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堅志/志補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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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堅志補卷第二十(八事)

桂林秀才

　　樂平向十郎者，為商，往來(明鈔本多「貿易」二字。)湖廣諸郡。嘗販茜柸數十篋之桂林，值久雨，憩僧寺中。天乍晴，悉出茜(上二字明鈔本作「發篋」。)曝于庭。(明鈔本多一「下」字。)俄一人儒衣入門，相揖問勞，委曲如舊交。良久，率爾言曰：「尊客(上二字葉本作「君之」，從明鈔本改。)此物能捐十之一見贈乎？」向笑曰：「鄙人不遠數千里來貿易，以覬錙銖之息，歸養妻孥，不幸困於雨，進退無計，君何為出此言？且素昧平生，何緣(上七字明鈔本作「且平生未嘗半面，有何因緣便令」。)損己以相餽，豈故相戲邪？」其人卑躬下氣，求之不已。向大怒，極口詆之，則熟視微笑而去。少頃，所曝茜皆變白色，欲腐。向驚疑莫測，一僧在旁，密語之曰：「此子精於南法，非特能變幻百物，亦能害人。」向愁慘(明鈔本多一「啜」字。)泣曰：「為之奈何？」僧曰：「吾知之久矣，見之熟矣，彼固不敢犯我，然以其挾妖，欺天害人以自利，心惡之。今知客反掌受禍，詎宜忍不言！此子技至精，儕輩莫及。獨此東去十里外有老僧能制之，而其居隱邃，人所不識。客誠能虔心切訪，盡力哀祈，當轉禍為福。不然，無濟也。」向拜謝，如教亟往訪之，則荒榛蔽目，絕無人跡，蕭然一草舍，不蔽風雨。老僧瞢騰獨坐，向趨拜致敬，跪以情白。拒之甚堅，曰：「吾厭苦世紛，屏跡待盡，安有所謂道術哉！且何人饒舌為汝道？」向洒涕悲鳴，拜以百數，乃頷(葉本作「肯」，從明鈔本改。)首。呼入室，取丹書小符一紙，付之曰：「汝歸，就曝(明鈔本多一「茜」字。)處，以大釘釘之，勿令盡。彼若來悔伏，則取而縱之。」向歸，用其説，未瞬息間，茜色如故。秀才者復來，遍體腫脹，氣息纔屬，令二僕扶持，蹣跚悔謝曰：「昨聊與客戲爾，何至是？所攜貨既無傷，幸舍我。」向為去釘，其人漸平復如初，鄭重而出。別有告者曰：(葉本無「曰」字，從明鈔本補。)「彼非真感君賜也，業已相負，釁隙既成，必謀報怨，將何以待之！」向益懼，又奔詣老僧。僧曰：「若果爾，宜重釘此符，令没入地，除妖以寧一方，吾之志也。」向謹奉教，符纔没地，外間争相傳告云：「秀才暴卒矣。」是事本吾邑向元伯侍郎族黨所致，而鄉人皆不知，後聞何德揚始言之。

潘成擊鳥

　　廣州人潘成，販香藥如成都，弛擔村邸，遇一道人謂曰：「君每食時，倘有鳥鵲及異物登几剥啄時，切不可食其餘，仍須尾逐之，俟其落處急擊，將有所獲。」越三日，潘方食，有大鳥自外飛入，見人不懼，舒(上三字明鈔本作「無懼意」。)徐就器中攫食。潘憶道人語，急擊之。鳥突起，潘攜梃奔逐，鳥翔飛而去，離地只數尺，終不能高舉。約二十里，力乏墜地，化為老嫗。又擊之，嫗悲鳴求納金贖命，乃相隨行。又十許里，到江岸小山下，有茆廬，一女子年可十五六出迎，置酒相款。其家雖觸事野寂，而酒饌精潔，器用雅素，俱用白金為之。酒罷，女奉黃金十兩與客，潘甚喜，忘其為異物也，遽受而辭歸。告其逆旅主人，且將同訪，黎明復往，一無所見，蓋此嫗習幻術者云。

沈子與僕

　　沈點，字子與，臨安人。徙居會稽，以進取不利，入蜀謁親，因留十年。雇一僕使令，喜其解事，挈之東行。道經巴東，過村市，詣店買麵，坐良久，店傭供他客食竟，而故不及沈。其僕怒，且慮其有他志，白沈作計捨去。行數里，腹忽微脹，僕曰：「已墮他術中，當且住，作計解禳。」乃買錢索十餘條，使沈緊繫其腰，僕亦如之。(明鈔本多「脹不已」。)久焉，索皆斷，脹亦隨消。僕賀曰：「我無事矣，彼賊卽當奔來告我矣。」復前進，可二十里，果有男女相續汗喘而至，呼拜乞命，曰：「恰不合妄觸尊官，乞恩垂慈赦罪。」沈固不知也，無以答。僕語之曰：「爾家竈已是壞了，不可用。」其眾(眾本無上二十六字，從明鈔本補。)復哀祈，乃就地捻土一塊與之。(上二字明鈔本作「揉碎付之」。)皆巽謝而去。旋以問僕，僕云：「彼家習妖法，不謂我亦能之。既不獲害我，當自(上二字明鈔本作「則反」。)受其殃。蓋自索斷之後，彼竈不復可然火，雖終日加薪，不能爇。一竈之費，須三四(明鈔本多一「十」字。)千錢，聊以困之。其家正被病，竈復不然，唯有死耳。得吾土屑服之，乃可定耳。」沈屢以語人，道路之難，有如此夫。(上八字明鈔本作「言道途之艱難如此」。)

梁僕毛公

　　福唐梁緄，居城中。嘗往其鄉永福縣視田，一僕毛公操舟，半途值暮，望遠岸民家男女雜沓，若有所營。毛語梁曰：「彼方賽神，當往求酒肉來獻。」即蕝茅拋之，微作叱咤，良久，寂無應者。毛窘怖失措，亟入舟中，舉一盆覆其首。俄，風雲晦冥，異響(葉本無上二字，從明鈔本補。)嘈囋，小舟摇趕如舞，一物鏗然有聲，墜盆上，若刀劍之臨。已而響止風息，盆碎為四五片，但有半破蘆管在焉。毛喜而出曰：「彼伎倆極矣，本只是寄個消息去，戲覓祭餘酒食，(葉本無上二字，從明鈔本補。)不料他便起惡意，反要相害。今殺之不難，不欲為官人作業，且當小報之。」乃拈亂稈一把，置煴火焉。其居應時烟起焰合，轉盼間，焚室廬幾半。主人率徒侶十餘輩，攜酒一壺，豚蹄一雙，奔造水次，見毛遜謝曰：「若早知是毛公，自當祗奉，何意却成激觸，願恕其罪，納此微物。」毛為撲滅稈烟，彼家炎炎方熾，隨手頓息，但已焚者不可救耳。永福人大約好奉妖術，而毛技最高，故勝之也。兩下皆洞曉，若外人遇之，危矣，緄乃吾族外孫壻，為大兒説。

董氏子學法

　　信州貴溪龍虎山，世為張天師傳正一教籙之地，而後山巫祝所習，謂之南法，乃邪術也。能使平地成川，瓦石飛擊，敗壞酒稼，鼓扇疾疫，其餘小伎作戲，更多有之。吾鄉樂平白石村董氏子，年少輕浮，往求侮惑婦女之術，得一呪訣，能使婦人自脱衣裳，喜而歸。疑驗其信否，先呼妻試之。便覺遍身奇癢，又若蜂蠆入懷，爬搔拂撮，無可奈何，亟脱上衣，已而袴履皆自墮，遂登榻仰卧。(此句明鈔本作「閉户登牀，引被自覆」。)此子詫所學已成，旋取衣使再著，不復可著體，皆滑撻如油，蓋向來貪於亟還家試法，不暇問(明鈔本作「竟」。)其返服之法。窘撓經日，告妻，將再往盡其術，(上二字明鈔本作「訪之」。)妻子不勝羞愧，自縊而死。

神霄宮醮

　　林靈素於神霄宮夜醮，垂簾殿上，設神霄王青華帝君及九華安妃韓君丈人位。至三鼓，命幕士撤燭立簾外，初聞風雷繞簷，若有巡索，繼見火光中數輪離地丈許翔走，(明鈔本多「於內」二字。)空中仙靈跨躡龍鸞。環珮之聲鏗然可聽。俄聞雲間傳呼內侍姓名者，全類至尊玉音，擲下所書符篆，墨色猶濕，已而寂然如初。始復張燭，先列酒滿大銀盌，至是罄無餘瀝，果盤殼核滿地。是時都人相傳靈素神異，雖至尊亦敬嘆，不知(明鈔本多一「其」字。)所以然。葛楚輔丞相云：「紹興末年，湖州旌村曹巡檢，京師人，故隸名宿衞，能談宣和舊事。嘗言鄭太師家命道士章醮，別有道人來，哂其無術，請鄭掃潔廷宇，先期齋戒，盛具鋪列。明日初夜，家人肅立廷下，內外謦欬不聞。忽仙樂玲玲，從空而來，乘(明鈔本無「而來」二字，「乘」作「垂」。)綵雲下至(明鈔本作「顧」。)祠所，伶官執笙簫合樂于前，女童七八人，履虛而行，歌舞自若，而神官仙眾逍遥于(明鈔本作「居」。)後。頃之，雲烟蔽覆，對面不相見。一大聲如淨鞭鳴蹕，隨卽寂然，道人不復見，供器皆用金銀，並無一存。鄭氏知墮術士計中，又畏禁中傳説，謂其夜祭神，不敢(葉本無上二字，從明鈔本補。)誦言。蓋此夕為奸詐者，盡散樂也。烟雲五色者，以(葉本無上二字，從明鈔本補。)焰硝硫磺所為，(上二字葉本作「之屬」，從明鈔本改。)如戲場弄獅象口中所吐氣。女童皆踏索踢弄小倡，先繫索於屋角獸頭上，踐之以行，故望見者以為履空。其他神仙，悉老伶為之，巡檢亦個中人也。然則神霄之事，疑若此云！

章仲駿遊仙夢

　　章騆仲駿，舊居無錫縣之斗城，年二十五歲時，病傷寒旬餘，口鼻中如墨，眼陷舌枯，四肢不能伸屈，湯飲俱絕。醫謂必死，家人(明鈔本多「莫敢近」三字。)置棺以俟，(上二字明鈔本作「於傍」。)命僧候之，(此句明鈔本作「使僧智通伺之」。)肌冷卽殮。是夕夢皂衣(明鈔本多一「吏」字。)卒二十餘人來，大略如迎新官，甚謹畏。一吏前揖請行，卽隨以往。自所居至前橋，登大黑舫，月明如晝，章憑舷觀玩，迤□出九曲盤龍港，經獨山門，入太湖，望向北諸山，詢為何處，吏曰：「宜興張公洞也。」章云：「久聞此洞佳勝，每欲遊未暇，今試一往。」從者皆不可，曰：「彼中候官人甚急，豈宜他之。」章怒曰：「那由汝輩！」叱使行，遂溯山而往。抵岸，已有籠燭火炬數道士前迎，問觀主為誰，曰：「趙繼章也。」繼章向往無錫明陽觀，與章善，遂相引入洞下瞰。闌楯詰曲，石岩兩壁，衣冠儼(明鈔本作「森」。)列，如仙人狀。石燕時時飛舞，俯視水一泓，明澈可鑒。一仙人招章云：「與汝兩仙栗，當對我食之。」章止食一枚，欲留一以遺母及兄弟。仙人再迫之，僅留其半。挽仙所着衣，皆軟如泥。又念取此泥作丸，必能益人壽考，遂竊而握之。行數步，回視岩頂有光，一穴如井口，旁人曰：「此乃出洞處。」遂出。趨舟次，羣吏皆喜，既登，又叱回棹，操篙者不從，復怒駡之，不得已而返。及家，大門中門皆閉，以足踢開，徑至房就寢。少頃睡覺，窗户明亮，呼婢取衣，智通驚走，報其兄皆來，猶疑其發狂，熟視面色，儼然如常時。兩手猶握拳，卽日履地，飲食起居平復。時紹興癸酉二月。後有從張公洞來者，告以夢，與所見皆同，無少差，知觀果繼章也。仲駿自説。

大乾廟

　　邵武惠應廟，在軍西五十里大乾山，閩士多往祈禱。郡人張鳳以紹興甲子冠鄉薦，既下第，丁卯再試，欲改賦為經義。夢僧持鉢，中有詩曰：「賦中千里極歸依，衣鉢成章露翠微。」乃止，用賦得魁薦。(上五字明鈔本作「仍用賦遂復魁薦」。)千里者，重字也。高中得詩曰：「碧瓦朱簷天外聳，黃花六葉掌中開。」纔及第，娶黃司業女六娘者為妻。碧瓦朱簷，高字也。建安詹必勝兄弟三人得詩曰：「萬里無雲天一色，秋風吹起鴈行高。」紙上倒書之。紹興己卯秋闈同預薦，季弟名居上，仲次之，兄在最後。葉堯(明鈔本作「克」。)明得詩曰：「十日陰泥雨，皇都喜乍晴。浪平龍角穩，風細馬蹄輕。」遂登科。延平鄭良臣赴舉，其父祈焉，夢(明鈔本多「判官送」三字。)詩曰：「筆頭掃落三千士，賜與君家一二名。」良臣是年以第三名薦。鄧似愷乾道戊子祈(明鈔本作「歲」。)得詩曰：「戊月年逢鼠，水邊少人武。雙劍鬬高飛，萬人看遠舉。」乃更名遠舉，卽獲解，遂策名。鄧生沙縣人，季(明鈔本作「李」。)友直兄弟，夢攜手同行，有人荷鎗連呼曰：「得了，得了！」果同預計偕。又占省試，夢廊下人出相揖曰：「不用問，兄弟連標，皆如其言。」曹薦與弟惠赴試，夢殿上人持榜下，問之，曰：「解榜也。」薦乞觀，有曹利用、曹利建姓名，乃皆易名以應之，果中選。獨李子和者，將赴太學補試，臨行祈夢，得詩云：「瓊奴耳畔低低語，争乞釵頭利市花。」覺而與親朋言，良以為吉。然入太學半年，不幸死，瘞於臨安漏澤園。旁一塚標云「弟子瓊奴葬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