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堅志/支景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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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堅支景卷第五(十四事)

臨安吏髙生

　　朱思彥則淳熙初知臨安縣，因鉤校官物，得押録高生盜侵之過。其妻尤貪冒，每攬鄉民納官錢，詐給印録(呂本作「抄」。)而私其直。時髙以事上府，先逮妻送獄。高歸，詢詰之，應荅殊不遜，遂併鞫治。囚繫月餘，日加絣訊。一夕，丞巡牢，二人哀泣，言楚毒已極，恐無生理，丞惻然憐之，會朱延過客飲宴，席未散，乃為破械出之，使潛竄跡。明日，丞詣縣與朱言：「高某為胥長，而夫婦盜沒民錢，且對長官咆哮，誠宜痛治，然久在囹圄，昨夜呼其名，已困頓不能應，不免責出之，旋聞皆到家卽死。幸不隕於獄，不必彰聞，其子亦願殮瘞，既従其請矣，失於顓擅，此請悚然。」朱喜丞之同嫉惡，又處事委曲無跡，致詞言謝。迨反室，復念彼罪不至死，一旦併命，異時豈不累己，正不然，將有陰譴寃祟之撓。自是寢食為之不寧，遂見二鬼，裸形被髮，箠痕遍體，徑前挽衣裾曰：「我罪不過徒隸，乃淪冥塗，又使縣丞屏去體骨，慘忍如是，非得爾往地下證辨，斷無相捨之理。」朱噤不得對，遂感疾，鬼朝夕在傍。丞來問疾，朱告之故，且曰：「思不忍一時之憤，至不可悔，今又奚言？」丞笑曰：「兩人實不死，吾憫其困而脱之，匿諸邑下親戚家，而紿以亡告耳。」朱曰：「若是則日日(呂本作「日夕」。)現形吾前者為何人？」丞曰：「此憂疑太過所致，當呼使來。」甫經宿，果至，拜於堦下。朱登時心志豁然，厥疾頓愈，命髙復故役焉。或又言朱所治胥真死而常出為厲，任漢陽復州守時，恍惚見高入府，猶怒閽人不誰何及兵校不捉搦，皆決杖，有黥配者。郡民知曩事，莫敢白。至今未能安泰云。

許六郎

　　湖州城南市民許六者，本以鍋(葉本作「貨」。)餅餌蓼糤為生，人呼曰許糖餅。獲利日給，稍有寛餘，因出子本錢於里閭之急缺者，取息比他處稍多，家業漸進，遂有六郎之稱。乾道六年，病死。其甥女嫁秀州魏塘陳氏，鄰家牝犬生三子，其一白色，腹下有褐毛五字曰「湖州許六郎」。甥女往視，信然，使其夫持千錢買之，未忍報許子。而許氏為亡者設三七齋會，一家皆夢見之，泣訴云：「我在生無顯過，只緣放錢取利，(葉本多「太多」二字。)致貧民不能償，或鬻妻賣子，坐此墮犬身。猶幸生於陳婿之鄰，外甥已贖我，可便取歸。然不過一百日，則業緣盡矣。」明日，其子卽遣僕往陳氏，甫到，乳犬迎門摇尾。僕以絮窩負之歸，至家，據主席而坐，兩眼淚落。妻子不勝悲惋，豢育盡志，滿百日果亡。

童七屠

　　台州近城三十里(葉本多一「外」字。)有小寺，亦(明鈔本作「名」。)曰徑山。路口有屠者童七，累(葉本作「家」。)世以刺豕為業，每歲不啻千數，又轉販於城市中，専用以肥其家。淳熙初元歲夕，家人夢(葉本多一「其」字。)先亡祖考盡集，云：「因小七不改故業，我等皆已十餘次作豬，(葉本多「來宰」二字。)死於其手。今圏中所蓄，總是我輩。然還債已足，切勿更加殺害。」至旦，往視之，羣豕首悉變為人，若祖，若父，若伯叔，若姑姊妹，(葉本多一「姪」字。)皆悲酸出言，大略與昨夢所告等，而下體固畜類(上三字葉本作「則猪」。)也。頃之復故，而外人無所見。童遽空羣(上四字葉本作「童以屋」。)捨入寺，且飯僧懴佛，痛自洗悔，而改貨紗帛以自給，至今猶存。

淳安潘翁

　　紹興二十五年，忠翊郎刁端禮隨所親邵運使往江西，經嚴州淳安道上，晚泊旅邸。日未暮，乃縱步村徑二三里，入一村舍少憩，見主家夫婦舂穀，問其姓氏，曰：「姓潘。」婦瀹茗以進，聞旁舍窸窣有聲，試窺之，乃一無頭人織草履，運手快疾。刁大驚愕，扣潘生，生曰：「此吾父潘翁也。宣和庚子歲，遭婺源方賊之亂，斬首而死。某偶逃外得脱，還訪尸於積骸中，尚可辨認，舁而(按：此句似有脱誤。葉本無「而」字。)以歸，手足猶能動，肌體皆温。不忍殮殯，唯造小函，寘首埋於屋後，而用藥傅斷處。其後瘡愈，別生一竅，欲飲食則啾啾然，徐灌以粥湯，故賴以活。今三十六年，翁已七十矣。」刁亟反僦邸，神志恍然不寧者累日。後每思之，毛髮輒洒淅也。《已志》所書廣民亦如此焉。

湯教授妾

　　湯衡平甫，臨安人。登進士第，待某州教授闕。就上饒王侍郎家館舍，攜帑(「帑」當作「孥」。)寓於門屋之側。乾道中，王氏遭火災，焚燒俱盡。湯妻得驚疾致亡，窆於彼處。湯後至都城買一妾，頗有色藝，悉取故妻箱笥首飾付之。嘗以清明節上冢，將偕遊山，未及行，白晝見妻舉手搦妾，碎其冠珥裳衣，肆擊移時乃没。舉室怖駭，又不敢招邀巫法驅禦。湯於是為檢拾遺物，可直千緡，盡付寺觀，追營薦焉。妾病踰月方愈，影響亦絶。

高子潤

　　文林郎高子潤，淳熙庚子歲為真州判官。因被疾，夜夢神人告云：「汝生前作官，誤斷公事，陷一平人於死。今雖隔世，猶日日伺隙欲償寃對。以吾衞護之故，未能前，然恐終不能庇汝。若能急納禄，不獨可以延年，兼此鬼亦不復為祟矣。」高寤，以告妻子，使治歸裝。明旦白郡守，乞致仕，守留之甚力，髙詳舉昨夢云：「儻知而不去，恐不能脱死。」守愴然，卽從其請，上諸朝，時相嘉其恬退，奏於合遷秩上更加一官。歸秀州，居東門之外，一意治生，遂為富室，且賦性倜儻，有氣義。高氏巨族也，姻黨至多，以窮來言者必蒙其恵。或云方夢神人時，他有緒訓，既不為人言，故莫能審。

鄭四客

　　鄭四客，台州仙居人，為林通判家佃户。後稍有儲羨，或出入販貿紗帛海物。淳熙二年，偕其僕陳二負擔至摘星嶺，鄭有姑，嫁於嶺西十里間，將由徑路往訪之。日色已晚，忽值暴雨，不能前。遇一空屋，趨入泊憩，旋敲石取火，折葦籬炊燃。(呂本多一「覺」字。)積槀下若有物蝡動，視之，乃三乳虎，亟以隨身矛刺殺之，而用他木撐閉門户。少焉，聞撞扉聲極猛，窺諸隙中，蓋兩大虎，其一銜物長數尺，頓於地，其一舉爪穿閾中，意欲突入。鄭以利刃斷其三爪，兩虎皆捨去。良久審聴，如人呻吟，莫敢啓關。迨旦出視，乃通判之女，為虎所搏，幸無損傷。鄭負以下山，迤邐回縣，送歸林氏。一家方聚哭，不勝喜，厚謝鄭生。鄭因此小贍，亦懲虎暴，不復為商矣。

聖七娘

　　建炎初，車駕駐蹕楊州。中原士大夫避地來南，多不暇挈家。淄川姜廷言到行在參選，以母夫人與弟孚言已離鄉在道，久不得家書，日夕憂惱，邦人盛稱女巫聖七娘者行穢跡法通靈，能預知未來事，乃造其家，焚香默禱。才入門，見巫蓋盛年女子，已跣足立於通紅火磚之上，首戴熱。(呂本多一「鏊」字。)神將方降，卽云：「迪功郎，監潭中南岳廟。」姜跪問母與弟消息，「更十日當知，又三日可相見。」姜聞語敬拜，積憂稍釋。恰旬日，果得書。又三日，家人皆至。姜悲喜交集，厚致錢往謝。一切弗受，唯留香燭幡花而已。姜後為工部侍郎，每為客道此。

呂徳卿夢

　　呂徳卿自贛州石城宰滿秩赴調，夢人持牓子來謁曰：「前信州通判洪朝奉。」其字廣長二寸許，蓋予大兒也。前此無一面之雅，敍致但云：「以家君於門下託契，故願識面，今亦將相與周旋矣。」覺而熟念，不能測。時大兒已除倅福州，既還鄉里。後數月，呂受甲寅覃霈遷秩之命，告中乃載云：「洪<木莘>等五人擬官如右。」遂同轉朝散郎，始憶前夢。(右九事皆呂德卿説。)

范諤妻

　　范諤，字昌言，夷陵人。好學工文。娶白雲郭先生頤正女為妻，夫婦絶相歡。年過三十而郭氏死，諤夢之如平生。挽其裾曰：「與我同行。」諤謝曰：「汝不忘疇昔，恩義至厚，吾亦何辭？但親老子弱，勢難如願耳。」郭曰：「既不可同歸，須勿赴省試乃可。」自是諤屢舉於春宮，(「宮」當作「官」。)每在塗，惴惴然恐蹈不測，雖無所患苦，竟坎凛 (「凛」當作「壈」)不第以没。勿赴省試之語，斯其兆與？(順正姪李勇説。)

伍相授賦

　　建昌李朝隱，字兼美，其家素事伍子胥之神甚謹，民俗呼為相王，有禱必應。李在太學，以寇至守城得免舉，夢神遣駛卒示以賦一首，其題曰《光武同符髙祖》。夢覺，不能記憶。次夜再夢，且使熟讀，遂悉記之。紹興辛亥，江東、西舉子類試於饒州，正用前句作賦題，遂奏名。後官至左通直郎。

董性之母

　　饒州徳興縣常豐村士人董性之，母李氏，淳熙十二年五月，苦腹疾，是時村墅間多嬰此患。李疾勢日進，七月九日夜半，氣息不續。家人相守啜泣，棺殮衣衾，悉已辨治。天時正暑，須明卽就木。翌日卯刻，微若欠伸，扶起坐，乃言曰：「吾始落冥境，初行平陸曠野數里許，入大城，聞人聲嘈嘈，而眼界絶闇，一無所睹。自分必死矣，以口語心曰：『吾受持《觀音普門品經》凡三十年，未嘗少懈，今一旦入鬼録，佛如有靈，不無覬幸。』於是大聲疾呼救苦觀音世菩薩，僅百聲，恍若有以右手把吾左臂而偕行者，纔三十餘步，漸覺光明如晝。乃一婦人，瓔珞被體，璀璨照耀，香氣芬郁，好相端嚴。吾知為菩薩示現，告使救命，應曰：『爾數已盡，緣善根素具，故來相援，宜急歸勿留，更半紀復相見。』吾方作禮敬謝，則舉步愈髙，相距愈逺，指西方而去。遥望幡蓋導前，金碧輝晃，使人蕩心駭目，旋如夢覺，不知身之卧此榻也。」自是康樂安平。後五歲，紹熙元年八月十七日，無疾坐逝。性之自為文記其事云。

董參政

　　廬陵董體仁參政(徳元)，累舉不第，用特恩得州助教。貧甚，無以自養，乃従富人家書館。紹興丁卯秋試，諸生有赴漕臺請舉者，欲使偕入貢場，董年時已髙，無復有功名奮飛志，不肯往，強挽以東。道過臨江，郡守彭子從(合)，鄉人也，視其刺字曰：「老榜官耳，何足道。」略不加恤。是歲預薦選，次年南省奏名，廷試居第一，以有官之故，詔升王宣子居上，而董次之，恩例與大魁等，得左承事郎，僉書鎮南軍判官。歸次臨江，彭守遣介持公狀迎候，董批絶句於紙尾曰：「黃牒初開墨未乾，君恩重許拜金鑾。故鄉知己來相迓，便是從前老榜官。」彭聞之慚悔。自是六七年，董驟進用為侍御史，彭不敢出求官。已而董執政，適揆路虛席，遂行相事，起彭為廣東使者，人善其能捐怨云。

南岳廟梁［「岳」目録作「嶽」］

　　淳熙中，南岳廟火，詔潭州重修，命湘潭令薛大圭督役。所用材木絶大，深山窮谷，求取殆遍，而正殿缺一梁，當長五丈而徑五六尺者乃中度，搜訪不可得。或言湘潭境內黃岡白馬大王廟前有巨杉，其髙戛雲，他處所產皆莫及，今將集事，非此木不可，但廟神靈威怖人，那復敢近。薛審訪得實，卽具文牒，遣邑尉王以寧焚於廟下，然後領工匠百輩，厲斤斧伐木。至其傍，見長蛇蟠踞根株，匠手顫股栗，拱立相視。尉遣人馳報薛，薛策馬親詣廟，致牲牢酒醴，敬禱曰：「此方壤地，皆嶽帝所司。今崇建宮宇，出於制敕，區區一木，當以為棟樑之用，尚何愛惜哉！」取杯珓擲之，得吉卜。於是百斧並進，聞樹杪鏘然如劍戟聲，匠懼欲止，薛不聽。明日，樹根汁出如血，迸流滿地，大聲如雷，樹既斷，而盤空旋繞，欲墮不墮。薛麾眾趨避，復白神云：「既已許我，願勿以聲響靈異動人。」如是者踰時方仆。還謁廟奠謝，神像遍體悉拆裂，觀者落膽，疑樹蛇是其精魂云。(薛之子天騏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