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齋隨筆 (四部叢刊本)/四筆卷三
容齋隨筆 四筆卷三 宋 洪邁 撰 景宋刊本配北平圖書館藏宋刊本 常熟瞿氏鐵琴銅劍樓藏弘治活字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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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齋四筆卷第三〈十六則〉
韓退之張籍書
韓公集中有荅張籍二書其前篇曰吾子所論排釋老
不著書僕之見則有異乎此請待五六十然後爲
之吾子又譏吾與人爲無實駮雜之說此吾所以爲戯
耳商論不能下氣或似有之博塞之譏敢不承教後
篇曰二氏行乎中土蓋六百年非可以朝令而夕禁俟
五六十爲之未失也謂吾與人商論不能下氣好勝
者雖誠有之抑非好己勝也好己之道勝也駮雜之譏
前書盡之昔者夫子猶有所戯烏害於道哉大略籍所
論四事乞著書譏駮雜諌商論好勝及博塞也今得籍
所與書前篇曰漢之衰浮圗之法入中國黄老之術相
㳂而熾盍爲一書以興存聖人之道執事多尚駮雜無
實之說使人陳之前以爲歡此有累於盛德又商論之
際或不容人之短如任私尚勝者亦有所累也况爲傳
塞之戯與人競財乎廢弃日時不識其然願絶博塞之
好弃無實之談弘慮以接士嗣孟軻楊雄之作使聖人
之道復見於唐後篇曰老釋惑於生人乆矣執事可以
任著書之事君子汲汲於所欲爲皆待五十六十而
後有所爲則或有遺恨矣君子發言舉足不逺於禮未
聞以駮雜無實之說以爲戯也執事每見其說則拊抃
呼𥬇是撓氣害性不得其正矣籍之二書甚勁而直但
稱韓公爲執事不曰先生考其時乃云執事參於戎府
按韓公以正元十二年爲汴州推官時年二十有九十
五年爲徐州推官時年三十有二年位未盛籍未以師
禮事之云
韓公稱李杜
新唐書杜甫傳賛曰昌𥠖韓愈於文章重許可至歌詩
獨推曰李杜文章在光熖萬丈長誠可信云予讀韓詩
其稱李杜者數端聊䟽於此石鼔歌曰少陵無人謫僊
死才薄將柰石鼔何酬盧雲夫曰髙揖群公謝名譽遠
追甫白感至誠薦士曰勃興得李杜萬𩔖困凌𭧂醉留
東野曰昔年因讀李白杜甫詩長恨二人不相從感春
曰近憐李杜無檢束爛漫長醉多文辭并唐志所引蓋
六用之
此日足可惜
韓退之此日足可惜一首贈張籍凡百四十句雜用東
冬江陽庚青六韻及其亡也籍作詩𥙊之凡百六十六
句用陽庚二韻其語鏗鏘震厲全倣韓體所謂乃出二
侍女合彈琵琶筆者是也
粉白黛黒
韓退之爲文章不肯蹈襲前人一言一句故其語曰惟
陳言之務去戞戞乎其難哉獨粉白黛緑四字似有所
因列子周穆王築中天之臺簡鄭衛之處子娥媌靡曼
者粉白黛黒以滿之戰國䇿張儀謂楚王曰鄭周之女
粉白黛黒立於衢間見者以爲神屈原大招粉白黛黒
施芳澤只司馬相如靚莊刻飾郭璞曰粉白黛黒也淮
南子毛牆西施施芳澤正娥眉設笄珥衣阿錫粉白黛
黒𥬇目流眺韓公以黒爲緑其旨則同
李杜徃來詩
李太白杜子美在布衣時同游梁宋爲詩酒㑹心之友
以杜集考之其稱太白及懷贈之篇甚多如李侯金閨
彦脫身事幽討南㝷禹穴見李白道甫問訊今何如李
白一㪷詩百篇自稱臣是酒中僊近來海内爲長句汝
與山東李白好昔者與髙李晚登單父臺李侯有佳句
徃徃似金鏗憶與髙李軰論交入酒壚白也詩無敵飄
然思不群昔年有狂客號爾謫僊人落月滿屋梁猶疑
照顔色三夜頻夢君情親見君意秋來相顧尚飄蓬未
就丹砂愧洪寂寞書齋裏終朝獨爾思凉風起天末
君子意何如不見李生乆佯狂眞可哀凡十四五篇至
於太白與子美詩畧不見一句或謂堯祠亭別杜𥙷闕
者是巳乃殊不然杜但爲右拾遺不曽任𥙷闕兼自諌
省出爲華州司功迤邐避難入蜀未嘗復至東州所謂
飯顆山頭之嘲亦好事者所撰耳
李太白怖州佐
李太白上安州裴長史書云白竊慕髙義得趨末塵何
圖謗言忽生衆口攅毀將恐投杼下客震於嚴威使
事得其實罪當其身則將浴蘭沐芳自屏於烹鮮之地
惟君侯死生之願君侯恵以大遇洞開心顔終乎前恩
再辱英眄必能使精誠動天長虹貫曰赫然作威加
以大怒即𰯌行而前再拜而去耳裴君不知何如人至
譽其貴而且賢名飛天京天才超然度越作者稜威雄
雄下慴群物予謂白以白衣入翰林其蓋丗英姿能使
髙力士脫鞾於殿上豈拘拘然怖一州佐者邪蓋時有
屈伸正自不得不爾大賢不偶神龍困於螻蟻可勝歎
哉白此書自叙其平生云昔與蜀中友人呉指南死於
洞庭之上白禫服慟哭炎月伏屍猛虎前臨堅守不動
遂權殯於湖側數年來觀筯骨尚在雪泣持刃躬申洗
削褁骨徒歩之而趨寢興携持無輟身手遂丏貸營
葬於鄂城其存交重義如此又與逸人東巖子隱於岷
山巢居數年不跡城市飬竒禽千計呼皆就掌取食了
無驚猜其飬髙忘機如此而史傳不爲書之亦爲未盡
祝不勝詛
齊景公有疾梁丘據請誅祝史晏子曰祝有益也詛亦
有損聊攝以東姑尤以西其爲人也多矣雖其善祝豈
能勝億兆人之詛晉中行寅將亡召其太祝欲加罪曰
子爲我祝齋戒不敬使吾國亡祝簡對曰今舟車飾賦
歛厚民怨謗詛多矣苟以爲祝有益於國則詛亦將爲
損一人祝之一國詛之一祝不勝萬詛國亡不亦冝乎
祝其何罪此二說出一口眞藥石之言也
吕子論學
吕子曰天生人而使其耳可以聞不學其聞則不聾
使其目可以見不學其見則不若盲使其口可以言不
學其言則不喑使其心可以智不學其智則不狂
故凡學非能益之也達天性也能全天之所生而勿敗
之可謂善學者矣此說甚美而罕爲學者所稱故書以
自戒
曽太皇太后
唐德宗即位訪求其母沈太后歷順宗及憲宗時爲曽
祖母故稱爲曽太皇太后蓋別於祖母也舊新二唐書
紀皆載之今 慈福太皇太后在 夀康太上時
已加尊稱於 主上則爲曽祖母當用唐故事加
曽字向者嘗以告宰相而省吏以爲典故所無天子逮
事三丗安得有前比亦可謂不知禮矣又嗣濮王士歆
在隆興爲從叔祖在紹熈爲曽叔祖慶元爲髙叔祖矣
而仍稱皇叔祖如故士歆視嗣秀王伯圭爲從祖今圭
稱皇伯祖而歆但爲皇叔祖乃是弟爾禮寺亦以爲國
朝以來無稱曽髙者彼蓋不知累朝尊属元未之有也
中天之臺
中天之臺有二其一列子曰西極化人見周穆王王爲
之改築宫室土木之功赭堊之色無遺巧焉五府爲虚
而臺始成其髙千仞臨終南之上名曰中天之臺其一
新序曰魏王將起中天臺許綰操鍤入曰臣能商臺
王曰何曰天與地相去萬五千里今王因而半之當
起七千五百里之臺髙旣如是其趾湏方八千里盡王
之地不足以爲臺趾必起此臺先以兵伐諸侯盡有其
地又伐四夷得方八千里乃足以爲臺趾度八千里之
外當定農畒之地足以奉給王之臺者臺具以備乃可
以作王黙然無以應乃罷起臺
實年官年
士大夫叙官閥有所謂實年官年兩說前此未嘗見於
官文書大抵布衣應舉必減歳數蓋少壯者欲藉此爲
求昏地不幸潦倒場屋勉從特恩則年未六十始許入
仕不得不豫爲之圗至公卿任子欲其早列仕籍或正
在童孺故率増擡庚甲有至數歳者然守義之士猶曰
兒曹甫䇿名委質而父祖先導之以挾詐欺君不可也
比者以朝臣屢言年及七十者不許任監司郡守搢紳
多不自安争引年以決去就江東提刑李信甫雖春秋
過七十而官年損其五堅乞致仕有㫖官年未及與之
外祠知房州章騆六十八歳而官年増其三亦求罷去
諸司以其精力未衰援實爲請有㫖聽終任知嚴州秦
焴乞祠之䟽曰實年六十五而官年巳踰七十遂得去
齊慶胄寧國乞歸亦曰實年七十而官年六十七於是
實年官年之字形於制書播告中外是君臣上下公相
爲欺也掌故之野甚矣此豈可紀於史録哉
雷公炮炙論
雷公炮炙論載一藥而能治重疾者今醫家罕用之聊
志於此其說云髮眉墮落塗半夏而立生目辟眼�有
五花而自正脚生栨裩繫宕根囊皺旋多夜煎竹木
體寒腹大全頼鸕鷀血泛經過飮調𤓰子咳逆數數酒
服𤍠雄遍體𤺋風冷調生側腸虚泄利湏假草零乆渇
心煩冝投竹瀝除癥去塊全仗硝𥐼益食加觴湏煎蘆
朴強筯徤骨酒是蓯鱓駐色延年精蒸神錦知瘡所在
口隂膠産後肌浮甘皮酒服腦痛〈𤾁投〉硝末心痛速覔
延胡凡十八項謂眉髮墮落者煉生半夏莖取涎塗髮
落處立生玉花者玉加皮也葉有雄雌三葉爲雄五葉
爲雌湏使五葉者作末酒浸用之目�者正脚有肉杴
者取莨岩根繫棍帶上永痊多小便者煎萆解服之永
不夜起患腹大如鼔米飲調鸕鷀末服立枯如故血
泛行者搗甜𤓰子仁作末去油飲調服之立絶咳逆者
天雄炮過以酒調一錢匕服𤺋風者側子〈附子傍生者〉作末
冷酒服虚泄者搗五倍子末熟水下之癥塊者以𥐼砂
硝石二味乳鉢中研作粉同煆了酒服神効不飲者井
飲酒少者煎逆水蘆根并厚朴二味湯服之蓯蓉并鱓
魚作末以黃精酒圎服之可力倍常十也黄精自然汁
拌細研神錦於桞木甑中蒸七日了以宻圎服顔皃可
如㓜女之容色隂膠即是甑中氣垢少許於口中即
知藏府所起直徹至住處知痛足可醫也産後肌浮酒
服甘皮立枯頭痛者以硝石作末内鼻中立止心痛者
以延胡索作散酒服之
治藥捷法
藥有至賤易得人所常用而難於修製者如香附子菟
絲子艾葉之𩔖醫家昧其節度或終曰疲勞而不能成
本草云凡菟絲子煖湯淘汰去沙土漉乾煖酒漬經一
𪧐漉出𭧂微白搗之不盡者更以酒漬經三五曰乃出
更曬微乾搗之湏悉盡極易碎蓋以其顆細難施工
其說亦殊勞費然自有捷法但撚𥿄條數枚寘其間則
馴帖成粉香附子洗去皮毛炒之焦熟然後舉投水鉢
内𠋫浸漬透徹漉出𭧂日中微燥乃入搗臼悉應手縻
碎艾葉柔軟不可著力入白茯苓三五片同碾則即
時可作細末
陳翠說燕后
趙左師觸龍說太后使長安君出質用愛憐少子之說
以感動之予嘗論之於隨筆中其事載於戰國䇿史記
資治通鑑而燕語中又有陳翠一叚甚相似云陳翠合
齊燕將令燕王之弟爲質於齊太后大怒曰陳公不能
爲人之國則亦巳矣焉有離人子母者翠遂入見后曰
人主之愛子也不如布衣之甚也非徒不愛子也又不
愛丈夫子獨甚太后曰何也對曰太后嫁女諸侯奉以
千金今王願封公子群臣曰公子無功不當封今以公
子爲質且以爲功而封之也太后弗聽是以知人主之
不愛丈夫子獨甚也且太后與王幸而在故公子貴太
后千秋之後王棄國家而太子即位公子賤於布衣故
非及太后與王封公子則終身不封矣太后曰老婦■
知長者之計乃命爲行具此語與觸龍無異而史記不
書通鑑不取學者亦未嘗言
燕非強國
北燕在春秋時最爲僻小能自見於中國者不過三四
大率制命於齊七雄之際篇齊所取後頼五國之力樂
毅爲將然後勝齊然卒於得七十城不能守也故蘇秦
說趙王曰趙北有燕燕固弱國不足畏也燕王曰寡人
國小西迫強秦近齊趙齊趙彊國也又曰天下之戰
國七而燕處弱焉獨戰則不能有所附則無不重昭王
謂郭隗曰極知燕弱小不足以報齊代曰一齊之
彊燕猶不能攴奉陽君曰燕弱國也東不如齊西不如
趙趙長平之敗壯者皆死燕以二千乗攻之爲趙所敗
太子丹謂荆軻曰燕小弱數困於兵何足以當秦楚漢
之𥘉趙王武臣爲燕軍所得趙厮飬卒謂其將曰一趙
尚易燕況以兩賢王滅燕易矣彭寵以漁陽叛即時夷
滅十六國之起戎狄亂華稱燕稱趙者多矣未嘗有■
據幽薊之地者也獨安禄山以三十年節制之威又兼
領河東乗天寶政亂出不意而舉兵史思明繼之雖爲
天下之禍旋亦殄滅至於藩鎭擅地所謂范陽盧龍固
常受制於天雄成德也劉仁恭守光父子僣竊一方唐
莊宗遣周德威攻之克取廵屬十餘州如拾地芥石晉
割賂契丹仍其舊國恃以爲強然晉開運陽城之戰德
光幾不免周丗宗小振之立下三關但太平興國失於
輕舉又不治敗將喪師之罪致令披猖以迄于今以
謂幽燕爲用武之地則不然也
水旱祈禱
海内雨之數郡異而縣不同爲守爲令能以民事介
心必自知以時禱祈不待上命也而省部循案故例但
視天府爲節下之諸道轉運司使廵内州縣各詣名山
靈祠精㓗致禱然固難以一槩論乾道九年秋贑𠮷連
雨𭧂漲予守贑方多備𡈽囊壅諸城門以杜水入凡二
日乃退而臺符令禱雨予格之不下但據實報之巳而
聞吉州於小𠫊設祈晴道大㕔祈雨問其故郡守曰
請霽者本郡以潦爲災而請雨者朝㫖也其不知變
如此殆爲〈侮威〉神天幽之下將何所据慿哉俚語𥬇林
謂兩商人入神廟其一陸行欲晴許賽以猪頭其一水
行欲雨許賽羊頭神顧小言晴乾喫猪頭雨落喫羊
頭有何不可正謂此耳坡詩云耕田欲雨刈欲晴去得
順風來者怨使人人禱輙遂造物應湏日千變此意
未易爲庸俗道也
容齋四筆卷第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