眞魏諸賢用罷 宋史紀事本末卷九十六
史嵩之起復
董宋臣丁大全之姦 

理宗紹定五年春正月,以史嵩之爲京湖安撫制置使,知襄陽府。

端平元年六月,以入蔡功加史嵩之兵部尚書。

九月,京湖制置使史嵩之罷。

三年二月,以史嵩之爲淮西制置使。

嘉熙二年二月,詔史嵩之以參知政事督視京西、荊湖南、北路、江西軍馬,置司鄂州。

三年春正月,以史嵩之爲右丞相兼樞密使,督視兩淮、四川、京湖軍馬。嵩之旣相,一時正人如杜範、游佀、劉應起、李韶、趙汝騰等,皆以不合逐去。王萬首上疏論嵩之,謂其「事體迫遽,氣象傾搖。太學生欲趣其歸,則賄賂之迹已形。或謂有族人發其私事,肆爲醜詆者。以相國大臣而若此,非《書》之所謂大臣矣」。時嵩之與喬行簡、李宗勉並相當國,論者謂喬失之泛,李失之狹,史失之專。

淳祐四年六月,禮部進士徐霖以宰相史嵩之挾邊功要君,植黨顓國,上疏歷言其姦深之狀,以爲「其先也奪陛下之心,其次奪士大夫之心,而其甚也奪豪傑之心。今日之士大夫,嵩之皆變化其心而收攝之矣。且其變化之術甚深,非彰彰然號於人使之爲小人也,嘗於善類擇其質柔氣弱易以奪之者,親任一二,其或稍有異己,則潛棄而擯遠之以風其餘。彼柔弱者,始雖欲爲君子,終以名節之尊不足易富貴之願,而義利之辨亦終暗於妻妾宮室之私,則亦從之而已。此嵩之變化士大夫之術,舉朝皆受其聾瞽,鮮有不爲其所欺也。於凡善則歸己,過則歸君。入以告於陛下者,惟窺測上情,承順風旨。出以語於人,則曰某事吾所調停也,某人吾所斡旋也。是嵩之要譽於下,而陛下叢怨於上也。古人所謂『斯謀斯猷,惟我后之德』者,嵩之曷嘗有哉!」不報。

九月癸卯,史嵩之以父病謁告,許之。甲辰,史彌忠卒。詔史嵩之起復右丞相兼樞密使,中外莫敢言。於是太學生黃愷伯、金九萬、孫翼鳳等百四十四人叩閽上書曰:「臣等竊謂君親等天地,忠孝無古今。事親孝,故忠可移於君,自古求忠臣必於孝子之門,未有不孝而可望其忠也。宰我問三年之喪於夫子,而曰『期可已矣』。夫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後免於父母之懷。夫三年之喪,天下之通喪也,予也有三年之愛於其父母乎!』夫宰予期年之請,夫子猶以不仁斥之,未聞有聞父母(欲)[垂]據薛《鑑》改。亡之病而不之問,聞父母已亡之訃而不之奔,有人心天理者,固如是乎!是不特無三年之愛於其父母,且無一日之愛於其父母矣。宰予得罪於聖人,而嵩之者則又宰予之罪人也。此天地所不覆載,日月所不照臨,鬼神之所共殛,天下萬世公論之所共誅,其去夷狄禽獸不遠矣。且起復之說,聖經所無,而權宜變化,衰世始有之。我朝大臣,若富弼一身佩社稷安危,進退係天下輕重,所謂國家重臣不可一日無者也。起復之詔,凡五遣使,弼以金革變禮不可用於平世,卒不從命,天下至今稱焉。至若鄭居中、王黼輩,頑忍無恥,固持祿位,甘心起復,絕滅天理,卒以釀成靖康之禍,往事可鑒也。彼嵩之何人哉?心術囘邪,蹤跡詭祕。曩者開督府,以和議惰將士心,以厚貲竊宰相位,羅天下之小人爲之私黨,奪天下之利權歸之私室,蓄謀積慮,險不可測,在朝廷一日則貽一日之禍,在朝廷一歲則貽一歲之憂,萬口一辭,惟恐其去之不速也。嵩之亡父,以速嵩之之去,中外方以爲快,而陛下起復之命已下矣。陛下姑曰,大臣之去,不可不留也。嵩之不天,聞訃不行,乃徘徊牽引,彌縫貴戚,買囑貂璫,轉移上心,夤緣御筆,必得起復之(札)[禮],據《續綱目》、薛《鑑》改。然後徐徐引去。大臣佐天子以孝治天下,孝不行於大臣,是率天下而爲無父之國矣。鼎鐺尚有耳,嵩之豈不聞富弼不受起復之事乎?而乃忍爲鄭居中、王黼輩之所爲邪!禮,子聞父母之喪,見星而行,見星而舍。今嵩之視父死如路人,方經營內引,搖尾乞憐,曁奸謀已遂,乃始就道,初不見其有憂戚之容。夫以無父之嵩之,而陛下必欲起復之者,爲其有折衝萬里之才歟?嵩之本無捍衞封疆之能,徒有劫制朝廷之術。彼國內亂,骨肉相殘,天使之也。嵩之貪天之功以欺陛下,其意以爲三邊雲擾,非我不足以制彼也。殊不知敵情叵測,非嵩之之所能制,嵩之徒欲以制敵之名以制陛下耳。陛下所以起復嵩之者,謂其有經理財用之才歟?嵩之本無足國裕民之能,徒有私自豐殖之計。且國之利源,鹽策爲重,今鈔法屢更,利之歸於國者十無一二,而聚之於私帑者已無遺算。國家之土壤日削,而嵩之之田宅益廣;國家之帑藏日虛,而嵩之之囊橐日厚。陛下眷留嵩之,將以利吾國也,殊不知適以貽無窮之害爾。嵩之敢於無忌憚,而經營起復,爲有彌遠故智可以效尤。然彌遠所喪者庶母也,嵩之所喪者父也。彌遠奔喪而後起復,嵩之起復之後而後奔喪。以彌遠貪黷固位,猶有顧藉,丁艱於嘉定改元十一月之戊午,起復於次年五月之丙申,未有如嵩之匿喪罔上,殄滅天常,如此其慘也。且嵩之之爲計亦姦矣,自入相以來,固知二親耄矣,必有不測,旦夕以思,無一事不爲起復張本,當其父未死之前,已預爲必死之地。近畿總餉,本不乏人,而起復未卒哭之馬光祖。京口守臣,豈無勝任,而起復未(經)[終]據《宋季三朝政要》二改。喪之許堪。故里巷爲十七字之謠也,曰:『光祖作總領,許堪爲節制,丞相要起復,援例。』夫以里巷之小民猶知其姦,陛下獨不知之乎?臺諫不敢言,臺諫,嵩之爪牙也;給舍不敢言,給舍,嵩之腹心也;侍從不敢言,侍從,嵩之肘腋也;執政不敢言,執政,嵩之羽翼也。嵩之當五內分裂之時,方且擢姦臣以司喉舌,謂其必無陽城毀麻之事也。植私黨以據要津,謂其必無惠卿反噬之虞也。自古大臣不出忠孝之門,席寵怙勢之於三世代,未有不亡人之國者,漢之王氏、魏之司馬氏是也。史氏秉鈞,今三世矣。軍旅將校惟知有史氏,天下士大夫惟知有史氏,而陛下之左右前後亦惟知有史氏,陛下之勢孤立於上,甚可懼也。天欲去之,而陛下留之,堂堂中國,豈無君子?獨信一小人而不悟,是陛下欲藝祖三百年之天下壞於史氏之手而後已。臣方涕泣裁書,適觀麻制有曰:『趙普當乾德開創之初,勝非在紹興艱難之際,皆從變禮,迄定武功。』夫擬人必於其倫,曾於奸深之嵩之,而可與趙普諸賢同日語邪?趙普、勝非在相位也,忠肝貫日,一德享天,生靈倚之以爲命,宗社賴之以爲安。我太祖、高宗奪其孝思,俾之勉陳王事,所以爲生靈宗社計也。嵩之自視器局何如?勝非且不能企其萬一,況可匹休趙普耶!臣愚所謂擢姦臣以司喉舌者,此其驗也。臣又讀麻制有曰:『諜諗憤兵之聚,邊傳哨馳之騎,況秋高而馬肥,近冬寒而地凜。』方嵩之虎踞相位之時,諱言邊事,通川失守至踰月而後聞,壽春有警至危急而後告。今圖起復,乃密諭詞臣,昌言邊警,張皇事勢,以恐陛下,蓋欲行其劫制之謀也。臣愚所謂擢姦臣以司喉舌者,又其驗也。竊觀嵩之自謂宰相動欲守法,至於身乃跌蕩於禮法之外。五刑之屬三千,其罪莫大於不孝,若以法繩之,雖置之鈇鉞,猶不足謝天下,況復置諸具瞻之位,其何以訓天下後世耶?臣等於嵩之本無宿怨私忿,所以爭趨闕下,爲陛下言者,亦欲揭綱常於日月,重名敎於丘山,使天下[後世]據薛《鑑》補。爲人臣、爲人子者死忠、死孝,以全立身之大節而已。孟軻有言:『學則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倫也。』臣等久被化育,此而不言,則人倫掃地,將與嵩之胥爲夷矣。惟陛下裁之。」不報。

武學生翁日善等六十七人,京學生劉時舉、王元野、黃道等九十四人,上書,略曰:「天下有一日不可廢之人倫,人心有一日不可泯之公論。大倫之盡廢固不足爲亂臣賊子羞,公論之不泯所以爲宗廟、社稷慮。先儒謂事親之情可奪,則事君之情亦可奪,正以不忠實原於不孝,無父後至於無君,此理之必然也。陛下拳拳於嵩之之不忍釋者,豈以秋風向邇,冬寒又迫,非嵩之素諳敵情,熟識邊事,莫能當此寄耶?然臣等不憂敵國之勢盛,而憂陛下之勢孤。昔者金人之盛,十倍韃靼,吾國之專政者秦檜爾。檜死而金亮南牧,兵號百萬,孰不束手無策!時宰臣陳康伯以靜定運廟謨,詞臣虞允文以忠義鼓士氣,竟能致采石之捷,成誅亮之功。檜之死而有陳康伯、虞允文,孰謂嵩之之去而無如康伯、允文者耶?惟是陛下所進,今不知其亡,凡當世傑特之士,皆銷落於嵩之排擯之餘。如王萬、謝方叔以爭不勝最先去,游佀以大政不使聞而激之去,劉應起以轉對直言去,張蟠以轉對觸諱去,劉漢弼以臺論攻嵩之之黨去,趙與權以才名軋己而嗾逐斥去,李韶以侍從數嵩之之專柄去,王伯大以意向不合去,趙汝騰以麻詞無佞語陰摘其小疵而遣去,徐榮叟、趙葵皆墮其機穽去。別之傑號爲長厚,又以每事必問本末,假託而擠之去。杜範尤爲簡聖眷,負人望,上前敢論諍,遇事有分決,則又用李鳴復而速其去。竊聞其時太學九士扣閽上疏,乞罷鳴復而留範,九士囊封未徹於宸旒之聽,而親管之門生已入臺端矣。庸邪小人奉承惟謹,卽今司寮交章論範,陛下所藉以爲耳目心腹者,皆盡空於嵩之之一綱。陛下雖居九重,身處佚愉,傍無可謀之人,外無入告之益,是以獨善之清躬,遊於史氏之黨局。君父至此,天下謂何!」宗學生與寰等三十四人上書,略曰:「肅讀麻制,私竊有疑。陛下謂其修法度,能服夷狄,能運掉三邊,能發蹤百將,又謂嵩之可以慰中外之望。凡此數者,必非陛下之意,乃嵩之之腹心小人之無忌憚者爲陛下之喉舌也。嵩之不孝,上徹於天,弔者在門,賀者在閭,卽欲舍苫塊而坐廟堂,脫衰絰而被公袞,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縱使陛下屬念史氏,則公圭旄節,魚鱗雜襲,陛下之恩亦至矣,而嵩之今乃一日不肯釋相位者,其意將安底止耶?惟陛下決去大奸,則社稷幸甚!」建昌軍學敎授盧鉞皆上書切諫,亦不報。諸生乃榜於太學齋廊,云:「丞相朝入,諸生夕出。諸生夕出,丞相朝入。」時范鍾、劉伯正暫領相事,惡京學生言事,謂皆遊士鼓倡之,諷京伊趙與(籌)[𥲅]據《宋史》四二三本傳、薛《鑑》改。逐遊士。諸生聞之,作《捲堂文》,辭先聖以出,曰:「天之將喪斯文,實係興衰之運,士亦何負於國,遽罹斥逐之辜?靜言思之,良可醜也。慨祖宗之立國,廣學校以儲才,非惟衍豐𦬊以遺後人,抑亦隆漢都而尊國士。肆惟皇上,克廣前猷,炳炳宸奎,釐爲四學,戔戔束帛,例及諸生。蒙敎育以如天,恨補報之無地,但思粉骨,寧畏觸鱗?盡言安石之奸,共惜元城之去,實惟公議,不利小人。始陰諷其三緘,終盡打於一綱,不任其咎,咎歸於君,是誠何心,空人之國!昔鄭僑且謂毀校不可,而李斯尚知逐客爲非,彼旣便己行之,吾亦何顏居此?厄哉吾道,告爾同盟,無見義而不爲,當行己而有恥。苟爲飽煖忍貪周粟之羞,相與攜持毋蹈秦坑之慘。斯言旣出,明日遂行。」京尹遂盡削遊士籍。

時將作監徐元杰適輪對,言:「臣前日進侍經筵,親承聖問以大臣史嵩之起復。臣奏陛下出命太輕,人言不可沮抑。陛下自盡陛下之禮,大臣自盡大臣之禮,玉音賜諭,臣又何所容喙?今觀學校之書,使人感歎。且大臣讀聖賢書,畏天命,畏人言。家庭之變,哀慼終事,禮制有常,臣竊料其何至於忽送死之大事,輕出以犯清議哉?前日朝廷出命之易,士論所以凜凜者,實以陛下爲四海綱常之主,大臣身任道揆,扶翊綱常者也。自聞大臣有起復之命,雖未知其避就若何,凡有父母之心者,莫不失聲涕零,是果何爲而然,人心天理,誰實無之?興言及此,非可使聞於鄰國也,陛下烏得而不悔悟,大臣烏得而不堅忍?臣懇懇納忠,何敢詆訐,特爲陛下愛惜民彝,爲大臣愛惜名節而已。」疏出,朝野傳頌,帝亦察其忠亮。

冬十月,以劉漢弼爲左司諫。時史嵩之久擅國柄,帝亦患苦之,乃夜降御筆黜四不才臺諫,於是諫議大夫劉晉之、侍御史王瓚、監察御史龔基先、胡清獻皆罷之,故漢弼乃有是命。漢弼首贊帝曰:「拔去陰邪,庶可轉危爲安,否則是非不兩立,邪正不並進,陛下雖欲收召善類,不可得矣!」帝嘉納之。

十一月,徐元杰復上疏論︰「史嵩之起復,士論紛然,乞許其舉執政自代。」帝曰:「學校雖是正論,但言之太甚。」元杰對曰:「正論乃國家元氣,今正論猶在學校,要當保養一綫之脈。」因乞引去。左司諫劉漢弼亦上言:「願聽嵩之終喪,亟選賢臣,蚤定相位。」又論︰「馬光祖奪情,總賦淮東,乃嵩之預爲引例之地,乞勒令追服,以補名敎。」會嵩之亦自知不爲衆論所容,上疏乞終制,帝乃許之。

五年六月,工部侍郎徐元杰暴卒。先是,史嵩之旣去,元老舊德次第收召。及杜範入相,復延元杰議政,多所裨益。是月朔日,元杰當侍立。先一日,謁范鍾歸,是夕,熱大作,夜四鼓,指爪忽裂。三學諸生相繼伏闕上言:「昔小人傾君子者,不過使之死於蠻烟瘴雨之鄕。今蠻烟瘴雨不在嶺外而在朝廷。」詔付臨安府鞠治嘗所給使之人,獄迄無成。劉漢弼亦每以姦邪未盡屛汰爲慮,未幾,以腫疾暴死。太學生蔡德潤等百七十有三人復叩闕上書訟冤,詔給元杰、漢弼官田五百畝,緡錢五千,恤其家。時杜範入相八十日,卒,元杰、漢弼相繼暴死,時謂諸公皆中毒,堂食無敢下筯者。[初],嵩之從子璟卿嘗上書諫嵩之曰:「自開督府,東南民力困於供需,州縣倉卒(囷)[匱]據《宋史》四一四《史嵩之傳》、《續綱目》、薛《鑑》補並改。於應辦,輦金帛,輓芻粟,絡繹道路,一則曰督府,二則曰督府,不知所幹者何事?所成者何功?近聞蜀川不守,議者多歸退師於鄂之失。何者?分戍列屯,備邊禦戎,首尾相援,如常山之蛇,維揚則有趙葵,廬江則有杜伯虎,金陵則有別之傑,爲督府者,宜據鄂渚形勝之地,西可以援蜀,東可以援淮,北可以鎭荊湖。不此之圖,盡捐藩籬,深入堂奧,坐使饑民叛將乘虛擣危,侵軼於沅、湘,搖盪於鼎、澧,恐江陵之勢旣孤,則武昌之勢未易守,荊湖之路稍警,則江、浙諸郡焉得高枕而臥?況殺降失信,則前日徹疆之計不可復用矣。內地失護,則前日清野之策不可復施矣。此隙一開,東南生靈直几上肉耳,宋室南渡之疆土安能保其金甌之無闕也!爲今日計,莫若盡去在幕之羣小,悉召在野之君子,相與改絃易轍,戮力王事,庶幾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不然,見失而不知救,視非而不知革,天下大勢駸駸日趨於危亡之域矣!」無何,璟卿暴卒,相傳嵩之致毒云。

六年十二月,史嵩之服除,有進用之意,殿中侍御史章琰、正言李(昂)[昴]英、據《宋史》四二四《黃師雍傳》、《續綱目》、薛《鑑》改。監察御史黃師雍、翰林學士李韶抗疏論之,乃命嵩之致仕,詔不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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