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十三 大學衍義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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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告祈禱之禮(下)

《詩·商頌·玄鳥》篇曰:天命玄鳥,降而生商。

朱熹曰:「玄鳥,鳦也。春分玄鳥降,高辛氏之妃有娀氏女簡狄祈於郊希,鳦遺卵,簡狄吞之而生契,其後遂為有商氏,以有天下。事見《史記》。」

臣按:高禖之祭,商時已有之,則無子而祈禱於天亦有降鑒之理,《詩傳》曰「簡狄從帝而祀郊禖」,則是帝嚳之時已有此矣。

《大雅·生民》篇曰:「厥初生民(人也),時(是也)維薑璪(高辛世妃)。生民如何,克禋(精意以享之)克祀(祀郊禖也),以弗(弗之言祓也)無子(求有子也)。履(踐也)(上帝)(跡也)」敏(拇也)(動也),攸介(大也)攸止,載震(娠也)載夙(肅也),載生載育(養也),時維後稷。

朱熹曰:「古者立郊禖,蓋祭天於郊而以先媒配也,變媒言禖者,神之也。其禮以玄鳥至之日用太牢祀之,天子親往,後率九嬪御,乃禮天子所禦,帶以弓,授以弓矢,於郊禖之前也。」

臣按:先儒謂祠以仲春,正其候也;祭以大牢,尊其禮也;祀以南郊,重其事也。

《禮記·月令》:仲春之月,玄鳥(燕也)至。至之日以大牢祠於高禖(先禖之神),天子親往,后妃帥九嬪御,乃禮天子所禦,帶以弓(弓衣也),授以弓矢,於高禖之前。

陳澔曰:「燕以施生時巢人堂宇而生乳,故以其至為祠禖祈嗣之候。古有禖氏,祓除之祀位在南郊,禋祀上帝則亦配祭之,故謂之郊禖。后妃帥九嬪御者,從往而侍奉祀禮事也。禮天子所禦者,祭畢而酌酒以飲其先所禦幸而有娠者,顯之以神賜也。弓矢者男子之事也,故以為祥。」

《史記·殷本紀》曰:契母曰簡狄,為帝嚳妃,三人行浴,見玄鳥卵取之,因孕生契。

《三代世表》曰:後稷母為薑璪,出見大人跡而履踐之,知於身則生後稷。

褚少孫曰:「稷、契之父皆黃帝之子也,《詩》言契生於卵,後稷人跡者,欲見其有天命精誠之意耳,奈何無父而生乎?」

陳澔曰:「《詩》『天命玄鳥,降而生商』,但謂簡狄以玄鳥至之時祈於郊禖而生契,故本其為天所命,若自天而降下耳。鄭注乃有墮卵吞孕之事,與《生民》詩注所言薑璪履巨跡而生棄之事,皆怪妄不經。」

臣按: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蓋祖宗一氣相傳,自開辟天地有人類以來至於今日,生生禪續之不已,一旦至我身而閼絕焉,豈非大變事乎?矧有天下之大宗社之重,將以綿千百世之宗支,而為億兆生民之主宰者,尤不可不加之意焉。然是事也,雖若人為而實由乎天,是以自古聖王制為郊禖之祀,以為祈嗣之禮,必順天時、感物類,精意以禋之、備禮以祀之,庶幾高高在上者或有所聞,而冀有感格之祥。後世不知出此,乃信方士之惑而設素饌、投青詞而求之窈冥茫昧之外,而不知吾聖人自有當行之禮也。臣竊以為古者祀高禖於郊壇,郊者祀天之常所而使后妃嬪御涉於其間不無褻瀆,況郊在國都之外而后妃嬪御之出入亦或有不便焉者,臣請擇宮中潔靜之地立為禖壇,中設帝位而以高禖配,庶於行禮為宜。(以上高禖之祀)

《周禮》:大宗伯,國有大故則旅上帝及四望(謂五嶽、四瀆、四鎮)。鄭玄曰:「故謂凶災、旅陳也。陳其祭祀以祈焉。」

賈公彥曰:「四望者,不可往祭,四向望而為壇祭之。凶謂年穀不熟,災謂水火。」

陳祥道曰:「旅,非常祭也,國有大故然後旅於群神而祭之,陳樂而不懸,寔樂而不鼓,告以其凶災。或言旅或言大旅,蓋故有大小而旅亦隨異也。」

臣按:旅者合眾神而祭之也,舉天之上帝、地之四望則眾神皆合祭之矣。

小宗伯,大災及執事禱祠於上下神壒(祇同)。凡天地之大災類社稷、宗廟則為位。

賈公彥曰:「大災者謂國遭水火及年穀不熟,則禱祠於上下天地神祇。天災謂日月食、星辰奔殞,地災謂震裂,則類祭社稷及宗廟,則亦以小宗伯為位祭之。」

大祝,掌六祈,三曰禬,四曰禜。

王昭禹曰:「祈以其陳信於鬼神祗而已。禬若國之凶荒、民之劄喪之類,禜若春秋祭禜之屬。」

《春秋左氏傳》曰:山川之神則水旱、癘疫之災於是乎禜之,日月星辰之神則雪霜、風雨之不時於是乎禜之。

孔穎達曰:「禜是祈禱之小祭耳,若大旱而雩則遍祭天地鬼神。」

梁山崩,晉侯(景公)召伯宗(大夫),重人(絳人乘重載之車者)曰:「國主山川,山崩川竭,君為之不舉(去盛饌)、降服(損盛服)、乘縵(車無文)、徹樂,出次(舍於郊),祝幣(陳玉帛)、史辭(修文辭)以禮焉。」

杜預曰:「以禮,禮其山川也。」

齊有彗星,齊侯(景公)使禳之,晏子曰:「無益也,祗取誣焉。天道不諂(疑也),不貳其命,若之何禳之?且天之有彗也以除穢也,君無穢德,又何禳焉?若德之穢,禳之何益?」

臣按:人君因災異修德正事以回天意可也,若之何禳之?嗚呼,上天之怒而示之以懸象,豈祝史之所能回哉。

朱熹言於其君曰:「今州郡封域不減古之諸侯,而封內名山大川未有望祭之禮,其有祠廟亦是民間所立,淫誣鄙野,非復古制。乃舍其崇高深廣能出雲雨之實,而傴僂拜伏於土木偶人之前,以求其所謂滋養潤澤者,於義既無所當;又其牲牢器服一切循用流俗,褻味燕器,於禮又無所稽。至於有山川而無祠廟者,其歲時祈禱遂不復禜於山川而反求諸淫祀之鬼,則尤無義理,而習俗相承,莫知其繆。」

臣按:天災流行,國家代有,固雖天數之或然,然亦未必非人事之所致也。是故國家有凶災之故,其大者則有旅祭,其小者則有騑祭焉。然其將祭也則必去盛饌、損盛服、乘素車、撤音樂,舍於外郊,陳其玉帛之幣,致其自責之辭,庶幾或有所感格於冥冥之中焉耳。苟或不自修省而徒事乎禱祈牲幣之間,烏能有所感格哉?後世此禮不明,遇有凶災往往假異端之徒,按其科範,誦其經咒,不求之懸象之天而求之土木之偶,其為誣瀆甚矣。(以上騑祭)

《周書·金縢》曰:王有疾弗豫(不悅豫也),公為三壇同巉(除也)。為壇於南方北面,周公立焉,植(置也)璧,秉珪(珪、璧所以禮神),乃告太王、王季、文王。史(太史)乃冊祝曰:「惟爾元孫某(武王也),遘(遇也)(惡也)(暴也)疾。若爾三王是有丕(元也)子之責於天,以旦(周公名)代某之身。」

蔡沈曰:「武王有疾,周公以王室未安,請命二王欲以身代武王之死,史錄其冊祝之文並敘其事之始末合為一篇,以藏於金縢之匱。冊祝如今祝版之類。元孫某,武王也。丕子,元子也。言武王遇惡暴之疾,若爾三王是有元子之責於天,蓋武王為天元子,三王當任其保護之責於天,不可令其死也,如欲其死則請以旦代武王之身。」

臣按:或問程頤:「周公欲代武王死,其知命乎?」頤曰:「祇是要代兄,豈更問命?」或又問朱熹亦有此理否,熹曰:「聖人為之,亦須有此理。楊時謂聖人固知天理,然隻為情切,猶於此僥幸萬一也,故至誠為之。」籲,誠之一言,其感格上天之本乎?世之匹夫匹婦固有一念之誠,可以感動天地者,況聖人乎?是則君父有疾難,臣子以誠切之心為禱籲之舉,則固有感通之理也。然必至誠真切然後可以禱之,不然則流於王莽之偽矣。

《儀禮》:疾病乃行禱五祀。鄭玄曰:「盡孝子之情。」

《周禮》:女祝掌王後之內祭祀,凡內禱(祈福也)(報福也)之事,掌以時招、梗、禬、禳之事以除疾殃。

鄭玄曰:「內祭祀,六宮之中、灶、門、戶。禱,疾病求瘳也。祠,報福。」

賈公彥曰:「招者招取善祥,梗者禦捍惡之未至,禬者除去見在之災,禳者推卻見在之變異,此四者皆與人為疾殃,故云以除疾殃也。」男巫,春招(招吉祥)(去禍祟)以除疾病。

胡宏曰:「君天下欲仁其民者,雖醫卜祝史之流亦必如先王之世,然後禮教可行也。」

臣按:《商書》有巫風之說,則巫在商已有之,而周公於《巽》卦爻辭亦有史巫之占,《周禮》以之設官,司巫掌群巫之政令,有男巫、有女巫,天有旱暵則舞雩,國有大災則待命,人有疾病則招弭。則是巫之設,凡國之祭望、喪事、紘騑、祈禳無不與焉,其大要在通鬼神而已,故孔子論人之不可無恒以巫醫並言而先乎巫,孟子論術之不可不擇以巫匠並言而不及乎醫,蓋以禱於上下神祇,其責尤重也。後世巫不設官而紘騑、禱祠之事則未嘗廢,巫之事遂流於淫誣妖誕之末學,老氏者遂陰竊巫覡之柄以為禳星、告鬥之法,其後佛氏又仿老氏而為之,世之儒者遂謂巫不誅醫不行,殊不知三代之世醫與巫並行也。苟如周人設官而禁其為幻誕、矯誣、僭越之事,是亦絕地天通之一事也。

《論語》:子疾病,子路請禱。子曰:「有諸?」子路對曰:「有之,誄曰禱爾於上下神祇。」

朱熹曰:「禱謂禱於鬼神。有諸,問有此理否?誄者,哀死而述其行之辭也。上下謂天地,天曰神、地曰祇。禱者,悔過遷善以祈神之祐也。又《士喪禮》疾病行禱五祀,蓋臣子迫切之至,情有不能自已者,初不請於病者而後禱也。」

又曰:「疾病行禱者,臣子之於君父各禱於其所當祭,子路所欲禱必非淫祀,但不當請耳。祈禱,卜筮之屬,皆聖人之所作,至於夫子而後教人一決諸理,而不屑於冥漠不可知之間,其所以建立人極之功於是為備。」

臣按:疾病而行禱,乃臣子迫切之至情,在周公且為之,蓋有此理也。後世行禱之禮不傳而佛老之徒遂假之以為齋醮之科,臣子迫切之情籲告無所,往往資之以殫吾情,遂為人世常行之事。今古禮不可考,而巫氏所招弭者世不復知其何法,請如《金縢》設為壇墠,珪璧之植秉雖不能盡備,然用牲幣以將吾誠,假祝冊以達吾意,於以告乎宗廟之親,於以籲夫上帝之尊,於以遍夫當祀之神,庶幾古人疾病行禱之遺意。(以上疾病行禱)

方相氏掌蒙熊皮、黃金四目、玄衣朱裳、執戈揚盾,帥百隸而時難(儺也)以索(搜也)室、驅疫。

鄭玄曰:「蒙,冒也。冒熊皮者,以驚驅疫癘之鬼,如今魌頭也。時難,四時作方相氏以難卻凶惡也。」

《月令》:季春之月,命國難(音那,下同),九門磔(裂牲謂之磔)(除禍謂之攘)以畢春氣。仲秋之月,天子乃難,以達秋氣。季冬之月,命有司大難旁磔。

鄭玄曰:「季春之月,日行曆昴,昴有大陵積屍之氣,氣佚則厲鬼隨而出行,命方相氏帥百隸索室、驅疫以逐之。仲秋之月,宿直昴畢,昴畢亦得大陵積屍之氣;季冬之月,日曆虛危,有墳墓四司之氣,皆為厲鬼隨強陰將出害人也。」

陳澔曰:「春者陰氣之終,故磔禳以終畢癘氣也。季春命國儺以畢春氣,仲秋獨言天子難者,此為除過時之陽暑。陽者君象,故諸侯以下不得難也。季春惟國家之難,仲秋惟天子之難,季冬則下及庶人,又以陰氣極盛,故云大難也。旁磔謂四方之門皆披磔其牲以禳除陰氣,不但如季春之九門磔攘而已。」

《論語》:鄉人儺,朝服而立於阼階。

朱熹曰:「儺雖古禮而近於戲,亦必朝服而臨之者,無所不用其誠敬也。或曰恐其驚先祖五祀之神,欲其依己而安也。」

《漢志》:先臘一日大儺,謂之逐疫。其儀,選中黃門子弟年十歲以上、十二以下百二十人為侲子,皆赤幘皂製,執大鞀,方相氏黃金四目、蒙熊皮、玄衣朱裳、執戈揚盾,十二獸有衣毛角,中黃門行之,冗從僕射將之以逐惡鬼於禁中。夜漏上水,朝臣會侍中、尚書、御史、謁者、虎賁、羽林郎將執事,皆赤幘,陛衛乘輿,御前黃門令奏曰:「侲子備,請逐疫。」於是黃門倡,侲子和,嚾呼周遍,前後省三過,持炬火送疫出端門,以次傳火,棄雒水中。

臣按:儺者索室以去其不祥,其法始於《周禮》方相氏,而其事見於《月令》之三時,季春行於國中、仲秋行於宮禁,惟季冬謂之大儺則通上下行之也,雖以孔子之聖亦從鄉人之所行,蓋有此理也。若無此理,聖人豈苟於同俗者哉?漢唐以來其法猶存,漢以中黃門為之,蓋以其出入禁掖為便。今世此法不傳,然宮中邃密,陰氣偏盛,不能無影響之疑,於是乎假外道以驅除之,元人至遣西番僧入宮持咒,每歲元正命所謂佛子者張白傘蓋遍遊都城,此何理也?臣請斟酌漢唐之制,俾內臣依古制以為索室逐疫之法,是亦辟異端、嚴宮禁之一事也。(以上大儺)

《文中子》曰:封禪非古也,其秦漢之侈心乎?

馬端臨曰:「太史公作《封禪書》,以為古受命帝王未嘗不封禪,且引管仲答齊桓公之語以為古封禪七十二家,自無懷氏至三代皆有之。蓋出於齊魯陋儒之說,《詩》《書》所不載,非事實也,當以《文中子》之言為正。」

梁天監中,有請封禪者,著作佐郎許懋建議曰:「舜柴岱宗是為巡守,而鄭玄引《孝經鉤命決》云『封於泰山,考績燔燎,禪於梁父,刻石記號』,此緯書之曲說。七十二君,燧人之前,世質民淳,安得泥金檢玉,結繩而治,安得鐫文告成?妄亦甚矣。若聖主,不須封禪;若凡主,不應封禪。秦始皇嘗封泰山,孫皓嘗封國山,皆由主好名於上而臣阿旨於下,非盛德之事,不可為法也。」

胡寅曰:「封禪之事,漢唐之君往往行之,曾無一人建議明白如許懋者,賢哉懋乎!其學可謂正矣。漢唐以來緯書行而經學弛,重以鄭玄博聞寡要,不知折衷於聖人而惟緯書之信,世無稽古大儒,稽古言以祛群惑,遂使有天下者於無事時肆其侈心,千乘萬騎巡狩侈費,登山琢石誇大功德,或有秘祝以祈不死,取笑當代,貽譏後來。」

臣按:封禪之說,《詩》《書》、禮典略不經見,審有是事,乃天下國家之盛舉,堯、舜、禹、湯、文、武、成、康皆身致太平,安得闕而弗講?所謂七十二君者,果何代何人哉?先儒有言養生至於長生不死,為國至於祈天永命,皆有是理,然人未有能為之者,縱為之然亦不出乎身心日用之間,非必由乎服食藥物、儌求鬼神而後致之也。然自秦漢以來千餘年矣,有國家者未見一人過百年而不死者,亦未有一國逾千年而不亡者,則是有此說而無此事明矣。是故明君欲求壽年之永莫若寡欲,欲得國祚之延莫若愛民,寡欲而至於全其天,愛民而至於過其曆,真誠有是理,亦真誠有是事。嗚呼,世主所以甘心於不貲之費而行封禪之禮者,以有秘祝之求也,誠知此理,反之於心,知其必無驗之於古,知其無效則自不為矣。(以上封禪)

以上祭告祈禱之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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