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經堂日史/夢經堂日史編三 達城

夢經堂日史編二 達城 夢經堂日史編三 達城
日下賸墨
夢經堂日史編四 達城

七年乙卯十一月 编辑

二十八日。丁亥 编辑

晴。留館。蔘局人次第來見。必問姓名官爵年紀。因何幹入燕。初使馬頭替對。終難隨問隨對。乃特書別行上使之從弟進士郞中徐海觀慶淳年五十三。付諸座右之壁。來者見此。不復問焉。余謂蔘局人曰。吾非商賈行也。不過是欲觀大國山川人物。不遠三千里而來。身邊還乏了七靑八黃之銀子。不妨喚做我空空的。彼人謂貧者曰空空的 無以好的眞的東西。說長論短。掂斤播兩。皆曰。否否。吾未見夫空空者自道空空者。乃以文房諸寶香茶書畫。擺列左右。要余鑒賞。俱是奇形異軆。不可名狀。周秦款識。唐宋製鑄。莫辨眞假。余曰。舊聞閶門贗本。眩世亂眞。無乃是耶。如其眞也。或者楊璉眞伽批頰中出耶。曰。苟惡其贗。鼠璞梔蠟。固難售矣。若求其眞。驪山金鳧。昭陵玉匣。更何擇焉。近因封樁之不贍。天府珍藏。流出市肆。此其物也。余曰。殷之琮璜。周之球刀。本非可賣之物。今之尊彝鼎敦。安知非琮璜球刀之比乎。竊爲大國計。足可寒心。彼搖手。劃其頸曰。好顆頭開開也。開開。謂斬之也。

二十九日。戊子 编辑

晴。與安,鄭兩傔步出正陽門。門制與朝陽門同。俗稱前門。元時。名麗正門。 皇明正統間。改今名。崇禎甲申之變。明刑部右侍郞孟兆祥。守城立殣。其妻何氏。其子進士章明與婦李氏。俱效節處也。又有外門。設而不開。惟皇帝幸行時由之。左右有月城。城有洞子門。爲出入之路。東門之內有觀音大士廟。有萬曆壬辰修築都城碑記。兵部職方郞中虞淳煕撰。淸刑部尙書張照碑在其傍。 西門之內有關帝廟。萬曆間焦竑碑記。董玄宰其昌所書。淸康煕辛酉。改立新碑。禮部侍郞沈荃撰並書。 正陽門之外有正陽橋。跨亘護城河。繞以石欄。中分三路。車馬由左右。步行由中。中是輦路也。橋之稍南立棹楔甚壯麗。書正陽橋三字於楔楣。以金塡之。雙用滿字。由西門從月墻而廻向琉璃廠。廠是燒造琉璃瓦處。淸置滿,漢監督。設窯。董其事云。廠爲市肆都會。南北狹而東西長約三里許。玩好書畫。時果貝寶。充溢廛鋪。按倚晴閣雜抄曰。琉璃廠原爲燒殿瓦之用。北史魏太武時。月氏人商販京師。自云。能鑄石。有五色琉璃。于是采石礦中。鑄之。光澤美于西來者。今廠中所煉。大約本月氏人遺法也。其法瓦有黃,碧二種。明代各廠俱有內官司之。如殿瓦外所製。一曰魚甁。貯紅魚雜翠藻中。一曰琉璃片。以五色渲染人物花草。嵌入窓戶。一曰葫蘆。小者寸許。大至徑尺。色紫者居多。一曰響葫蘆。小兒口銜。噓吸成聲。俗名倒掖氣。一曰鐵馬。懸之簷以受風戛者也。入寶文齋書畫處。卽徐姓人。名志沺。冊鋪之標號也。珠躞錦贉。架帙齊整。縹箱牙籤。棟宇充牣。未知鄴寮,槐市比此何如。而抽閱諸帙。驟看面目。如飄花過鳥。眩於應接。不可盡其百分之一。

十二月 编辑

初一日。己丑 编辑

晴。風寒。以皇帝親行祈雪於景山。禮部知委三使祗迎。趂寅時初刻。隨三使。由東華門詣神武門內。朝官車乘分列于左右。無一喧譁。朝士則各有前導一人。手燈而行。燈大如盆。燈面各書標號如光祿寺,翰林院之類。不相錯雜。我使隨四譯館上使,副使,書狀官燈號而行。見琉球使臣已齊到。坐繩床。見我使而起。禮敬也。其人俊秀晳大。而有沈重之意。無鄙陋輕躁之色。語音與中原一般。冠黃冠。同我國進士幞頭樣。高不過四五寸。以金塗之。衣與鞋如中國之製。而以雲紋織錦。腰帶圍如也字帶。太廣無餘垂。着㹠皮馬蹄吐手。上使姓向。副使姓毛。通官姓阮。自其國距福建省。水路五千餘里。自福建距皇京。旱路四千餘里。前年八月。自本國離發。至月廿二日。始到皇城云。日未辨色。皇帝出門。乘黃屋步輦。八人衣紅衣擡扛。羊角燈五雙前導。從後者百餘人。荷殳者六人。曉色沈沈。無以辨官員軍卒。三使跪坐瞻仰。禮部付子以祗迎。謂瞻仰天顏。 禮部侍郞過問國王平安首譯以平安爲對。三使並叩頭。輦過卽起。輦向玉蝀橋而去。嘗聞淸入中國。天下皆襲胡服。惟區之外。自仍舊俗。乾隆時。安南王阮光斗乞遵大淸衣製。遂允其請。今琉球衣製之有所異同。似仍其俗。而不薙髮著冠。亦可尙也。蓋天下朝貢之國甚多。而非每年進貢也。遠則五年一貢。近則三年一貢。而朝鮮之年年入貢。以其最近也。

初二日。庚寅 编辑

晴。馬頭韓時良告曰。中國士人周少白善書畫。我東使臣曁譯員多見訪。余與馬頭步往柴兒衚衕 正陽門外 愛蓮書屋。叩其門。主人出迎款款。對坐筆談。書法精妙。文義通暢。姓周名棠。字蘭西號少白。年五十。見居廩生。出示一幅山水障,蘭竹楹聯曰。愚生拙筆。諦視之。乃文士之畫。其謂之工則未也。余曰。此間有善手寫照者否。願寫賤照。曰。西隣有鈕東皐先生。當今之龍眠,虎頭也。余曰。另日。請他來相會如何。値日昏。悤悤而起。城門日暮卽閉。故車馬之趂限入城者。風馳波奔。使人眩轉。

初三日。辛卯 编辑

晴。三使行演禮于鴻臚寺。蓋慮外國人未諳朝儀。或至失禮。故令預爲肄習也。寺扁曰肅贊朝儀。太常少卿來到。鳴贊與序班輩分立左右東西。唱引三使。行三跪九叩頭禮。禮畢而退。嘗聞 皇明序班。以執政大臣。謂之擎天班。玉堂淸署。謂之煥璧班。言官法司。謂之劍鍔班。外戚。謂之椒蘭班。親王。謂之瓊枝班。功臣將帥。謂之豹首班。其餘朝臣。謂之隨班。而淸國定制。王公班于丹陛上。一二品列于丹陛。三品各就班次東西。外國使臣在西班最後云。與書狀議觀幻戱。首譯曰。進香之行。無此例也。余曰。今中國日爲演戱用樂。獨禁外國人觀幻戱耶。未知幻戱用樂乎。曰。雖不用樂。而以進香爲名。有所不可。且非正初也。戱人散處。未及聚會。無以觀戱云。

初四日。壬辰 编辑

晴。廣元蔘局宋文元。因眼鏡新造來見。人甚安詳精明。可愛。往見琉璃廠書畫鋪。尋古畫古書。鋪主曰。漢唐以來書畫幾名家。今無見存。宋徽宗手畫尙有傳者。此亦多贗本。書法則周秦籀篆彝款碑刻。可作寶玩。漢以後筆家。不啻千百分門。則今之所求是何名家。余曰。今之名家誰也。曰。覃溪已故。何紹基赴任南州去。從者曰。門外有石戱者。出而觀之。有二人對立十步之間。以一巨石如鎖㨾。重可爲數三十斤者。以右手向對立者投之。則彼乃向空捉石。以右手亦向對立者捉(註:疑誤書投字為捉) 之。如是凡四五十次。傍人喝采稱善。其膂力之勇健無比。而猶復校力習勞如此。日已暮。悤悤歸館。

初五日。癸巳 编辑

晴。晩往琉璃廠文華堂冊鋪。坐閱羣書目錄。問鋪主曰。金口訣,靑烏經,石室錄,江註近思錄在此否。時有一人年少。軆胖容貌豐晳。手卷坐椅。問余曰。能通天文,地理,醫藥,性理之學乎。余曰。能。君亦能之乎。曰能。余曰。可與論證乎。曰。市肆之中。來人去人。自多擾擾。弊寓懷甯館距此不多路。再以另日會面。賤姓方名朔。號小東。家在徽州懷甯縣。赴擧秋圍。因幹留京。余曰。鄙姓徐名慶淳。號海觀。爲遊覽中國。隨槎入燕。偶爾見君於市肆。君其隱於市者耶。從者從他來。喘息而告曰。門將下鑰。乃起揖相別。忙入城門。始緩步逍遙於棋盤街。囂塵初靜。纖月流影。不禁思鄕之愁。朗吟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之句而還寓。按胡氏經籍會通云。燕中書肆。多在大明門之右及禮部門外拱辰門西。花朝後三日。則移于燈市。每朔望並下浣五日。則徙于城隍廟中。燈市歲三日。廟市月三日。今京師書肆。皆在正陽門外。西河沿餘。惟琉璃窯廠間有之。而不多見。燈市初在靈佑宮。稍列書攤。自回祿後。移于正陽門大街之南則無書矣。每月朔望及下浣五日。百貨集慈仁寺。書攤止五六間。有秘本。二十年來絶無之。

初六日。甲午 编辑

自曉雪下。至朝始止。渡灣後初有也。有一蒼頭來尋余寓。袖納花簡。卽昨日文華堂所遇方小東書也。書曰。

昨於書肆中。得親芝宇。再領麈談。深爲歡慕。玆特檢出已刻舊作三本。金臺遊學草,枕經堂騈軆文及采芍詞 奉贈。卽希指敎。倘有贈言。必當奉和。亦藉以結翰墨文字緣也。至拙著金臺遊學草後。有爲花松岑少宰 沙納 作東使紀程序一首。此公現官吏部尙書。卽奉使貴國日記。渠之同懷兄爲倭陟廷通侯。什訥 亦曾兩次奉使。此二公於丁未戊申在京應試時。皆曾館於其家。故尊處風景。亦略知其大槩耳。朔有一至好友人爲四川忠州李芋仙。士菓 係撥貢生。現官敎習。其詩才高調響。名重公卿。亦願與貴國諸公唱和。渠寓前門外楊梅竹斜街蘊和客寓。倘不棄渠。於三五日內。卽當唱和往來也。專此希達。敬請升安。尙惟雅照。不旣。方朔頓。嘉平六日。同館諸詩友。均祈致候道意。

余以明當躳謝。與李芋仙約會之意有答。

初七日。乙未 编辑

晴。早飯乘車。使馬頭韓時良從後。出正陽門。向懷甯館而去。過一橋。馬頭曰。此名虎坊橋。橋之北舍曰葉總督宅。余曰。葉總督是葉名琛乎。曰然。余曰。然則橋北有吳梅村偉業之舊居。康煕時。湯少宰右曾亦寓此。有詩曰。傍人錯比楊雄宅。異代應敎庾信居。橋西卽四川營。皇明時女帥秦良玉屯兵之所。毅宗皇帝賜詩曰。蜀錦征袍手裁成。桃花馬上請長纓。世間不少奇男子。誰肯沙場萬里行。曾聞朱竹垞彝尊。自禁垣移居宣武門外。卽古藤書屋也。有詩曰。詔許携家具。書難定客蹤。誰憐春夢斷。猶聽隔城鍾。亦有槐市街移居詩曰。莎衫桐帽海棕鞋。隨分琴書占小齋。老去逢春心倍惜。爲貪花市住斜街。又曰。屠門菜市費羸驂。地僻長稀過客談。一事新來差勝舊。昊天寺近井泉甘。由此觀之。非古藤屋。則必槐市居也。聞葉家有子午泉。爾曾見是否。曰。見之。子午泉在家後墻下。圍如一小甕。其深數三丈。北京之水。蓋多淤濁。而此井獨於子時及午時。淸洌異常。其他時刻。依舊淤濁。所以謂子午泉。余曰。葉總督方在河南視兵。而其父志詵東卿及其弟名澧似在家。可以納刺就見否。曰。十年前。我使之入都。都中人士多有逢迎會集。自南匪以後。外藩人交通。邦禁至嚴。非但到處阻閽。並與赫蹄而不相來往。曾有雅契者。約會於蔘局。暫時立談。余曰。葉志詵。翁覃溪之婿也。筆蹟之東來。殆家橅而戶帖。東人視若同域之人。而我獨不見面目而歸。可恨。曰。葉是蔘局商人。其子名琛登科後。現爲大家云。余曰。何以知之。曰。蔘局人傳之者多矣。及到懷甯館。適見一官員。乘四人轎。前擁後衛。少立館門外。使從者留刺於館中。熟視余而去。見其狀貌。甚是精雅端詳。蓋四人轎前有導騎一人。後有從騎四人。轎如我東之制。而以氈四圍。以流蘇覆轎。極爲輕緻。舁用四人。立必一行。舁者少疲。則從騎四人。下馬交舁。疲者輒騎從後。生力輪遞。其行如飛。下車入館。小東出門迎揖。余答揖坐定。小東曰。今日臨枉。大是有信。余曰。芋仙何在。曰。先期證約於其友人。有違等候。另以明天置約。余曰。書肆邂逅。千載奇逢。天涯知己。一猶多矣。曰。天地之論。可畢其說乎。余曰。能。事不須相促迫。曰。仁兄志氣。卓犖奇傑。非沈潛理學之像。能是不能也。余曰。余實闒庸儱侗者。卓犖奇傑。何嘗近似。過情之衮(註:疑誤書褒字為衮) 。 不敢當不敢當。至於理學。挾泰山以超北海之類也。小東拊掌大笑曰。書肆之問。情實試兄。兄旣以能答。余亦强應曰能。能之一字。豈非證交之左契乎。余亦不覺失笑。小東曰。日候劇冱。弊寓甚冷。不可久留。請兄回駕。余曰。道途馳駈。旅苦太多。且素患咳喘。近益添症。誠難久留。亦無以課日遠來。兄與芋兄。明日早辰。聯鑣到天泰蔘局。弟當與同館書狀官。連袂往會矣。曰。書狀官是三大人。而有文識乎。曰。三大人。中國之稱號也。書狀官。弊邦之職名也。申其姓。佐模其名。澹人其號。文章博識。能當專對之任也。曰。恰好恰好。余曰。俄者。立門留刺者。誰也。曰。花冢宰也。過其門而行忙留刺。卽中州之例也。余曰。兄所作金臺草中東使紀程。是其人乎。曰是也。余曰。車中英眄。可知其偉人。恨不得傾蓋相歡也。

初八日。丙申 编辑

晴。小東,芋仙並到天泰局。小東以刺紙書小札送余曰。

弟方朔頓首。已與李芋仙兄。同在天泰蔘局。拱候文駕。略坐卽去。小飮暢談。此請辰安。申公能偕來。更好。

余見刺卽起。至天泰局。兩人至門迎揖。握手鼎坐。芋仙狀貌。魁梧奇偉。一見便知其爲文人傑士。余謂芋仙曰。屬因小東仁兄。聞高名如雷灌耳。今對芝範。何喜如之。曰。僕處西蜀之裔。老爺居東海之濱。今玆萬里萍逢。儘覺三生業緣。余曰。兄爲西蜀之李。其非靑蓮世家歟。曰。吾家太白是傍親。東坡先生是吾師也。所以自號曰東坡弟子也。余曰。幹何到京。曰。秋闈下第。尙此旅食。余曰。竊聞仁兄文詞。駕軼淩雲。而乃有此渡灞之行耶。曰。其如命何。余曰。命其如唐皋何。只可恨者。此世無閻羅包老。不必歎自家生辰甲子之不叶吉辰也。芋仙曰。兄以進士出身。官何居卑。余曰。我東科制。與中國異。由進士擢殿試。始爲翰林學士。是謂及第出身。曰。異哉科式也。澹人後至。與兩人一面如舊識。甚情到款曲。因公幹。霎語回館。兩人携余向北街。入東來館。卽酒樓也。呼酒快飮。余以七律一則書贈小東。

南士北遊歲擲梭。羈窓寒燭意如何。腐心淸灞經春淚。低首藍田暇日哦。卿相詩郵盟越笠。家鄕書雁阻吳戈。地涯天角俱萍跡。靑眼相憐白雪歌。

小東曰。以老杜典雅之軆。兼有放翁豪健之氣。在中州亦罕其偶。余曰。過奬非所望也。芋仙示其舊作北闈雜感詩四首。

英雄莽莽强爲儒。矮屋重經感歎俱。一片秋聲過風雨。五更歸夢到江湖。太邱道廣心終苦。子野情深淚已枯。閱盡繁華嘗盡恨。欲談身世獨踟躕。

少遊梁益壯遊燕。敭歷名場鎭十年。愁向飛鴻尋爪跡。嬾從騎鶴問腰纏。靑衫狎主敦槃會。白社乖暌骨肉緣。剩喜闈中看明月。此番已到六回圓。

七千人似坐寒窓。各下風簾靜不哤。一代科名原有數。五經條對豈無雙。神方換骨丹誰授。健筆臨文鼎可扛。我替芙蓉私地祝。莫敎容易謫秋江。

一作才人便好奇。多生結習總難離。翰林詞賦貪言酒。工部文章故遜詩。得失任敎心領取。窮通付與命推移。再來須及春風日。飽看瓊花萬萬枝。

余曰。以東野不平之氣。幻奪坡仙骨髓。今世文章。非子而誰。芋仙笑曰。過矣過矣。余何嘗彷彿於是耶。余卽席和之曰。

藝林林立漢鴻儒。獨有芋仙學識俱。筆下騫騰掀巨嶽。胸中淵博貯淸湖。詩神滕閣風先送。師道眉岑草盡枯。歲暯難逢可憐子。西風末路謾踟躕。

曲江毷氉數緣奇。綺麗西崑俗不離。百囀謾成春苑賦。七才相許雪樓詩。錦囊風物高軒訪。黃葉秋聲畫扇移。過眼莫愁迷五色。宮烏應借上林枝。

磊砢嶔崎契越燕。萍逢異地便忘年。棲遑光範書空抱。痛哭金臺草已纏。傾蓋梅憐臨歲感。題襟月證此生緣。竹斜街裡黃罏散。把酒那期席再圓。 槐葉蕭蕭打試窓。窓前鬪蟻闃無哤。拾珠難遌氷衡尺。刻燭空摏彩管雙。白雪知音嗟零落。靑雲移步等擡扛。昇仙題柱前期在。一路春明接錦江。

芋仙曰。兄之謂我文章。可謂自道語也。芋仙盡收談紙。納于懷中。擬刻一段佳話。余曰。雖云以筆代舌。旣吐肝膽。不諱時事。莫付鋟梓。宜戒金緘。曰長毋相忘。亶在此紙。勿以觸忤人眼爲慮。談草並爲芋仙收去。不能帶回。久又遺忘。零言瑣語。十不存一。隨其記得。編之如左。酬答縱無差錯。字句或有異同。覽者辨之。 又連倒十餘盃。不省下樓。倩扶歸館。

初九日。丁酉 编辑

晴。往赴周少白約。鈕東皋已在座。設酒肴。共談書畫。少白示余一畫障。脩竹怪石之傍。立着一蕭閑淸枯之像。首幅巾。手圓扇。余曰。此非少白之七分乎。曰。昨年。以賤齒五旬。東皋寫眞作壽。一毛一髮。俱是傳神。余曰。像雖逼眞。幅巾恐不入時。少白擲帽於地。撫光光頭。氣忿忿欲語。低首長吁。手斟一盃。勸余曰。且樂生前一盃酒。東皋曰。先生醉矣。曰。而今之世。不醉者幾人。以吾觀之。不醉反恥。東皋於是袖抽彩毫。對視余面三數回。霎時下筆而示余曰。恰似淸宇乎。余曰。似不似有難自知。而驟觀氣像。便非別人。

初十日。戊戌 编辑

晴。以淸心丸,紙,筆,墨,摺扇之屬。分贈小東,芋仙。小東答書曰。

俾來。奉手示幷惠賜多珍。高義薄雲。實實有媿。然却之又蹈不恭。秪好對使拜登。再圖瓊報耳。敬謝敬謝。芋仙之寓。去尊館甚近。卽命令紀順以送去。渠以十三日辰刻。具蔬奉邀。至時。望偕申澹人先生。同至楊梅竹斜街蘊和客寓也。千萬勿遲是禱。專此鳴謝。復請升安。餘晤不盡。小弟方朔頓。初十日奉和之詩。附以呈。敎澹人先生。均此照候。不復一一。詩曰。

人海攘攘等擲梭。竟於藩服得陰何。傾襟如在千尋上。投縞先將七字哦。異地雪霜宜縱酒。强臺文宇要橫戈。方干不第馮唐老。幾度悲涼爲爾歌。

咸豐乙卯十二月八日。承海觀仁兄先生惠贈佳什。媿不敢當。謹依原韵奉和。然巴人之曲。不足以報白雪陽春也。卽求敎之爲希。弟方朔小東初草。

十一日。己亥 编辑

晴。在館無聊。與韓主簿臨館門。觀行路人。見蒙古人牽橐駝。載家伙什物于背。令其妻抱兒而據其上。緩緩而去。余問馬頭曰。彼向何處去。曰。蒙古館在玉河橋北。蓋橐駝來自北方。惟蒙古人能馴。故凡橐駝載運來往者皆蒙古人也。余携韓主簿到蒙古館。館不過三面築墻。一面作門限。初無棟宇之制。以毳帳如人字形。張幕於空墟中。如是者十餘處。必鋪戎氈數疊於地上。男女雜處幕中。聚土作塊。以支鐵鐺。拾馬通爇之。烹羊豕肉。不去毛。男女對坐而食。女皆少艾。男多老醜。絶不相倫。而並皆不頮。積垢在面。只見兩眼閃閃。蓋聞蒙古之俗。專以酪漿獸肉爲之茶飯。能三日不食。三日不眠。不嗜五穀。不喜宮室。出行則盡室載去。隨處張幕。嚴冬盛暑。亦所不憚。所以華人畏其凶獰。皇帝至爲結姻於蒙王以制之云。韓曰。蠻夷之稱犬羊。正謂此也。蒙古之先云何。曰。元之先。國號蒙古。蒙古者。國言銀也。因女眞國號曰金。乃以銀號其國也。世祖一統。改號曰元。今蒙古人屬於內服。與滿人無間於進用。而朝衣皆用黃色。輿飾亦取黃色。大抵中國之制。皇帝服御尙黃。故朝臣及他諸國。僭不敢用黃衣黃輿。惟蒙古則不然。卽亦畏其凶獰而優假之歟。抑或蒙古舊制用黃歟。

十二日。庚子 编辑

晴。花松岑尙書沙納。以七絶一首贈余。

昔年奉使赴東瀛。偶爾題詩付驛程。自愧何如文潞國。海邦人士尙知名。

朝鮮徐海觀郞中。隨貢使入都。承問訊。詩以謝之。咸豐乙卯嘉平十二日。松岑花沙納。

小東以五律寄余。

海國文明盛。天官意氣隆。知音多季子。重望有萊公。七字傳何遠。千秋在此中。叔舟富才學。可否和高風。

明天順間。張甯出使朝鮮。申公叔舟爲參政。唱和甚多。花松岑冢宰。舊曾奉使朝鮮。詩藁流播者甚衆。咸豐乙卯冬日。海觀仁兄。從遊入都。屢次垂詢。冢宰感其意。作詩謝之。因題其後。卽柬澹人。編修錄呈。敎和爲希。懷甯方朔小東初藁。

余和松岑韵以酬之。

仙槎萬里泛蓬瀛。鰈域輿圖載紀程。流水落花淸俊筆。至今灣上誦高名。松岑昔年奉使渡灣時。詩有越國光陰流水覺。送春天氣落花知之句。

又以二絶贈松岑。

車中英眄發眉端。何幸容儀路上觀。向於懷甯館門外。望見松岑容貌。 難解高門徐孺榻。東歸惆悵一郞官。

贈我詩篇不我遐。臨風玉樹愧蒹葭。携琴欲奏峩洋曲。知己天涯一亦多。

和小東韵以答之。

吾聞花冢宰。地望特占隆。高弟多如爾。主司稱至公。先容從海外。結識在心中。夾帒羅麟鳳。當今下士風。

晩往愛蓮書屋。敍寒暄。茶罷。少白問曰。人蔘每自東來。東國何其多人蔘乎。因於掌中出示紅蔘之如小指者曰。此亦是東國之蔘。何以染色深紅至明潤乎。聞東國有山蔘。其色其㨾。何如紅蔘。余曰。東國舊產山蔘。而近則頗罕。只有舊日之名。中國白頭山之陰。近聞多採蔘者。而私蔘有禁。多冒東國之名。非眞東國多蔘也。無論山蔘,種蔘。色白而㨾同。然使行時賣買人蔘。俱以土地所種。數次蒸炮。則色自紅潤矣。大抵紅蔘藥力。少遜於白蔘。故弊邦專用白蔘。而中國之捨白取紅。未知其意。又問曰。朝鮮大泉入于行橐。幸分二三十泉。余曰。何用。曰。未疫兒佩之。則俗謂善痘。余曰。朝鮮大泉。雖或有之。此乃祖宗時舊錢之流行未盡者。自夫丙丁以後有禁。故未嘗鑄矣。旣有禁令。何可隨身入京。少白探懷中。出示常平大錢一分曰。此非朝鮮大泉乎。余曰。何以得此。曰。年前。從馬頭求得。余曰。此在敝邦亦難多得。下隷輩專昧邦禁有無。視若珍寶。帶入中國。意在夸張。少白微笑之。余歸誦問答於三使。韓主簿在傍曰。何不牢諱。余曰。我國錢未嘗不有禁。而柵門羣胡之子。箇箇腰佩常平通寶,戶天等錢。渠又有一分錢。其何以當面白賴乎。蓋朝鮮通寶。我 世宗朝所鑄也。箕子時未有楷字。何以鑄此。按宋董逌錢譜。載海東錢凡四㨾。曰三韓重寶,三韓通寶,東國重寶,東國通寶。而朝鮮通寶不載焉。以此知非久錢也。 世宗朝行錢七八年。民間不便。故復用楮貨。 仁祖朝再鑄。而旋鑄旋罷。皆因民不便。非畏中國也。常平通寶始行于 肅廟庚申。則似不及入於淸初禁條矣。今北關禁錢。因行布幣。爲其近邊也。而關西沿邊諸邑。未嘗禁錢。西北之斑駁。亦從民之便否歟。且我國漂船錢。何由盡禁。此足以知東錢未必爲忌於中國也。

十三日。辛丑 编辑

晴。巳刻。隨三使臣詣禮部。是日。行下馬宴。禮也。先設宴卓於甓大廳。器皿饌需。並已井井鋪置兩行。禮部漢尙書徐澤醇與三使臣。序立行禮。纔訖。自庭下忽地擾擾。奔入廳內。盤卓器皿。砰訇相摶。雷轟波盪。有如兵馬之戰場。或自相蹂躪。流血被面。或互相牽挽。衣服扯碎。或披髮墮帽。顚仆叫呼。勢頭危怕。爻象罔測。蓋彼人爭攫宴卓。我國從人驛驅輩從以助惡。拳踼交加。盡力奪取。至此紛挐。而禮部侍郞及通官輩雖在座。不少顧忌。亦不禁止。彼中紀綱。極爲寒心。我國下隷。何暇操束。余謂書狀曰。君之所謂大國如此乎。我國宴集。纔退飮食之床。則下隷之爭先攫奪。俗謂踏致其。余嘗以爲駭慙。今見大國人踏致其。顚倒昌被。莫甚於此。此雖例宴。其名則天子賜宴也。行禮則上國之貴臣也。外藩之大官也。交隣禮接苟如是也。鴻臚演儀。屬何義諦。使余身當專對之任。則先立約束於禮部。先加操束於東隷。然後可以行禮。否則殆近辱君命也。書狀曰。君言是矣。眞所謂不可使聞於隣國也。見通官徐姓者。問其安否。言其同姓之由。則全不致款。便有訑訑之色。余問首譯曰。禮部尙書。徐姓而漢民。則安知非其先東人乎。吾欲往訪其家。首譯曰。交通外藩人。新有禁令。恐難通刺。通刺而不見。豈非大辱乎。余曰。余旣見慙於通官。丈夫何可再辱。乃與書狀同車到蘊和店。芋仙,小東待余已久。諸名士在座。一時齊起相揖。喜容可掬。各道姓名。李福厚。字載庵。江南句容縣人。陳寶善。字子餘。江南江甯縣人。賀良貞。字幼甫。湖北人。傅起巖。字古民。江西人。李載庵。年少媚嫵。有冠玉之狀。陳子餘。磊落倜儻。有奔馬之氣。賀幼甫。精明安詳。秋水氷淸。傅古民。沈潛重厚。有堅確之意。俱以擧人。爲赴春圍。留京劬工云。芋仙曰。昨承賜詩。今蒙惠顧。榮感無量。置之懷䄂中三歲。字不滅。芋仙指壁上障子曰。君識此像乎。余曰。莫是東坡先生乎。曰。何以謂東坡先生。曰。余聞唐伯虎所橅東坡笠屐圖行于世。今見笠屐之像。此眞東坡先生耶。芋仙曰。東坡先生是吾師。手摹先生之像。揭安壁上。朝夕拜揖。以寓景慕之誠。余曰。東坡先生現今在世。吾輩當作床下拜。千載之下。獲瞻眞照。敢不寓敬。乃與書狀起揖。芋仙曰。看君風貌。似吾師東坡先生。文章筆法在坡門。可以升堂入室。如弟者敢在下風。余曰。兄之言何太妄也。面諛非友道也。曰。實實如此。自有月朝。小東曰。東坡之門。得有如兄者。弟亦當執鞭矣。余曰。今日之會。專爲愚弄老我而設耶。不勝可慨。芋仙曰。言實由中。切勿見外。芋仙曰。情到之語。有同眷屬。對君靑眼。吐我赤心。余曰。弟以兩兄。視若同胞。眷屬猶疎。芋仙擊節歎賞曰。今天下有此人耶。傾心之言。刻骨不忘。幸逢知己。天涯咫尺。芋仙曰。弟之爲人何如。望須下筆。余曰。素無許劭之眼。何以論人高下。曰。兄弟之間。猶如是耶。余無以再辭。乃題四字曰。光明俊偉。芋仙喜曰。光明二字。畫出愚弟胸襟。平生所爲事。無一不光明。此實無愧耳。小東曰。余獨向隅耶。余曰。何若是强所不能。曰。第言之。余書曰。小東沈深亢傲。小東喜曰。使我自道。亦未過此。兄覰破吾兩人。如見肺肝。歆服歆服。余曰。兩兄盍爲我下筆。芋仙乃大書曰。海觀。海東名士。爲人重厚坦直。小東繼之曰。卓犖淹雅。余曰。重厚之於卓犖。全不襯着。坦直之於淹雅。自相齟齬。兩兄之論。無或近於隔靴爬癢耶。小東曰。兄之自期何如。余曰。胸中空洞無物。卽一疎放散漫之凡夫耳。何足過詡。余謂小東曰。采芍詞中劉娉卿。今尙在小星之列乎。曰。年前。已葬花於靑蘿山中。余曰。嗟乎。以娉卿之花貌蕙質貞心芳信。豈料早年玉碎耶。曰。一自朝雲之死。射雉求鳳。幸得名家閨秀姓蔣氏。年今二十二。通經史。善詞賦。因南匪避寓於山東。遊學京師。家室蒼茫。不無佳節思親之心也。芋仙出八疊小箋春痕閣本事詩。示余曰。此詩何如采芍美人。余數回吟誦。心神蕩越。如入迷魂陣。乃曰。春痕閣主人。可以一見否。曰。是不難。以十五夜月三更爲期如何。余曰。春痕閣。余已見之。其主人在余眼中。芋仙瞠然無語。小東曰。春閣何在。余曰。閣在巫山之上洛浦之濱。畫棟照耀桂殿月。珠簾飄洒湘竹雨。其中一美人。含情竚立。其貌則漢宮之飛燕無色。其才則金谷之綠珠還慙。其姓虛其名影。芋仙大笑曰。鬼神易欺。海觀難欺。羈窓無聊。述此遣懷。安知天津胡孫。竟爲大耳三藏覰見。好笑好笑。余曰。詩軆嫋娜纖濃。義山長吉當輸一籌也。李載庵謂余曰。因小東。昨承惠法書。感感。多愧多愧。再求大筆。余曰。拙筆不過是畫鴉墨豬。初無名家師授點畫之間。專昧肥瘦。聞人求書。先覺騂顏。芋仙曰。吾兄法書。弟甚愛重。今日筆談之字。俱有天眞。若與小東所書詩幅。尙是中駟。未見精妙。一二日內。伏求吾兄以箋紙數幅。爲弟抄吾兄舊作。以留香火因緣耶。作書。須隨意恣肆。不必求工。至祝至祝。字之大小如筆談之式。余曰。兩兄不欲爲弟藏拙。必使露醜。取笑於大方。千里神交果如是乎。小東曰。吾兄書法在中國。亦爲名家。何必過謙。弟之所呈白硾紙八幅各軆。卽執事之文,歐陽子之文也。自家手中流出天機。濃淡之中。有姸媚之態。時俗之間。又有豪健之意。歸作寶藏。世世子孫傳之勿失也。小東以伴石圖,太常仙蝶圖,海天長嘯圖三帖。求余標題。卽於座書之。醉墨淋漓。傍若無人。澹人曰。兄之廉恥。可謂王山灘也。余大笑擲筆。小東問澹人曰。王山灘是何語。澹人唯唯不答。小東再三苦請。澹人曰。王山灘。東國善書者稱號。小東曰。好好。乃書於紙曰。海觀筆法無媿王山灘。渠亦大笑。以家兒相雨送韓又醉之燕詩示兩人。小東曰。調高氣逸。芋仙曰。如讀唐人塞下曲。小東又曰。虎兒突過米顚矣。家兒以石顚爲號。故云。 芋仙又曰。虎兒筆力能扛鼎。芋仙曰。令從兄友蘭先生。竟不肯見弟耶。余曰。因公事未了。尙不出館門一步地。且近有病患。未及尋訪。芋仙曰。如此。則是弟虛生一世。而令兄友蘭枉到北京一遭也。書北闈雜感韵和作。贈芋仙。芋仙擊節朗詠。音響瀏亮。朔風塞雪。動人慷慨。泣數行下曰。丈夫處世。何有感意。乃歌東坡浪淘沙曰。千載之上。惟吾師東坡先生知我。余曰。恨無紅裙醉。小東亂點紅裙醉三字。又圈批曰。風流豪放。晩年行樂。將不減汾陽福力。芋仙曰。此所以春痕詩佐酒。余擧觴聞此。失笑噴酒。一座皆拂衣而起。日已西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