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華子曰:古之至人,探幾而釣,深與天通。心清明在躬,與帝同功。是以進為而在上,則至精之感流通而無礙,以上行而際浮,以下行而極憂,以旁行而塞於四表,不言而從化,不召而效證。以其所以感之者內也。伏羲神農之世,其民童蒙,瞑瞑漠漠,不知所以然而然,是以永年。黃帝堯舜之世,其民樸以有立,職職植植,而弗鄙弗天,是以難老。末世之俗則不然,煩稱文辭而實不效,知譎相誕而情不應,蓋先霜霰以戒裘爐者矣,機括存乎中而群,有詐心者族攻之於外,是以父哭其子,兄喪其弟,長短頡牾,百疾俱作。時方疾癘,道有繦負,盲禿狂傴,萬怪以生。所以然者,氣之所感故也。夫神氣之所以動,可謂微矣,日月薄食,虹霓晝見,五緯相淩,四時相乘,水竭山崩,宵光晝冥,石言犬痾,夏霜冬雷。繆盩之族,諸禍之物,不約而總至。所以然者,氣之所感故也。夫神氣之所以動可謂微矣,故曰天之與人,其有以相通,此之謂也。

留務茲從子華子遊者十有二年,目相屬而言不接也,業成而辭歸,將隱居於五源之溪。子華子曰:天下之物有甚骨稽而難持者,女知之矣乎?疾之則脫,緩之則浟焉,以逝非捉圜之謂也。而所謂善持者,能為之於疾徐之間。今女之所治,吾無閑然者矣,然子之誌,則廣取而汛與者也,吾恐女之後夫擇者也,其將有剽女之外郛而自築其宮庭者矣,登女之車而乘之以馳騁於四郊者矣,取女之所以為璧者毀裂而玉分之者矣,夫道固惡於不傳也,不傳則妨道;又惡於不得其所以傳也,不得其所以傳則病道。今女則往矣,而思所以慎厥與也,則於吾無閑然者矣。

子車氏之猳其色粹而黑,一產而三豚焉,其二則粹而黑,其一則駁而白。惡其弗類於已也,嚙而殺之,決裂其腎腸,麋盡而後止。其同於已者字之惟謹而恐其傷也。子華子曰:甚矣心術之善移也!夫目眩於異同,而意怵於愛憎,雖其所自生,殺之而弗悔,而況非其類矣乎?今世之人,其平居把握,附耳呫呫相為然,約而自保,其固曾膠漆之不如也。及勢利之一接,未有毫澤之差,蹴然而變乎色,又從而隨之以兵,甚矣心術之善移也,無以異乎子車氏之猳。

宋有澄子者,亡其緇衣,順塗以求之。見婦人衣緇衣焉,援之而弗舍曰:而以是償我矣。婦人曰:公雖亡緇衣,然此吾所自為者也。澄子曰:而弗如速以償我矣。我昔所亡者紡緇也,今子之所衣者褝緇也,以褝緇而當我之紡緇也,而豈有所不得哉。子華子曰:夫利之惛心也,幸於得而已矣,忘其所以為質者矣。幸於得而忘其所以為質,夫何所憚而不為之哉!今世之人,求其不為澄子者或寡矣。

子華子曰:今世之士其無幸歟,川閱水以成川,世閱人而為世。河之下龍門也,疾如箭之脫筈,人壽幾何,而期以有待也?治古之時,積美於躬,如膚革之就充,惟恐其不修,弗憂於無聞,如擊考鼓鐘,其傳以四達,繹如也。今則不然,荒飆怒號而獨秀者先隕,霜露宵零而朱草立槁。媾市之徒又從而媒孽以髡搖之,是以萌意於方寸未有毫分也,而觸機阱。展布其四體,未有以為容也,而得拱梏懷抱其一概之操。泯泯默默而願有以試也,而漫漫之長夜特未旦也,疾雷破山,澍雨如霪,雞喑於塒,而失其所以為司晨也。人壽幾何,而期以有待也!今世之士其無幸歟。

子留子築居於五源之溪,使其徒公子賓胥見子華子於齊,曰:先生之役子留子使賓胥也敬以有請,夫五源之溪,天下之至窮處也。鼯吟而鼬啼,且曉昏而日映也,蒼蒼踟躕,四顧而無有人聲。雖然,其土脈膏以發其植物也,兌兌以澤,其清流四註,無乏於濯溉。其蘋草之芼,足以供祭也。流光馳景卻顧於斷蹊絕壑之下,雲雨之所出入也。其石皴栗,爛如赭霞,菂草之芬從風以揚,壟耕溪飲為力也。佚而坐嘯行歌,可以卒歲。今先生之年運而往矣,而其所以蘊藏者無期,惟是河汾之間不吾容也,而寄食於海瀕。歲又弗稔,其何以供億?今之諸侯,其地相埒也,其德相若也,先生之車軫其將誰氏知之?是以子留子使賓胥也敬以有請,無寧先生而肯照臨於山溪之中,將使斯人也耳聞而目明,先生豈無意於此?子華子曰:爾歸而語而夫子矣,而以所以屬於我者,渠渠不忘於我之心鼎鼎如也。吾聞之,太上違世,其次違地,其次違人,而之所誌其違地矣乎。曩者吾有緒言於會矣,曰我必死,爾以吾骨反而涉河,以從吾先人於苓塞之下,我之意也已有所在矣,不得而從於爾之求矣。夫誌之所存,雖逖而親,雖缺而成,疆裂壤斷,不吾間也。而今而後,吾之神爽坐馳於五源之間,而亦將朝夕而惟余是從,吾何必往也?喜來,賓胥,我之不得往,猶而夫子之不得來也。詩不雲乎,莫往莫來,使我心疚。吾之與而夫子也,其弗覿矣乎?

子華子自齊而歸,召子元而訓之曰:來爾會,而小人其謹誌之。昔吾之宗君為周日正,周公作成,周定鼎於郟鄏,修和周郊,於是吾之宗君薦其所以為祥者,其族有三,曰並裏之璞也,曰太山之器車也,曰唐叔異畝之禾也。唐叔得禾,異畝同穎,吾之宗君請以為獻。王命分寶玉於魯公。時庸展親,歸禾於周公,作歸禾。周公旅,天子之命作嘉禾,是以吾之宗君始有蒲堂,以朝作程典令。其顯庸書在故府。逮宣王之時,吾之宗君入董,六師為王虎臣,是曰司馬。司馬之後凡九世,而其子孫或播居於汾河之間,十有一世而固並於溫。先大夫宣王之棄世也,背違其群,而吾之宗君厥有大造於趙,宗如瓜苗之有衍,我是以庇其榮而食其實。及吾之身,雖不釋於簡主,而趙則直吾姓之所宗氏也。今主君之為人,強毅而法,能忍詬而無慝,挺挺而不回,且受人之規言,其將光啟於趙氏之業,而大其前人。吾且老矣,而不得以相其成。來爾會,而小人其謹誌之,其勿有二心,以事主君。惟是窀穸之事,吾之所以後其先人者,弗儉弗侈,允厘其中。其弗以世俗之垢昏而以浼我之所修,乃若爾會之所以自勖者,則惟無宗君之忝,其於我亦預有無窮之聞。來爾會,而小子其謹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