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卷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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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尼乾占歸國終至帝城之西漕

鳩摩羅使未至間,有一露形尼乾子名伐闍羅忽入房來。法師聞尼乾善於占相,即請坐問所疑,曰:「玄奘支那國僧,來此學問,歲月已久。今欲歸還,不知達不?又去住二宜,何最為吉?及壽命長短。願仁者占看。」尼乾乃索一白石畫地而筮,報法師曰:「師住時最好,五印度及道俗無不敬重;去時得達,於敬重亦好,但不如住。師之壽命,自今已去,更可十年。若憑餘福轉續,非所知也。」法師又問,意欲思歸,經像既多,不知若為勝致。尼乾曰:「勿憂,戒日王、鳩摩羅王自遣人送師,必達無苦。」法師報曰:「彼二王者從來未面,如何得降此恩?」尼乾曰:「鳩摩羅王已發使來請,二三日當到,既見鳩摩羅,亦便見戒日。」如是言訖而去。

法師即作還意,莊嚴經像。諸德聞之,咸來勸住,曰:「印度者,佛生之處。大聖雖遷,遺蹤具在,巡遊禮讚,足預平生,何為至斯而更舍也?又支那國者,蔑戾車地,輕人賤法,諸佛所以不生,誌狹垢深,聖賢由茲弗往,氣寒土嶮,亦焉足念哉!」法師報曰:「法王立教,義尚流通,豈有自得沾心而遺未悟。且彼國衣冠濟濟,法度可遵,君聖臣忠,父慈子孝,貴仁貴義,尚齒尚賢。加以識洞幽微,智與神契。體天作則,七耀無以隱其文;設器分時,六律不能韜其管。故能驅役飛走,感致鬼神,消息陰陽,利安萬物。自佛遺法東被,咸重大乘,定水澄明,戒香芬馥。發心造行,願與十地齊功,斂掌熏修,以至三身為極。向蒙大聖降靈,親麾法化,耳承妙說,目擊金容,並轡長途,未可知也,豈得稱佛不往,遂可輕哉!」彼曰:「經言諸天隨其福德,共食有異。今與法師同居贍部,而佛生於此,不往於彼,以是將為邊惡地也,地既無福,所以勸仁勿歸。」法師報曰:「無垢稱言:『夫日何故行贍部洲?』答曰:『為之除冥。』今所思歸,意遵此耳。」

諸德既見不從,乃相呼往戒賢法師所具陳其意。戒賢謂法師曰:「仁意定何如?」報曰:「此國是佛生處,非不愛樂。但玄奘來意者,為求大法,廣利群生。自到已來,蒙師為說《瑜伽師地論》,決諸疑網,禮見聖跡,及聞諸部甚深之旨,私心慰慶,誠不虛行。願以所聞,歸還翻譯,使有緣之徒同得聞見,用報師恩,由是不暇停住。」戒賢喜曰:「此菩薩意也,吾心望爾亦如是。任為裝束,諸人不須苦留。」言訖還房。

經二日,東印度鳩摩羅王遣使奉書與戒賢法師曰:「弟子願見支那國大德,願師發遣,慰此欽思。」戒賢得書,告眾曰:「鳩摩羅王欲請玄奘,但此人眾差擬往戒日王所,與小乘對論,今若赴彼,戒日儻須,如何可得?不宜遣去。」乃謂使曰:「支那僧意欲還國,不及得赴王命。」使到,王更遣來請曰:「師縱欲歸,暫過弟子,去亦非難。必願垂頗,勿復致違。」

戒賢既不與遣,彼王大怒,更發別使書典戒賢法師曰:「弟子凡夫,染習世樂,於佛法中未知回向。今聞外國僧名,身心歡喜,似開道芽之分,師復不許其來,此乃欲令眾生長淪永夜,豈是大德紹隆遺法,汲引物哉?不勝渴仰,謹遣重諮。若也不來,弟子則分是惡人,近者設賞迦王猶能壤法毀菩提樹,師謂弟子無此力耶?必當整理象軍,雲萃於彼,踏那燜陀寺,使碎如塵。此言如日,師好試看。」戒賢得書,謂法師曰:「彼王者善心素薄,境內佛法不甚流行。自聞仁名,似發深意。仁或是其宿世善友,努力為去,出家以利物為本,今正其時。譬如伐樹,但斷其根,枝修自殄。到彼令王發心,則百姓從化,若逢不赴,或有魔事。勿憚小勞。」

法師辭師,與使俱去。至彼,王見甚喜,率群臣迎拜讚歡,延入宮,日陳音樂,飲食華香,盡諸供養,請受齋戒。如是經月餘。

戒日王討恭禦陀還,聞法師在鳩摩羅處,驚曰:「我先頻請不來,今何因在彼?」發使語鳩摩羅王:「急送支那僧來!」王曰:「我頭可得,法師來可即來。」使還報,戒日王大怒,謂侍臣曰:「鳩摩羅王輕我也,如何為一僧發是粗語!」更遣使責曰:「汝言頭可得者,即付使將來。」鳩摩羅深懼言失,即命嚴象軍二萬,乘船三萬艘,共法師同發,訴克伽河以赴王所,至羯朱咀隻羅國,遂即參及。

鳩摩羅王將欲發引,先令人於克伽河北營行宮。是日渡河至宮,安置法師訖,自與諸臣參戒日王於河南。戒日王見來甚喜,知其敬愛於法師,亦不責其前語,但問「支那僧何在?」報曰:「在某行宮。」王曰:「何不來?」報曰:「大王欽賢愛道,豈可遣師就此參王。」王曰:「善。且去,某明日自來。」鳩摩羅還謂法師曰:「王雖言明日來,恐今夜即至,仍須候待。若來,師不須動。」法師曰:「玄奘佛法理自如是。」至夜一更詐,王果來。有人報曰:「河中有數千炬燭,並步鼓聲。王曰:「此戒日王來。」即敕擎燭,自與諸臣遠迎。其戒日王行時,每將金鼓數百,行一步一擊,號為節步鼓。獨戒日王有此,餘王不得同也。既至,頂禮法師足,散華瞻仰,以無量頌讚歎訖,謂法師曰:「弟子先時請師,何為不來?」報曰:「玄奘遠尋佛法,為聞《瑜伽師地論》。當奉命時,聽論未了,以是不遂參王。」王又問曰:「師從支那來,弟子聞彼國有《秦王破陣樂》歌舞之曲,未知秦王是何人?復有何功德,致此稱揚?」法師曰:「玄奘本土見人懷聖賢之德,能為百姓除凶翦暴、覆潤群生者,則歌而詠之。上備宗廟之樂,下入閭里之謳。秦王者,郎支那國今之天子也。未登皇極之前,封為秦王。是時天地版蕩,蒼生乏主,原野積人之肉,川穀流人之血,妖星夜聚,沴氣朝凝,三河苦封豕之貪,四海困長蛇之毒。王以帝子之親,應天策之命,奮威振旅,撲翦鯨鯢,杖鉞麾戈,肅清海縣,重安宇宙,再耀三光。六合懷恩,故有茲詠。」王曰:「如此之人,乃天所以遣為物主也。」又謂法師曰:「弟子且還。明日迎師,願不憚勞。」於是辭去。

詰旦使來,法師共鳩摩羅同去至戒日宮側,王與門師二十餘人出迎入坐,備陳珍饍,作樂散華供養訖。王曰:「聞師作《製惡見論》,何在?」法師報:「在此。」因取觀。觀訖,王甚悅,謂其門師等曰:「弟子聞日光既出則螢燭奪明,天雷震音而鎚鑿絕響。師等所守之宗,他皆破訖,試可救看。」諸僧無敢言者。王曰:「師等上座提婆犀那,自雲解冠群英,學該眾哲,首興異見,常毀大乘。及聞客大德來,即往吠舍厘禮觀聖跡,托以逃潛,故知師等無能也。」王有妹聰慧利根,善正量部義,坐於王後。聞法師序大乘,宗塗奧曠,小教局淺,夷然歡喜,稱讚不能已。

王曰:「師論大好,弟子及此諸師並皆信伏,但恐餘國小乘外道尚守愚迷,望於曲女城為師作一會,命五印度沙門、婆羅門、外道等,示大乘微妙,絕其毀謗之心,顯師盛德之高,摧其我慢之意。」是日發敕告諸國及義解之徒,集曲女城,觀支那國法師之論焉。

法師自冬初共王逆河而進,至臘月方到會場。五印度中有十八國王到,諳知大小乘僧三千餘人到,婆羅門及尼乾外道二千餘人到,那爛陀寺千餘僧到。是等諸賢並博蘊文義,富贍辨才,思聽法音,皆來會所。兼有侍從,或象或輿,或幢或旖,各自圍繞,峨峨及及,若雲興霧湧,充塞數十里間,雖六齋之舉袂成帷,三吳之揮汗為雨,未足方其盛也。

王先敕會所營二草殿,擬安像及徒眾,比到並成。其殿峻廣,各堪坐千餘人。王行官在會場西五里。日於宮中鑄金像一軀,裝一大象,上施寶帳,安佛在其中。戒日王作帝釋形,手執白拂侍右,鳩摩羅王作梵王形,執寶蓋侍左,皆著天冠華鬘,垂纓佩玉。又裝二大象,裁寶華逐佛後,隨行隨散。令法師及門師等各乘大象,次列王後。又以三百大象,使諸國王、大臣、大德等乘,魚麗於道側,稱讚而行。從旦裝束,自行宮引向會所,至院門各令下乘,捧佛入殿,置於寶座。王共法師等以次供養。然後命十八國王入;諸國僧名稱最高、文義贍博者,使千餘人入;婆羅門、外這有名行者,五百餘人入;諸國大臣等二百餘人入。自外道俗,各令於院門外部伍安置。王遣內外並設食。

食訖,施佛金盤一、金枕七、金澡罐一、金錫杖一(枚)、金錢三千、上氈衣三十。法師及諸僧等施各有差。施訖,別設寶樁,請法師坐為論主,稱揚大乘序作論意,仍遣那爛陀寺沙門明賢法師讀示大眾。別令寫一本懸會場門外示一切人,若其間有一字無理能難破者,請斬首相謝。如是至晚,無一人致言,戒日王歡喜,罷會還宮,諸王、諸僧各歸所止,次法師共鳩摩羅王亦還自宮。明旦復來,迎像送引聚集如初。

經五日,小乘外道見毀其宗,結恨欲為謀害。王知,宣令曰:「邪黨亂真,其來自久。埋隱正教,誤惑眾生,不有上賢,何以鑒偽。支那法師者,神宇衝曠,解行淵深,為伏群邪,來遊此國,顯揚大法,汲引愚迷,妖妄之徒不知慚悔,謀為不軌,翻起害心,此而可容,孰不可恕!眾有一人傷觸法師者斬其首,毀罵者截共舌。其欲申辭救義,不拘此限。」自是邪徒戢翼,竟十八日無人發論。

將散之夕,法師更稱揚大乘,讚佛功德,令無量人返邪入正,棄小歸大。戒日王益增崇重,施法師金錢一萬、銀錢三萬、上氈衣一百領;十八國王亦各施珍寶。法師一皆不受。王命侍臣莊嚴一大象,施幢請法師乘,令貴臣陪衛,巡眾告唱,表立義元屈。西國法,凡論得勝如此,法師讓不行。王曰:「古來法爾,事不可逢。」乃將法師袈裟遍唱曰:「支那國法師立大乘義,破諸異見,自十八日來無敢論者,普宜知之。」諸眾歡喜,罵法師競立美名,大乘眾號曰「摩訶耶那提婆」,此云「大乘天」。小乘眾號曰「木叉提婆」,此云「解脫天」。燒香散華,禮敬而去,自是德音彌遠矣。

王行宮西有一伽藍,王所供養,中有佛牙,長可寸半,其色黃白,每放光明。

昔迦濕彌羅國訖利多種滅壞佛法,僧徒解散。有一芻遠遊印度。其後觀貨羅國雪山下王忿諸賤種毀滅佛法,乃詐為商旅,率三千勇士,多齎珍寶,偽言獻奉。其王素貪,聞之甚喜,遣使迎接。但雪山王稟質雄猛,威肅如神,既至其座,去帽而叱之,訖利多王都便驚懾,顛仆於地。雪山王按其首而斬之,謂其群臣曰:「我雪山下王。念爾諸奴毀壞佛法,故來罰汝。然則過在一人,非關汝輩,各宜自安,唯扇惑其王首為惡者逐之他國,餘無所問。」既殲醜薛,建立伽藍,召集僧徒,奉施而返。

前投印度芻聞國平定,杖錫旋歸,路逢群象鳴吼而來,芻見已,升樹藏避,象乃吸水灌樹,以牙排掘,須臾樹倒,象以鼻卷芻置背上負載而去。至一大林,中有病象,患瘡而臥。象引比丘手觸其苦處,見瘡有竹刺,為拔刺引去膿血,裂衣為裹,象得漸安。明日諸象競求果味,奉施芻,芻食已,有一象將金函授於病者,病象得已,授與芻,芻得已,諸象載送出林,到舊處,置於地,跪拜而去。芻開函,乃佛牙也,將歸供養。

近戒日王聞迦濕彌羅有佛牙,親至界首,請看禮拜。諸眾恪惜,不聽將出,乃別藏之。但其王懼戒日之威,處處掘覓,得已將呈,戒日見之,深生敬重,倚恃強力,遂奪歸供養,即此牙也。

散會後,王以所鑄金像、衣錢等付囑伽藍,令僧守護。

法師先已辭那爛陀諸德,及取經像訖,罷論竟,至十九日辭王欲還。王曰:「弟子嗣承宗廟,為天下主,三十餘年,常慮福德不增廣,往因不相續,以故積集財寶,於缽羅耶伽國兩河間立大會場,五年一請五印度沙門、婆羅門及貧窮孤獨,為七十五曰無遮大施。已成五會,今欲作第六會,師何不暫看隨喜。」法師報曰:「菩薩為行,福慧雙修,智人得果,不忘其本。王尚不恪珍財,玄奘豈可辭少停住,請隨王去。」王甚喜。

至二十一日,發引向缽羅耶伽國就大施場。克伽河在北,閻牟那河在南,俱從西北東流至此國而會。其二河合處,西有大墠,周圍十四五里,平坦如鏡,自昔諸王皆就其地行施,因號施場焉。相傳云,若於此地施一錢,勝餘處施百千錢,由是古來共重。王敕於墠上建施場,豎蘆為籬,面各千步,中作草堂數十間,安貯眾寶,皆金、銀、真珠、紅玻黎、寶帝青珠、大青珠等,其傍又作長舍數百間,貯憍奢耶衣、斑氈衣、金銀錢等。籬外別作造食處,於寶庫前更造長屋百餘行,似此京邑肆行,一一長屋可坐千餘人。

先是王敕告五印度沙門、外道尼乾、貧窮孤獨,集施場受施。有因法師曲女城會不歸便往施所者,十八國王亦便逐王行。比至會場,道俗到者五十餘萬人。戒日王營克伽河北岸,南印度王杜魯婆跋吒營合河西,鳩摩羅王營閻牟那河南華林側,諸受施人營跋吒王西。鳩摩羅王營閻牟那河南華林側,諸受施人營跋吒王西。

辰旦,其戒日王與鳩摩羅王乘船軍,跋吒王從象軍,各整儀衛,集會場所,十八國諸王以次陪列。初一日,於施場草殿內安佛像,布施上寶上衣及美饌,作樂散華,至日晚歸營。第二日,安日天像,施寶及衣半於初日。第三日,安自在天像,施如日天。第四日,施僧萬餘人,百行俱坐,人施金錢百、文珠一枚、氈衣一具,及飲食香華供養訖而出。第五番施婆羅門,二十餘日方遍。第六番施外道,十四方遍。第七番施遠方求者,十日方遍。第八番施諸貧窮孤獨者,一月方遍。至是,五年所積府庫俱盡,唯留象、馬、兵器,擬征暴亂,守護宗廟。自餘寶貨及在身衣服、瓔珞、耳璫、臂釧、寶鬘、頸珠、髻中明珠,總施無復孑遺。

一切盡已,從其妹索粗弊衣著,禮十方佛,踴躍歡喜,合掌言曰:「某比來積集財寶,常懼不入堅牢之藏。今得貯福田中,可謂入藏矣。願某生生常具財法等施眾生,成十自在,滿二莊嚴。」

會訖,諸王各將諸寶錢物,於諸眾邊贖王所施瓔珞、髻珠、御服等還將獻王。經數日,王衣服及上寶等服用如故。

法師辭欲歸,王曰:「弟子方欲共師闡揚遺法,何遽即歸?」如是留連復十餘日,鳩摩羅王殷勤亦如是,謂法師曰:「師能住弟子處受供養者,當為師造一百寺。」法師見諸王意不解,乃告以苦言曰:「支那國去此遐遠,晚聞佛法,雖沾梗概,不能委具,為此故來訪殊異耳。今果願者,皆由本土諸賢思渴誠深之所致也,以是不敢須臾而忘。《經》言『障人法者,當代代無眼』。若留玄奘則令彼無量行人失知法之利,無眼之報寧不懼哉!」王曰:「弟子慕重師德,願常瞻奉,既損多人之益,實懼於懷,任師去住。雖然,不知師欲從何道而歸?師取南海去者,當發使相送。」法師報曰:「玄獎從支那來,至國西界,有國名高昌,其王明睿樂法,見玄奘來此訪道,深生隨喜,資給豐厚,願法師還日相過,情不能違,今者還須北路而去。」王曰:「師須幾許資糧?」法師報:「無所須。」王曰:「何得爾?」於是命施金錢等物,鳩摩羅王亦施眾珍,法師並皆不納。唯受鳩摩羅王曷刺厘帔,擬在塗防雨。於是告別,王及諸眾相餞數十里而歸。將分之際,嗚噎各不能已。

法師以經像等附北印度王烏地多軍,鞍乘漸進。後戒日王更附烏地王大象一頭、金錢三千、銀錢一萬,供法師行費。別三日,王更與鳩摩羅王、跋吒王等各將輕騎數百復來送別,其殷勤如是。仍遣逵官四人名摩訶怛羅。王以素氈作書,紅泥封印,使達官奉書送法師所經諸國,令發乘遞送,終至漢境。

自發缽羅耶伽國西南大林野中,行七日,到憍賞彌國,城南劬師羅長者施佛圈處,禮聖跡訖,復與烏地多王西北行。一月餘日,歷數國,重禮天梯聖跡。

復西北行三腧繕那,至毗羅那孥國都城。停兩月日,逢師子光、師子月同學二人,講《俱舍》,《攝論》、《唯識論》等,皆來迎接甚歡。法師至,又開《瑜伽決擇》及《對法論》等,兩月訖,辭歸。

復西北行一月餘日,經數國,至闍蘭逢國,即北印度王都,復停一月。烏地王遣人引送,西行二十餘日,至僧訶補羅國,時有百餘僧皆北人,齎經像等依法師而還。如此復二十餘日,山澗中行,其處多賊,法師恐相劫掠,常遣一僧預前行,若逢賊時,教說「遠來求法,今所齎持並經、像、舍利,願檀越擁護,無起異心。」法師率徒侶後進。時亦屢逢,然卒無害。

如是二十餘日行,至呾叉屍羅國,重禮月光王舍千頭處。國東北五十腧繕那即迦濕彌羅國,其王遣使迎請,法師為象行輜重不果去。停七日,又西北行三日至信度大河,河廣五六里,經像及同侶人並坐船而進,法師乘象涉渡。時遣一人在船看守經及印度諸異華種,將至中流,忽然風波亂起,搖動船舫,數將覆沒,守經者惶懼墮水,眾人共救得出,遂失五十夾經本及華種等,自餘僅得保全。

時迦畢試王先在烏鐸迦漢茶城,聞法師至,躬到河側奉迎,問曰:「承師河中失經,師不將印度華果種來?」答曰:「將來。」王曰:「鼓浪傾船,事由於此。自昔以來,欲將華種渡者,並然。」因共法師還城,寄一寺停五十餘日,為失經本,更遣人往烏長那國抄寫迦葉臂耶部三藏。迦濕彌王聞法師漸近,亦忘遠躬來參拜,累日方歸。

法師與迦畢試王相隨西北行,一月餘日,至藍波國境。王遣太子先去,敕都人及眾僧莊辦幢旖,出城迎候,王與法師漸發。比至,道俗數千人,幢旖甚盛,眾見法師,歡喜禮拜訖,前後圍途讚詠而進。至都,停一大乘寺,時王亦為七十五日無遮大施。

自此復正南行十五日,往伐剌孥國,禮聖跡。又西北,往阿薄健國。又西北,往漕矩吒國。又北行五百餘里,至佛栗氏薩儻那國。從此東出至迦畢試國境。王又為七日大施訖,法師辭發。東北行一腧繕那,至瞿盧薩謗城,與王別北行。

王遣一大臣將百餘人,送法師度雪山,負芻草糧食資給。行七日,至大山頂。其山疊嶂危峰,參差多狀,或平或聳,勢非一儀,登陟艱辛,難為備敘。自是不得乘馬,策杖而前。復經七日,至一高嶺,嶺下有村,可百餘家,養羊畜,羊大如驢。其日宿於此村,至夜半發,仍令村人乘山駝引路。其地多雪澗淩溪,若不憑鄉人引導,交恐淪墜,至明晝日,方渡淩嶮,時唯七僧並雇人等有二十餘,象一頭、騾十頭、馬四疋。明日到嶺底,尋盤道復登一嶺,望之如雪,及至皆白石也。此嶺最高,雖云結雪飛,莫至共表。是日將昏,方到山頂,而寒風淒凜,徒侶之中無能正立者。又山無卉木,唯積石攢峰,及及然如林筍矣。其處既山高風急,鳥將度者皆不得飛,自嶺南嶺北各行數百步外,方得舒其六翮矣。尋贍部洲中嶺嶽之高,亦無過此者。

法師從西北下數里有少平地,施帳宿,旦而進,經五六日下山,至安怛羅縛婆國,即都貨羅之故地。伽藍三所,僧徒數十,習大眾部法。有一率堵波,無憂王建也。法師停五日,西北下山行四百餘里,至闊悉多國,亦都貨羅之故地。從此西北復山行三百餘里,至活國,居縛芻河側,郎觀貨羅東界,都城在河南岸。因見葉護可汗孫王都貨羅,自稱葉護。至衙停一月,葉護遣衛送,共商侶東行。

二日,至瞢健國。其傍又有阿利尼國、曷邏胡國、訖粟瑟摩國、缽利曷國,皆都貨羅故地也。自瞢健復東行入山三百餘里,至呬摩怛羅國,亦都貨羅故地。風俗大同突厥,而尤異者,婦人首冠木角,高三尺餘,前有兩歧,表夫父母,上歧表父,下歧表母,隨先喪亡,除去一歧,若舅姑俱歿,則舉冠全棄。自此復東行二百餘里,至缽創那國,亦都貨羅故地也。為寒雪,停月餘日。

從此又東南山行二百餘里,至淫薄健國。又東南履危躡嶮,行三百餘里,至屈浪孥國。從此又東北山行五百餘里,至達摩悉鐵帝國。國在兩山間,臨縛芻河,出善馬,形小而健。俗無禮義,性暴形陋,眼多碧綠,異於諸國。伽藍十餘所。昏馱多城,國之都也,中有伽藍,此國先王所立。伽藍中石佛像上有金銅圓蓋,雜寶莊瑩,自然住空,當於佛頂,人有禮旋,蓋亦隨轉,人停蓋止,莫測其靈。從此國大山北至屍棄尼國。又越連摩悉鐵帝國至商彌國。從此復東山行七百餘里,至波謎羅川。川東西千餘里,南北百餘里,在兩雪山間,又當蔥嶺之中,風雪飄飛,春夏不止,以其地寒烈,卉木稀少,稼穡不滋,境域蕭條,無復人跡。中有大池,東西三百里,南北五十餘里,處贍部洲中,地勢高隆,瞻之漭漭,自所不能極。水族之類千品萬種,喧聲交聒,若百工之肆焉。復有諸鳥,形高丈餘,鳥卵如甕。舊稱條支巨[A16Q],或當此也。池西分出一河,西至達摩悉鐵帝國東界,與縛芻河合而西流赴海,以右諸水亦皆同會。池東分一大河,東至佉沙國西界,與徒多河合而東流赴海,以左諸水亦並同會。川南山外有缽露羅國,多金、銀,金色如火。又此池南北與阿耨池相當。

從此川東出,登危履雪,行五百餘里,至盤陀國。城依峻嶺,北背徙多河,其河東入鹽澤,潛流地下,出積石山,為此國河源也。其王聰慧,建國相承多曆年所,自雲本是脂那提婆瞿怛羅。王故宮有故尊者童壽論師伽藍。尊者,怛叉始羅國人也,神悟英秀,日誦三萬二千言,兼書亦爾,遊戲聚法,雅閑著述,凡製論數十部,並盛宣行,即經部本師也。是時東有馬鳴,南有提婆,西有龍猛,北有童壽,號為四日,能照有情之惑,童壽聲譽既高,先王躬伐其國,迎而供養。

城東南三百餘里,至大石壁,有二石室,各一羅漢於中入滅盡定,端坐不動,視若贏人,而竟無傾朽,已經七百餘歲矣。法師在其國停二十餘日。

復東北行五日,逢群賊,商侶驚怖登山,象被逐溺水而死。賊過後,與商人漸進東下,冒寒履嶮,行八百餘里,出蔥嶺至烏铩國。

城西二百里有大山,峰甚峻,上有窣堵波。聞之舊說曰,數百年前,雷震山崩,中有芻,身量枯偉,冥目而坐,鬚髮蓼蓼,垂覆肩面。有樵者見而白王,王躬觀禮,仕庶傳聞,遠近同集,咸申供養,積華成簣。王曰:「此何人也?」有芻對曰:「此出家羅漢,入滅盡定者,歲月滋淹,故發長耳。」王曰:「若何驚悟令其起也?」對曰:斷食之身,出定便壞,宜先以酥乳灌灑,使潤沾腠理,然後擊撻槌,感而悟之,或可起也。」王曰:「善哉!」遂依僧語,灌乳擊槌,羅漢舉目而視曰:「爾輩何人,形披法服?」對曰:「我輩芻也。」彼曰:「我師迦葉波如來今何所在?」對曰:「久入涅盤。」聞之愀然。重曰:「釋迦文佛成無上等覺未?」答曰:「已成,利物斯周,亦從寂滅。」聞已低眉良久,以手舉發,起升虛空,作大神變,化火焚身,遺骸墮地。王與大眾收骨,起串堵波,郎此塔也。

從此北行五百餘里,至怯沙國。又從此東南行五百餘里,渡徒多河,腧大嶺,至斫句迦國。國南有大山,山多龕室,印度證果人多運神通,就之棲止,因入寂滅者眾矣。今猶有三羅漢住岩穴,入滅心定,鬚髮漸長,諸僧時往為剃。又此國多大乘經典,十萬頌為部者,凡有數十。

從此東行八百餘里,至瞿薩旦那國。沙磧大半,宜穀豐樂。出氍毹、細氈,氈工績施絀。又土多白玉、壁玉。氣序和調,俗知禮義,尚學好音,風儀詳整,異胡諸俗。文字遠遵印度,微有改耳。重佛法,伽藍百所,僧五千餘人,多學大乘。其王雄智勇武,尊愛有德,自雲毗沙門天之胤也。王之先祖郎無憂王之太子,在但叉始羅國,後被譴出雪山北,養牧逐水草,至此建都,久而無子,因禱毗沙門天廟,廟神額上剖出一男,復於廟前地生奇味,甘香如乳,取向養子,遂至成長。王崩,後嗣立,威德遐被,力並諸國,今王即其後也。先祖本因地乳資成,故于闐正音稱地乳國焉。

法師入其境,至勃伽夷城,城中有坐佛像,高七尺餘,首戴寶冠,威顏圓滿。聞諸舊說,像本在迦濕彌羅國,請來到此。昔有羅漢,有一沙彌身嬰疹疾,臨將拾壽,索酢米餅,師以天眼觀見瞿薩旦那有,潛運神足,乞而與之。沙彌食已歡喜,樂生其國,願力無違,命終即生王家,嗣立之後,才略驍雄,誌思吞攝,乃腧雪山伐其舊國。時迦濕彌王亦簡將練兵,欲事攘拒。羅漢曰:「不勞舉刃,我自遣之。」即往瞿薩旦那王所,為說頂生貪暴之失,及示先身沙彌衣服。王見便得宿命智,深生愧恧,與迦濕彌王結好而罷,仍迎先所供像,隨軍還國。像至此城住而不進,王與聚軍盡力移轉,卒不能動,即於像上營構精廬,招延僧侶,舍所愛冠莊嚴佛頂。其冠見在,極多貴寶,都者歎焉。

法師停七日,于闐王聞法師到其境,躬來迎謁。後日發引,王先還都,留兒侍奉。行二日,王又遺逢官來迎,離城四十里宿。明日,王與道俗將音樂香華接於路左。既至,延入城,安置於小乘薩婆多寺。

王城南十餘里有大伽藍,此國先王為毗盧折那阿羅漢造也。昔此國法教未沾,而羅漢白迦濕彌羅至此,宴坐林中,時有見者,怪其形服,以狀自王。王聞親往觀其容止,問曰:「爾何人,獨棲林野?」曰:「我如來弟子,法爾閑居。」王曰:「稱如來者復何義也?」答曰:「如來者郎佛陀之德號。昔淨飯王太子一切義成湣諸眾生沈沒苦海,無救無歸,乃棄七寶千子之資,四洲輪王之位,閑林進道,六年果成,獲金色之身,證無師之法,灑甘露於鹿苑,耀摩尼於鷲峰,八十年中,示教利喜,化緣既盡,息應歸真,遺像遣典,傳通猶在,王以宿福位為人主,當法輪之付囑,作有識之歸依,冥而不聞,是何理也?」王曰:「某罪累淹積,不聞佛名。今蒙聖人降德,猶是餘福。既有遺像、遣典,請奉修行。」羅漢報曰:「必願樂者,當先建立伽藍,則靈像自至。」王於是旋駕,與群臣詳擇勝地,命選匠人,問羅漢造立之式,因而建焉。寺成,王重請曰:「伽藍已就,佛像何在了」報曰:「王但至誠,像至非遠。」王共大臣及士庶等各燒香捧華,一心而立。須臾間有佛像自空而來,降於寶座,光暉晃朗,容顏肅然。王見歡喜,稱慶無極,並請羅漢為眾說法,因與國人廣興供養。故此伽藍即最初之立也。

法師前為渡河失經,到此更使人往屈支、疏勒訪本,及為于闐王留連,未獲郎還,因修表使高昌小兒逐商伴入朝,陳己昔往婆羅門國求法,今得還歸到于闐。其表曰:

沙門玄奘言。奘聞馬融該贍,鄭玄就扶風之師,伏生明敏,晁錯躬濟南之學。是知儒林近術,古人猶且遠求,況諸佛利物之玄蹤,三藏解纏之妙說,敢憚塗遙而無尋慕者也。玄奘往以佛興西域,遣教東傳,然則勝典雖來而圓宗尚闕,常思訪學,無顧身命。遂以貞觀三年四月,冒越憲章,私往天竺。踐流沙之浩浩,陟雪嶺之巍巍,鐵門巉嶮之塗,熱海波濤之路。始自長安神邑,終於王舍新城,中間所經五萬餘里。雖風俗千別,艱危萬重,而憑恃天威,所至無鯁。仍蒙厚禮,身不苦辛,心願獲從,遂得觀耆闍崛山,禮菩提之樹,見不見跡,聞未聞經,窮宇宙之靈奇,盡陰陽之化育,宣皇風之德澤,發殊俗之欽思,歷覽周遊一十七載。今已從缽羅耶伽國經迦畢試境,越蔥嶺,渡波謎羅川歸還,達於于闐。為所將大象溺死,經本眾多,未得鞍乘,以是少停,不獲奔馳早謁軒陛,無任延仰之至。謹遣高昌俗人馬玄智隨商侶奉表先聞。

是後為于闐諸僧講《瑜伽》、《對法》、《俱舍》、《攝大乘論》,一日一夜,四論遞宣,王與道俗歸依聽受,日有千數。時間經七八月,使還,蒙恩敕降使迎勞曰:「聞師訪道殊域,今得歸還,歡喜無量,可即速來與朕相見。其國僧解梵語及經義者,亦任將來,朕已敕于闐等道使諸國送師,人力鞍乘應不少乏,令敦煌官司於流沙迎接,鄯鄯於沮沫迎接。」法師奉敕已,即進發,于闐王資餞甚厚。

自發都三百餘里,東至娩摩城。城有雕檀立佛像,高三丈餘,姿狀端嚴,甚多靈應。人有疾病,隨其苦處以金箔貼像,病郎瘳愈;凡有願求,多蒙果遂。相傳云,昔佛在世,憍賞彌國鄔陀衍那王所作,佛滅度後,自彼飛來,至此國北曷勞落迦城,後復自移到此。又相傳有記雲,釋迦法滅,像入龍宮。

從媲摩城入沙磧,行二百餘里,至泥壤城。又從此東入流沙,風動沙流,地無水草,多熱毒鬼魅之患,無徑路,行人往返,望人畜遣骸以為標幟,磽確難涉,委如前序。又行四百餘里,至都貨羅故國。又行六百餘里,至折摩馱那故國,即沮沫地。又東北行千餘里,至納縛波故國,即樓蘭地,展轉達於自境。得鞍乘已,放于闐使人及駝馬還。有敕酬其勞,皆不受而去。

既至沙州,又附表。時帝在洛陽宮。表至,知法師漸近,敕西京留守左僕射梁國公房玄齡使有司迎待。法師承上欲問罪遼濱,恐稽緩不及,乃倍途而進,奄至漕上。官司不知迎接,威儀莫暇陳設,而聞者自然奔湊,觀禮盈衢,更相登踐,欲進不得,因宿於漕上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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