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設此數十百民之內,而有首出庶物之一人,其聰明智慮之出於人人,猶常人之出於牛羊犬馬,幸而為眾所推服,立之以為君,以期人治之必申,不為天行之所勝。是為君者,其措施之事當如何,無亦法園夫之治園已耳。園夫欲其草木之植,凡可以害其草木者,匪不芟夷之,勦絕之。聖人欲其治之隆,凡不利其民者,亦必有以滅絕之,禁制之,使不克與其民有競立爭存之勢。故其為草昧之君也,其於草萊、猛獸、戎狄,必有其烈之、驅之、膺之之事。其所尊顯選舉以輔治者,將惟其賢,亦猶園夫之於果實花葉,其所長養,必其適口與悅目者。且既欲其民和其智力以與其外爭矣,則其民必不可互爭以自弱也。於是求而得其所以爭之端,以謂爭常起於不足,乃為之制其恆產,使民各遂其生,勿廩廩然常懼為強與黠者之所兼併;取一國之公是公非,以制其刑與禮,使民各識其封疆畛畔,毋相侵奪,而太平之治以基。夫以人事抗天行,其勢固常有所屈也。屈則治化不進,而民生以彫,是必為致所宜以輔之,而後其業乃可以久大。是故民屈於寒暑雨暘,則為致衣服宮室之宜;民屈於旱乾水溢,則為致瀦渠畎澮之宜;民屈於山川道路之阻深,而艱於轉運也,則有道途、橋樑、漕輓、舟車。致之汽電諸機,所以增倍人畜之功力也;致之醫療藥物,所以救民之厲疾天死也;為之刑獄禁制,所以防強弱愚智之相欺奪也;為之陸海諸軍,所以御異族強鄰之相侵侮也。凡如是之張設,皆以民力之有所屈,而為致其宜,務使民之待於天者,日以益寡;而於人自足恃者,日以益多。且聖人知治人之人,固賦於治於人者也。凶狡之民,不得廉公之吏;偷懦之眾,不興神武之君。故欲郅治之隆,必於民力、民智、民德三者之中,求其本也。故又為之學校庠序焉。學校庫序之制善,而後智仁勇之民興。智仁勇之民興,而有以為群力群策之資,夫而後其國乃一富而不可貧,一強而不可弱也。嗟夫!治國至於如是,是亦足矣。

  然觀其所以為術,則與吾園夫所以長養草木者,其為道豈異也哉!假使員輿之中,而有如是之一國,則其民熙熙皞皞,凡其國之所有,皆足以養其欲而給其求,所謂天行物競之虐,於其國皆不見,而惟人治為獨尊,在在有以自恃而無畏。降以至一草木一禽獸之微,皆所以娛情適用之資,有其利而無其害。又以學校之興,刑罰之中,舉錯之公也,故其民莠者日以少,良者日以多。馴至於各知職分之所當為,性分之所固有,通功合作,互相保持,以進於治化無疆之休。夫如是之群,古今之世所未有也,故稱之曰烏托邦。烏托邦者,猶言無是國也,僅為涉想所存而已。然使後世果其有之,其致之也,將非由任天行之自然,而由盡力於人治,則斷然可識者也。

  復案:此篇所論,如「聖人知治人之人,賦於治於人者也」以下十餘語最精闢。蓋泰西言治之家,皆謂善治如草木,而民智如土田。民智既開,則下令如流水之源,善政不期舉而自舉,且一舉而莫能廢。不然,則雖有善政,遷地弗良。淮橘成枳。一也;人存政舉,人亡政息,極其能事,不過成一治一亂之局。二也。此皆各國所歷試歷驗者,西班牙民最信教,而智識卑下,故當明嘉、隆間,得斐立白第二為之主而大強,通美洲,據南美,而歐洲亦幾為所混一。南洋呂宋一島,名斐立賓者,即以其名,名其所得地也。至萬歷末年,而斐立白第二死,繼體之人,庸暗選懦,國乃大弱,盡失歐洲所已得地,貧削饑饉,民不聊生。直至乾隆初年,查理第三當國,精勤二十餘年,而國勢復振,然而民智未開,終弗善也。故至乾隆五十三年,查理第三亡,而國又大弱。雖道、鹹以還,泰西諸國,治化宏開,西班牙立國其中,不能無所淬礪,然至今尚不足為第二等權也。至立政之際,民智汗隆,難易尤判。如英國平稅一事,明計學者持之蓋久,然卒莫能行,坐其理太深,而國民抵死不悟故也。後議者以理財啟蒙諸書,頒令鄉塾習之,至道光間,遂阻力去,而其令大行,通國蒙其利矣。夫言治而不自教民始,徒曰百姓可與樂成,難與慮始;又曰非常之原,黎民所懼,皆苟且之治,不足存其國於物競之後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