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奉使高麗圖經/卷三十四

卷三十三 宣和奉使高麗圖經
卷三十四
作者:徐兢 
卷三十五

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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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海母衆水,而與天地,同爲無極。故其量猶天地之不可測度。若潮汐往來,應期不爽,爲天地之至信。古人嘗論之,在《山海經》,以爲海鰌出入穴之度。《浮屠書》,以爲神龍寶之變化。竇叔蒙《海嶠志》,以謂水隨月之盈虧。盧肇《海潮賦》,以謂日出入于海,衝擊而成。王充《論衡》,以水者,地之血脈,隨氣之進退。率皆持臆説,執偏見,評料近似而未之盡。大抵天包水,水承地,而一元之氣,升降於太空之中。地乘水力以自持,且與元氣升降,互爲抑揚。而人不覺,亦猶坐於船中者,不知船之自運也。方其氣升而地沈,則海水溢上而爲潮,及其氣降而地浮,則海水縮下而爲汐。計日十二辰,由子至巳,其氣爲陽,而陽之氣,又自有升降,以運乎晝。由午至亥,其氣爲陰,而陰之氣,又自有升降,以運乎夜。一晝一夜,合陰陽之氣,凡再升再降,故一日之間,潮汐皆再焉。然晝夜之晷,繫乎日,升降之數,應乎月。月臨於子,則陽氣始升,月臨於午,則陰氣始升。故夜潮之期,月皆臨子,晝潮之期,月皆臨午焉。又日之行遲,月之行速,以速應遲。每二十九度過半,而月行及之。日月之會,謂之合朔。故月朔之夜潮,日亦臨子,月朔之晝潮,日亦臨午焉。且晝,卽天上而言之,天體西轉,日月東行,自朔而往,月速漸東,至午漸遲。而潮亦應之。以遲于晝,故晝潮,自朔後迭差,而入于夜。故所以一日午時,二日午末,三日未時,四日未末,五日申時,六日申末,七日酉時,八日酉末也。夜卽海下而言之,天體東轉,日月西行,自朔而往,月速漸西,至子漸遲。而潮亦應之。以遲於夜,故夜潮,自朔後迭差,而入于晝。此所以一日子時,二日子末,三日丑時,四日丑末,五日寅時,五日寅末,七日卯時,八日卯末也。加以時有交燮,氣有盛衰,而潮之所至,亦因之爲大小。當卯酉之月,則陰陽之交也。氣以交而盛出,故潮之大也,獨異於餘月。當朔望之後,則天地之變也。氣以變而盛出,故潮之大也,獨異於餘日。今海中有魚獸,殺取皮而乾之,至潮時,則毛皆起。豈非氣感而類應,本於理之自然也。至若波流而漩伏,沙土之所凝,山石之所峙,則又各有其形勢。如海中之地,可以合聚落者,則曰洲。十洲之類是也。小於洲而亦可居者,則曰島。三島之類是也。小於島則曰嶼,小於嶼而有草木,則曰苫。如苫嶼而其質純石,則曰焦。凡舫舶之行,既出于海門,則天地相涵,上下一碧,旁無雲埃。遇天地晴霽時,皓日中天,遊雲四斂,恍然如游六虚之表,既不可以言喻。及風濤間發,雷雨晦冥,蛟螭出没,神物變化,而心悸膽落,莫知所説。故其可紀録者,特山形潮候而已。且高麗海道,古猶今也。考古之所傳,今或不覩,而今之所載,或昔人所未談。非固爲異也。蓋航舶之所通,每視風雨之向背,而爲之節。方其風之牽乎西,則洲島之在東者,不可得而見。惟南與北,亦然。今既論潮候之大槩,詳于前,謹列夫神舟,所經島洲苫嶼,而爲之圖。

神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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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側聞,神宗皇帝,遣使高麗,嘗詔有司,造巨艦二。一曰凌虛致遠安濟神舟,二曰靈飛順濟神舟,規模甚雄。皇帝嗣服,羮墻孝思。其所以加惠麗人,實推廣熙豐之績。爰自崇寧,以迄于今,荐使綬撫,恩隆禮厚。仍詔有司,更造二舟,大其制而增其名。一曰鼎新利涉懐遠康濟神舟,二曰循流安逸通濟神舟。巍如山嶽,浮動波上,錦帆鷁首,屈服蛟螭。所以暉赫皇華,震懾海外,超冠今古。是宜麗人,迎詔之日,傾國聳觀,而歡呼嘉嘆也。

客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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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例,每因朝廷遣使,先期,委福建兩浙監司,顧募客舟,復令明州裝飾。略如神舟,具體而微。其長十餘丈,深三丈,闊二丈五尺,可載二千斛粟。其制,皆以全木巨枋,攙疊而成。上平如衡,下側如刃,貴其可以破浪而行也。其中,分爲三處,前一倉,不安艎板,惟於底,安竈與水櫃,正當兩檣之間也。其下,卽兵甲宿棚。其次一倉,裝作四室。又其後,一倉謂之㢗屋,高及丈餘,四壁施窓戶,如房屋之制。上施欄楯,采繪華煥,而用帟幕增飾。使者官屬,各以階序分居之。上有竹篷,平時積疊,遇雨則鋪蓋周密。然舟人極畏㢗高,以其拒風,不若仍舊爲便也。船首兩頰柱中,有車輪,上綰藤索,其大如椽,長五百尺。下垂矴石,石兩旁,夾以二木鈎。船未入洋,近山抛泊,則放矴箸水底,如維纜之屬,舟乃不行。若風濤緊急,則加游矴,其用如大矴,而在其兩旁。遇行則卷其輪,而收之。後有正柂,大小二等,隨水淺深更易。當㢗之後,從上揷下二棹,謂之三副柂,唯入洋則用之。又於舟腹兩旁,縳大竹爲槖,以拒浪。裝載之法,水不得過槖,以爲輕重之度。水棚,在竹槖之上。每舟十艣。開山入港,隨潮過門,皆鳴艣而行。篙師跳躑號叫,用力甚至,而舟行,終不若駕風之快也。大檣高十丈,頭檣高八丈,風正則張布颿五十幅,稍偏則用利篷,左右翼張,以便風勢。大檣之巔,更加小颿十幅,謂之野狐颿。風息則用之。然風有八面,唯當頭不可行。其立竿以鳥羽,候風所向,謂之五兩。大抵難得正風,故布帆之用,不若利篷。翕張之能順人意也,海行,不畏深,惟懼淺閣。以舟底不平。若潮落則傾覆不可救,故常以繩垂鈆硾以試之。每舟,篙師水手,可六十人,惟恃首領。熟識海道,善料天時人事,而得衆情。故若一有倉卒之虞,首尾相應,如一人則能濟矣。若夫神舟之長闊高大什物器用人數,皆三倍於客舟也。

招寶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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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和四年壬寅春三月,詔遣給事中路允迪中書舍人傅墨卿,充國信使副,往高麗。秋九月,以國王俣薨,被旨,兼祭奠弔慰而行,遵元豐故事也。五年癸卯春二月十八日壬寅,促裝治舟,二十四日戊申,詔赴睿謨殿,宣示禮物,三月十一日甲子,赴同文館,聽誡諭。十三日丙寅,皇帝,御崇政殿臨軒,親遣傳旨宣諭。十四日丁卯,錫宴于永寧寺,是日,解舟出汴。夏五月三日乙卯,舟次四明。先是,得旨以二神舟六客舟兼行。十三日乙丑,奉禮物入八舟。十四日丙寅,遣拱衛大夫相州觀察使直睿思殿關弼,口宣詔旨,錫宴于明州之聽事。十六日戊辰神舟發明州。十九日辛未,達定海縣,先期遣中使武功大夫容彰年,建道場於摠持院,七晝夜。仍降御香,宣祝于顯仁助順淵聖廣德王祠,神物出現。狀如蜥蜴,實東海龍君也。廟前十餘步,當鄞江窮處,一山巍然,出於海中,上有小浮屠。舊傳海舶,望是山,則知其爲定海也。故以招寶名之。自此方謂之出海口。二十四日丙子,八舟,鳴金鼓,張旗幟,以次解發。中使關弼,登招寶山,焚御香,望洋再拜。是日,天氣晴快。巳刻,乘東南風,張篷鳴艣,水勢湍急,委虫也而行。過虎頭山,水浹港口七里山。虎頭山,以其形似名之。度其地,已距定海二十里矣。水色與鄞江不異,但味差醎耳。蓋百川所會至此,尤未澄徹也。

虎頭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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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虎頭山,行數十里,卽至蛟門。大抵海中,有山對峙,其間有水道,可以通舟者,皆謂之門。蛟門,云蛟蜃所宅,亦謂之三交門。其日申末刻,遠望大小二謝山,歷松柏灣,抵蘆浦抛矴,八舟同泊。

沈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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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日丁丑辰刻,四山霧合,西風作張蓬,委虫也曲折,隨風之勢,其行甚遲。舟人,謂之摳風。巳刻霧散,出浮稀頭白峯窄額門石師顔而後,至沈家門抛泊。其門山,與蛟門相類,而四山環擁,對開兩門。其勢連亘,尙屬昌國縣。其上漁人樵客,叢居十數家,就其中,以大姓名之。申刻,風雨晦冥,雷電雨雹欻至,移時乃止。是夜,就山張幕,掃地而祭。舟人,謂之祠沙。實岳瀆主治之神,而配食之位甚多。每舟,各刻木爲小舟,載佛經糗粮,書所載人名氏,納於其中,而投諸海。蓋禳猒之術一端耳。

梅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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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日戊寅,西北風勁甚。使者率三節人,以小舟登岸入梅岑。舊云梅子眞棲隱之地,故得此名。有履迹瓢痕,在石橋上。其深麓中,有蕭梁所建寶陁院,殿有靈感觀音。昔新羅賈人,往五臺,刻其像,欲載歸其國,曁出海遇焦,舟膠不進。乃還置像於焦上。院僧宗岳者,迎奉於殿。自後海舶往來,必詣祈福,無不感應。吳越錢氏,移其像於城中開元寺。今梅岑所尊奉,卽後來所作也。崇寧使者,聞于朝,賜寺新額,歲度緇衣而增飾之。舊制,使者於此請禱。是夜,僧徒,焚誦歌唄甚嚴,而三節官吏兵卒,莫不虔恪作禮。至中宵,星斗煥然,嵐幡搖動,人皆懽躍云,風已回正南矣。二十七日己卯,舟人,以風埶未定,尙候其孰。海上以風轉,至次日,不改者,謂之孰。不爾,至洋中,卒爾風回,則茫然不知所向矣。自此,卽出洋,故審視風雲天時,而後進也。申刻,使副與三節人,俱還八舟。至是,水色稍澂,而波面微蕩,舟中,已覺臲卼矣。

海驢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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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日庚辰,天日淸晏。卯刻,八舟同發,使副具朝服,與二道官,望闕再拜,投御前所降神霄玉淸九陽總眞符籙,幷風師龍王牒,天曹直符引五嶽眞形,與止風雨等十三符,訖,張篷而行,出赤門。食頃,水色漸碧。四望山島稍稀,或如斷雲,或如偃月。已後,過海驢焦,狀如伏驢。崇寧間,舟人有見海獸出沒波間,狀如驢形。當別是一物,未必因焦石而有驢也。

蓬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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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萊山,望之甚遠。前高後下,峭拔可愛。其島,尙屬昌國封境。其上極廣,可以種蒔,島人居之。仙家三山中,有蓬萊,越弱水三萬里,乃得到。今不應指顧間見。當是今人,指以爲名耳。過此則不復有山,惟見連波起伏,嘳豗淘涌。舟楫振撼,舟中之人,吐眩顚仆,不能自持,十八九矣。

半洋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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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行過蓬萊山之後,水深碧,色如玻璃。浪勢益大。洋中有石,曰半洋焦。舟觸焦則覆溺,故篙師最畏之。是日午後,南風益急,加野狐颿。制颿之意,以浪來迎,舟恐不能勝其勢。故加小颿於大颿之上,使之提挈而行。是夜,洋中不可住,惟視星斗前邁,若晦冥,則用指南浮針,以揆南北。入夜奉火,八舟皆應。夜分,風轉西北,其勢甚亟,雖已落篷,而颭動颺搖。甁盎皆傾,一舟之人,震恐謄落。黎明稍綏,人心向寧,依前張颿而進。

白水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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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日辛巳,天色陰翳,風勢未定。辰刻,風微且順,復加野狐颿,舟行甚鈍。申後風轉,酉刻,雲合雨作,入夜乃止。復作南風,入白水洋。其源出靺鞨,故作白色。是夜舉火,三舟相應矣。

黃水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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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水洋,卽沙尾也。其水渾濁且淺。舟人云,其沙自西南而來,橫於洋中千餘里,卽黃河入海之處。舟行至此,則以鷄黍祀沙。蓋前後行舟遇沙,多有被害者,故祭其溺死之魂云。自中國適句驪,唯明州道則經此。若自登州版橋以濟,則可以避之。比使者回程至此,第一舟幾遇淺,第二舟午後,三柂倂折,賴宗社威靈,得以生還。故舟人,每以過沙尾爲難。當數用鉛硾,時其深淺,不可不謹也。

黑水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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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水洋,卽北海洋也。其色點湛淵淪,正黑如墨。猝然視之,心膽俱喪。怒濤噴薄,屹如萬山,遇夜則波間熠熠,其明如火。方其舟之升在波上也,不覺有海,惟見天日明快。及降在窪中,仰望前後水勢,其高蔽空,腸胃騰倒,喘息僅存,顚仆吐嘔,粒食不下咽。其困卧于茵褥上者,必使四維隆起,當中如槽。不爾則傾側輥轉,傷敗形體。當是時,求脫身於萬死之中,可謂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