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太祖高皇帝實錄/卷018
乙巳冬十月乙酉朔,上聞明玉珍取雲南失利,諸將往往暴掠,珍不能制,乃遺以書曰:“自元失其馭,天下兵起,假竊名號者比比皆是。然仁人誌士,務在救民,故澤被當時,福流後裔。惟愚者誅降戮民,自絕於天。今十有四年,凡昔之首事者十亡八九,皆不思保民,恣行殘忍,以底禍敗故也。近聞足下發兵,與蠻夷為仇敵,郊圻之民俱有懼色,而兵猶未已。兵之所過,民舍一空,此如割股啖腹,腹飽則身斃,果何益哉?夫西蜀沃壤千里,昔劉備據之以三分天下,茍不善保而使他人得之,誠為足下之憂!古人有言,‘必先治己,而後治人’。予念與足下中心相孚、欣戚相同,故以相告。譬如弈者,當局有不自知,旁觀者能審之矣。若足下旁觀於予,幸有所見,亦時以相告,豈不兩全其美哉?”
○戊戌,上以張士誠屢犯疆場,欲舉兵征之,下令曰:“王者征伐,應天順人,所以平禍亂而安生民也!張士誠假元之命,叛服不常,天將假手於我,是用行師以致天討。況士誠啟畔多端,襲我安豐,寇我諸全,連兵構禍,罪不可逭。今命大軍致討,止於罪首!在彼軍民,無恐無畏,毋妄逃竄,毋廢農業!已敕大將軍約束官軍,毋致擄掠,違者以軍律論罪!布告中外,體予至懷。”
○庚子,命中書省以書招諭虎背寨劉寶曰:“往者兵亂,群雄並起,或割據數郡,逞其陸梁;或憑侍險阻,以立營寨。十餘年間,民消物盡,亂已極矣!上天悔禍,人心思治,乃命我主上興仁義之師,以平一四海,天戈所指,無不克捷!歐普祥率先歸附,陳友諒亦已削平,湖湘諸郡相繼納款。惟爾劉寶等屢苦群雄交侵,又為饒鼎臣所劫,據寨自守,弗即款附。國家有爾,猶太空微雲,何能點滓?但慮民困於兵,不堪其擾。今果能下寨投戈,非但保全性命,亦可永享富貴。倘復不悛,大軍壓境,縱爾有三年之聚,斷爾糧道,扼爾樵采,絕爾外援,數年之後,何以為命?汝雖欲茍活,不可得矣!不教而殺,古人所戒,特宣上意,俾爾知之。”
○辛丑,命中書左相國徐達、平章常遇春、胡廷瑞、同知樞密院馮國勝、左丞華高等,率馬、步、舟師水陸並進,規取淮東、泰州等處。
時張士誠所據郡縣,南至紹興,與方國珍接境,北有通、泰、高郵、淮安、徐、宿、濠、泗,又北至於濟寧,與山東相距。
上欲先取通、泰諸郡縣,剪士誠肘翼,然後專取浙西,故命達總兵取之。
達兵既出江口,上遣使諭達曰:“邇聞王保保兵入關中,為李思齊、張思道逐出潼關,還至汴梁;復東取樂安,又為俞寶所敗,追過清河,溺死者甚眾,今王保保驅其人民已北遁矣。孔興、脫烈伯天保奴兵走三晉、汴梁、唐鄧、南陽之間,餘兵據守,尚未寧息。河南洛河水決,漂蕩三千餘家。天下擾擾如此,當何時可定也?此迤北消息,汝宜知之。夫軍旅重事,尤宜加慎,如獲張士誠將校,遣來,吾自處之。”思道,即良弼。
○乙巳,徐達兵趨泰州,浚河通舟師,遇張士誠兵,擊敗之,獲馬三千匹,船二百艘,遂駐軍於海安壩上。
○丙午,遣使諭永新周安等曰:“爾本我之武臣,分守境土。近因大軍征討逆賊饒鼎臣,爾等心懷疑懼,故至於此。旅拒王師已及三月,糧絕力盡,欲遁則無所歸,欲降則懼不受,以此偷生旦暮,予聞之惻然於懷。恐城下之日,玉石不分,使我赤子肝腦塗地,咎有所歸。今到之日,果能革心效順,棄甲來歸,悉宥前愆!”安等仍猶豫未決。
○丁未,徐達兵圍泰州新城,敗士誠湖北援兵,獲其元帥王成,卒四百餘人。
○己酉,張士誠淮安李院判來援泰州,常遇春擊敗之,擒萬戶吳聚等一百二十九人。遣人諭降城中,其僉院嚴再興、副使夏思忠、院判張士俊等,拒守不下。
○癸丑,饒鼎臣既走茶陵,復合浦陽群盜於南峰山寨,時出侵掠。元帥王國寶等率兵擊敗之,殺賊眾朱國民等五十餘人,鼎臣遁去。
○信州盜蕭明率兵攻圍饒州府,知府陶安召父老告之曰:“國家乘天運除禍亂,兵甲之盛,所向無敵!今逆賊扇餘黨、驅烏合而來,徒貽民害爾,不足畏也!我糧實城堅,素有其備,但能固守。不過數日,援兵至,破賊必矣!”眾皆諾。安與千戶宋炳親率吏民分城拒守,選勇健為遊兵,晝夜巡捍,而請救兵於江西行省。
安登城諭賊曰:“爾眾,吾民也,反為賊用,得無失計乎?”
眾曰:“使皆如太守與總制,豈有今日?若破城,必不相害!”
安命射之,矢下如雨,賊不敢逼。越三日,江西行省遣千戶陳明來援,遂大敗之,蕭明遁去,擒偽招討都海、萬戶袁勝,斬之,饒州遂安。
○閏十月乙卯朔,江陰水寨守將康茂才報:“張士誠以舟師四百艘出大江,次範蔡港,別以小舟於江中、孤山往來,出沒無常。疑有他謀,請為之備!”
上即日遣使諭徐達曰:“近得康茂才報,張士誠以舟師往來江中,吾度此寇非有攻江陰、直趨上流之計,不過設詐疑我,使我陸寨之兵還備水寨。我兵既分,彼將棄我水軍,疾趨陸寨,搗吾之虛,此寇一計也!爾宜備之。又聞遇春出海安七十餘里擊寇,寇兵不過萬人,此非抗我大軍之勢,蓋欲誘遇春深入,使我軍去泰州既遠,彼必潛師以趨海安,或趨泰州,令我大軍勢分,首尾衡決,不及救援,此又寇一計也!兵法致人而不致於人,爾宜審慮。使至,即令遇春駐師海安,慎守新城,坐以待寇。彼若遠來趨敵,吾以逸待勞,可一戰而克。泰興以南並江寇舟,亦宜設法備之。又占:侯此月二十九日,堅壁勿輕出,若彼來攻,則當速戰;及十一月初十日、十一日,皆慎毋出兵;至十二日、十三日,乃可用師。”
○己未,上復遣使諭徐達曰:“寇兵初駐範蔡港,吾度其有詐。今觀望猶豫,不敢即溯上流,其為詐益明!然寇計不過欲分我勢,非有決機攻戰之謀,宜遣廖永忠還兵水寨,大軍勿輕動。此寇徘徊江上,自老其師,乘其怠慢,此月必克泰州!泰州既克,江北瓦解,寇不戰自潰,但宜謹備之耳!”
是日,上親至江陰康茂才水寨,又以手書諭達等曰:“初,予聞爾等與寇相距甚邇,為是馳至此,恐有緩急,相為策應。及至,乃知不然。今遣陳經歷去,汝有所言,即疾馳來報,予駐師以待。”
○辛酉,上還建康。
徐達送所獲張士誠萬戶吳聚等一百二十九人至建康,命戍潭州。
○戊辰,平章湯和克永新,執周安等送建康,斬之。
安,永新人。初,紅巾起,安乘亂聚眾剽劫,與歐普祥共據袁州。已而,領其眾還聚永新,立山寨,重斂厚賦,恣睢殺人,暴橫日甚,民怨苦之。及既降而復叛,湯和進圍其城。上又遣人諭降安,安令偽張院判出見和,自言“久拒王師,皆唐院判之罪,請為內應,執唐以獻”。和信之,即攻其北門,安復與唐院判者率眾拒戰,和怒其變詐,督兵急攻之。至是,城破,遂執安。
○立永新守禦千戶所。
○辛未,右相國李善長言湖廣邊務,上諭以安境息民,勿輕生邊畔。
○甲戌,指揮副使王漢寶率兵取干州,進駐彭家鋪,賊將雷元帥、劉朝瑞等率眾拒戰,漢寶與元帥祝觀擊敗之,取其州,以前鎮撫李旭守之。
○庚辰,徐達、常遇春克泰州,虜張士誠將嚴再興、夏思忠、張士俊等九十四人,卒五千,馬一百六十餘匹,船四十餘艘。遣屠千戶以所俘五千人送建康報捷,復以守城事宜為請,上遣使諭達:“新、舊二城,自度可否,以便宜處之。其未下諸城,宜乘勝進取。”
○癸未,命以徐達所送泰州俘五千人,安置潭、辰二州。時天寒,命人賜衣一襲,婦女亦皆賜衣履、針線、布帛。初,眾自以抗拒必不可免,及得賜,又妻、子完聚,咸感悅,拜乎“萬歲”而去。
○徐達遣黃旗千戶劉傑分兵徇興化,張士誠守將李清戰敗,閉城固守,傑攻之不下。誠將陳元帥來援清,傑復擊走之,獲戰船十五艘,及甲仗甚眾。
十一月甲申朔,信州盜蕭明寇婺源州,知州白謙力不能禦,懷印出北門赴水死。謙蒞政廉惠,自奉甚薄,嘗遇除夕無他供具,惟蔬食而已,家人嘆其寥落,謙處之泰然,人以此稱之。
○辛酉,左相國徐達進兵攻高郵。上聞之,恐徐達深入敵境,不能策應諸將,乃遣使即軍中,命同知馮國勝帥所部節制高郵諸軍,俾達還軍泰州,圍取淮安、濠泗。諭達曰:“為將之道,貴於持重,進師攻取,宜加審察。近聞提兵遠出,深入重地,此甚不可也!若常平章獨提偏師,備寇江上,即有緩急誰復為之應援者?宜還師泰州,兼總馮國勝所部,留兵萬五千人以取未下州郡。爾居中節制,見可而進,協和諸將,一乃心力,以成大勛。毋或輕動,以失事機!”
○甲午,饒鼎臣復與故陳友諒將劉平章恣肆剽掠,元帥王國寶聞之,出兵邀擊,殺賊眾二百餘人,鼎臣中弩死。自是,餘黨皆潰敗。
○乙未,上以李濟據濠州,名為張氏守,而觀望未決,命右相國李善長以書招之曰:“近聞閣下退兵,自泰州回守濠梁,予與閣下本同鄉里,又忝同宗,深惟閣下所以成敗福禍之計,不可不告!以此啟聞於主上,奉命致書閣下。主上之意若曰,‘曩因元亂起兵,我與李濟皆致身甲胄,彼此間隔。後因揚州事變,濟乃來歸,為我攻常州。豈意揚州兩張浮言搖撼,彼此猜疑,遂使鄭同僉棄妻、子率濟走常州。蓋反間生變,事在謀首,與濟何預?’此主上之意也。竊嘗聞之,順逆者,成敗之勢也;去就者,福禍之機也。審成敗之勢,察福禍之機,惟豪傑之士能之。蓋豪傑之士,乘亂起兵,相為雄長,及遇真主,則委身歸之,若竇融觸之於漢,李勣之於唐是也。閣下誠能識成敗之形,燭安危之理,察禍福之原,因敗為功,轉凶為吉,則身榮富時,澤流子孫,名垂於簡冊。況濠梁,吾主上祖宗生長之地也!陵墓親戚皆在於是,謁陵之心無時或忘!今左相國統率大兵克泰州、攻高郵、取淮安,徇未下之地,惟是父母之邦不忍以兵相加!故遣使者杜三獻計左右,願閣下精慮深計,觀天時、察人事,因時立功,獻納濠城,使吾主上得以上奉祖宗之陵,下慰鄉里父母之望,則閣下之功不在二子下矣!況我主上,寬仁神武,錄人之功,忘人之過,織芥小畔不足為閣下累也。若必欲拒義固守,他日交獵長淮,一決勝負,或身為俘虜,或膏塗草野,妻、子為戮,貽天下笑,豈不深可惜哉?竊又聞閣下籌之,閣下所為,不知果為元歟、為張歟?如為元也,則元君昏弱,奸孽擅政,強將跋扈,百姓荼毒,天絕其命久矣!如為張也,則彼驕淫悖道,亡在旦夕!閣下於此時以彈丸孤絕之地,歸元不足恃,歸張不足成,吾甚為閣下憂之。夫不權事勢之宜,昧於成敗禍福之機,非智也;使人民苦於鋒鏑,非仁也。不仁、不智,亦閣下所惡聞也。惟閣下效古人之明哲,去眾人之昏蔽,舍逆就順,舉城來歸,豈不偉然大丈夫哉?若或遷延疑二,大軍已下淮安,縱欲乞降,已在人後,或有圖富貴者謀閣下以獻,閣下又將何以待之?鄉里之故,待閣下不薄,故反復及此,閣下其重思之!”濟得書不報。
○己酉,命中書省掾劉大昕往湖廣、荊州分省參贊機務,征行省都事陳顯達還朝,且賜大昕衣襖衾靴,月給祿米四石。
○以張昶、傅瓛為中書省參政。
○是月,張士誠兵寇宜興,上遣使敕徐達,令“馮國勝圍高郵,常遇春守海安,遣別將守泰州,而自以精兵援宜興”。達遂率兵渡江擊士誠,敗其兵宜興城下,獲三千餘人。
十二月甲寅朔,置安陸衛,調飛熊衛親軍指揮王誌為指揮使。
○乙卯,命興安衛指揮王克恭將兵屯杭之於潛,為桐廬、昌化諸軍聲援。
○張士誠兵寇吉安,守將費子賢擊卻之。先是,戊戌歲,上以子賢為元帥、張德為總管守吉安。子賢因築城守之,士誠歲出兵來攻,皆為子賢所敗。至是,士誠復遣其將張左丞帥兵八萬來攻,子賢所部僅三千人,堅壁拒守,城上設划車弓弩以禦之,因射殺其梟將二人,敵驚潰遁去。
○癸亥,以起居註滕毅為湖廣提刑按察使。
○徐達自宜興還兵攻高郵,其守將俞同僉堅守不下,時張士誠遣其左丞徐義由海道入淮援高郵,義怨士誠,以為陷己死地,屯崑山之太倉,三月不進。
○是月,秦從龍卒。從龍,字元之,其先洛陽人,初以才推薦,仕元為校官,累官至和林行省左丞,改江南行臺侍禦史。會兵亂,從龍以老避居鎮江。歲丙申,王師下金陵,遣徐達、湯和取鎮江,師行,上謂達曰:“爾往下鎮江,有秦元之者,才學老成,入城當為吾詢訪其人,致吾欲見之意。”達等至鎮江,果得之。從龍有從孫禮,時在達軍,達因其還報。上喜甚,命兄子文正及朱文忠,白金、文綺往聘之,從龍遂與其妻陳氏偕來。上親至龍灣,迎之以入。時上居富民王彩帛家,因邀從龍與同處。朝夕訪以時事,從龍皆盡言無隱。既而,上即故元禦史臺為府,居從龍於西華門外,事無大小皆與之謀。每以筆書漆板,問答甚密,左右皆不能知,嘗稱為“先生”而不名。每歲從龍生日,上與世子俱有贈遺,或親至其家,與之宴飲,禮待之者甚厚。是歲冬,從龍子澤死,請告還鎮江,上出郊握手送之。至是,從龍亦病卒,年七十餘。 上聞驚悼,時方督軍至鎮江,親至其家哭之。命有司為營葬事,厚賻恤其家。
○置襄陽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