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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回 第五十六回 張羽士神謁天師府 溫元帥怒劈靈猴使 下一回▶

  燕使嚴震等復命的話,無庸齒及。只說金幼孜奉了燕王之命,兼程馳驛,到了江西廣信府貴溪縣。換了大轎,然後到龍虎山。問張羽士時,在山岩間一個洞中修道。一望不打緊,急得冷汗如雨,卻原來純是剗崖仄逕,步行也不能上的。幼孜回顧僕人道:「這卻怎了?」早有個樵夫,輕輕便便的走將下來,幼孜就招呼道:「樵子,我送你勞金,把我們帶將上去。」那樵夫問了來的緣故,知道有些銀錢的,便應道:「帶是難帶,除非把條繩子拴在你腰裡,我在前頭拽著繩子,就不怕跌下去了。」從人喝道:「放屁!難道我們老爺被你牽著走的?」樵夫便揚揚的去了。幼孜急招手道:「你來,你來!」樵夫又站住應道:「老爺若不願牽著走,是沒法的。」幼孜乃令從人解下三、四條帶子來接長了,自己緊緊拴在腰裡;又將那半截繩子,叫樵夫也拴在腰裡,這是恐他手中拿不牢的意思。樵夫遂向前背著引路;幼孜一步一步的捱將上去。到那險滑的所在,就彎著腰兒,把兩手按著沙石,逐步爬上。

  足足一個時辰,到了洞前。有一片席大的平地,幼孜喘吁吁坐倒在石上。看後面時,只來得兩個小健奴,其餘都在山下等候,幼孜令賞給樵夫去了。定定神兒,看那洞上刊著三個大字曰「壁魯洞」,就道:「這也奇!」

  你道這個洞名起於何時?是秦始皇要燒聖人之書,邑人把魯國經書藏在裡面,用亂石塞沒了洞口,方得免了劫火之禍,所以名曰「壁魯」,猶之乎漆書、壁經之意。言魯國之書,藏於此洞壁中也。幼孜不解,所以驚詫為奇。那洞頂正中與左右,有三個峰頭環抱著,極是藏風聚氣的靈穴。洞口向東南,進有十步,踅轉向正南,是天造地設的一間斗室,冬日暖,夏日涼的。

  健奴吆喝道:「洞內有人,快出來接聖旨。」卻並無答應。幼孜即令人進去探看。說有個道士,閉著眼睛坐在石牀上,叫他不應,竟像死的一般。

  乃自己步將進去。到轉灣的所在,見透進天光,就是右邊這個峰頭,根底裂開數尺,漏下日景,正照著南向的洞。洞中石榻、石几皆是天生成的。看涵虛羽士時,端坐不動。

  幼孜從容說道:「下官奉旨來訪仙洞,請大真人鈞命。」涵虛方微開雙目,說:「貴人豈不知希夷先生之語乎?九重丹詔,休教彩鳳銜來;一片閒心,已被白雲留住。貧道槁木死灰,雖雨露不能榮,烈火不可燃。天使齎詔遠來,得無誤耶?」說畢,仍閉著眼了。幼孜道:「在真人不消說是泥塗軒冕;在天子特召真人,亦不是去拜官受職。只為山東妖寇作亂,敦請降他,以顯道力耳。」涵虛道:「我已知之。貧道降妖伏怪,是畜類成精的,卻不曾學習武藝與人廝殺。你速速去罷,毋得擾我工夫。」

  幼孜著急,便跪下道:「真人差矣!前有下官同寅胡濙奉使回來,奏明天子,說真人能平妖寇,所以特地下詔來此。今真人不去,總是下官之罪了。聖主一怒,合門盡戮,這是下官為著何來?還求大真人再思。」涵虛聽了這話,果然是不敢空回的,就道:「請起來。前此貧道偶到祖天師宮中,原有兩個什麼官來遇著了。說起山東作亂的事,要請貧道去降他。貧道曾說:「這個女將有些來歷,未經查明他根腳,那裡就降得?』不過是這句話。如今天使既不能復命,我只得下山去走一遭。但不能遠到燕京,只在南都結壇,我自有法查勘。降得降不得,且到那時定局。」幼孜又道:「真人若只到南都,與不出山一般,下官的罪也是逃不去的。」涵虛道:「我自然啟明世子,與汝無妨。」幼孜方喜喜歡歡謝過了,便請同行。涵虛道:「煩天使將詔書送入天師官,就在那邊等候;貧道於明晨即至。」幼孜料非虛語,隨令兩小健奴左右攙扶,匍匐下山。到宮中時,自有道士接詔,不在話下。

  次日,涵虛羽士到來,先在祖天師聖像前默禱叩過,方取了寶劍玉璽,帶了兩個書符咒的法官,同著幼孜登舟。過了鄱陽湖,從九江順流而下,數日便到了金陵。幼孜先入城奏知世子。世子立命擺駕,親率諸大臣等出郭相迎;並用八座大轎請真人登岸,在弘濟寺中相會。涵虛見他君臣欽敬,心亦喜歡,即便升輿前去。諸臣皆候在寺門延接,世子坐在第二重門上。

  涵虛才步進去,世子早已肅然端立,真有人君氣象也。但見:

    面貌豐隆,身體敦厚。敦厚在熊腰虎背,屹如山嶽之形;豐隆在舜目堯眉,炯乎天日之表。戴的是燕子青織就暗龍軟翅沖天冠,穿的是鵝兒黃繡成團鳳摺襟凌雲服。束的是藍田碧玉帶,色奪瓊瑤;垂的是赤水玄珠珮,光含星斗。今者位居乎震,早瞻世子之儀容;他年帝出乎乾,佇睹太平之氣象。

原來這位世子與燕王迥乎不同。他的性情愷梯,氣質純粹。相待群臣,動合乎禮。而且見事明亮,臨機決斷,凡有處分,皆當乎義。自留守南都之後,雨暘時若,兆庶安業,臣民莫不愛戴,就是明朝第一有道的仁宗皇帝。燕王之不致亡天下,咸本乎此。張羽士是個法眼,看去便知是真命天子,忙趨向前打個稽首。世子也回了禮,說:「寺中不便講話,請大真人到本宮請教。」於是世子鑾駕先回,諸大臣陪著涵虛,一齊進城入朝。

  世子降榻廷入。再三謙遜,行個小禮,世子向北斜坐,涵虛西向正坐,姚廣孝東向相陪,諸大臣皆席地而坐。世子開言道:「青州妖黨擾亂生民,致煩真人遠降;得邀道力,奠安中土,社稷之幸也。」羽士應道:「驅除邪術,貧道分內之事。但不知彼所行者,是何妖術?」世子向來得自傳聞,未能遽應;姚廣孝代為答道:「不過是豆人紙馬,在陣上見之,未免草木皆兵。」羽士微微而笑,慢慢的說道:「果係豆人紙馬,則是邪不勝正,用些惡血穢物,便可立破,何用貧道?數年前,曾有幾個愚徒在中州回來,傳述這唐姓女子誅怪驅蝗,及閹割濟南太守事情,卻都是正法,不知從何得的?貧道須查明他的來歷,然後可以驅遣。也莫看得輕易。」世子遂拱手請教,羽士道:「自古以來,兵興之世,原是劫數使然。或者列宿臨凡,或係魔王出世,要看他氣數若何。可擇一幽曠地面,結個淨壇,貧道神遊至我祖天師府,查勘的確。若由上天所降,自有道力挽回;倘係依草附木之徒,便可令神將逐之。至於陣上交兵,則非貧道所得與聞也。」姚廣孝對道:「當今奉請,原是此意。竟擇地在天壇何如?羽士道:「使得。」世子隨傳命與應天府尹,在南郊結壇。並令光祿寺排宴,羽士辭謝道:「貧道在山,終歲不食煙火,無煩費心。」世子乃命但設果品,羽士略用了些。遂送至公館安歇,諸臣等亦皆散朝。

  不兩日,壇已告成。世子又駕臨看過,然後去請真人。涵虛到了壇中,安設了祖天師聖位。隨啟世子道:「明日便有神將護壇,無論何人,皆不可擅入。請於壇外敕令武弁一員,帶兵士守衛;並著個內監在外伺候,以便有所啟達。」世子一一允諾,即行辭去。

  涵虛過了一宿,次日就寫家書。且住,難道張羽士寫個家書寄回去麼?非也。當日道陵真人昇天時,遺命後人能學道法者,倘有緩急,寫個情由,打上玉璽,焚於爐中,即有功曹傳遞天師府,謂之「家書」。涵虛寫畢,焚告之後,隨召溫天君護壇,龐天君為引導。這是引導什麼?要知涵虛羽士是位地仙,未曾朝見上帝的。今要神遊上界,南天門上有神將把守,如何能夠進去?亦且認不得天師府在何處,所以要員天將來引導,便無阻礙了。就是海島神仙已經朝謁過上帝的,縱亦不敢擅進南天門去。如今世上做外官的,非奉敕旨,不許擅入京城,是一樣的道理。若是別位地仙要進天門,必須奏聞上帝,神將亦沒有個私來引導的。只因張羽士是玉虛師相之子孫,方可權宜行事。

  當夜涵虛凝神打坐。到了子時,泥丸宮砉然一聲,陽神已出了舍。龐天君便來引著,進了南天門,直到天師府。天君又先為啟知,然後許令進見。叩禮已畢,天師示曰:「人能慎言,庶無後悔。汝這出山一番,雖云有數,到底是語言上惹出來的,將來尚有大難。我付汝兩句,汝宜謹遵,速歸本山。」隨念云:

  遇馬則放,遇鳩則避。

天師以手揮曰:「去罷。」涵虛甚是惶恐,俯伏對曰:「孫兒雖不肖,不是有越清規,被燕王差人強逼出來的。如今既到南都,若沒有回覆他的話,如何肯放歸山?還求我祖聖慈,垂憫指示。」天師道:「雖然,我說與汝,汝卻不可直說與他。那燕王是斗牛宮的天狼星,帝師是月殿的太陰君,兩邊在上界生了釁端,又正遇著這次劫數該是太陰君掌握,所以降謫世間,即借此刀兵以報仇隙,日後少不得有個結局。汝是何人,敢與此事!這是天機,倘有漏泄,干罪匪輕。速去,速去。」涵虛不敢再問,叩首而出。龐天君還在府外等候,又引導出了天門,回到壇中。

  天眼看時,蠟炬熒煌,已及黎明。把天師吩咐的話,再三躊躇,定了主意,即乘輿入朝。宮門監者疾忙傳奏,世子隨升便殿,召請涵虛進宮。屏去了侍衛,先道謝過,然後問及始末。

  涵虛道:「中原主有刀兵之劫,所以降此一班惡宿,不幾時完局了,便成瓦解,無傷國脈的。皇上千秋甚富,後來聖子神孫,綿綿百世,不消慮得。但有句最要緊的話:切不可御駕親征,與彼見面。貧道如今無事,也就告歸荒山了。」世子聽了涵虛的話,甚是囫圇,不好明明駁他,乃緩言道:「真人見過天師,自是不錯,孤家也信得過。獨是父皇遠在三千里外,把這個話來表奏,斷乎不信,則罪在於孤家了。還要祈求道力,完融此事為妙。」涵虛道:「殿下以貧道為誑語耶?其實天機不可預洩,所以止要其究竟而言。天下是本朝之天下,斷不致有分裂的。天律森嚴,上界豈容再去?貧道實無法了。」世子就順著說道:「天機不敢預聞。但就尊諭,止要明白其究竟。即如刀兵劫數,恁時可完?這個女將,怎樣結局?自此以後,大勢若何?不說到所以然,就是不漏泄天機。」

  涵虛被世子這番話禁住了。心中一想,連天師也不曾說到這個地步。沒奈何應道:「貧道的話句句真確,日後自有應驗。就是『不幾時完局』這句,內中含著天機,斷不能顯然指明的。若說大勢,則『無傷國脈』一語,便是究竟了。」世子見涵虛多少推卻,就變句話頭來問,說:「道陵天師現在上界掌握何事?」涵虛答道:「玉虛師相共有四位:第一是家祖先師,次是煞真人,又次是許真君,第四是葛仙翁。常在上帝左右,如人間帝主之有師保、阿衡也。」世子道:「如此,則是所降惡宿,必知其壽數之長短與劫數之年月。再求真人去請問請問,然後可以復奏。」涵虛道:「這個不難。大約女將之壽數,就應著生靈之劫數,我到岳庭去一查便知。若我祖天師,豈敢再瀆?」世子道:「只消知道得確,何分彼此?」涵虛道:「焉有不確?」遂即辭出。

  看書者要知道「岳庭去查」這話是錯的。大凡從天上降生下來,是南斗注生,北斗注死;若從中界神道中輪回的,生死在岳庭冊籍;至閻羅天子生死簿上所注,都是些鬼去投胎的,原有此三者分別。日後嫣娥肉身成聖之日,也就算個死期,在岳庭怎得知道?涵虛未知就裡,回至壇中,躍坐棕茵。黃昏時分,神遊到岳庭去了。兩員法官都在左右侍護。忽一聲響,空中掉下個大猴兒來。二法官此一驚非小,涵虛亦頓然醒覺。看那猴兒,卻是劈開腦蓋的,甚為奇詫。遂立刻畫符,追取猴兒陰魂勘問。這勘不打緊,直教:

    仙魄摧殘,真人也受陰魔厄;靈風排蕩,狹路還遭神女嗔。

  只在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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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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