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紀事本末/卷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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眞宗咸平二年冬十月,契丹主隆緒大舉入侵。時鎭、定、高陽關都部署傅潛擁步騎八萬餘,畏懦,閉營自守,將校請戰者則醜言詈之。朝廷間道遣使督潛出兵合擊,潛不聽。范廷召忿詬曰:「公恇怯乃不如一嫗!」鈐轄張昭允又屢勸之,潛不得已,乃分騎八千付廷召,仍許出師爲援。廷召復求援於都部署康保裔,保裔卽領兵赴之。遇敵於瀛州,會暮,約明日合戰,而廷召潛遁,保裔不之覺。遲明,虜圍之數重。左右請易甲以遁,保裔曰:「臨難毋苟免,正吾效死之日也!」遂決戰,數十合,殺傷甚衆。兵盡矢絕而援不至,保裔死之。〈按︰畢《鑑》二一《考異》云,《遼史》一四《聖宗紀》及《宋史》四四一《文苑傳》載路振《祭戰馬文》皆言康保裔被擒,非戰歿。〉契丹乘勝攻遂城,城小無備,衆情危懼。守將楊延昭,業之子也,集衆登陴固守,以俟援兵。會天大寒,汲水灌城上,倏忽爲冰,堅滑不能登,契丹兵乃引去,掠祁、趙、邢、洺州,遂自德、棣濟河,掠淄、齊。
詔聽邊民越拒馬河塞北市易。知雄州何承矩上言曰:「緣邊戰櫂司自淘河至泥姑海口,屈曲九百餘里,此天險也。太宗置砦一十六,鋪百二十五,廷臣十一人,戍卒三千餘,部舟百艘,往來巡警,以屏奸詐,則緩急之備,大爲要害。今聽公私貿市,則人馬交度,深非便宜。且砦、鋪皆爲虛設矣。」疏奏,卽停前詔。
十二月,帝親禦契丹,以李沆爲東京留守。甲寅,駕發京師,次陳橋。戊午,駐驆澶州。辛酉,宴從臣於行宮。以王超等督先鋒,示以陣圖,俾識部分。壬戌,賜近臣甲冑、弓劍,幸浮橋,登臨河亭,賜澶州父老錦袍、茶帛。甲子,次大名。
錢若水上疏曰:「孫武著書,以伐謀爲主;漢高將將,以用法爲先。伐謀者,以將帥能料敵制勝也;用法者,以朝廷能賞罰不私也。今傅潛領雄師數萬,閉門不出,坐視邊寇俘掠生民,上孤委注之恩,下挫銳師之氣,蓋潛輩不能制勝,朝廷未能用法使然也。軍法,臨陣不用命者斬。今若斬潛以徇,然後擢如楊延朗、〈按︰卽楊延昭,本書二名互用。〉楊嗣者五七人,增其爵秩,分授兵柄,使將萬人,間以强弩,分路討除,孰敢不用命哉!敵人聞我將帥不用命,退則有死,豈獨思遁,抑亦來歲不敢犯邊矣。如此則可以坐清邊塞,然後鑾路還京,天威懾於四海矣。臣嘗讀前史,周世宗卽位之始,劉崇結契丹入寇,契丹遣其將楊袞領騎兵數萬,隨崇至高平。當時懦將樊愛能、何徽等臨敵不戰,世宗大陳宴會,斬愛能等,拔偏將十餘人,分兵擊太原。劉崇聞之,股慄不敢出,卽日遁去。自是兵威大振,其後收淮甸,下秦、鳳,平關南,特席捲爾。以陛下之神武,豈讓世宗乎?此今日禦敵之奇策也。若將來安邊之術,請以近事言之。太祖朝制置最得其宜,止以郭進在邢州,李漢超在關南,何繼筠在鎭、定,賀惟忠在易州,李謙溥在隰州,姚內斌在慶州,董遵誨在通遠軍,王彥昇在原州,但授緣邊巡檢之名,不加行營部署之號,率皆十餘年不易其任,立邊功者,厚加賞賚,其位皆不至觀察使。蓋位不高則朝廷易制,任不易則邊事盡知,然後授以聖謀,來則掩殺,去則勿追。所以十七年中,北邊、西蕃不敢犯塞,以至屢使乞和。此皆陛下之所知也。苟能遵太祖故事,愼擇名臣,分理邊郡,罷部署之號,使不相統轄,置巡檢之名,俾遞相救應。如此則出必擊寇,入則守城,不數年間,可致邊烽罷警矣。」
孫何上疏曰:「陛下嗣位以來,訓師擇將,可謂至多。以高祖之大度,兼蕭王之赤心,神武冠於百王,精兵倍於前代。分閫仗鉞者固當以身先士卒爲心,賊遺君父爲恥,而列城相望,堅壁自全,手握强兵,坐違成算,遂使敵人得計,蛇豕肆行,焚劫我郡縣,係累我黎庶。陛下攄人神之忿怒,憫河朔之生靈,爰御六師,親幸澶淵。天聲一振,敵騎四逃,雖鎭、定道路已通,而德、棣風塵未息,此殆將帥或未得人,邊奏或有壅閼,鄰境不相救援,糗糧須俟轉輸之所致也。將帥者何?或恃勇無謀,或忌功玩寇,但全城堡,不恤人民。邊奏者何?護塞之臣,固祿守位,城池焚劫,不以實聞,老幼殺傷,託言他盜。不救援者何?緣邊州縣,城壘參錯,如輔車、脣齒之相依,若頭目、手足之相衞,託稱兵少不出,或待奏可乃行。俟輦輸者何?敵騎往還,(焱)[猋]馳鳥逝,(嬴)[贏]〈並據《宋史》三0六《孫何傳》改。〉糧景從,萬兩方行,迨乎我來,寇已遁去。此四者,當今急務:擇將帥則莫若文武之內參用謀臣;防壅閼則莫若凡奏邊防,陛見廷問;合救援則莫若督以軍令,聽其便宜;運糗糧則莫若輕齎疾驅,角彼趫捷。今大駕旣駐鄴下,契丹終不敢萌心南牧,所慮薦食者,惟東北無備之城,繕完周防,不可不愼。且蜂蠆有毒,豺狼無厭,今契丹西畏大兵,北無歸路,獸窮則搏,物不可輕,餘孽尚或稽誅,奔突亦宜預備。大河津濟,處處有之,亦望量屯禁兵,扼其要害,則請和之使,不日可待。」帝覽而嘉之。及傅潛逗撓無功,何又請斬潛以徇。
丁卯,召見大名父老,勞賜之。聞康保裔死,優詔賻恤,贈侍中,錄其二子、一孫。召傅潛還,流之房州。
三年春正月己卯朔,駐驆大名府。契丹知帝親征,乃縱掠而去。丁亥,范廷召等追契丹於莫州,斬首萬餘級,盡獲所掠,餘寇遁出境。庚子,帝至自大名。
帝時出手詔,詢錢若水備禦北虜之術,若水上疏曰:「臣讀前史,論匈奴者多矣,若漢婁敬、樊噲、季布、賈誼、晁錯、主父偃、徐樂、王恢、韓安國、朱買臣、董仲舒之所陳,特和親、征伐之二議。唐李靖、魏徵、溫彥博、郭正一、狄仁傑之所及,亦不過戰守之兩端。晉桑維翰不背約之言,出於微弱;故相趙普請回軍之奏,姑冀息民,悉非遠謀,臣所不取。嚴尤謂自古禦戎無上策,臣竊笑之,『守在四夷』,『制勝以靜』,非上策而何!臣聞唐魏博一鎭爾,兵戎固不衆於今日,而敵騎未嘗南牧者,以幽、薊爲北門,扼其險阻故也。石晉割地之後,由定武達滄海,千里受敵,雖設二關,鎭之以重兵,莫可以禦。故晉末渡長河,漢初復擾邊徼,以周世宗之英武,曾未能絕其寇中山,窺上黨。今御札詢備禦翦滅之術,臣以爲不得幽州,未可翦滅也。後唐莊宗在河北,命周德威取幽州,然後南向而爭天下。蓋先有萬全之計,使不能勝,此善用兵者也。夫戰守不同心,將不能料敵,重兵在外,輕兵在內,則今之所患也。臣願陛下選智謀可以任邊郡者,聽召壯士以爲部曲,而官爲廩給之。又募民爲招收軍,厚其糧賜,蠲其租賦;彼供輸兩地,各有親屬,則敵之動息得以知之。如是同心,將能料敵,而在外者皆輕兵矣。然無以統衆則不能用衆,無以制勝則不能必勝,故必擇大臣領近鎭,提重兵,以專閫外之事,有警則督戰,已事則班師,旣無舉兵之名,又得馭兵之要。三軍同力,上下一心,備禦之方,舉在此矣。若乃患民力之困,則廣邊地之營田;患戍卒之驕,則嚴將帥之法令。古語有之曰:『法不可移,令不可違。』又曰:『功不勸謂之止善,罪不懲謂之縱惡。』昔太祖用郭進守西山,遣戍卒,必戒之曰:『汝謹奉法。我猶赦汝,郭進殺汝矣。』其假借如此,故郭進所至,兵未嘗小衄。臣願陛下推太祖所以待進之心而待諸將,則法令不患不嚴,勸懲不患不至矣。」帝善其議。
知雄州何承矩上言曰:「契丹輕而不整,貪而無親,勝不相讓,敗不相救,以馳騁爲容儀,以弋獵爲耕釣,櫛風沐雨不以爲勞,露宿草行不以爲苦,復恃騎戰之利,故頻年犯塞。臣聞兵有三陣:日月風雲,天陣也;山陵水泉,地陣也;兵車士卒,人陣也。今用地陣而設險,以水泉而作固,建設陂塘,綿亙滄海,縱有敵騎,安能折衝?昨者契丹犯邊,高陽一路,東負海,西抵順安,士庶安居,卽屯田之利也。今順安西至西山,地雖數軍,路纔百里,縱有丘陵岡阜,亦多川瀆泉源,因而廣之,制爲塘埭,自可息邊患矣。今緣邊守將多非其才,不悅《詩》、《書》,不習《禮》、《樂》,不可守疆界,制御無方,動誤國家,雖提貔虎之師,莫遏犬羊之衆。臣按兵法,凡用兵之道,校之以計而索其情。謂將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衆孰强,士卒孰練,賞罰孰明,此料敵制勝之道也。知此而用戰者必勝,否則必敗。夫惟無慮而易敵者,必擒於人也。伏望愼擇良吏,出牧邊民,厚之以俸祿使悅其心,借之以威權使嚴其令。然後深溝高壘,秣馬厲兵,爲戰守之備;修仁立德,布政行惠,廣安輯之道;訓士卒,闢田疇,勸農耕,蓄芻粟,以備凶年;完長戟,修勁弩,謹烽燧,繕保戍,以防外患。來則禦之,去則備之,如此則邊城按堵矣。臣又聞,古之明王安集吏民,順俗而敎,簡募良材以備不虞,齊桓、晉文皆募兵以服鄰敵。故强國之君必料其民,有膽勇者聚爲一卒,樂進戰效力以顯忠勇者聚爲一卒,能踰高赴遠輕足善鬬者聚爲一卒:此三者,兵之練銳,內出可以決圍,外入可以屠城。況小大異形,强弱異勢,險易異備。卑身以事强,小國之形也;以蠻夷伐蠻夷,中國之形也。故陳湯統西域而郅支滅,常惠用烏孫而邊鄙寧。且聚膽勇、樂戰、輕生之徒,古稱良策,請試行之。且邊鄙之人多負壯勇,識外邦之情僞,知山川之形勝。望於邊郡置營召募,不須品度人才,止求少壯有武藝者萬人,俟契丹有警,令智勇將統而用之,必顯成功,乃中國之長算也。又如榷場之設,蓋先朝從權立制,以惠契丹,縱其渝信犯盟,亦不之廢,似全大體。今緣邊榷場,因其犯塞,尋卽停罷。去歲以臣上計,於雄州置場賣茶,雖貲貨並行,而邊氓未有所濟。乞延訪大臣,議其可否。或文武中有抗執獨議,是必別有良謀,請委之邊任,使施方略,責以成功。苟空陳浮議,上惑聖聰,祗如靈州,足爲證驗,況茲契丹又非夏州之比也!」
四年冬十月,契丹入寇,以王顯爲鎭、定、[高陽關]〈據《宋史》六《眞宗紀》、《續綱目》、薛《鑑》補。〉三路都部署,禦之。〈按︰王顯爲三路都部署事在七月,本書併敍在十月。〉是月,顯與契丹戰於遂城,敗之,戮二萬餘人。契丹進次滿城而還。
六年夏四月,契丹耶律奴(爪)[瓜]、〈據《遼史》八五本傳、《續綱目》、薛《鑑》改。下同。〉蕭撻凜寇定州[之望都]。〈據《續綱目》、薛《鑑》補。〉高陽關副都部署王繼忠與大將王超、桑贊等帥兵赴之,至康村,與奴(爪)[瓜]戰。繼忠陣東偏,爲敵所乘,斷餉道。超、贊皆畏縮退師,繼忠獨與麾下躍馬馳赴,服飾稍異,契丹識之,圍數十重。士皆殊死戰,且戰且行,傍西山而北。至白城,力不能支,遂被執。帝聞之,謂其已死,優詔贈官。繼忠見契丹主於炭山,蕭太后知繼忠才賢,授戶部使。
景德元年八月,以畢士安、寇準同平章事。初,士安旣拜參知政事,入謝,帝曰:「未也,行且相卿。」因問︰「誰可與卿同進者?」對曰:「寇準兼資忠義,善斷大事,臣所不如。」帝曰:「聞其好剛使氣。」對曰:「準忘身殉國,秉道嫉邪,故不爲流俗所喜。今中國之民雖蒙休德涵養,而北戎跳梁,爲邊境患,若準者正宜用。」帝曰:「然。」故有是命。
九月,契丹大舉入寇。時以虜寇深入,中外震駭,召羣臣問方略。王欽若,臨江人,請幸金陵。陳堯叟,閬州人,請幸成都。帝以問準,準曰:「不知誰爲陛下畫此二策?」帝曰:「卿姑斷其可否,勿問其人也。」準曰:「臣欲得獻策之人,斬以釁鼓,然後北伐耳!陛下神武,將臣協和,若大駕親征,敵當自遁;不然,出奇以撓其謀,堅守以老其師,勞佚之勢,我得勝算矣。奈何棄廟社,欲幸楚、蜀,所在人心奔潰,敵乘勝深入,天下可復保耶?」帝意乃決,因問準曰:「今敵騎馳突,而天雄軍實爲重鎭,萬一陷沒,則河朔皆虜境也。孰可爲守?」準以王欽若薦,且曰:「宜速召面諭,授勅俾行。」欽若至,未及有言,準遽曰:「主上親征,非臣子辭難之日,參政爲國柄臣,當體此意。」
欽若驚懼不敢辭。閏月乙亥,以參知政事王欽若判天雄軍兼都部署。契丹主隆緒同其母蕭氏遣其統軍順國王蕭撻覽(按︰此人卽上文之「蕭撻凜」。)攻威虜、順安軍,三路都部署擊敗之,斬偏將,獲其輜重。又攻北平砦及保州,復爲州砦兵所敗。撻覽與契丹主及其母合衆攻定州,宋兵拒於唐河,擊其游騎。契丹遂駐兵陽城淀,號二十萬,每縱游騎剽掠,小不利輒引去,徜徉無鬬志。寇準聞之曰:「是狃我也。請練師命將,簡驍銳,據要害,以備之。」是時,故將王繼忠爲契丹言和好之利,契丹以爲然,遣李興以繼忠書及密表詣莫州部署石普議和,普以聞於朝,朝臣莫敢如何。畢士安請羈縻之,漸許其平。帝曰:「敵悍如此,恐不可保。」士安曰:「臣嘗得契丹降人,言其雖深入,屢挫,不甚得志,陰欲引去,又恥無名。且彼寧不畏人乘虛覆其巢穴?此請殆不妄。繼忠之奏,臣請入之。」於是詔諭繼忠曰:「朕豈欲窮兵,惟思息戰。如許通和,卽當遣使。」己卯,高繼(祖)[勳]〈據《宋史》二八九本傳、《續綱目》改。〉率兵擊敗契丹於岢嵐軍。李延渥又敗之於瀛州。
冬十月,遣曹利用詣契丹軍。時契丹數戰不利,復令王繼忠附奏議和,帝遣利用。利用至軍,蕭太后欲求關南地,利用力拒之。
[十一月]〈據《宋史》七《眞宗紀》、薛《鑑》補。〉庚午,帝親征,車駕發京師,以李繼隆、石保吉爲駕前排陣使。是日,司天言:「日抱珥,黃氣充塞,宜不戰而卻。」癸酉,駐驆(常)[韋]城縣。〈據《宋史》七《眞宗紀》、薛《鑑》改。〉甲戌,寒甚,左右進貂帽毳裘,卻之,曰:「臣下皆苦寒,朕安用此!」
壬申,契丹兵直犯前軍而陣。未接戰,蕭撻覽出按視地形,李繼隆部將張(環)[瓌]〈據《宋史》二八一《寇準傳》、《續綱目》改。〉守牀子弩射殺之。撻覽有機勇,所領皆銳兵,旣死,虜大挫衄。時王欽若在天雄軍,閉門束手無策,但修齋誦經而已。惟魏能守安肅軍,楊延朗守廣信軍,二軍最切虜境,而攻圍百戰不能下。及賊退出境,而延朗追躡轉戰,未嘗敗衄。故時人目二軍爲「銅梁門」、「鐵遂(成)[城]」,〈據魏泰《東軒筆錄》一改。〉蓋由二將善守也。
以王旦爲東京留守。初,帝親征,以雍王元份留守,旦等皆扈從。至是,元份以暴疾聞,命旦馳還代之。旦曰:「願宣寇準,臣有所陳。」準至,旦奏曰:「十日不捷,何以處之?」帝默然良久,曰:「立太子。」旦旣至京,直入禁中,下令甚嚴,人無知者。
丙子,帝次澶州。又有以金陵之謀告者,帝意稍惑,召寇準問之。準曰:「陛下惟可進尺,不可退寸。河北諸軍日夜望鑾輿至,士氣百倍。若回輦數步,則萬衆瓦解,虜乘其後,金陵亦不可得至也。」準出,遇殿前都指揮使高瓊,曰:「太尉受國厚恩,今日有以報乎?」瓊曰:「願效死。」準復入,瓊立庭下。準曰:「陛下不以臣言爲然,盍試問瓊?」瓊卽奏曰:「寇準言是。」準又曰:「機不可失,宜趣駕。」帝乃發,至澶州南城,望見契丹軍勢甚盛,衆請駐蹕。寇準固請曰:「陛下不過河則人心益危,敵氣未懾,非所以取威決勝也。且王超領勁兵屯中山以扼其吭,李繼隆、石保吉分大陣以扼其左右肘,四方征鎭赴援者日至,何疑而不進!」高瓊亦固以請,卽麾衞士進輦。帝遂渡河御北城門樓,召諸將撫慰,遠近望見御蓋,踴躍呼「萬歲」,聲聞數十里。會鄆城得契丹諜者,縛至,斬之。契丹相視益怖駭。帝悉以軍事付準,準承制專決,號令明肅,士卒畏悅。已而契丹數千騎來薄城下,詔士卒迎擊,斬獲大半,乃引去。帝還行宮,留準居北城上,徐使人視準何爲,準方與知制誥楊億飲博,歌謔歡呼。帝喜曰:「準如是,吾復何憂!」
十二月庚辰,契丹使韓杞持書與曹利用俱來,請盟。利用言契丹欲得關南地。帝曰:「所言歸地事極無名,若必邀求,朕當決戰!若欲貨財,漢以玉帛賜單于,有故事,宜許之。」時準不欲賂以貨財,且欲邀其稱臣及獻幽、薊之地,因畫策以進曰:「如此則可保百年無事;不然,數十年後,戎且生心矣。」帝曰:「數十年後,當有扞禦之者。吾不忍生靈重困,姑聽其和可也。」準尚未許,會有譖準幸兵以自取重者,準不得已,乃許其成。復遣曹利用如契丹軍議歲幣,帝曰:「必不得已,雖百萬亦可。」準聞之,召利用至幄,謂曰:「雖有勅旨,汝所許過三十萬,吾斬汝矣!」利用至契丹軍,蕭太后謂利用曰:「晉畀我關南,周世宗取之,今宜見還也。」利用曰:「晉、周事,我朝不知。若歲求金帛以佐軍,尚不知帝意可否。割地之請,我不敢以聞。」契丹政事舍人高正始遽前曰:「我引衆以來,圖復故地,若止得金帛而歸,吾愧吾國人矣!」利用曰:「子盍爲契丹熟計?使契丹用子言,恐連兵結釁,非國利也。」契丹猶覬關南,遣其監門衞大將軍姚東之持書復議,帝不許而去。利用竟以銀十萬兩、絹二十萬匹成約而還。
癸未,帝幸李繼隆營,命從官將校飲犒,賜諸軍有差。詔以將班師諭兩京。
甲申,契丹使姚東之來獻御衣、食物。
乙酉,帝御行營南樓觀河,遂宴從官及契丹使。
丙戌,遣李繼昌使契丹定和,戒諸將勿出兵邀其歸路。
甲午,車駕發澶州。
乙未,契丹使丁振以誓書來,以兄禮事帝。
丁酉,契丹兵出塞。
戊戌,帝至自澶州。
辛丑,錄契丹誓書,頒兩河諸州。
二年春正月庚戌朔,以契丹講和,大赦天下。
壬子,放河北諸州强壯歸農,罷諸路行營,合鎭、定兩路爲一,省北面部署、鈐轄、都監、使臣二百九十餘員,河北戍兵十之五,緣邊三之一。詔︰「緣邊毋出境掠奪。得契丹馬牛,悉縱還之。」通互市,茸城池,招流亡,廣儲蓄,由是河北民得安業,皆畢士安之謀也。士安又請按邊要,選守將,以馬知節知定州,楊延昭知保州,李允則知雄州,孫全照知鎭州,他所擇任,悉當其才。是時以契丹修好,有慶弔之使,乃置國信司專主之,領以宦者。
二月癸卯,遣太子中允孫僅如契丹,賀其太后生辰,致書自稱南朝,以契丹爲北朝。直史館王曾上言:「《春秋》外夷狄,爵不過子,今從其國號,足矣,何用對稱兩朝!」不聽。
秋七月,歸幣於契丹。自是歲以爲常。
冬十月,遣職方郎中韓國華如契丹賀正旦。
十一月,契丹遣使來賀承天節。
十二月,契丹使來賀明年正旦。自是皆歲以爲常。
大中祥符元年夏四月,契丹遣使,請歲幣外別假錢幣。帝以問宰相王旦,旦曰:「東封近,彼以此探朝廷意耳。」帝曰:「何以答之?」旦曰:「止當以微物輕之。」乃於歲給三十萬物內各借三萬,仍諭次年額內除之。契丹得之,大慚。
二年十二月甲辰,契丹太后蕭氏卒。蕭氏有機謀,善馭大臣,得其死力。每入寇,親被甲督戰,及通好,亦出其謀。然性殘忍,多殺戮,與韓德讓通,賜姓名耶律隆運,拜大丞相,封晉王。未幾,德讓亦死,陪葬陵旁。
三年五月,契丹伐回鶻,破肅州。
六月,契丹饑,來市糴。詔雄州糴粟二萬石賑之。
冬十月,契丹使耶律寧來告伐高麗。先是,高麗康肇弒其主誦,立誦兄詢而相之。契丹主隆緒謂羣臣曰:「康肇弒君而立詢,因而相之,大逆也。宜發兵問其罪。」蕭敵烈以年荒未可,隆緒不聽。十一月,契丹軍渡鴨綠江。肇戰敗,退保銅州。契丹進兵擒之,遂攻開京。詢棄城,走平州。契丹焚開京宮室、府庫而還。自是用兵連歲始罷。
乾興元年二月,帝崩。契丹主隆緒集蕃、漢大臣舉哀,遣耶律僧隱等來弔祭,置帝御靈,建資福道場,百日而罷。命諸州、軍不得作樂,凡國中犯帝諱者,悉改之。
仁宗天聖二年十二月,契丹大閱,聲言獵幽州,朝廷患之。帝以問二府,衆請練兵以備不虞。張知白曰:「契丹修好未遠,今其舉者,以上初政,試觀朝廷耳,豈可自生釁耶!若終以爲疑,莫如因今河決,發兵以防河爲名,彼亦不虞也。」未幾,契丹果罷去。
七年八月,契丹詳穩大延琳據遼陽反。初,遼東自神册附契丹,無榷酤鹽(麵)[麯]〈據《遼史》一七《聖宗紀》改。〉之征,馮延休、韓紹勳相繼爲戶部使,始以燕法繩之,民不堪命。會燕薦饑,戶部副使王嘉獻計造船,使其民漕粟以賑之,水路險艱,多至覆沒,鞭扑榜掠,民怨思亂。東京舍利軍詳穩大延琳因之爲變,遂囚留守蕭孝先,殺韓紹勳、王嘉等,以快衆情,僭號興遼。契丹主聞亂,徵諸道兵,命南京留守蕭孝穆討平之。
九年夏六月,契丹主隆緒卒,子宗眞立。宗眞,宮人蕭耨斤所生,齊天后蕭氏無子,取而養之,愛同己出,至是立焉。耨斤自立爲皇太后,聽政。宗眞改元景福,號隆緒曰聖宗。初,隆緒遭母喪,哀毀骨立,羣臣請改元,隆緒曰:「改元,吉禮也。居喪行吉禮,乃不孝子也。」羣臣請以日易月,以法古制,曰:「吾契丹帝也,寧違古制,不爲不孝之人。」至是,疾革,屬子宗眞曰:「皇后事我四十年,以其無子,命汝爲嗣。我死,汝母子切勿殺之。」且曰:「宋朝信誓,當守而無失。」及卒,左右希耨斤旨,誣齊天后弟謀逆,耨斤令鞫治,連及齊天后。宗眞聞之,曰:「皇后侍先帝四十年,撫育朕躬,當爲太后。今不果,反罪之,可乎?」耨斤曰:「此人若在,恐爲後患。」宗眞曰:「皇后無子而老,雖在,無能爲也。」耨斤不從,遷之上京,後竟弒之。
秋七月丙午朔,契丹來告哀,帝遣龍圖閣待制孔道輔及王隨等充賀册及弔祭等使。初,道輔使契丹,契丹燕使者,優人以文宣王爲戲。道輔艴然徑出,虜使主客者邀還坐,且令謝。道輔正色曰:「中國與北朝通好,以禮文相接,今俳優之徒侮慢先聖而不之禁,北朝之過也,何謝爲!」至是,益加禮重。
景祐元年五月,契丹太后蕭耨斤陰召諸弟議,欲立少子重元,重元以其謀白於契丹主宗眞。宗眞遂收太后符璽,遷之慶州七括宮,始親決國事,立重元爲皇太弟。
慶歷二年三月己巳,契丹來求關南之地。時契丹主漸長,國內無事,戶口蕃息,慨然有南侵之意。會元昊反,中國旰食,欲乘釁取瓦橋關以南十縣地,乃集羣臣議。南院樞密使蕭惠曰:「兩國强弱,聖慮所悉,況宋人西征有年,師老民疲。陛下親帥六軍臨之,其勝必矣!」北院樞密使蕭孝穆曰:「我先朝與宋和好,無罪伐之,其曲在我,況勝負未可逆料。願熟察之!」契丹主從惠言,乃遣南院宣徽使蕭特末、翰林學士劉六符來致書取故地,且問興師伐夏及沿邊疏濬水澤、增益兵戍之故。特末至,呂夷簡奏富弼爲接伴使,與中使迎勞之。特末託疾不拜,弼曰:「吾嘗使北,病臥車中,聞命輒起。今中使至而子不拜,何也?」特末等矍然起拜。弼開懷與語,特末感悅,亦不復隱其情,密以其主所欲得者告,且曰:「可從,從之;不然,以一事塞之。」弼具以聞。帝惟許增歲幣,或以宗室女嫁其子,且令夷簡擇報聘者。夷簡不悅弼,因薦之。集賢校理歐陽修引顏眞卿使李希烈事,請留之,不報。弼得命,卽入對,叩頭曰:「主憂臣辱,臣不敢愛其死。」帝爲動色,進弼樞密直學士,弼辭曰:「國家有急,義不憚勞,奈何逆以官爵賂之?」
夏四月,富弼如契丹。
五月,契丹聚兵幽、薊,聲言南下,河北、京東皆爲邊備。朝議請城洛陽,呂夷簡曰:「此子囊城郢計也。使契丹得渡河,雖高城深池,何可恃耶!我聞契丹畏壯侮怯,景德之役,非乘輿濟河則未易服也。宜建都大名,示將親征,以伐其謀。」帝從之。戊午,建大名府爲北京,卽眞宗駐蹕之所。
六月,以王德用判定州,兼三路都部署。德用時敎士卒習戰,頃之,士勇皆可用。契丹遣人來覘,或請捕之,德用曰:「吾軍整而和,使覘者得實以歸,是屈人兵以不戰也。」明日,大閱於郊,下令︰「具糗糧,聽吾鼓,視吾旗所向。」覘者歸告虜中,謂漢兵將大至,虜中始懼。
富弼至契丹,見契丹主宗眞,言曰:「兩朝人主,父子繼好垂四十年,一旦求割地,何也?」契丹主曰:「南朝違約,塞雁門,增塘水,治城隍,籍民兵,將以何爲?羣臣請舉兵而南,吾謂不若遣使求地,求而不獲,舉兵未晚。」弼曰:「北朝忘章聖皇帝之大德乎?澶淵之役,苟從諸將言,北兵無得脫者。且北朝與中國通好,則人主專其利而臣下無所獲。若用兵,則利歸臣下而人主任其禍,故勸用兵者,皆爲身謀爾。」契丹主驚曰:「何謂也?」弼曰:「晉高祖欺天叛君,末帝昏亂,土宇狹小,上下離叛,故契丹全師獨克。然虜獲金幣充牣諸臣之家,而壯士、健馬物故太半。今中國提封萬里,精兵百萬,法令修明,上下一心,北朝欲用兵,能保其必勝乎?就使其勝,所亡士馬,羣臣當之歟,抑人主當之歟?若通好不絕,歲幣盡歸人主,羣臣何利焉!」契丹主大悟,首肯者久之。弼又曰:「塞雁門者,備元昊也。塘水始於何承矩,事在通好前。城隍皆修舊,民兵亦補闕,非違約也。」契丹主曰:「微卿言,吾不知其詳。雖然,吾祖宗故地,當見還也。」弼曰:「晉以盧龍賂契丹,周世宗復取關南地,皆異代事。若各求地,豈北朝之利哉!」旣退,劉六符曰:「吾主恥受金幣,堅欲十縣,何如?」弼曰:「本朝皇帝嘗言:『爲祖宗守國,豈敢妄以土地與人!北朝所欲,不過租賦爾,朕不忍多殺兩朝赤子,故屈己增幣以代之。若必欲得地,是志在敗盟,假此爲辭爾。澶淵之盟,天地鬼神實臨之。北朝首發兵端,過不在我,天地鬼神,其可欺乎!』」六符謂其介曰:「南朝皇帝存心如此,大善!當共奏,使兩主意通。」明日,契丹主召弼同獵,引弼馬自近,謂曰:「得地則歡好可久。」弼反覆陳其不可狀,且言:「北朝旣以得地爲榮,南朝必以失地爲辱。兄弟之國,豈可使一榮一辱哉!」獵罷,六符曰:「吾主聞公榮辱之言,意甚感悟,今惟有結婚可議爾。」弼曰:「結婚易生嫌隙,本朝長公主出降,齎送不過十萬緡,豈若歲幣無窮之利哉?」契丹主諭弼使還,曰:「俟卿再至,當擇一事受之。卿其遂以誓書來。」弼還,具以白帝。
癸亥,帝復使弼持和親、增幣二議及誓書往契丹,且命受口傳之詞於政府。旣行,次樂壽,謂副使張茂實曰:「吾爲使而不見國書,脫書詞與口傳異,吾事敗矣。」啓視果不同,馳還都,以晡時入見,曰:「政府故爲此以陷臣,臣死不足惜,如國事何!」帝以問晏殊,殊曰:「呂夷簡決不爲此,誠恐誤爾。」弼曰:「晏殊奸邪,黨夷簡以欺陛下。」遂易書而行。
九月,富弼至契丹,不復議婚,專欲增幣,且曰:「南朝旣增我歲幣,其遺我之辭當曰『獻』。」弼曰:「南朝爲兄,豈有兄獻於弟乎?」契丹主曰:「然則爲『納』字。」弼曰:「亦不可。」契丹主曰:「南朝旣以厚幣遺我,是懼我矣,於一字何有?若我擁兵而南,得無悔乎!」弼曰:「本朝兼愛南北之民,故屈己增幣,何名爲懼?或不得已而用兵,則當以曲直爲勝負,非使臣之所知也。」契丹主曰:「卿勿固執,古有之矣。」弼曰:「自古惟唐高祖借兵突厥,當時贈遺,或稱獻納。其後頡利爲太宗所擒,豈復有此禮哉!」聲色俱厲。契丹主知不可奪,乃曰:「吾當自遣人議之。」乃留增幣誓書,而使其北院樞密副使耶律仁先及劉六符持誓書與弼偕來,且議「獻」、「納。」二字。弼至,入對曰:「二字,臣以死拒之,虜氣折矣,可勿許也。」帝用晏殊議,竟以「納。」字許之。於是歲增銀、絹各十萬匹、兩,送至白溝,仍遣知制誥梁適持誓書,與仁先如契丹報之。契丹亦遣使再致誓書,來報撤兵。自是通好如故。
- 李燾曰:時契丹實惜盟好,特爲虛聲以動中國。呂夷簡等乃許與過厚,遂爲無窮之害。
十一月,以富弼爲翰林學士,辭不拜。弼始受命使契丹,聞一女卒,再往,聞一男生,皆不顧。得家書未嘗發,輒焚之,曰:「徒亂人意。」於是帝復申樞密直學士之命,弼辭。又除翰林學士,弼懇辭曰:「增歲幣,非臣本意,特以方討元昊,未暇與角,故不敢以死爭,敢受賞乎?」
四年五月,契丹伐党項,夏人救之,契丹遂伐夏,遣使來告師期。
冬十月,契丹主宗眞親將騎兵十萬出金肅城,遣弟重元將騎兵七千出南路,樞密使蕭惠將騎兵六萬出北路,三路濟河,長驅入夏境四百里,不見敵,據德勝寺南壁以待。惠與元昊戰於賀蘭山北,敗之。元昊見契丹兵盛,乃請和,退師十里,請收叛黨以獻,且進方物。契丹主遣樞密副使蕭革迓之,而進軍次於河曲。元昊親率党項三部以待罪。契丹命革詰其納叛背盟之故,賜之酒,許其自新。惠以爲大軍旣集,宜加伐,不可許和,契丹主猶豫未決。元昊以未得成言,又退師三十里以候。凡三退,將百里,每退必赭其地。契丹馬無所食,因許和。元昊乃遷延以老之,度其馬飢士疲,因縱兵急攻惠營,敗之。乘勝攻南壁,契丹主大敗,從數騎走得免。元昊入樞密使蕭孝友砦,執駙馬蕭胡覩以去。已而遣使歸其先所俘獲,契丹亦遣所留夏使還之。契丹主遂引兵還。
十一月,契丹以雲州爲西京,雲州卽雲中也,契丹建爲西京大同府。於是契丹境內凡五京,六[府],州軍城百五十六,縣二百九,部族五(千)[十]二,〈據《遼史》三七《地理志》補並改。〉屬國六十,東至於海,西至金山,曁於流沙,北至臚朐河,南至白溝,幅員萬里。
皇祐元年三月己未,契丹遣使來告伐夏。
九月,契丹北院樞密使蕭惠帥師自河南進以伐夏,戰艦糧艘綿亙數百里。旣入敵境,偵候不遠,鎧甲載於車,軍士不得乘馬。諸將請備不虞,惠曰:「諒祚必自迎車駕,何暇及我!無故設備,徒自敝耳。」契丹主旣還,惠師尚進,未立營栅。夏人奄至,惠與麾下不及甲而走,追者射之,惠幾不得脫,士卒死傷者不可勝計。
冬十月,契丹復伐夏,獲夏主諒祚之母於賀蘭以歸。
五年九月,契丹及夏平。
至和二年夏四月己亥,契丹遣使賀乾元節,持本國三世畫像來求御容。
八月,契丹主宗眞卒,廟號興宗。子洪基立,以太弟重元爲太叔,遣使來告哀。宗眞性佻侻,嘗因夜宴自入樂隊,又數變服入酒肆、寺觀,尤重浮屠法,僧有正拜三公、三師兼政事令者。其臣馬保忠嘗勸以臣下無勳勞宜序進之,宗眞怫然怒曰:「若爾,則是君不得專,豈社稷之福耶!」自是欲有遷除,必先厚賜近臣以絕其言。
遣知制誥劉敞使契丹弔祭。敞入境,契丹導之行,自古北口至柳河,回[屈]〈據《宋史》三一九《劉敞傳》補。〉殆千里,欲夸示險遠。敞質譯人曰:「自松亭趨柳河甚徑且易,不數日可抵中京,何爲故道此?」譯相顧駭愧,曰:「實然。但通好以來,置驛如是,不敢變也。」順州山中有異獸如馬而食虎豹,契丹不能識,問敞,敞曰:「此所謂駮也。」爲說其音聲、形狀,且誦《山海經》、《管子》書曉之,契丹益歎服。
嘉祐二年九月,契丹來聘,遣翰林學士胡宿報之。初,契丹主宗眞來求御容,會卒,乃已。至是,洪基復遣使來求,欲成先志。帝遣張(昇)[昪]報聘,諭使更致新主像。契丹欲先得之,(昇)[昪]〈並據《宋史》一二《仁宗紀》、二一一《宰相表》,《東都事略》七一本傳改。〉曰:「昔文成弟也,弟先面兄,於禮爲順。況今南朝乃伯父之尊,當先致恭。」於是復使其臣蕭扈以洪基像來,宿乃奉御容如契丹。契丹主具儀仗迎謁,及瞻視,驚肅再拜,謂左右曰:「我若生中國,不過與之執鞭持蓋,一都虞候耳!」
八年六月,契丹太叔重元反,兵敗自殺。
英宗治平二年六月,詔遣官與契丹定疆界。
三年春正月癸酉,契丹復改國號曰遼。
神宗熙寧七年三月,遼主以河東路沿邊增修戍壘,起鋪舍,侵入蔚、應、朔三州界內,使林牙蕭禧來言,乞行毀撤,別立界至。禧歸,帝面諭以「三州地界,俟遣官與北朝官卽境上議之」。遂遣太常少卿劉忱等如遼。遼遣樞密副使蕭素會忱於代州境上。詔下樞密院議,且手詔判相州韓琦、司空富弼、判河南府文彥博、判永興軍曾公亮條代北事宜以聞。琦奏言:「臣觀近年朝廷舉事,似不以大敵爲卹,彼見形生疑,必謂我有復圖燕南之意,故引先發制人之說,造爲釁端。所以致疑,其事有七:高麗臣屬北方,久絕朝貢,乃因商舶誘之使來,契丹知之,必謂將以圖我,一也。强取吐蕃之地以建熙河,契丹聞之,必謂行將及我,二也。徧植榆柳於西山,冀其成長以制蕃騎,三也。創團保甲,四也。河北諸州築城鑿池,五也。置都作院,頒弓刀新式,大作戰車,六也。置河北三十七將,七也。契丹素爲敵國,因事起疑,不得不然。臣嘗竊計,始爲陛下謀者必曰:『自祖宗以來,因循苟且。治國之本,當先聚財積榖,募兵於農,則可以鞭笞四夷,復唐故疆。』故散青苗錢,爲免役法,置市易務,次第取錢。新制日下,更改無常,而監司督責,以刻爲明。今農怨於畎畝,商歎於道路,長吏不安其職,陛下不盡知也。夫欲攘斥四夷以興太平,而先使邦本困搖,衆心離怨,此則爲陛下始謀者大誤也。臣今爲陛下計,宜遣報使,具言向來興作乃修備之常,豈有他意?疆土素定,悉如舊境,不可持此造端,以隳累世之好。可疑之形,如將官之類,因而罷去。益養民愛力,選賢任能,疎遠奸諛,進用忠鯁,使天下悅服,邊備日充。若其果自敗盟,則可一振威武,恢復故疆,攄累朝之宿憤矣。」弼、彥博、公亮亦皆有言,大抵度上以虜爲憂,故深指時事云。
八年三月,遼人復來議疆事,劉忱等與蕭素會於大黃平,三議不能決。虜初指蔚、朔、應三州分水嶺土壟爲界,及忱與之行視,無土壟,乃但云:「以分水嶺爲界。」凡山皆有分水,虜意至時可以罔取也。相持久之,至是,遼主復遣蕭禧來致圖書,以忱等遷延爲言,乃命韓縝代忱等與遼使議。縝與禧爭辯,或至夜分,禧執分水嶺之說不變,留館不肯辭,曰:「必得請而後反。」帝不得已,遣知制誥沈括報聘。括詣樞密院閱故牘,得頃歲所議疆地書,指古長城爲分界,今所爭乃黃嵬山,相遠三十餘里,表論之。帝喜愕,謂括曰:「兩府不究本末,幾誤國事。」命以畫圖示禧,禧議始屈。乃賜括白金千兩,使行。括至遼,遼相楊益戒與議不能屈,謾曰:「數里之地不忍,而輕絕好乎?」括曰:「師直爲壯,曲爲老。今北朝棄先君之大信,以威用其民,非我朝之不利也。」凡六會,竟不可奪,遂舍黃嵬而以天池請,括乃還。在道,圖其山川險易迂直,風俗淳龐,人情向背,爲《使契丹圖》,上之。
帝問張方平以祖宗禦戎之策孰長,方平曰:「太祖不勤遠略,如夏州李彝興、靈武馮暉、河西折御卿,皆因其酋豪,許以世襲,故邊圉無事。董遵誨捍環州,郭進守西山,李漢超保關南,皆十餘年,優其祿賜,寬其文法,而少遣兵。諸將財力豐而威令行,間諜詳審,吏士用命,賊所入輒先知,併力禦之,戰無不克。故以十五萬人獲百萬之用,終太祖之世,邊鄙不聳,天下安樂。及太宗平并,又欲遠取燕、薊,自是歲有契丹之虞,曹彬、劉延謙、傅潛等數十戰,各亡士卒十餘萬。又內徙李彝興、馮暉之族,致繼遷之變。二邊皆擾,而朝廷始旰食矣。眞宗之初,趙德(用)[明]〈據《宋史》四八五《夏國傳》、薛《鑑》改。〉納款,及澶淵之克,遂與契丹盟,至今人不識兵革,所謂盛德大業。祖宗之事大略如此,亦可以鑒矣。近歲邊臣建開拓之議,皆行險徼幸之人,欲以天下安危試之一擲,事成則身蒙其利,不成則陛下任其患,不可聽也。」時契丹遣泛使蕭禧,上問虜意安在,方平曰:「虜自與中國通好,安於豢養,吏士驕惰,實不用兵。昔蕭英、劉六符來,仁宗命二府置酒殿廬,英頗洩其情,六符變色目之,英歸,竟以此得罪。今禧黠,如故事令大臣與議,無屈帝尊與虜交。」上曰:「朕以慶歷講和之後,中國不爲善後之備,欲修輯爲應兵耳。」方平曰:「應兵,禍之已成者也;消變於未成,善之善者也。」
秋七月戊子,詔韓縝如河東,割地以畀遼。遼使爭議疆事不決,帝問於王安石,安石勸帝曰:「將欲取之,必姑與之。」於是詔[於]〈據《續綱目》補。〉分水嶺爲界,蕭禧乃去。至是,遣天章閣待制韓縝如河東,割新疆與之,凡東西失地七百里,遂爲異日興兵之端。
十二月,遼主洪基殺其后蕭氏。時北院樞密使耶律乙辛專政,勢傾一國,而忌后明敏,誣后與伶官趙惟一私通,遂族誅惟一,而賜后自盡。
十年十一月,遼主洪基殺其太子濬。濬,蕭后之子也。乙辛旣譖殺蕭后,謀搆濬以罪,陰令護衞耶律查剌誣告都宮使耶律撒剌及忽古等謀廢洪基而立濬。遼主信之,誅撒剌等,廢濬爲庶人,徙於上京。乙辛夜遣力士殺濬,以卒聞。
元豐三年春正月,遼出耶律乙辛於興中府。乙辛又欲害太子濬之子延禧,因言宋(衞)[魏]王〈據《續綱目》、薛《鑑》改。〉和魯斡之子淳可爲儲嗣。羣臣畏乙辛,莫敢言。北院宣徽使蕭兀納、夷離畢蕭陶隗諫曰:「舍嫡不立,是以國與人也。」遼主猶豫不決。會獵於黑山,見扈從官屬多隨乙辛後,如惡其專,遂改乙辛知南院大王事。乙辛入謝,遼主卽日出之興中府,其黨多黜,遂封延禧爲梁王,設旗鼓拽剌六人以護衞之。時延禧生六年矣。
建中靖國元年,遼主洪基卒,孫延禧立,是爲天祚帝。事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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