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堅志/支甲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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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堅支甲卷第十(十三事)

海王三

　　甲志載泉州海客遇島上婦人事，今山陽海王三者亦似之。王之父賈泉南，航巨浸，為風濤敗舟，同載數十人俱溺。王得一板自托，任其簸蕩，到一島嶼傍，遂陟岸行山間，幽花異木，珍禽怪獸，多中土所未識，而風氣和柔，不類蠻嶠，所至空曠，更無居人。王憩於大木下，莫知所屆。忽見一女子至，問曰：「汝是甚處人？如何到此？」王以舟行遭溺吿，女曰：「然則隨我去。」女容狀頗秀美，發長委地，不梳掠，語言可通曉，舉體無絲縷樸樕蔽形。王不能測其為人耶，為異物耶，默念業已墮他境，一身無歸，亦將畢命豺虎，死可立待，不若姑聽之，乃從而下山。抵一洞，深杳潔邃，晃耀常如正晝，蓋其所處，但不設庖爨。女留與同居，朝暮飼以果實，戒使勿妄出。王雖無衣衾可换易，幸其地不甚覺寒暑，故(葉本多一「亦」字。)可度。歲餘，生一子。迨及周晬，女採果未還，王信步往水涯，適有客舟避風於岸隩，認其人，皆舊識也，急入洞抱兒至，徑登之。女繼來，度不可及，呼王姓名而罵之，極口悲啼，撲地(葉本多一「氣」字。)幾絶。王從篷底舉手謝之，亦為掩涕。此舟已張帆，乃得歸楚。兒既長，楚人目為海王三，紹興間猶存。

山明逺

　　山明逺，滄州人，字彥徳。其先亦衣冠之族，至明逺益貧，無室家可依，乃行游濱、棣間，以干謁為習。或終朝不得食，兩足蠒困，偃休(呂本作「傴僂」。)於道傍，冀一飽不可致。而又為渴所驅，出飲水濱，回坐大木下。良久，一兔過前，疾步擒取之，剥啖不遺臠肉，殊覺甘美。因自念：林麓之間，熊虎狼豹專以搏噬狐鹿豚兔豢養其軀，山顛谷口，其樂無極，吾為人而顧不如，可憐也哉！既飽出行，值日暮，訪野老黃若虛家求宿。黃嘗入道，素好客，見之喜，置酒延留，劇談滚滚不倦。酒酣，遂言食生鮮之適。黃聞而疑懼，細視其面目，頗與人殊，以為畜類變怪，潛起呼羣犬噪逐之。明逺趨下階，呼鳴數聲，化為黒狼，攫一犬而去，不復可尋迹。黃後至滄州，詢其族胄，茫不知所在矣。

蔣堅食牛

　　日者蔣堅，金陵人。乾道元年，游術江左，至鄱陽，就邸舍赴卜肆，其學精於六壬，為士大夫所稱道，遂留之不去。有母存，事之甚謹。淳熙癸卯四月，堅抱疾，當昏困間，見數人皆執火炬造其室，喧呼雜鬧，大呼其姓名，出文牒一通曰：「奉命來拘堅。」堅欲拒而不能，隨之去。至中途，有六七十人偕行。約兩時頃，到王者所居，一使引由西廂過，幽暗不可辨，入立庭下。王端坐殿上，吏高唱云：「追某人某人到。」逐一前點名，朱衣吏呈閲案牘，皆押而西。望東廂光明如晝，悄無人得往。王獨留堅，問曰：「汝平生好食子母牛肉，罪業深固，今當受其苦楚。」堅驚怖答曰：「雖好此味，但遇屠者市肉則買之，未嘗親殺也。」王曰：「以汝嗜此，故屠人宰殺以奉汝，烏得無罪？而敢飾詞抵諱，何也？」堅曰：「堅雖有罪，死不足惜。但老母年七十六歲，自是無人給飦粥，為將奈何？」王笑曰：「予亦知汝孝於母，特放汝還，從今不得再食牛矣。」堅再拜謝，王敕一卒送之歸，瞿然而蘇，母與妻正相對垂泣。後四年乃死。其初來鄱陽之歲，以布三幅，書「金陵蔣堅」四字，盤術於街。十二月四日，予詣東圃，呼之為文惠公論命。公時參知政事，堅曰：「此命方超陞，如是秀才便及第，選人便改官，庶僚則為侍從，從官則入兩府，執政則拜相，仍卽日有加(呂本作「嘉」。)音。」予語之以實，對曰：「若然，則做大事無疑矣，恨不耐久遠。然明年三月，宜自勇退。」予曰：「既云正拜，不應進退太速。」因以知樞密院汪明逺、僉書葉子昂兩命併扣之，堅曰：「皆當遷，亦甚緊。然葉不過四月，汪不過五月，皆當去。」予弗之信。已而正以是日文惠拜右僕射，汪進樞宻事，葉參大政。明年二月文惠去位，三月葉去，四月汪去，皆如其先後各差一月云。是年六月，予以知吉州奏事，堅同他客送至小渡，眾意予必留中，堅曰：「未也，秋末乃佳耳。」果入對訖，付以郡事。於是以委曲授邸吏，使報州發迓卒。及還家，擇用九月二十日西赴官。先旬日出舍於圃，唤堅占課，堅曰：「有面君吉神入傳，未必往。」才數日，召命下，乃以所擇日啓塗。二事既驗，戊子科舉，士人登其門如織，幾獲錢百五千，(呂本作「五百千」。)從此小康，厥後聲譽頗減，以至于亡。

羽客錢庫

　　金陵雨花臺下居民甄氏，(葉本多一「子」字。)牧牛於野，值兩人東西相逢迎，如今羽客衣冠，擎拳對揖。其一曰：「錢庫後門久已潰(葉本作「隤」。)壞，宜急倩一夫整之。」其一曰：「諾。」遂散去。良久，甄獨行至山側，峻巖下見崖傍一穴，大如斗，中有散錢溢出，卽解衣包之。欲還家報父兄併力來(葉本作「輦」。)取，且慮他人得見，乃摶泥窒塞穿處。(上二字葉本作「穴口」。)回至中途，復遇前二客。其一又問：「錢庫門已葺未？」其一曰：「方用錢三百(葉本作「三百三十一文」，呂本作「三百貫」。按：每貫七十七，似當作三貫。)債雇一牧童填補訖。」甄時年十七八歲，(葉本多一「頗」字。)曉其語，歸為父言之。數其錢，正得二百三十一文，洎(葉本作「率」。)家人集元處，穴不復可尋矣。

龍鳯卵

　　河府榮河縣北鄉鎮有孤峯峭絶，名曰鳯凰山。山之西一僧舍曰鳯凰寺，塔曰鳯凰塔。蓋嘗有鳯棲其上，故得名。秦地既陷於虜，僧紹洪主持累年，其後遷化，寺眾議立塔葬之，發地，獲一物，長六七尺，非石非木，其狀如卵。眾賭之驚異，擲諸河，滔滔巨川，水不能沒。少頃，飛濤激浪，幾與雲接，皆委去疾走。迨至元處，卵若為人扶翊，復在焉。眾不能隱，告於郡。旋遞送燕山，俗目為龍鳯卵。

薦福如本

　　饒州城下六禪刹，東湖薦福寺最大，信州貴溪人如本住持，頗為叢林歸向。淳熙八年正月感疾，數日弗愈，至二十八日，呼侍者謂曰：「老僧今夕當別。」侍者泣曰：「和尚歸西天，弟子緣薄，不知再遇師于何日？」曰：「明日便可相見。」侍者曰：「會於何所？」曰：「城裏崇福院門外王太醫家也。」侍者出，鳴鼓吿眾，坌入寢室問訊，其言如初，皆莫能悟旨意。甫黃昏而亡。先一夜，醫者王太醫(呂本作「大辨」。)妻姜氏，夢挾他醫熊彥誠妻游寺，見本老卧於廡下龕中，前問之曰：「長老何不在方丈？」笑而不答。但覺耳畔如有人啜泣，既醒，則其子坦婦汪氏以臨蓐艱苦，放聲而哭。至明日午時，生一子。迨旦，數僧來詣王氏，具說本老遺語。大辯(呂本作「辨」。)亦告以妻夢。事既符合，引僧入視，嬰兒卽張目(呂本作「口」。)大笑。自是絶不茹葷，其家呼為僧老。

復州菜圃

　　湖北罹兵戎燒殘之餘，通都大邑剪為茂草，復州尤甚。子城內有廢地，稍除蕩瓦礫，治作菜圃，丁鉏斸種植，以供蔬茹。簽判官舍在其東，録曹在其西。紹興四年四月，予兄子橰為僉判，赴王録曹飲席，日銜山後，小童見女子頂冠著紅背子把手笑入圃，以為官娼也，但訝其黃昏不脱上服。與録曹一童言之，蓋羣僚清燕，元未嘗用佐尊者，乃知為鬼。《庚志》所載傅旺夜見女鬼，正此處云。(皋姪説。)

陳體謙

　　南城陳氏子體謙字徳光，始為士人，後出家削髮，法名體謙。素不檢，嗜酒及色，既為僧，故態不少悛，雖居報恩光孝寺，而常常在家，且竊污鄰比婦女，外間盡知，謙處之自若。至于酣醉食肉，特其小小者耳。乾道末年，染疫疾，未甚困篤，夢被追到官府，主者公服怒而責之曰：「汝口誦般若，而身犯戒律，死有餘罪！」叱獄卒械之。謙稽顙謝過，竟不許。驚寤顫悸，為人言所見，曰：「悔無及矣。」旬日死。

襃忠廟

　　乾道元年六月，郴盜李金、黃谷犯道州，破寧逺縣，焚官民居室皆盡。湖南安撫使檄衡、道、郴、桂四州都廵檢使王政會合他兵將討捕，至邑下，寨栅未立，政出於軍中，恃勇輕敵，單騎馳鬬挑戰，遂為所擒。初欲活之，政肆罵不屈，乃斬首，棄屍路旁。方盛暑，同死者血肉狼籍，臭穢腐爛，政屍獨不壞，繩蚋螻蟻亦不集。然雖營營擾擾，勢若欲前，如為所驅，莫能進。死處距其官舍二百里，所乘馬奔而歸。家人疑有變，走問之，收拾遺骸，尚猶可識。帥以忠義之節上於朝。詔贈廣州觀察，推官其親屬五人。就戰地立廟以祀。賜額曰「襃忠」。

甘林二命

　　人之賦命，歲月日時同，則壽夭榮悴亦大略相似。豐城甘同叔、莆田林直卿，皆以紹興甲寅年、丙寅月、甲子日、甲子時生，皆為士人，同中淳熙戊戌省科。年四十有五矣，林以母服不及廷試，甘先擢第，調静江府司户參軍待闕。林以辛卯還試，得監某州税郎，之官。甘方赴任，踰歲而卒。林蒞事僅一考，用他故去，未幾亦卒。其所享禄食亦均，甘但多披青袍三年耳。

王仲共

　　王垂仲共，淳熙中以朝奉郎知武岡軍。湖南安撫王宣子薦其才，有旨與知州差遣。既受代，枉道詣潭府謁謝，次衡陽。其子萬石夢人告曰：「尊公已降秩宮觀矣。」晨起語父，以為凡夢中所云貶降，蓋遷也。仲共笑曰：「吾方以年勞當轉散郎，且無罪，何由絀削？又正被陞郡之命，吾不與閑，安有奉祠之理。汝夢不足信。」洎到闕登對，論谿徭事甚悉，詔以知邕州。俄上薦土豪楊某，當平蠻洞時，宣力可用，乞與推賞，而奏劄誤書其名，朝論謂不謹，遂鐫一官。仲共殊不樂，乃上詞，請得武夷沖祐觀，盡如夢兆。仲共初登第，嘗夢出行長塗，先驅者負占牌，上有「邕」字。寤而為人言，再調必作令，邕者小邑也。及除是州，恍思前夢，疑仕宦止此，絶惡之。還南城，未幾，疽發背而死。萬石竟不霑遺澤。

艾大中公案

　　紹興三十一年，葉伯益為臨川守，以剛猛疾惡布政。豪宗大姓過惡被罪者，必籍人家貲，甚者污瀦其室。崇仁縣富民艾大中，資給劫盜，因以起家。既抵法，郡命以牛車竭其魚塘，得人骨頭顱幾百數。又嘗呼兩匠合大木為巨凳，而中實以金銀數千兩，甫訖工，則殺匠以滅口。所為不道，大率皆然，凶桀強獷之狀，足以滅族。一時無不稱快。後三十年，當紹興辛亥，吳人楊遷深道出守［「首」字疑誤。］，方晝寢，夢一吏喏於廷，稱索本州崇仁縣某鄉某里艾大中籍沒案祖要照證公事。楊未及答而寤，不知所為，姑取近歲所治獄訟一一驗之，皆無其事。以夢甚了了，不能自已，遍訪老吏，乃知有向來本末者，命檢牘經日始得之，擇小吏楷書者繕録，凡數百幅，具香紙併焚之。乙志所載宣州何村公案，蓋是寃死。若艾氏之罪，情法相當，豈得尚訴訟幽冥之間，當必有故，特世人未知耳。

扣冰堂僧

　　程虞卿，建安人，嘗為他郡幕僚。受性剛豪，多結里中輕俠，椎牛釃酒，畋獵博塞。乾道三年春月，赴一宗室家宴飲。酒酣，與同坐者入大中寺，至扣冰堂，繪匠方畫佛壁，內一侍者貌古怪，程指哂笑侮之。是夜，歸舍醉寢，夢偕其友丁子和行抵別館，逢兩僧持梃大呼，向前肆擊，奔趨欲避，而前迫室屋，不可進。度事窮勢逼，乃俯伏作禮，引咎哀祈，僧怒少霽，謂曰：「汝更食牛乎？」對曰：「願自此永斷。」僧曰：「汝若再食，來吾堂中，必刖汝足。且縱汝歸。」程再拜而出。夢覺，流汗浹於枕席，心怖營不寧，坐以待旦，詣丁生之門。方擬談説，丁錯愕止勿言，先敍所以，無一詞異。於是相率往扣冰堂，正見兩像，卽夢中僧也，怖悸益甚，遂絶意太牢，而餘事亦從斂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