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堅志/志補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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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堅志補卷第二(七事)

喬郭兩賢

　　紹興初，喬貴妃弟某，官於袁州。有郭主簿者，居於是邦，亦汴人也。喬以鄉里之故，憐其羈窮，拉居官舍旁，解衣推食，待之若兄弟。凡歲餘，喬秩滿還臨安，將行，盡所餘俸米二百三十斛、錢四百千與之。又治碓坊於開元寺，日可得(上二字明鈔本作「有」。)千錢之入，併付郭生。其所居近尼寺，得屋十許間，白於郡守，亦留為寓舍。郭因其資，復加(葉本無「加」字，從明鈔本補。)葺理。後一年，於廳事側發土，獲一缶，中(葉本無「中」字，從明鈔本補。)藏金銀數百兩，郭仍封閉之，遣一介往報喬曰：「土中所窖，當是公家物，煩遣親信(明鈔本多一「者」字。)來取之。」喬報(明鈔本多一「之」字。)曰：「向者安得有閑錢(明鈔本作「金」。)可(明鈔本多「以埋」二字。)瘞，又忘(明鈔本作「棄」。)而不取哉！此殆天以賜君者，何為不受？」郭於是焚香拜賜，遂為富室。宜春人至今以兩賢為美談。(明鈔本作「至今兩賢之以為美談」。)

陳俞治巫

　　陳俞，字信仲，臨川人。豪俠好義，自京師下第歸，過謁伯姊，值其家病疫，閉門待盡，不許人來，人亦無肯至者。俞欲入，婦(明鈔本作「姊」。)止之曰：「吾家不幸，罹此大疫，(明鈔本作「」。)付之於命，無可奈何，何(葉本脱一「何」字，從明鈔本補。)為甘心召禍！」俞不聽，推户徑前，見門內所奉神像，香火甚肅，乃(明鈔本作「皆」。)巫者所設。(明鈔本多一「也」字。)俞為姊言：「凡疫癘所起，本以蒸鬱薰染而得之，安可復加閉塞，不通內外！」卽取所攜蘇合香丸十(明鈔本多一「餘」字。)枚，煎湯一大鍋，先自飲一杯，然後請姊及一家(上二字明鈔本作「家人」。)長少各飲之。(上三字明鈔本作「繼飲」。)以餘湯遍(明鈔本作「沃」。)灑房壁，(明鈔本多「上下」二字。)撤去巫具，端坐以俟之。巫入，訝門開而具撤，作色甚(明鈔本作「譙」。)怒。俞奮身出，掀髯瞪視，叱之曰：「汝何物人，敢至此！」此家子弟皆幼，病者滿屋，汝以邪術衒惑，使之(明鈔本無「之」字。)彌旬弗愈，用意安在？是直欲為盜爾！」顧僕縛之，巫猶嘵嘵辨析，將致之官，(明鈔本作「縣」。)始引伏(明鈔本作「咎」。)請罪。俞釋其縛，使自狀其過，乞從私(葉本有「受」字，從明鈔本删。)責，於是鞭之三十，盡焚其器具(上三字明鈔本作「諸器仗螺角之屬」。)而逐之。鄰里駭懾，争前非誚，俞笑不答。(上一字明鈔本作「與校」。)翌日，姊一家脱然，誚者乃服。又嘗適縣，遇凶人淩弱者，氣蓋一市，為之不平，運拳捶之死(此句明鈔本作「運鐵箠擊殺之」。)而遁。會建炎初元大赦，獲免。(葉本無上二字，從明鈔本補。)後(明鈔本多「府縣」二字。)累舉恩，得縉雲主簿以卒，終身不娶妻(上一字明鈔作「不畜」。)妾，亦奇士也。

義倡傳

　　義倡者，長沙人也，不知其姓氏。家世倡籍，善謳，尤喜秦少游樂府，得一篇，輒手筆口詠不置。久之，少游坐鉤黨南遷，道長沙，訪潭土風俗妓籍中可與言者，或言倡，遂往焉。少游初以潭去京數千里，其俗山獠夷陋，雖聞倡名，意甚易之。及見，觀其(明鈔本「觀」作「倡」，無「其」字。)姿容既美，而所居復瀟灑可人意，以為非唯自湖外來所未有，(明鈔本作「見」。)雖京洛間亦不易得。坐語間，顧見几上文一編，就視之，目曰《秦學士詞》，因取竟閲，皆己平日所作者，環視(明鈔本無上二字。)無他文。少游竊怪之，故問曰：「秦學士何人也？若何自得其詞之多？」倡不知少游也，卽具道所以，少游曰：「能歌乎？」曰：「素所習也。」少游愈益怪，曰：「樂府名家，毋慮數百，若何獨愛此乎？不惟愛之，而又習之歌之，(上十六字，明鈔本作「若何獨能此而愛之又習焉」。)若素(明鈔本作「誠」。)愛秦學士者，(明鈔本多一「耶」字。)彼秦學士亦嘗遇若乎？」曰：「妾僻陋在此，彼秦學士，京師(明鈔本作「邑」。)貴人也，焉得至此！藉令至(明鈔本作「來」。)此，豈顧妾哉！」少游乃(明鈔本作「復」。)戲曰：「若愛秦學士，徒悦其詞爾，若使親見容貌，未必然也。」倡嘆曰：「嗟乎！使(明鈔本多一「妾」字。)得見秦學士，雖為之妾御，死復何恨！」少游察其語誠，因謂曰：「若欲見秦學士，卽我是也，以朝命貶黜，因道而來此爾。」倡大驚，色若不懌者，稍稍引退，入謂母媪。有頃媪出，設位，坐少游於堂，倡冠帔立階下，北面拜。少游起且避，媪掖之坐以受。拜已，張具筵(按「筵」字似當作「延」。)飲，虛左席，示不敢抗。母子左右侍觴，酒一行，率歌少游一闋以侑之，卒飲甚懽，比夜乃罷。止少游宿，衾枕席褥，必躬設，夜分寢定，倡乃寢。先平明起，飾冠帔，奉沃匜，立帳外以待。少游感其意，為留數日，倡不敢以燕惰見，愈加敬禮。將別，囑曰：「妾不肖之身，幸得侍左右，今學士以王命不可久(明鈔本作「淹」。)留，妾又不敢從行，(明鈔本無「行」字。)恐重以為累，唯誓潔(明鈔本多一「此」字。)身以報，他日北歸，幸一過妾，妾願畢矣！」少游許之。(明鈔本作「諾」。)一別數年，少游竟死於藤。倡雖處風塵中，為人婉娩有氣節，既與少游約，因閉門謝客，獨與媪處。官府有召，辭不獲，然後往。誓不以此身負少游也。一日，晝寢寤，驚泣曰：「自吾與秦學士別，未嘗見夢，今夢來別，非吉兆也，秦其死乎！」亟遣僕順途覘之。數日得報，秦果死矣！乃謂媪曰：「吾昔以此身許秦學士，今不可以死故背之。」遂衰服以赴，行數百里，遇於旅館，將入，門者禦焉，告之故而後入。臨其喪，拊棺繞之三週，舉聲一慟而絕。左右驚救，已死矣！湖南人至今傳之，以為奇事。京口人鐘明，(葉本空一字，從明鈔本補。)將之常州校官，以聞於郡守李次山結，既為作傳，又系贊曰：「倡慕少游之才，而卒踐其言，以身事之，而歸死焉，不以存亡間，可謂義倡矣！世之言倡者，徒曰下流不足道，嗚呼！今夫士之潔其身以許人，能不負其死而不愧於倡者，幾人哉！倡雖處賤而節義若此，然其處朝廷處鄉里處親識僚友之際，而士君子其稱者，乃有愧焉！則倡之義，豈可薄邪！詩曰：『采葑采菲，無以下體。』余聞李使君結言，其先大父往持節湖湘間，至長沙，聞倡之事而嘆異之，惜其姓氏之不傳云。復書長句於後曰：「洞庭之南瀟湘浦，佳人娟娟隔秋渚。門前冠蓋但如雲，玉貌當年誰為主？風流學士淮海英，解作多情斷腸句。流傳往往過湖嶺，未見誰知心已赴。舉首却在天一方，直(明鈔本作「南」。)北中原數千里。自憐容華能幾時，相見河清不可俟。北來遷客古藤州，度湘獨弔長沙傅。天涯流落行路難，暫解征鞍聊一顧。橫波不作常人看，邂逅乃慰平生慕。蘭堂置酒羅饈珍，明燭燒膏為延佇。清歌宛轉遶梁塵，博山空濛散烟霧。雕床斗帳芙蓉褥，上有鴛鴦合懽被。紅顏深夜承燕娛，玉筍清晨奉巾屨。匆匆不盡新知樂，惟有此身為君許。但説恩情有重來，何期一表歲將暮。午枕孤眠魂夢驚，夢君來別如平生。與君已別復何別，此別無乃非吉徵！萬里海風掀雪浪，魂招不歸竟長往。效死君前君不知，向來宿約無期爽。君不見二妃追舜號蒼梧，恨染湘竹終不枯。無情湘水自東注，至今斑笋盈江隅。屈原《九歌》豈不好，煎膠續絃千古無。我今試作《義倡傳》，尚使風期後來見！」

吴任鈞

　　政和間，學校方盛，諸州士子坌集泮宮，出必冠帶。餘干縣帽匠吴翁，徙居饒城，謂之「吴紗帽」，日與諸生接，觀其濟濟，心慕焉。教子任鈞使讀書，鈞少而警拔，于經學穎悟有得。(上四字明鈔本作「有悟入處」。)其(明鈔本無「其」字。)比鄰史老，與吴翁相好，雖為市賈，亦重儒術，欲以女歸鈞。結約既定，鈞被貢入京，因適市，遇道人，戴碧綸巾，著寬白布裘，衣冠甚偉，持大扇，書善相字，迎謂曰：「秀才勉旃，行作官人矣！」鈞心喜之，自念如其言，豈不能於京華貴家及鄉里富室擇佳婚，(此句明鈔本作「精擇昏對」。)奉二親甘旨，顧惓惓一民女哉！但以父所約，又畏義，弗能決。他日，復遇其人，語之曰：「君得無有負心事乎？吾前相有變(上三字明鈔本作「説不然」。)矣！」鈞抵言無之，道人曰：「吾非能知人心，大抵觀人骨法神氣，要以陰德紋為先。今已散漫，不復可觀，前程豈有亨理。」語畢，鈞歸館，(明鈔本「館」字作「寓舍」。)痛自悔責。逮夜，捧香於庭下，控首告天曰：「任鈞向起妄念，宜受罪罰，願洗心改過，(上二字明鈔本作「自新」。)幸得名成，當走馬為史氏壻，不渝舊約。」九頓首謝過，乃就寢。經旬，又見道人於眾中，喜而言曰：「君必登科無疑，前者之色隱起不少變，由此得志矣！」從而叩其他，不告而去。是歲鈞果以貢士起家，仕至提舉江西常平，史氏遂偕老。鈞每為人言，使知一念之間不宜欺心者如此。

英州太守

　　劉器之謫英州，宰相章子厚必欲置諸死地。福唐人林某，以書生晚得官，用縣尉捕盜賞格改秩，入京，往謁章曰：「嶺外小郡，於銓法注知縣資敍，今英州見闕，計資可擬，願得從堂除，冀為相公了公事。」章悟其意，答曰：「君能舉職，當遂以轉運判官奉處。」林生甚喜，兼程南去，不兩月，及境，郡僚出迎。劉公不攜妻孥，但從(明鈔本作「挾」。)一道人寓近郊五里山寺。道人與孔目吏善，是日，垂泣告劉曰：「適孔目密報，新使君(葉本無「君」字，從明鈔本補。)舉措殊不佳，未交印，已諭都監使(葉本作「吏」，從明鈔本改。)引軍圍寺，以三更鳴鐘，將加害。命我速引避，我不忍也。公必不免，乞自為計，不可坐待迫辱。」(明鈔本多「語訖」二字。)執手大慟。劉咄之曰：「人之生死前定，何用懼？汝出家學道，見識乃爾！」劉好食雞粥，率以二更食，然後睡，至是謂之曰：「吾當卽就寢，安神定志以俟之，汝為吾作粥。」俄頃，鼻息栩栩然。道人泣不止，淚落粥中，忽聞鐘聲，急撼劉覺。雞猶未熟，強盡一器。明燭作家書，已而寂無所聞，遣僕視外間，不見一人危坐待旦。始知林生纔到，徑詣郡齋，自謂得策，趨上堂，不覺蹴户限僕地，立死。鐘聲者，乃無常所擊云。宣和中，吴傅(原作「傳」，今改。)朋見劉公於宋都，親聆其説，云使此人遲半日死，則必墮危即矣！

鼎州兵妻

　　紹興初，湖湘多盜。程平國待制守鼎州數年，政以猛聞，其治軍理民，不拘法制，令行禁止。營兵周祐妻，告夫死無以自存，乞改嫁。程與之錢，使殮死者，而從其請。此婦已先與同營李平姦，視祐如路人，祐病，不侍粥(明鈔本作「湯」。)藥，(明鈔本多一「迨」字。)病困，氣猶(葉本無「猶」字，從明鈔本補。)未絕，卽委之而去。後旬餘，程奉詔赴闕，行之日，祐適少愈，自力扶杖來訴。程使伏於屏，命召婦。婦整容易服，抱所乳嬰兒至，程扣之曰：「汝前夫安在？」曰：「亡矣。」曰：「曾葬否？」(此句明鈔本作「曾埋葬乎」。)曰：「卽日掩棺，瘞之近郊矣！」程嘻笑呼祐出，婦矍然低首，無所措。程問祐：「今以還汝，欲之乎？」曰：「渠已相背負，復(明鈔本作「雖」。)歸無益，不願也。」程顧軍吏，斬其首，上馬而馳。婦尸在地，嬰兒猶食其乳不輟。少頃，祐亦死。蓋此婦當誅，故委曲如是，使周祐先半日死，則婦倖免矣！(程之子禧説。)

何隆拾券

　　饒州市老何隆，乾道二年在兵籍。嘗行至茶邸，見桌上有官券一沓，不知其數，略無守者，乃取之。持歸置木匣內，候來訪者，將審實以還，自午至暮悄然。隆只一壻鄭郎，及出街，忘與之言，正逢人執券博錢，心疑之，到家視匣，封閉如初，為炸終夕不敢寐。明日，遇市民董三云：「我妹(明鈔本作「姊」，下同。)夫在提刑衙，交領官會子三百道，纔出門，更不記得頓放何處，今愁惱欲投死。」妹夫者，掌錢庫子(明鈔本作「典」。)包興也。遂詣包氏，見其夫婦相對顰蹙，問其故，所言與董合。隆引包往張山人鋪占卜，已而言：「汝放下憂心，此物恰是我收得。」拉還舍，悉以授之，三百道一無所欠。包拜謝，願分獻之，隆辭不納。久之得病，從其貸錢三百文，包弗與。(此下，明鈔本多「後包因他事遠戍而隆病霍然家亦温飽於是」十八字。)鄱陽人共嘆隆獲無望之財，捨而不取為可嘉；包負恩不義，雖已罹黥配，未必保厥終也！隆今八十餘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