謝不能請改過邠州由是無禍先是太尉在涇州為營田官涇大將焦令諶取人田自占數十頃給與農曰且熟歸我半是嵗大旱野無草農以吿諶諶曰我知入數而已不知旱也督責益急且饑死無以償即告太尉太尉判狀辭甚巽使人求諭諶諶盛怒召農者曰吾畏叚某耶何敢言我取判鋪背上以大杖擊二十垂死輿來庭中太尉大泣曰乃我困汝即自取水洗去血裂裳衣瘡手注善藥旦夕自哺農者然後食取騎馬賣市榖代償使勿知淮西寓軍帥尹少榮剛直士也入見諶大罵曰汝誠人耶涇州野如赭人且飢死而必得榖又用大杖擊無罪者叚公仁信大人也而汝不知敬今叚公唯一馬賤賣市榖入汝汝又取不耻凡為人傲天災犯大人擊無罪者又取仁者榖使主人出無馬汝將何以視天地尚不愧奴𨽻耶諶雖暴抗然聞言則大愧流汗不能食曰吾終不可以見叚公一夕自恨死及太尉自涇州以司農徵戒其族過岐朱泚幸致貨幣愼勿納及過泚固致大綾三百疋太尉壻韋晤堅拒不得命至都太尉怒曰果不用吾言晤謝曰處賤無以拒也太尉曰然終不可以在吾第以如司農治事堂棲之梁木上泚反太尉終吏以吿泚泚取視其故封識具存
  今之稱太尉大節者出入以為武人一時奮不慮死以取名天下不知太尉之所立如是宗元嘗出入岐周邠斄間過眞定北上馬嶺歴亭鄣堡戍竊好問老挍退卒能言其事太尉為人姁姁常低首拱手行步言氣卑弱未嘗以色待物人視之儒者也遇不可必達其志決非偶然者㑹州刺史崔公來言信行直備得太尉遺事覆校無疑或恐尚逸墜未集太史氏敢以狀私於執事
  祭吕衡州溫文
  維年月日友人守永州司馬員外置同正員柳宗元謹遣書吏同曹家人襄兒奉清酌庶羞之奠敬祭於吕八兄化光之靈嗚呼天乎君子何厲天實仇之生人何罪天實讎之聰明正直行為君子天則必速其死道徳仁義志存生人天則必夭其身吾固知蒼蒼之無信莫莫之無神今於化光之殁怨逾深而毒逾甚故復呼天以云云天乎痛哉堯舜之道至大以簡仲尼之文至幽以黙千載紛爭或失或得倬乎吾兄獨取其直貫於化始與道咸極推而下之法度不忒旁而肆之中和允塞道大藝備斯為全徳而官止刺一州年不逾四十佐王之志没而不立豈非修正直以召災好仁義以速咎者耶宗元幼雖好學晚未聞道洎乎獲友君子乃知適於中庸削去邪雜顯陳直正而為道不謬兄實使然嗚呼積乎中不必施於外裕乎古不必諧於今二事相勘從古至少至於化光最為大甚理行第一尚非所長文章過人略而不有夙志所蓄巍然可知貪愚皆貴險狠皆老則化光之夭厄反不榮歟所慟者志不得行功不得施蚩蚩之民不被化光之德庸庸之俗不知化光之心斯言一出内若焚裂海内甚廣知音幾人自友朋彫喪志業殆絶唯望化光伸其宏略震耀昌大興行於時使斯人徒知我所立今復往矣吾道息矣雖其存者志亦死矣臨江大哭萬事已矣窮天之英貫古之識一朝去此終復何適嗚呼化光今復何為乎止乎行乎昧乎明乎豈蕩而為太空與化無窮乎將結而為光耀以助臨照乎豈為雨為露以澤下土乎將為雷為霆以泄怨怒乎豈為鳳為麟為景星為卿雲以寓其神乎將為金為錫為圭為璧以栖其𩲸乎豈復為賢人以續其志乎將奮為明神以遂其義乎不然是昭昭者其得已乎其不得已乎抑有知乎其無知乎彼且有知其可使吾知之乎幽明茫然一慟腸絶嗚呼化光庶或聽之
  又祭崔簡神柩歸上都文
  讀之輒涕洟已
  嘻乎崔公之柩嘻乎崔公楚之南其土不可以室或坋而頹或确而崒隂流泄漏瀐没渝溢碩鼠大蟻傍穿側出虧疎脆薄久乃自窒不如君之鄉式堅且宻嘻乎崔公楚之南其鬼不可與友躁戾佻險睒眒欺茍脞賤暗𦙑輕嚚妄走不思已類好是羣醜不如君之鄉式和且偶日月甚良子姓甚勤具是舟舉寧君之神去爾夷方返爾故鄰奕奕其歸宜樂且欣君死而還我生而留逺矣殊世曷從之逰酹觴於座與涕俱流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二十八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
  廬陵文鈔引
  西京以來獨稱太史公遷以其馳驟跌宕悲慨嗚咽而風神所注徃徃於㸃綴指次獨得妙解譬之覽仙姫於瀟湘洞庭之上可望而不可近者累數百年而得韓昌黎然彼固别開門户也又三百年而得歐陽子予覽其所序次當世將相學士大夫墓誌碑表與五代史所為梁唐二紀及他名臣雜傳蓋與太史公略相上下者然歐陽子所與友人論文書絶不之及何也又如奏疏劄子當其善為開陳分别利害一切感悟主上於漢可方晁錯賈誼於唐可方魏徴陸贄宋仁廟嘗諭庭臣曰歐陽修何處得來殆亦由此序記書論雖多得之昌黎而其姿態横生别為韵折令人讀之一唱三歎餘音不絶予所以獨愛其文妄謂世之文人學士得太史公之逸者獨歐陽子一人而已而世之人或予信或不予信又或訾其間不免俗調處嗟乎抑誠有之太史公之傳仲尼弟子與循吏處抑豈能與刺客同工哉觀之日月猶有抱珥可知之矣予讀唐書五代史别有鈔今録其文集行世者首上皇帝書疏六首次劄子并狀五十三首次表啟二十二首次書二十五首次論三十五首次序三十一首傳二首次記二十五首次神道碑銘墓誌銘四十七首次墓表祭文行狀二十三首次頌賦他雜著一十首釐為三十三巻噫姪桂嘗以子酷愛歐陽公叙事當不讓太史公遷且前曰歐陽公撰五代史當時將相特並齷齪不足數况兵戈之後禮崩樂壞故其文章所表見止此假令同太史公抽石室之書傳次春秋戰國及先秦楚漢之際豈特是而已哉譬之一人焉入天子圖書琬琰之藏而陳周彛漢鼎犧樽雲罍以相博古一人焉特入富人者之室所可指次者陶埴菽食而已予唯唯嗟乎世之欲覽歐陽子之全必合予他所批注唐書五代史而讀之斯得之矣歸安鹿門茅坤題廬陵本傳
  歐陽修字永叔永豐人修四歳而孤母鄭氏有女節以荻畫地教修書字稍長從鄰里借書讀或手抄之抄未竟而成誦舉進士有聲補西京留守推官召試學士院遷鎮南軍節度掌書記館閣挍勘修為人質直閎廓見義敢為機穽在前直行不顧每放逐困疐輒數年及復振起終不改其操范仲淹貶知饒州諌官高若納獨不言修遺書責之坐謫峽州夷陵令稍遷至太子中允館閣挍勘修崇文總目改集賢挍理知太常禮院數論天下事以貧求補外得通判滑州仁宗増諫官員用天下名士召修知諫院未幾用修同修起居注閲月拜右正言知制誥初吕夷簡罷相夏竦為樞宻使復奪之代以杜衍同時進用富弼韓琦范仲淹等石介作慶厯聖徳詩言退姦不易進賢之難而終篇意在夏竦竦不悦因與其黨造為黨論目仲淹衍及修為黨人修乃上朋黨論又上疏言杜衍韓琦范仲淹富弼相繼罷去為黨論者尤惡修異已又善言其情狀至使内侍藍元震上疏頼仁宗終不之信修使河東其所建議尤多㑹保州兵叛出修為龍圖閣直學士河北都轉運使初修出河北仁宗面諭曰勿為久居計有事言來修對曰諌官乃得風聞今在外使事有指越職罪也仁宗曰有事但以聞勿以中外為詞為黨論者愈益惡之乃坐用張氏奩中物買田立歐氏氏劵左遷知制誥知滁州久之遷起居舎人知揚州徙潁州復龍圖閣直學士知應天府以母憂去既免䘮入見仁宗惻然怪修髮白問在外幾年今年幾何恩意甚至命判流内銓小人恐修復用偽為修奏乞澄汰内侍書騰都下宦者切齒楊永徳者隂以言中修出知同州外議不平論救者衆遂留判修唐書為翰林學士加史館修撰勾當三班院改侍讀學士知蔡州未行復為翰林學士判太常寺修在朝以奬進天下士為已任延譽尉薦極其力而後已於經術治其大㫖不為章句不求異於諸儒景祐中與尹洙皆為古學巳而有詔戒天下學者為文使近古學者盡為古文而修之文章遂為天下宗匠蜀人蘓洵嘗論修文章詞令雍容似李翺切近實當似陸贄而修之才亦似過此二人至修作唐書至五代史叙事不媿劉向班固也權知貢舉文士以新竒相尚文體大壞修深革其弊前以怪僻在高第者黜之幾盡務求平淡典要士人初怨怒罵譏中稍信服已而文格變而復正拜右諌議大夫判尚書禮部又判秘閣秘書省加兼侍讀辭不受同修玉牒兼龍圖閣學士權知開封府承包拯威儀之後一切循理不事風采或以為言修曰人材性各有短長實不能舎所長彊其所短以給事中罷同提舉諸司庫務改羣牧使唐書成拜禮部侍郎為樞宻副使未幾參知政事預定策英宗初年親政事慈聖光獻太后垂簾修與二三大臣佐祐兩宫鎮撫四海執政聚議事有未可修未嘗不力爭臺諌官至政事堂論事徃徃面折其短英宗嘗面稱修曰性直不避衆怨自嘉祐以後朝廷務惜名器而進人之路稍陿修屢建言遂詔韓琦曾公亮趙槩及修各舉五人其後中選者多在清近朝廷亦稍收其用矣又因暇日盡以百司所行兵民官吏財用中書所當知者集為總目上有所問宰相以總目對修以奉祠假家居上遣内侍就中書閣取而閲之蔣之竒讒之修遂稱疾力解機務以觀文殿學士刑部尚書知亳州年六十矣乞致仕者六不從遷兵部尚書知青州除撿挍太保宣徽南院使判太原府三辭不受徙知蔡州以老病乞骸骨章數上乃為觀文殿學士太子少師致仕卒年六十有六贈太子太師謚文忠修議濮園事雖不叶羣議然結髪立朝讜直不囘身任衆怨至於白首而謗訕不已卒以不汚年六十以論政不合固求去位可謂有君子之勇矣修博極羣書好學不倦集三代以來金石刻為二千巻挍正史氏百家譌謬之説為多所著易童子問三巻詩本義十四巻居士集五十巻内外制奏議四六集又四十巻子發奕棐辨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二十九
  明 茅坤 撰
  廬陵文鈔一
  上書
  通進司上皇帝書
  覽此書反覆利害洞悉事機歐陽公少時已具宰相之畧如此不可不知
  月日宣徳郎守太子中允充館閣校勘臣歐陽修謹昩死載拜上書于皇帝闕下臣伏見國家自元昊叛逆闗西用兵以來為國言事者衆矣臣初竊為三策以料賊情然臣迂儒不識兵之大計始猶遲疑未敢自信今兵興既久賊形已露如臣素料頗不甚逺故竊自謂有可以助萬一而塵聽覽者謹條以聞惟陛下仁聖寛其狂妄之誅幸甚夫闗西弛備而民不見兵者二三十年矣使賊萌亂之初藏形隱計卒然而來當是時吾之邊屯寡弱城堡未完民習久安而易驚將非素選而敗怯使其羊驅豕突可以奮然而深入然國威未挫民力未疲彼得城而居不能久守虜掠而去可邀擊其歸此下䇿也故賊知而不為之戎狄侵邊自古為患其攻城掠野敗則走而勝則來蓋其常事此中䇿也故賊兼而用之若夫假僣名號以威其衆先擊吾之易取者一二以悦其心然後訓養精鋭為長久之謀故其來也雖勝而不前不敗而自退所以誘吾兵而勞之也或擊吾東或擊吾西乍出乍入所以使吾兵分備多而不得減息也吾欲速攻賊方新鋭坐而待戰彼則不來如此相持不三四歳吾兵已老民力已疲不幸又遇水旱之災調歛不勝而盗賦羣起彼方奮其全鋭擊吾困弊可也使吾不堪其困忿而出攻决於一戰彼以逸而待吾勞亦可也幸吾苦兵計未知出遂求通聘以邀歳時之賂度吾困急不得不從亦可也是吾力一困則賊謀無施而不可此兵法所謂不戰而疲人兵者上䇿也而賊今方用之今三十萬之兵食於西者二歳矣又有十四五萬之鄉兵不耕而自食其民自古未有四五十萬之兵連年仰食而國力不困者也臣聞元昊之為賊威能畏其下恩能死其人自初僣叛嫚書已上逾年而不出一出則鋒不可當執刼蕃官獲吾將帥多禮而不殺此其兇謀所蓄皆非倉卒者也奈何彼能以上策而疲吾吾不自知其已困彼為久計以撓我我無長策而制之哉夫訓兵養士伺隙乗便用間出竒此將帥之職也所謂閫外之事而君不御者可也至於外料賊謀之心内察國家之勢知彼知此因謀制敵此朝廷之大計也所謂廟算而勝者也不可以不思今賊謀可知以久而疲我耳吾勢可察西人已困也誠能豐財積粟以紓西人而完國壯兵則賊謀沮而廟算得矣夫兵攻守而已然皆以財用為强弱也守非財用而不久此不待言請試言攻昔秦席六世之强資以事胡卒困天下而不得志漢因文景之富力三舉而纔得河南隋唐突厥吐蕃常與中國相勝敗擊而勝之有矣未有舉而滅者秦漢尤强者其所攻今元昊之地是也况自劉平䧟没賊鋒熾鋭未嘗挫䘐攻守之計非臣所知天威所加雖終期於掃盡然臨邊之將尚未聞得賊釁隙挫其兇鋒是攻守皆未有休息之期而財用不為長久之計臣未見其可也四五十萬之人坐而仰食然闗西之地物不加多闗東所有莫能運致掊克細碎既以無益而罷之矣至於鬻官入粟下無應者改法𣙜貨而商旅不行是四五十萬之人惟取足於西人而已西人何為而不困困而不起為盗者須水旱爾外為賊謀之所疲内遭水旱而多故天下之患可勝道哉夫闗西之物不能加多則必通其漕運而致之漕運已通而闗東之物不充則無得而西矣故臣以謂通漕運盡地利權商賈三術竝施則財用足而西人紆國力完而兵可久以守以攻惟上所使夫小𤨏目前之利既不足為長久之謀非旦夕而可效故為長久而計者初若迂愚而可笑在必而行之則其利博矣故臣區區不敢避迂愚之責請上便宜三事惟陛下裁擇其一曰通漕運臣聞今為西計者皆患漕運之不通臣以謂但未求之耳今京師在汴漕運不西而人之習見者遂以為不能西不知秦漢隋唐其都在雍則天下之物皆可致之西也山川地形非有變易於古其路皆在昔人可行今人胡為而不可漢初歳漕山東粟數十萬石是時運路未修其漕尚少其後武帝益修渭渠至漕百餘萬石隋文帝時沿水為倉轉相運置而闗東汾晉之粟皆至渭南運物最多其遺倉之跡徃徃皆在然皆尚有三門之險自唐裴耀卿又尋隋迹於三門東西置倉開山十八里為陸運以避其險卒沂河而入渭當時歳運不減二三百萬石其後劉晏遵耀卿之路悉漕江淮之米以實闗西後世言能經財利而善漕運者耀卿與晏為首今江淮之米歳入于汴者六百萬石誠能分給闗西得一二百萬石足矣今兵之食汴漕者出戍甚衆有司不惜百萬之粟分而及之其患者三門阻其中爾今宜浚治汴渠使歳運不阻然後按求耀卿之迹不憚十許里陸運之勞則河漕通而物可致且紓闗西之困使古無法今有可為尚當為之况昔人行之而未逺今人行之而豈難哉耀卿與晏初理漕時其得尚少至其末年所入十倍是可久行之法明矣此水運之利也臣聞漢高祖之入秦不由東闗而道南陽過酈折而入武闗曹操等起兵誅董卓亦欲自南陽道丹折而入長安是時張濟又自長安出武闗奔南陽則自古用兵徃來之徑也臣嘗至南陽問其遺老云自鄧西北至永興六七百里今小商賈徃徃行之初漢高入闗其兵十萬夫無容十萬兵之路宜不甚狹而險也但自雒陽為都行者皆趨東闗其路久而遂廢今能按求而通之則武昌漢陽郢復襄陽梁洋金商均房光化沿漢之地十一二州之物皆可漕而頓之南陽自南陽為輕車人輦而逓之募置逓兵為十五六舖則十餘州之物日日入闗而不絶沿漢之地山多美木近漢之民仰足而有餘以造舟車甚不難也前日陛下深䘏有司之勤内賜禁錢數十萬以供西用而道路艱逺輦運踰年不能畢至至於軍裝輸送多苦秋霖邊州已寒冬服尚滯於路其艱如此夫使州縣綱吏逺輸京師轉冒艱滯然後得西豈若較南陽之旁𨛦度其道里入于武闗與至京師逺近等者與其尤近者皆使直輸于闗西京師之用有不足則以禁帑出賜有司者代而充用其迂曲簡直利害較然矣此陸運之利也其二曰盡地利臣聞昔之畫財利者易為工今之言財利者難為術昔者之民賦税而已故其不足則鑄山煑海𣙜酒與茶征闗市而算舟車尚有可為之法以茍一時之用自漢魏迄今其法日増其取益細今取民之法盡矣昔者賦外之征以備有事之用今盡取民之法用於無事之時悉以冗費而糜之矣至卒然有事則無法可増然獨猶有可為者民作而輸官者已勞而遊手之人方逸地之産物者耕不得代而不墾之土尚多是民有遺力地有遺利此可為也况厯視前世用兵者未嘗不先營田漢武帝時兵興用乏趙過為畎田人犁之法以足用趙充國攻西𦍑議者爭欲出擊而充國深思全勝之策能忍而待其弊至違詔罷兵而治屯田田於極邊以遊兵而防鈔宼則其理田不為易也猶勉為之後漢之時曹操屯兵許下强敵四面以今視之疑其旦夕戰爭而不暇然用棗祇韓浩之計建置田官募民而田近許之地歳得穀百萬石其後𨛦國皆田積穀無數隋唐田制尤廣不可勝舉其勢艱而難田莫若充國迫急而不暇田莫如曹操然皆勉焉不以迂緩而不田者知地利之博而可以紓民勞也今天下之土不耕者多矣臣未能悉言謹舉其近者自京以西土之不闢者不知其數非土之瘠而棄也蓋人不勤農與夫役重而逃爾久廢之地其利數倍於營田今若督之使勤與免其役則願耕者衆矣臣聞鄉兵之不便於民議者方論之矣充兵之人遂棄農業託云教習聚而飲博取資其家不顧無有官吏不加禁父兄不敢詰家家自以為患也河東河北闗西之鄉兵此猶有用若京東西者平居不足以備盜而水旱適足以為盜其尤可患者京西素貧之地非有山澤之饒民惟力農是仰而今三夫之家一人五夫之家二人為游手凡十八九州以少言之尚可四五萬人不耕而食是自相糜耗而重困也今誠能盡驅之使耕于棄地官貸其種歳田之入與中分之如民之法募吏之習田者為田官優其課最而誘之則民願田者衆矣太宗皇帝時嘗貸陳蔡民錢使市牛而耕真宗皇帝時亦用耿望之言買牛湖南而治屯田今湖南之牛歳賈于北者皆出京西若官為買之不難得也又宜重為法以困所謂私牛之客者使不容於民而樂為官耕凡民之已有牛者使自耕則牛不足而官市者不多且鄉兵本農也籍而為兵遂棄其業今幸其去農未久尚可復驅還之田畆使不得羣游而飲博以為父兄之患此民所願也一夫之力以逸而言任耕縵田一頃使四五萬人皆耕而久廢之田利又數倍則歳穀不可勝數矣京西之分北有大河南至漢而西接闗若又通其水陸之運所在積穀惟陛下詔有司而移用之耳其三曰權商賈臣聞秦廢王法啓兼并其上侵公利下刻細民為國之患久矣自漢以來嘗欲為法而抑奪之然不能也蓋為國者興利日繁兼并者趨利日巧至其甚也商賈坐而權國利其故非他由興利廣也夫興利廣則上難專必與下而共之然後通流而不滯然為今議者方欲奪商之利一歸於公上而專之故奪商之謀益深則為國之利益損前日有司屢變其法法每一變則一歳之間所損數百萬議者不知利不可專欲專而反損但云變法之未當變而不已其損愈多夫欲十分之利皆歸于公至其虧少十不得三不若與商共之常得其五也今為國之利多者茶與鹽耳茶自變法已來商賈不復一歳之失數年莫補所在積朽棄而焚之前日議者屢言三説之法為便有司既以詳之矣今誠能復之使商賈有利而通行則上下濟矣解池之鹽積若山阜今宜暫下其價誘羣商而散之先為令曰三年將復舊價則貪利之商爭先而輳矣夫茶者生於山而無窮鹽者出於水而不竭賤而散之三年十未減其一二夫二物之所以貴者以能為國資錢幣爾今不散而積之是惜朽壤也夫何用哉夫大商之能蕃其貨者豈其錙銖躬自鬻於市哉必有販夫小賈就而分之販夫小賈無利則不為故大商不妬販夫之分其利者恃其貨博雖取利少貨行流速則積少而為多也今為大國者有無窮不竭之貨反妬大商之分其利寜使無用而積為朽壤何哉故大商之善為術者不惜其利而誘販夫大國之善為術者不惜其利而誘大商此與商賈共利取少而致多之術也又今商賈之難以術制者以其積貨多而不急故也利厚則來利薄則止不可以號令召也故每有司變法下利既薄小商以無利而不能行則大商方幸小商之不行適得獨賣其貨尚安肯勉趨薄利而來哉故變法而刻利者適足使小商不來而為大商賈積貨也今必以術制商宜盡括其居積之物官為賣而還之使其貨盡而後變法夫大商以利為生一歳不營利則有惶惶之憂彼必不能守積錢而閑居得利雖薄猶將勉而來此變法制商之術也夫欲誘商而通貨莫若與之共利此術之上也欲制商使其不得不從則莫若痛裁之使無積貨此術之下也然此可制茶商耳若鹽者禁益宻則冒法愈多而刑繁若乃縣官自為鬻市之事此大商之不為臣謂行之難久者也誠能不較錙銖而思逺大則積朽之物散而錢弊通可不勞而用足矣臣愚不足以知時事若夫堅守以捍賊利則出而擾之凡小便宜願且委之邊將至于積穀與錢通其漕運不二三歳而國力漸豐邊兵漸習賊鋒漸挫而有隙可乗然後一舉而滅之此萬全之策也願陛下以其小者責將帥謀其大計而行之則天下幸甚臣修昧死再拜
  凖詔言事上書
  歐公經畧已具見其概矣
  月日臣修謹昧死再拜上書于皇帝陛下臣近凖詔書許臣上書言事臣學識愚淺不能廣引深逺以明治亂之原謹採當今急務條為三弊五事以應詔書所求伏惟陛下裁擇臣聞自古王者之治天下雖有憂勤之心而不知致治之要則心愈勞而事愈乖雖有納諌之明而無力行之果斷則言愈多而聽愈惑故為人君者以細務而責人專大事而獨斷此致治之要術也納一言而可用雖衆説不得以沮之此力行之果斷也如此二者天下無難治矣伏見國家自大兵一動中外騷然陛下思社稷之安危念兵民之疲弊四五年來聖心憂勞可謂至矣然而兵日益老賊日益强併九州之力討一西戎小者尚無一人敢前今又北戎大者違盟而動其將何以禦之從來所患者夷狄今夷狄叛矣所惡者盗賊今盜賊起矣所憂者水旱今水旱作矣所頼者民力今民力困矣所須者財用今財用乏矣陛下之心日憂於一日天下之勢歳危于一歳此臣所謂用心雖勞不知求致治之要者也近年朝廷開廣言路獻計之士不下數千然而事緒轉多支吾不暇從前所採衆議紛紜至於臨事誰策可用此臣所謂聽言雖多不如力行之果斷者也伏思聖心所甚憂而當今所尚闕者不過曰無兵也無將也無財用也無禦戎之策也無可任之臣也此五者陛下憂其未有而臣謂今皆有之然陛下未得而用者未思其術也國家創業之初四方割據中國地狹兵民不多然尚能南取荆楚收偽唐定閩嶺西平兩蜀東下并潞北窺幽燕當時所用兵財將吏其數幾何惟善用之故不覺其少何况今日承百年祖宗之業盡有天下之富强人衆物盛十倍國初故臣敢言有兵有將有財用有禦戎之策有可任用之臣然陛下皆不得而用者其故何哉由朝廷有三大弊故也何謂三大弊一曰不慎號令二曰不明賞罰三曰不責功實此三弊因循于上則萬事弛慢廢壞於下臣聞號令者天子之威也賞罰者天子之權也若號令不信賞罰不當則天下不服故又須責臣下以功實然後號令不虚出而賞罰不濫行是以慎號令明賞罰責功實此三者帝王之竒術也自古人君英雄如漢武帝聰明如唐太宗皆知用此三術而自執威權之柄故所求無不得所欲皆如意漢武好用兵則誅滅四夷立功萬里以快其心欲求將則有衛霍之材以供其指使欲得賢才則有公孫董汲之徒以稱其意唐太宗好用兵則誅突厥服遼東威振夷狄以逞其志欲求將則有李靖李勣之徒入其駕馭欲得賢士則有房杜之徒在其左右此二帝者可謂所求無不得所欲皆如意無他術也惟能自執威權之柄耳伏惟陛下以聖明之姿超越二帝又盡有漢唐之天下然而欲禦邊則常患無兵欲破賊則常患無將欲贍軍則常患無財用欲威服四夷則常患無策欲任使賢材則常患無人是所求皆不得所欲皆不如意其故無他由不用威權之術也自古帝王或為强臣所制或為小人所惑則威權不得出於已今朝無强臣之患又無小人獨任之惑内外臣庶尊陛下如天愛陛下如父傾耳延首願聽陛下之所為然何所憚而不為乎若一日赫然奮威權以臨之則萬事皆辦何患五者之無奈何為三弊之因循一事之不集臣請言三弊夫言多變則不信令頻改則難從今出令之初不加詳審行之未久尋又更張以不信之言行難從之令故每有處置之事州縣知朝廷未是一定之命則官吏咸相謂曰且未可行不久必須更改或曰備禮行下畧與應破指揮旦夕之間果然又變至於將吏更易道路疲於送迎符牒縱横上下莫能遵守中外臣庶或聞而歎息或聞而竊笑歎息者有憂天下之心竊笑者有輕朝廷之意號令如此欲威天下其可得乎此不慎號令之𡚁一也用人之術不過賞罰然賞及無功則恩不足勸罰失有罪則威無所懼雖有人不可用也太祖時王全斌破蜀而歸功不細矣犯法一貶十年不問是時方討江南故黜全斌與諸將立法太祖神武英斷所以能平定天下者其賞罰之法皆如此也自闗西用兵四五年矣大將以無功罷者依舊居官軍中見無功者不妨得好官則諸將誰肯立功裨將畏懦逗留者皆當斬罪或暫貶而尋遷或不貶而依舊軍中見有罪者不誅則諸將誰肯用命所謂賞不足勸威無所懼賞罰如此而欲用人其可得乎此不明賞罰之𡚁二也自兵動以來處置之事不少然多有名而無實臣請畧言其一二則其他可知數年以來㸃兵不絶諸路之民半為兵矣其間老弱病患短小怯懦者不可勝數是有㸃兵之虛名而無得兵之實數也新集之兵所在教習追呼上下民不安居主教者非將領之材所教者無旗鼔之節徃來州縣愁歎嗷嗷既多是老病小怯之人又無訓齊精練之法此有教兵之虚名而無訓兵之實藝也諸路州軍分造器械工作之際已勞民力輦運般送又苦道塗然而鐡刃不剛筋膠不固長短大小多不中度造作之所但務充數而kao速了不計所用之不堪經厯官司又無檢責此有器械之虛名而無器械之實用也以草草之法教老怯之兵執鈍折不堪之器械百戰百敗理在不疑臨事而悟何可及乎故事無大小悉皆鹵莽則不責功實之弊三也臣故曰三弊因循於上則萬事弛慢廢壊於下萬事不可盡言臣請言大者五事其一曰兵臣聞攻人以謀不以力用兵鬬智不鬬多前代用兵之人多者常敗少者常勝漢王尋等以百萬之兵遇光武九千人而敗是多者敗而少者勝也苻堅以百萬之兵遇東晉二三萬人而敗是多者敗而少者勝也曹操以三十萬青州兵大敗於吕布退而歸許復以二萬人破袁紹十四五萬是用兵多則敗少則勝之明騐也况於夷狄尤難以力爭只可以計取李靖破突厥於定襄只用三千人其後破頡利於陰山亦不過一萬蓋兵不在多能以計取爾故善用兵者以少為多不善用者雖多而愈少也為今計者添兵則耗國減兵則破賊今沿邉之兵不下七八十萬可謂多矣然訓練不精又有老弱虚數則十人不當一人是七八十萬之兵不當七八萬人之用加之軍無統制分散支離分多為寡兵法所忌此所謂不善用兵者雖多而愈少故常戰而常敗也臣願陛下赫然奮威勅勵諸將精加訓練去其老弱七八十萬中可得五十萬數古人用兵以一當百今既未能但得以一當十則五十萬精兵一可當五百萬兵之用此所謂善用兵者以少而為多古人所以少而常勝者以此也今不思實効但務添多耗國耗民積以年歳賊雖不至天下已困矣此一事也其二曰將臣又聞古語曰將相無種故或出於奴僕或出於軍卒或出於盗賊惟能不次而用之乃為名將耳國家求將之意雖勞選將之路太狹今詔近臣舉將而限以資品則英豪之士在下位者不可得矣試將材者限以弓馬一夫之勇則智畧萬人之敵皆遺之矣山林竒傑之士召而至者以其貧賤而薄之不過與一主簿借職使其怏怏而去則古之屠釣飯牛之傑皆激怒而失之矣至於無人可用則寜用龍鍾跛躄庸懦暗劣之徒皆委之要地授之兵柄天下三尺童子皆為朝廷危之前日澶淵之卒幾為國家生事此可見也議者不知取將之無術但云當今之無將臣願陛下革去舊弊奮然精求有賢豪之士不須限以下位有智畧之人不必試以弓馬有山林之傑不可薄其貧賤惟陛下能以非常之禮待人人臣亦將以非常之効報國又何患於無將哉此二事也其三曰財用臣又聞善治病者必醫其受病之處善救𡚁者必尋其起𡚁之原今天下財用困乏其𡚁安在起於用兵而費大故也漢武好窮兵用盡累世之財當時勒兵單于臺不過十八萬尚能困國力况未若今日七八十萬連四五年而不罷所以罄天地之所生竭萬民之膏血而用不足也今雖有智者物不能増而計無所出矣惟有減冗卒之虚費練精兵而𨒪戰功成兵罷自然足矣今兵有可減之理而無人敢當其事賊有𨒪擊之便而無將敢奮其勇後時敗事徒耗國而耗民此三事也其四曰禦戎之䇿臣又聞兵法曰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北敵與朝廷通好僅四十年不敢妄動今一旦發其狂謀者其意何在蓋見中國頻為元昊所敗故敢啓其貪心伺隙而動爾今若勅勵諸將選兵秣馬疾入西界但能痛敗昊賊一陣則吾軍威大振而彼計沮矣此所謂上兵伐謀者也今論事者皆知北敵與西賊通謀欲併二國之力窺我河北陜西今若我能先擊敗其一國則敵勢減半不能獨舉此兵法所謂伐交者也元昊地狹賊兵不多向來攻我傳聞北敵常有助兵今若敵中自有㸃集之謀而元昊驟然被擊必求助於北敵北敵分兵助昊則可牽其南寇之力若不助昊則二國有隙自相疑貳此亦伐交之策也假令二國尅期分路來寇我能先期大舉則元昊蒼皇自救不暇豈能與北敵相為表裏是破其素定之約乖其尅日之期此兵法所謂親而離之者亦伐交之策也元昊叛逆以來幸而屢勝常有輕視諸將之心今又見朝廷北憂金敵方經營於河朔必謂我師不能西出今乗其驕怠正是疾驅急擊之時此兵法所謂出其不意者此取勝之上䇿也前年西將有請出攻者當時賊氣方盛我兵未練朝廷尚許其出師况今元昊有可攻之勢此不可失之時彼方幸吾憂河北而不虞我能西征出其不意此可攻之勢也自四路分帥今已半年訓練恩信兵已可用故近日屢奏小㨗是我師漸振賊氣漸䘐此可攻之勢也茍失此時而使二國先來則吾無策矣臣願陛下密詔執事之臣熟議而行之此四事也其五曰可任之臣臣又聞仲尼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况今文武列職徧於天下其間豈無材智之臣而陛下總治萬機之大既不暇盡識其人故不能躬自進賢而退不肖執政大臣動拘舊例又不敢進賢而退不肖審官吏部三班之職但掌文簿差除而已又不敢越次進賢而退不肖是上自天子下至有司無一人得進賢而退不肖者所以賢愚混雜僥倖相容三載一遷更無精别平居無事惟患太多而差遣不行一旦臨事要人常患乏人使用自古任官之法無如今日之繆也今議者或謂舉主轉官為進賢犯罪黜責為退不肖此不知其弊之深也大凡善惡之人各以類聚故守廉慎者各舉清幹之人有贓汙者各舉貪濁之人好狥私者各舉請求之人性庸暗者各舉不材之人朝廷不問是非但見舉主數足便與改官則清幹者進矣貪濁者亦進矣請求者亦進矣不材者亦進矣溷淆如此便可為進賢之法乎方今黜責官吏豈有澄清紏舉之術哉惟犯贓之人因民論訴者乃能黜之耳夫能舞弄文法而求財賂者亦强黠之吏政事必由已出故雖誅剝豪民尚或不及貧弱至於不材之人不能主事衆胥羣吏共為姦欺則民無貧富一時受𡚁以此而言則贓吏與不材之人為害等耳今贓吏因自敗者乃加黜責十不去其一二至於不材之人上下共知而不問寛緩容姦其弊如此便可為退不肖之法乎賢不肖既無别則宜乎設官雖多而無人可用也臣願陛下明賞罰責功實則材皆列於陛下之前矣臣故曰五者皆有然陛下不得而用者為有弊也三弊五事臣既已詳言之矣惟陛下擇之天下之務不過此也方今天文變於上地利逆於下人心怨於内四夷攻於外事勢如此矣非是陛下遲疑寛緩之時惟願為社稷生民留意臣修昧死再拜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二十九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三十
  明 茅坤 撰
  廬陵文鈔二
  書䟽劄子
  論臺諌官言事未䝉聽允書
  劾去陳執中以好疑自用起眼目以下六七層委曲打出如川雲如嶺月其出不窮
  臣聞自古有天下者莫不欲為治君而常至於亂莫不欲為明主而常至於昬者其故何哉患於好疑而自用也夫疑心動於中則視聽惑於外視聽惑則忠邪不分而是非錯亂忠邪不分而是非錯亂則舉國之臣皆可疑旣盡疑其臣則必自用其所見夫以疑惑錯亂之意而自用則多失失則其國之忠臣必以理而爭之爭之不切則人主之意難囘爭之切則激其君之怒心而堅其自用之意然後君臣爭勝於是邪佞之臣得以因隙而入希㫖順意以是為非以非為是惟人主之所欲者從而助之夫為人主者方與其臣爭勝而得順意之人樂其助已而忘其邪佞也乃與之并力以拒忠臣夫為人主者拒忠臣而信邪佞天下無不亂人主無不昬也自古人主之用心非惡忠臣而喜邪佞也非惡治而好亂也非惡明而欲昬也以其好疑自用而與下爭勝也使為人主者豁然去其疑心而回其自用之意則邪佞逺而忠言入忠言入則聰明不惑而萬事得其宜使天下尊為明主萬世仰為治君豈不臣主俱榮而樂哉與其區區自執而與臣下爭勝用心益勞而事益惑者相去逺矣臣聞書載仲虺稱湯之徳曰改過不恡又戒湯曰自用則小成湯古之聖人也不能無過而能改過此其所以為聖也以湯之聰明其所為不至於繆戾矣然仲虺猶戒其自用則自古人主惟能改過而不敢自用然後得為治君明主也臣伏見宰臣陳執中自執政以來不叶人望累有過惡招致人言而執中遷延尚玷宰府陛下憂勤恭儉仁愛寛慈堯舜之用心也推陛下之用心天下宜至於治者久矣而紀綱日壞政令日乖國日益貧民日益困流民滿野濫官滿朝其亦何為而致此由陛下用相不得其人也近年宰相多以過失因言者罷去陛下不悟宰相非其人反疑言事者好逐宰相疑心一生視聽既惑遂成自用之意以謂宰相當由人主自去不可因言者而罷之故宰相雖有大惡顯過而屈意以容之彼雖惶恐自欲求去而屈意以留之雖天災水旱饑民流離死亡道路皆不暇顧而屈意以用之其故非他直欲沮言事者爾言事者何負於陛下哉使陛下上不顧天災下不恤人言以天下之事委一不學無識謟邪狠愎之執中而甘心焉言事者本欲益於陛下而反損聖徳者多矣然而言事者之用心本不圖至於此也由陛下好疑自用而自損也今陛下用執中之意益堅言事者攻之愈切陛下方思有以取勝於言事者而邪佞之臣得以因隙而入必有希合陛下之意者將曰執中宰相不可以小事逐不可使小臣動揺甚者則誣言事者欲逐執中而引用他人陛下方患言事者上忤聖聰樂聞斯言之順意不復察其邪佞而信之所以拒言事者益峻用執中益堅夫以萬乘之尊與三數言事小臣角必勝之力萬一聖意必不可囘而言事者亦當知難而止矣然天下之人與後世之議者謂陛下拒忠言庇愚相以陛下為何如主也前日御史論梁適罪惡陛下赫怒空臺而逐之而今日御史又復敢論宰相不避雷霆之威不畏權臣之禍此乃至忠之臣也能忘其身而愛陛下者也陛下嫉之惡之拒之絶之執中為相使天下水旱流亡公私困竭而又不學無識憎愛挾情除改差繆取笑中外家私穢惡流聞道路阿意順㫖專事逢君此乃謟上傲下愎戾之臣也陛下愛之重之不忍去之陛下睿智聰明羣臣善惡無不照見不應倒置如此直由言事者太切而激成陛下之疑惑爾執中不知廉耻復出視事此不足論陛下豈忍因執中上累聖徳而使忠臣直士巻舌於明時也臣願陛下廓然回心釋去疑慮察言事者之忠知執中之過惡悟用人之非法成湯改過之聖遵仲虺自用之戒盡以御史前後章䟽出付外廷議正執中之過惡罷其政事别用賢材以康時務以拯斯民以全聖徳則天下幸甚臣以身叨恩遇職在論思意切言狂罪當萬死
  論包拯除三司使上書
  包拯不能不汗顔心服
  臣聞治天下者在知用人之先後而巳用人之法各有所宜軍旅之士先材能朝廷之士先名節軍旅主成功惟恐其不趨賞而爭利其先材能而後名節者亦勢使之然也朝廷主教化風俗之薄厚治道之汙隆在乎用人而教化之於下也不能家至而諄諄諭之故常務尊名節之士以風動天下而聳勵其媮薄夫所謂名節之士者知廉耻修禮讓不利於茍得不牽於茍隨而惟義之所處白刃之威有所不避折枝之易有所不為而惟義之所守其立於朝廷進退舉止皆可以為天下法也其人至難得也至可重也故其為士者常貴名節以自重其身而君人者亦常全名節以養成善士伏見陛下近除前御史中丞包拯為三司使命下之日中外喧然以謂朝廷貪拯之材而不為拯惜名節然猶冀拯能執節守義堅讓以避嫌疑而為朝廷惜事體數日之間遽聞拯已受命是可惜也亦可嗟也拯性好剛天姿峭直然素少學問朝廷事體或有不思至如遂其人而代其位雖初無是心然見得不能思義此皆不足怪若乃嫌疑之迹常人皆知可避而拯豈獨不思哉昨聞拯在臺日常自至中書詬責宰相指陳前三司使張方平過失怒宰相不早罷之既而臺中寮屬相繼論列方平由此罷去而以宋祁代之又聞拯亦曾彈奏宋祁過失自其命出臺中寮屬又交章力言而祁亦因此而罷而拯遂代其任此所謂蹊田奪牛豈得無過而整冠納履當避可疑者也如拯材能資望雖别加進用人豈為嫌其不可為者惟三司使爾非惟自渉嫌疑其於朝廷所損不細臣請原其本末而言之國家自數十年來士君子務以恭謹靜慎為賢及其弊也循黙茍且頽惰寛弛習成風俗不以為非至於百職不修紀綱廢壞時方無事固未覺其害也一旦元昊犯邊兵出無功而財用空虛公私困弊盗賊並起天下騷然陛下奮然感悟思革其弊進用三數大臣鋭意於更張矣於此之時始増置諌官之員以寵用言事之臣俾之舉職由是修紀綱而繩廢壞遂欲分别賢不肖進退材不材而久弊之俗驟見而駭因共指言事者而非之或以謂好訐陰私或以為公相傾䧟或謂沽激名譽或謂自圖進取羣言百端幾惑上聽上頼陛下至聖至明察見諸臣本以忘身狥國非為已利讒間不入遂荷保全而中外之人久而亦漸為信自是以來二十年間臺諌之選屢得讜言之士中間斥去姦邪屏絶權倖拾遺救失不可勝數是則納諌之善從古所難自陛下臨御以來實為盛徳於朝廷補助之效不為無功今中外習安上下已信纎邪之人凡所舉動每畏言事之臣時政無巨細亦惟言事官是聽原其自始開發言路至於今日之成效豈易致哉可不惜哉夫言人之過似於徼訐逐人之位似於傾䧟而言事之臣得以自明者惟無所利於其間爾而天下之人所以為信者亦以其無所利焉今拯屏逐二臣自居其位使將來姦佞者得以為説而惑亂主聽今後言事者不為人信而無以自明是則聖明用諌之功一旦由拯而壞夫有所不取之謂亷有所不為之謂耻近臣舉動人所儀法使拯於此時有所不取而不為可以風天下以亷耻之節而拯取其所不宜取為其所不宜為豈惟自薄其身亦所以開誘他時言事之臣傾人以覬得相習而成風此之為患豈謂小哉然拯所恃者惟以本無心耳夫心者藏於中而人所不見迹者示於外而天下所瞻今拯欲自信其不見之心而外掩天下之迹是猶手探其物口云不欲雖欲自信人誰信之此臣所謂嫌疑之不可不避也况如拯者少有孝行聞於鄉里晚有直節著在朝廷但其學問不深思慮不熟而處之乖當其人亦可惜也伏望陛下别選材臣為三司使而處拯他職置之京師使拯得避嫌疑之迹以解天下之惑而全拯之名節不勝幸甚臣叨塵侍從職號論思昔嘗親見朝廷致諌之初甚難今又復見陛下用諌之效已著實不欲因拯而壊之者為朝廷惜也臣言狂計愚伏俟誅戮
  論選皇子䟽
  忠悃
  臣聞言天下之難言者不敢冀必然之聽知未必聽而不可不言者所以盡為忠之心况臣遭遇聖明容納諌諍言之未必不聽其可黙而不言臣伏見自去歳以來羣臣多言皇嗣之事臣亦嘗因災異竊有奏陳雖聖度包容不加誅戮而愚誠懇至天聽未囘臣實不勝愛君之心日夜區區未嘗忘此思欲再陳狂瞽而未知所以為言今者伏見兖國公主近已出降臣因竊思人之常道莫親於父子之親人之常情亦莫樂於父子之樂雖在聖哲異於凡倫其為天性於理則一陛下嚮雖未有皇嗣而尚有公主之愛上慰聖顔今既出降漸踈左右則陛下萬幾之暇處深宫之中誰可與語言誰可承顔色臣愚以謂宜因此時出自聖意於宗室之中選材賢可喜者録以為皇子使其出入左右問安侍膳亦足以慰悦聖情臣考於書史竊見自古帝王雖曰至尊未嘗獨處也其出而居外也不止百司公見奏事而已必有儒臣學士講論於閒宴又有左右侍從顧問語言其入而居内也不止宦官官妾在於左右而已其平居燕寢也則有太子問安侍膳於朝夕其優游宴樂也多與宗室子弟懽然相接如家人計其一日之中未嘗一時獨處也今陛下日御前後殿百司奏事者徃徃仰瞻天顔而退其甚幸者得承一二言之徳音君臣之情不通上下之意不接其餘在廷之臣儒學侍從之列未聞一人從容親近於左右入而居内則至於問安侍膳亦闕於朝夕是則陛下富有四海之廣躬享萬乗之尊居外則無一人可親居内則無一人得親此臣所以區區而欲言也伏况陛下荷祖宗之業承宗廟社稷之重皇子未降儲位久虛羣臣屢言大議未决臣前所奏陳以謂未必立為儲貳而且養為子既可以徐察其賢否亦可以待皇子之降生於今為之亦其時也臣言狂計愚伏俟斧鉞
  水災䟽
  言人所不敢言亦人所不能見如此奏䟽漢唐所少
  臣伏覩近降詔書以雨水為災許中外臣寮上封言事有以見陛下畏天愛人恐懼修省之意也竊以雨水為患自古有之然未有水入國門大臣犇走渰浸社稷破壞都城者此蓋天地之變也至於王城京邑浩如陂湖衝溺犇逃號呼晝夜人畜死者不知其數其幸而免者屋宇摧塌無以容身縛栰露居上雨下水纍纍老㓜狼籍於天街之中又聞城外墳冡亦被浸注棺椁浮出骸骨漂流此皆聞之可傷見之可憫生者既不安其室死者又不得其藏此亦近世水災未有若斯之甚者此外四方奏報無日不來或云閉塞城門或云衝破市邑或云河口决千百歩闊或云水頭高三四丈餘道路隔絶田苖蕩盡是則大川小水皆出為災逺方近畿無不被害此陛下所以驚懼莫大之變隱惻至仁之心廣為諮詢冀以消復竊以天人之際影響不差未有不召而自至之災亦未有已出而無應之變其變既大則其憂亦深臣愚謂非小小有為可以塞此大異也必當思宗廟社稷之重察安危禍福之機追已徃之闕失防未萌之患害如此等事不過一二而已自古人君必有儲副所以承宗社之重而不可闕者也陛下臨御三十餘年而儲嗣未立此久闕之典也近聞臣寮多以此事為言大臣亦嘗進議陛下聖意久而未决而庸臣愚士知小忠而不知大體者因以為異事遂生嫌疑之論此不思之甚也且自古帝王有子至二三十人者甚多材髙年長羅列於朝者亦衆然為其君父者莫不皆享無窮之安豈有所嫌而斥其子耶若陛下鄂王豫王皆在至今則儲宮之建久矣世之庸人偶見陛下久無皇子忽聞此議遂以云云爾且禮曰一有元良萬國以正蓋謂定天下之根本上承宗廟之重亦所以絶臣下之邪謀自古儲嗣所以安人主也若果如庸人嫌疑之論則是常無儲嗣則人主安有儲嗣則人主危此臣所謂不思之甚也臣又見自古帝王建立儲嗣既以承宗廟之重又以為國家美慶之事故每立太子則不敢專享其美必大赦天下凡為人父後者皆被恩澤所以與天下同其慶喜然則非惡事也漢文帝初即位之明年羣臣再三請立太子文帝再三謙讓而後從之當時羣臣不自疑而敢請漢文帝亦不疑其臣有二心者臣主之情通故也五代之主或出武人或出夷狄如後唐明宗尤惡人言太子事羣臣莫敢正言有何澤者嘗上書乞立太子明宗大怒謂其子從榮曰羣臣欲以汝為太子我將歸老於河東由是臣下更不敢言然而文帝立太子之後享國長久為漢太宗是則何害其為明主也後唐明宗儲嗣不早定而秦王從榮後以舉兵窺覬䧟于大禍後唐遂亂此前世之事也况聞臣寮所請但欲擇宗室為皇子爾未即以為儲貳也伏惟陛下仁聖聰明洞鑒今古必謂此事國家大計當重慎而不可輕發所以遲之耳非惡人言而不欲為也然朝廷大議中外已聞不宜久而不决昨自春首以來陛下服藥于内大臣早夜不敢歸家飲食醫藥侍于左右如人子之侍父自古君臣未有若此之親者也下至羣臣士庶婦女嬰孩晝夜禱祈填咽道路發於至誠不可禁止以此見臣民盡忠䝉陛下之徳厚愛陛下之意深故為陛下之慮逺也今之所請天下臣民所以為愛君計也陛下何疑而不從乎中外之臣旣喜陞下聖躬康復又欲見皇子出入宫中朝夕問安侍膳于左右然後文武羣臣奉表章為陛下賀辭人墨客稱述本支之盛為陛下歌之頌之豈不美哉伏願陛下出於聖斷擇宗室之賢者依古禮文且以為子未用立為儲副也旣可以徐察其賢否亦可以俟皇子之生臣又見樞宻使狄青出自行伍遂掌樞宻如初議者已為不可今三四年間外雖未見過失而不幸有得軍情之名且武臣掌國機宻而得軍情豈是國家之利臣前有封奏其説甚詳具述青未是竒材但於今世將率中稍可稱耳雖其心不為惡不幸為軍士所喜深恐因此䧟青以禍而為國家生事欲乞且罷青樞務任以一州旣以保全青亦為國家消未萌之患蓋縁軍中士卒及閭巷人民以至士大夫間未有不以此事為言者惟陛下未之知爾臣之前奏乞留中而出自聖斷若陛下猶以臣言為疑乞出臣前奏使執政大臣公議此二者當今之急務也凡所謂五行災異之學臣雖不深知然其大意可推而見也五行傳曰簡宗廟則水為災陛下嚴奉祭祀可謂至矣惟未立儲貳易曰主器莫若長子殆此之警戒乎至於水者陰也兵亦陰也武臣亦隂也此推類而易見者天之譴告茍不虛發惟陛下深思而早决庶幾可以消弭災患而轉為福應也臣伏覩詔書曰悉心以陳無有所諱故臣敢及之若其他時政之失必有羣臣應詔為陛下言者臣言狂計愚惟陛下裁擇
  論美人張氏恩寵宜加裁損劄子
  他人所不敢言亦所不能言
  臣近風聞禁中因皇女降生於左藏庫取綾羅八千疋染院工匠當此大雪苦寒之際敲氷取水染練供應頗甚艱辛臣伏思陛下恭儉勤勞愛民憂國以此勞人枉費之事必不肯為然外議相傳皆云見今染練未絶臣又見近日内降美人張氏親戚恩澤太頻臣忝為諌官每聞小有虧損聖徳之事須合力言難避天譴臣竊見自古帝王所寵嬪御若能謙儉柔善不求恩澤則可長保君恩或恣意驕奢多求恩澤則皆速致禍敗臣不敢逺引古事只以今宫禁近事言之陛下近年所寵尚氏楊氏余氏苖氏之類當其被寵之時驕奢自恣不早裁損及至滿盈今皆何在况聞張氏本良家子昨自脩媛退為美人中外皆聞以謂與楊尚等不同故能保寵最久今一旦宫中取索頓多恩澤日廣漸為奢侈之事以招外人之言臣不知陛下欲愛惜保全張氏或欲縱恣而敗之若欲保全則須常令謙儉不至驕盈臣料八千疋綾羅必非張氏一人獨用不過支散與衆人而已乃是枉費財物盡為衆人至於中外譏議則陛下自受以此而言廣散何益昨正月一日曹氏封縣君至初五日又封郡君四五日間兩度封拜又聞别有内降應是疏逺親戚盡求恩澤父母因子而貴可矣然名分亦不可太過其他踈逺皆可减罷臣謂張氏未入宫之前踈逺親戚各皆何在今日富貴何必廣為閑人自招謗議以累聖徳若陛下只為張氏計亦冝如此况此事不獨為張氏大凡後宫恩澤太多宫中用度奢侈皆是虧損聖徳之事繫於國體臣合力言伏望聖慈防微杜漸早為裁損取進止
  論議濮安懿王典禮劄子
  宋人並以歐公建議為非然其據經論辨處亦自精宻
  臣伏見朝廷議濮安懿王典禮兩制禮官請稱皇伯中書之議以謂事體至大理冝慎重必合典故方可施行而皇伯之稱考於經史皆無所據方欲下三省百官博訪羣議以求其當陛下屈意手詔中罷而衆論紛然至今不已臣以謂衆論雖多其説不過有三其一曰宜稱皇伯者是無稽之臆説也其二曰簡宗廟致水災者是厚誣天人之言也其三曰不當用漢宣哀為法以干亂統紀者是不廣本末之論也臣請為陛下條列而辨之謹按儀禮喪服記曰為人後者為其父母報報者齊衰期也謂之降服以明服可降父母之名不可改也又按開元開寳禮國朝五服年月喪服令皆云為人後者為其所生父齊衰不杖期蓋以恩莫重於所生故父母之名不可改義莫重於所繼故寜抑而降其服此聖人所制之禮著之六經以為萬世法者是中書之議所據依也若所謂稱皇伯者考於六經無之方今國朝見行典禮及律令皆無之自三代之後秦漢以來諸帝由藩邸入繼大統者亦皆無之可謂無稽之臆説矣夫儀禮者聖人六經之文開元禮者有唐三百年所用之禮開寳通禮者聖宋百年所用之禮五服年月及喪服令亦皆祖宗累朝所定方今天下共行之制今議者皆棄而不用直欲自用無稽之臆説此所以不可施行也其二曰簡宗廟致水災者臣伏以上天降災皆主人事故自古聖王逢災恐懼多求闕政而修之或自知過失而改悔之庶幾以塞天譴然皆須人事已著於下則天譴為形於上今者濮王之議本因兩制禮官違經棄禮用其無稽之臆説欲定皇伯之稱中書疑其未可施行乃考古今典禮雖有明據亦未敢自信而自專方更求下外廷博議而陛下遽詔中罷欲使有司徐求典禮是則臣下慎重如此人君謙畏如此君臣不敢輕議妄舉而天遽譴怒殺人害物此臣所謂厚誣天也議猶未决仍罷不議而便謂兩統二父以致天災者厚誣人也其三引漢宣哀之事者臣謹按漢書宣帝父曰悼皇考初稱親諡曰悼置奉邑寢園而已其後改親稱皇考而立廟京師皇考者親之異名爾皆子稱其父之名也漢儒初不以為非也自元帝以後貢禹韋𤣥成等始建毁廟之議數十年間毁立不一至哀帝時大司徒平晏等百四十七人奏議云親諡曰悼裁置奉邑皆應經義是不非宣帝稱史皇孫為親也所謂應經義者即儀禮云為人後者為其父母報是也惟其立廟京師亂漢祖宗昭穆故晏等以謂兩統二父非禮宜毁也定陶恭王初但號共皇立廟本國師丹亦無所議至其後立廟京師欲去定陶不繫以國有進干漢統之漸丹遂大非之故丹議云定陶恭皇諡號已前定議不得復改而但論立廟京師為不可爾然則稱親置園皆漢儒所許以為應經義者惟去其國號立廟京師則不可爾今言事者不究朝廷本議何事不尋漢臣所非者何事此臣故謂不原本末也中書之議本謂稱皇伯無稽而禮經有不改父名之義方議名號猶未定故尊崇之禮皆未及議而言事者便引漢去定陶國號立廟京師之事厚誣朝廷以為干亂大統何其過論也夫去國號而立廟京師以亂祖宗昭穆此誠可非之事若果為此議宜乎指臣等為姦邪之臣而人主有過舉之失矣其如陛下之意未嘗及此而中書亦初無此議而言事者不原本末過引漢世可非之事以為説而外庭之臣又不審知朝廷太議如何但見言事者云云遂以為欲加非禮干亂統紀信為然矣是以衆口一辭紛然不止而言事者欲必遂其皇伯無稽之説牽引天災恐廹人主而中書守經執禮之議反指以為姦邪之言朝廷以言事之臣禮當優客不欲與之爭辨而外庭羣論又不可家至而户曉是非之禮不辨上下之情不通此所以呶呶而不止也夫為人後者旣以所後為父矣而聖人又存其所生父名者非曲為之意也蓋自有天地以來未有無父而生之子也既有父而生則不可諱其所生矣夫無子者得以宗子為後是禮之所許也然安得無父而生之子以為後乎此聖人所以不諱無子者立人之子以為後亦不諱為人後者有父而生蓋不欺天不誣人也故為人後者承其宗之重任其子之事而不得復歸於本宗其所生父母亦不得徃與其事至於喪服降而抑之一切可以義斷惟其父母之名不易者理不可易也易之則欺天而誣人矣子為父母服謂之正服出為人後者為本生父母齊衰期謂之降服又為所後父斬衰三年謂之義服今若以本生父為皇伯則濮安懿王為從祖父反為小功而濮王夫人是本生嫡母也反為義服自宗懿以下本生兄弟於禮雖降猶為大功是禮之齊衰期今反為小功禮之正服今反為義服上於濮王父也反服小功於宗懿等兄弟也反服大功此自古所以不稱所生父為伯父叔父者稱之則禮制乖違人倫錯亂如此也伏惟陛下聰明睿聖理無不燭今衆人之議如彼中書之議如此必將從衆乎則衆議不見其可欲違衆乎則自古為國未有違衆而能舉事者願陛下霈然下詔明告中外以皇伯無稽决不可稱而今所欲定者正名號爾至於立廟京師干亂統紀之事皆非朝廷本議庶幾羣疑可釋若知如此而猶以謂必稱皇伯則雖孔孟復生不能復為之辨矣
  予按濮議所請稱親置園立廟濮王之子若孫世守其祀本出於天下萬世之公而非有悖於典禮者特當時臺諫吕誨范鎮等過激故為紛紛耳至於本朝興獻帝事大畧與此相同盖亦天理人情之不容已者張桂首議時予方以髫年侍先輩間先輩每語及輒為怒而裂眦及讀大禮或問爽然自失矣然吕范諸公始以議禮被譴已而復起張桂用事後而議禮諸臣錮且没齒矣予特為之累欷太息云
  論葬荆王後贈燕王一行事劄子
  本朝唯三原王公可及
  臣風聞已有聖㫖荆王葬事令三司與太常禮院及監葬官等同議减節浮費此足見陛下厚於皇叔之恩念民惜費之意一舉而兩得也然臣每見朝廷作事欲愛民節用而常枉費勞人蓋為議事之初不得其要或失於不精審者有四民間不科配一也州縣供應物有定數二也送葬之人在路禁其呼索三也州縣官吏不得過外供須以邀名譽四也茍絶此四者則無大患矣昨京西一路遭張海驚劫之後不可更有誅求臣今欲乞指揮三司應是合要之物並須官給不得民間科買仍乞先將一行儀仗人馬并送葬人等一人以上先定人數然後劄與京西令依數供頓則可無廣費自荆王以下諸喪非至親者不必令其盡徃仍乞限定人數及每人將帶隨行人數亦乞限定凡皇親及一行官吏除宿頓合供飲食外不得數外呼索州縣官吏亦不得於官供飲食外别以諸物獻送權要其受獻送并呼索並以入已贓論仍乞選御史裏行一人隨行糺察其數外帶人及州縣隨順呼索獻送物等官吏物出於已亦從違制若託以供應為名於民間賤買及率掠者皆以枉法贓論如此防禦方可杜絶浮費以稱陛下厚親節用之心
  論葬荆王劄子
  總只是恤財用上為本
  臣伏覩朝㫖雖差宋祁監䕶故荆王葬事然未見降下葬日及一行事件或聞以歳月不利末可葬或聞有司以財用不足乞且未葬夫陰陽拘忌之説陛下聰明睿聖必不信此巫卜之言而違禮典但慮議者堅執方今財用不足不可辦葬陛下聞有勞民枉費之説則不得不慮因以遲疑臣謂前後勑葬大臣浮費枉用之物至多豈是朝廷本意皆為主司措置之失致人因縁以為姦爾今若盡節浮費及絶其侵蠧而使用物不廣則將復以何辭而云不葬此不知所司曾將一行用度計定大數否内若干是浮費若干是實用若實用之物數猶至多而力不可辦則緩之可也若實用之物少只是舊例浮費多則可削去浮費而已今都不計度而但云無物可葬則不可也未見實用之數多少不量力能及否而曰必須遵禮而曰必須葬亦未可也如臣愚見酌此兩端葬則為便然須先乞令王堯臣宋祁等將一行合用之物列其名件内浮費不急者一一減去之若只留實用之物數必不多假如稍多更加節減雖至儉薄理亦無害如此則葬得及時物亦不費夫儉葬古人之美節侈葬古人之惡名今避儉葬不肯節費留喪而待有物之年以就侈葬則非臣所知也若曰儉葬亦未能辦則乃過言之甚也然外之輿議為國家論事體者皆云葬則為便今朝廷議者分而為二顧物力者則不顧典禮國體論典禮國體者則不思財用辦否各執偏見議久不決以惑陛下之聰明今便葬之害一不葬之害五便葬之害不過費物然力有可為不葬之害所失則大不肯薄葬而留之以待侈葬成王之惡名一也信巫卜之説而違典禮二也目下減節力所易為他時豐足禮或難待使皇叔之柩五七年間不得安宅而神靈無歸三也使四夷聞天子皇叔薨而無錢出葬遂輕中國而動心四也今天下物力雖乏然凡百用度不能節費處多獨於皇叔之身有所裁損傷陛下孝治之美五也此臣所謂葬則為便者也荆王於國屬最尊名位最重伏乞早令定議無使後時取進止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三十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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