屛山集 (李觀命)/卷十二
諡狀
编辑左參贊閔公諡狀
编辑公諱鎭厚,字靜能。驪興閔氏,國之大姓,而出自高麗尙衣奉御稱道。十二世至審言,入我朝,擧賢良,官開城府副留守,贈兵曹判書。生冲源,擢遺逸,司憲府執義、贈吏曹參判。屢傳至議政府左贊成、兩館提學齊仁,號立巖。歷三世至江原道觀察使、贈議政府領議政光勳,淸白質行,稱於世。
配曰府院君李光庭女,婦德全備,敎子以義方,擧三男:長曰大司憲蓍重;次曰左議政、文忠公鼎重;其季驪陽府院君、贈領議政、文貞公維重,文學德望,竝耀一時。
公卽文貞公冢子也。文貞公元妣李氏,早世不育。再聘文正公同春宋先生浚吉女、文莊公愚伏鄭先生經世外孫,以崇禎三十二年己亥正月十日,生公于漢城西門外舊第。
生而眉目端莊,穎悟殊絶。外則擩染於嚴父兄家庭之敎,內則宋夫人以其聞覿於二先生者,隨事訓迪,由是德器日就,才識日長。甫及髫齔,儼然若成人,見者莫不驚異之。十歲,隨文貞公湖西按臬之行。文貞公出巡,而公留營中,通判見其袴弊,製新遺之。公以不得親命辭,通判躬來衣之。公不欲强怫,黽勉受之,通判歸卽脫還。
尤庵宋先生時烈不安於朝,將决歸。公嘗在同春膝下,屢被尤庵撫頂之敎,已心知爲名世大賢。於是上書勉留,以進退消長之幾爲辭。尤庵答之曰:「來書云云,似是程子所謂『發得早』者,惟是見告之意,甚善且切,敢不服膺。常欲告春翁請以獅子畫付之,今童子已如許,不待取比而可使百獸腦裂也。」翌年春,尤庵大歸,公又以復讎之義,作書挽止之。
庚戌,顯廟召見駙馬揀擇,諸人問其所懷。公自文貞公西藩任所赴闕,悉以道路饑餓狀對,上大奇之。壬子,丁宋夫人憂,公躬奉祭奠,幹治家事,服勤親側,通敏無礙。文貞公每云:「吾兒數日不在側,便覺多事。」
肅廟辛酉,爲生員壯元。丙寅,登別試文科,屢攝堂后,選補槐院。時文貞公兄弟德位尊顯,公之群從,列居華膴,門闌之盛,燀赫一世。而公年未三十,連捷科第,地望文藝,鮮出其右,而謙恭自牧,未嘗有一毫驕矜色。
丁卯,丁文貞公憂。己巳,仁顯王后遜于私第,后是文貞公、宋夫人出也。上疑公昆弟與聞於吳公斗寅等疏論,命禁府拏鞫,禍將不測。公納供以直,上無以罪,八日乃釋之。公爲廢宮供奉,僦寓城西,兇徒日伺察,六七年間,危機交亟,而處之夷然。
甲戌,上大悔悟,誅竄兇徒,坤位復正。公由侍講院說書,陞禮曹佐郞,轉兵曹,拜司諫院正言,入弘文館,連除修撰、校理,帶三字啣。文忠公嘗建請于孝廟,使館官每於停講日,箚記故事以進,後仍廢却,公在直,每如例書進。
冬雷求言,公進講訖,仍曰:「聖旨於敬怠公私之分,丁寧反復,此可見聖學之高明。凡事有似公而實私者,有似私而實公者,惟讀書窮理,可以明辨。其要在於頻御經筵,非大事故,必逐日開筵,無或少懈焉。千古聖人傳心之法,莫如《心經》一書。孝廟酷好此書,賓天之後,先大王取此書納諸玄宮,聖祖德業之卓卓者以此也。今殿下萬機之暇,每對此書,敬之如神明,則思慮自不奔馳走作,寧有非僻之萌哉?」又以開言路、作人才、崇儉德,及民困之急、餽遺之濫,公私求請之成風、刑獄遲滯之滋甚,縷縷數千言,反復陳戒,上嘉納之。
乙亥,白虹貫日。公與同僚陳箚,略曰:「殿下聰明冠古,文辯無比,而政令云爲之際,常欠誠實工夫。人君居億兆之上,任君師之責,一或不誠,流害無窮,可不懼哉?朝論暌乖,色目岐異,而殿下不能以大公至正,建極于上,先以偏係之私,參錯其間,或於擧措之際,顯示左右之意,苟或不公乎理,而偏任己私,則雖欲鎭靜,只益其紛閙;雖欲調劑,只益其潰裂也。近日臺官所論,或涉過激,則殿下疑其有朋黨之萌,必加以嚴批,竊恐官師相規之風,將不可復見矣。
生民休戚,係於守令,申飭愼擇,非止一再。而人未易知,公不勝私,官鮮廉潔之稱,民困侵漁之政。今宜別選慈詳謹飭者,大邑劇地,隨窠差遣,其餘郡縣,亦必以履歷材地,可堪其任者,循序調擬,則民解倒懸之急,吏無玷汚之譏矣。朝廷之上,禮讓無聞;搢紳之間,廉恥大壞。上則束縛馳驟而專責分義,下則貪冒榮祿而不知羞恥。甚至諉以官微而耐彈從仕,稱以家貧而自求除職,世道之憂,寧有極哉?禁網疏闊,貪墨之輩,一無按法而誅之者。先取貪贓狼藉者,亟正王法,則紀綱可振,姦猾可戢也。」上優批答之。
諫官金灝直言忤旨,謫官以死。公請令諸道護送其喪,以光褒直之德,上從之。玄石朴文純公旣歿,筵臣建請追給從前不受之祿。公以爲:「昔蘇綽死,宇文泰曰:『蘇尙書平生廉讓,吾欲全其素志,如厚加贈諡,則有乖宿昔相知之心。』今殿下之於朴世采,平日知心,奚翅宇文泰之於蘇綽?而生前所不敢受者,旣歿而必致,竊恐逝者之心,終有所不安,若名以祭需、葬需,別爲賜給,則理順而事得矣。」
畿伯以金鐘汗出狀聞,公曰:「汗者,生物津液之名,金鐵寧有汗哉?造語惑衆,宜加警責。」公自以蹤迹之罣礙,每欲斂避淸塗,前後陳懇。至是公之季鎭遠薦入翰苑,公復疏乞曰:「群從昆季,俱列顯要,實有鬼瞰之懼。況以椒掖之親,幷據榮次,四方必有寒心,而後世之譏議尤可慮也。」上終不許,然每靳銓郞之點,蓋察其至懇也。
再爲司諫院獻納,時兩司有兇賊希載正刑之請。公雖不索言其可嫌,而固辭不進,公議亦諒其難安。旋移館職,兼侍講院司書,參王世子入學及冠禮,續有弓馬之錫,又兼西學敎授。上遣中人諭意曰:「中壼影子,欲令前應敎金鎭圭圖畫,卽與偕入。」公對曰:「召命不由政院,義不敢進。」上令政院召之,廷臣多力爭,事遂寢。
拜北評事,歲値大侵。公到戎幕,卽馳傳上章,備陳民瘼及便宜救活之策。數月召還玉堂,陞應敎,兼侍講院輔德。中路封章曰:「臣幼少懶惰,孤露失學,勸講之際,無以開發文義。應製之作,僅得依樣葫蘆,自知萬萬不稱矣。先臣嘗請於孝廟,乞暇讀書,孝廟嘉之,凡於注擬,久不點下,薦紳傳爲美譚。儻殿下愛惜臣而成就之,如孝廟之於先臣,則臣之榮耀,有不足言,而將有光於聖上繼述之德矣。」上不許,促令入來。
公旣入朝,卽請對,條陳北路弊瘼數十事:如生子而貧窘不擧者,嚴立禁令;棄兒之收畜爲奴者,給券狀聞;端川之斷脈採銀者,特蠲其貢,大爲民惠焉。咸興有所謂「本宮」卽太祖潛邸,而奉安翼祖以下四大王位版,永興亦然,蓋倣漢時原廟之制也。神德王后追祔已久,而於二宮皆未遑焉,公請議大臣擧行。
壬辰之亂,北評事鄭文孚、鏡城人李鵬壽有討平土賊之功。朝廷收錄子孫,其後落職不復,請擇諸孫官之。守令有虗張賑資受褒者,請覈治之,上皆可其奏。
丙子,廉問畿內諸邑。五月,王世子行嘉禮。公以輔德,陞授通政階,拜戶曹參議,轉承政院同副承旨。玉堂新錄,而創私圈法,圈而復裂,同席侍講未退,而他僚徑圈,或停當而見漏,或不論而倖參,物議譁然非之,公請依故事改錄。言雖不行,選中名士,多不應命。遷司諫院大司諫。
丁丑,拜禮曹參議,旋授忠淸道觀察使。陛辭,上引見,勉之以賑民、勸農、嚴黜陟之意。及到界,牒訴如山,而見絀者後數日復申前狀,公摘發杖之,吏民以爲神莫敢欺。公以歲大侵,屛轎省騶,遍訪民隱,嚴飭奸猾,痛禁屠牛。政聲大振,一方歡悅。大夫人在京第,疾猝劇,上諭令毋待交龜,遄歸救視。按臬僅四十日,而湖民追思不能忘。
復拜大司諫。時王世子正位貳極,而奏請使不得準請而還。公上疏曰:「今此使請寶冊者,蓋出於備盛儀存古禮之意,而終至辱國而歸。殿下之譴責、臺閣之請竄,重事體也,諸臣亦當爲法受罪。今先放首譯,復送虜中之議遽發,而次第恩敍淸官美爵,視若當然。竊爲廟堂、銓曹,惜此擧措,而諸臣自處之道果如何也?」
仍附陳曰:「饑饉之甚,未有如今日,民將盡劉,國何依焉?《禮》曰:『年不順成,天子素服、素車。』衛文公之在楚丘也,衣大布冠大帛。今玆凶歉,不但爲不順成,而危急之勢,殆不下於廬漕之後。殿下宜自服御之微,以及享祀之重,無不儉約剋減,常若在泥露之中,則天人感格,必捷於影響矣。仍勑群工,上自三公以下,替宿其司,專一心慮,旣與僚佐夙夜講磨,又輒入奏前席。殿下日三晉接,凡有益於民者,劃卽施行,則文簿無積滯之患,而上下交孚,衆慮廣集,所補不淺淺矣。
日者筵中,殿下深以贓法之不嚴爲歎,此眞聖人所謂『一言興邦』者也。筵臣所陳『査覈無實』者,亦切至論也。然齊王之烹阿,不待按問,設令御史所廉問未必盡得其實,其持身不謹,斂怨於民,蓋可知矣。若此類勿復調用則懲戢之道也。必頻遣御史,絶不輕赦,然後貪吏庶可革矣。」於是大臣銓官及三司臣,相繼引入。
校理尹星駿疏詆以公戚里干朝政。上嚴批曰:「近日侵逼戚里者,自以爲高論,心常不取。閔某之言,雖或過當,其意則重事體而已,何敢以喜事斥之乎?」公引咎呈遞。
自乙亥連歲大饑,公在軍銜,抗疏請依《月令》「孟冬祈來年」禮,蠲日行祀于天宗,以冀嗣歲豐登。命議大臣,格不行。拜兵曹參知。戊寅,移禮議,復拜諫長,遞拜刑議,累月辭不就。移諫長,違牌罷。
己卯,差五衛將,復爲諫長。時上因禮官之請,令廟堂商確科塲之弊,遂設試券借書之禁,犯者輒拔去,進士洪重疇自首被拔。左相崔錫鼎獻議,請自今更除拔榜法,施以停擧之罰,其意欲上特命自重疇不拔,而上只許依議行之。崔相又囑禮官稟重疇復科之當否,上命復之。公疏論曰:「科塲法嚴,有罪則拔去,例卽然。今若不拔其榜,而但科其罪,則是導之以奸習也。況其議中」停擧「云者,竝指大科,則停擧之罰,亦可施於出身之人耶?今大臣之議,不敢直請復科,聖旨以依議判下,而該曹以大臣意啓稟復科。宰相可謂有權,而啓稟之禮官、捧入之承宣,不得辭其罪矣。」相臣因此引入,而時輩益懷慍憾。
大司憲李公翔曾論湖人淫獄。己巳,凶黨指李公「欲成其獄掠其財」,逮李公瘐死。甲戌,改紀,盡雪群枉,而獨於李公設禁,使不敢訟。公時在玉堂,因憫旱疏决之會,遂冒禁陳達,請詢問于次對之大臣。柳相尙運極言「居近地,深知鄕人稱冤狀」。上特許除禁復官。
參贊朴泰尙疏論,斥公以挾私,上還寢前命。李公初無削職事,公問於兩銓及金吾,知前日奏事之不審,自劾之。及洪重疇復科事出,館官宋徵殷、林濩、趙大壽、尹趾仁等,欲爲相臣逞忿,而於本事無以爲說,托公前疏稱李某以大司憲,書罪人爵是無嚴也,上箚誣捏。竝論金公鎭圭侵斥尹拯事,結之以俱不知戚屬自處之道,上令罷職。
蓋自甲戌後當國者,首尾畏懾,擧措顚錯,假托於國家深長之慮,而崎嶇費心於他日之禍福,力觝士論,打成一片,風習大壞,不知名義之爲重、亂賊之可惡。公與金公嫌於形迹,不得與論時事,而同心憂國,正色立朝,秉直不撓。時輩忌嫉,深欲中之,而無以成其罪,乃以戚里干政之說,售其網打之計,詆訐益危險。公心懷不安,不敢晏然於輦下,而處地有別,亦不可退居鄕里,遂僦寓西湖。
敍拜掌隷院判决事。公縣道封章曰:「臣性本樸愚,與世寡合,迹忝掖親,觸處多礙,而朝廷旣處以言議之地,則義不敢含默苟容,以利其身。宣廟朝名臣朴應男以坤極至親,長憲席最久,彈劾無回避,文成公李珥嘉歎,書之野史。此外名臣碩輔,亦多以戚里爲臺官而不爲嫌,人亦無議。謙柔畏愼,雖戚里律身之方,而職思其居,亦臣子事君之節也。臣以此自期,狂戇之言,見嫉一世,玉堂之箚,訾辱罔極。其所謂『憑倚聲勢』、『主張時議』等說,無非人臣之極罪。向使臣行身素孚於人,出言皆當於理,則人言無自而至矣。」
仍及李公書爵事曰:「削奪與竄黜有異,故奏御文字,多書職名,以臣所知,亦可歷數。頃臣請伸翔冤也,稱其官號,入侍諸臣,未有以此咎臣。宰臣之疏,持臣頗深,而亦無此一段矣。今以此藉口,謂之『循私滅公』。下流所處,衆惡皆歸。皆臣自取,尙誰尤哉?」再疏不許,呈病乃遞。拜刑議,移兵曹,轉諫長,一日之內,除書再降。公方省堤川先塋,適上候猝不寧,星夜馳還,呈遞。
庚辰,拜刑議。時有科査,朝廷使之備員按治。而判書李彦綱獨入前席,勘斷諸囚,以私意或放或配,儒生李濟用情易書,而亦請參酌,公上疏爭之。且曰:「洪重疇復科解停,而借書之規成;梁道生罪從輕典,而潛通之路啓;柑製作拏之書吏,不究其帶去者,而吏胥禁入之法解。今後符同易書者,又將接迹而起矣。」上批示未安意,公呈遞。然李濟特敎充軍,實用公言也。
四月,以戶議擢拜江都留守。仁顯王后違豫,證情非常,公承命直宿禁中,及受新除,辭不獲,遂赴任,不日而還,復就直宿。適科囚之繫金吾者,發言試官趙大壽用情狀,堂上權是經、尹以道屛去不奏。公妹壻有因科事在囚者,目見而略及於往來書中。公以爲駭,遞示於公季司書鎭遠,座客播其說,是經等徑自訐訴。上因廟堂稟處,命先問於參坐諸郞。時輩揚言將鉤出言根,加以飛書之罪。蓋揣知公不忍發其書之所從出,欲以此甘心於公,而且以掩遮試官用情之迹也。
獻納柳重茂狙擊獄官,姑爲延拖計,仍請先詰言根於公,次第推覈於堂郞。上始允之,賴大臣言,事得已。諸郞以實納供,下是經等獄抵罪,大壽亦自服。於是獄官以爲「作文字宣洩獄情者,不可不摘發治之」,請拏公推問言根。公以其傷事體,再承問,猶不指對。校理李師尙闖機投章,謂公造成飛書,操切益急,上特令金吾嚴問。公迫於分義乃發告,命遞放。
正言韓配夏疏論尤極憯巧,上責其危險。因臺官疏論時事,上答曰:「試官用情,今又彰露,則前後唱和,必欲歸之於飛書陷人者,已極無狀。況柳重茂之啓,出於疑亂之計,予不覺察,幾墮術中,至今思之,萬萬痛心。」仍於講筵痛斥師尙眩亂獄情之罪而罷其職。公因配夏疏,待命金吾,上下敎曰:「閔某無待命之事,依前出入於闕中。」公陳疏不敢遽進,上賜批使之安意速入。時坤候益重,公急於承候,卽就直。
十月,大雷電,上命召二品以上,問以弭災之策,公陳立志懋實之道。拜兵曹參判司圃署提調。署最殘於諸司,公興廢節費,未數年,蓄藏盈牣,他司或至丐貸。
辛巳,移戶曹參判。仁顯王后昇遐,因上命入參於大小斂時,差殯殿都監堂上,連受賜馬。特旨拜漢城判尹,陞資憲階,兼承文院、奉常寺提調。山陵訖,卽請省墓,賜奠具如例,特給由馬。
移拜刑曹判書。公前後爲時輩所齮齕,駭機屢發,益知世路之難容,每欲悉陳情悃,謝迹朝班,而閱歲承候之餘,繼以敦匠之任,不可以言私。至是始上疏曰:「臣昨年所遭,初甚微細一家間往復之書,輕以示人,轉輾流播,橫挑衆怒,幾陷不測,忝居宰列,指告言根,損國體而辱搢紳大矣。抑臣於此,別有私心慙痛者。臣少時見人陰爲回互,駭憤而遽露於言語文字之間。先臣責之曰:『彼誠無狀,於汝心亦能安乎?』臣佩服訓辭,庶幾終身不敢失墜矣。今乃自速無妄之災,終爲發人陰事之歸,違背先戒,疚心靦面,對人慙恧。況可以翺翔卿月之班哉?」仍移疾久不出。
獻納尹行敎上疏曰:「殿下卽阼以來,所親信寵幸者,鮮有得全其始終,或昧於寵滿之戒,有以取之。」行敎,拯之子也。拯嘗父事尤庵,藉此冒得儒名,後背之,訾毁罔極。文忠公惡其斁師生之倫,而且深爲世道憂,與文谷金相公壽恒,陳白請勿以儒臣待之。己巳禍作,拯復騫騰,而尤庵、文谷皆被慘禍,文忠公亦幾不免,栫棘以歿。行敎闖逞私忿,欲以當日之士禍,歸之於諸公之自取。
公上章辨之,且曰:「臣於先仲父,實兼父子師生之義,當此之時,不可冒廁朝行。」批曰:「不韙之言,何必深嫌?安心勿辭。」公仍請告,上遣掖隷問疾,饋駱鬻,命醫看病。頃之以刑獄多滯,促令供仕,乞暇往浴於公州。歷看同春先生遷阡于鎭岑,仍遍謁遠近先塋於公、懷、堤、驪之間,閱月而還。
京兆、秋曹簿牒素繁,且皆久曠,文書盈於几閣。公連長二府,非公私大故,必日赴衙,衙罷,留宿府中,繙閱簿牒,夜以繼日,孜孜不知疲。剖决如流,發奸如神,而猶且兢兢,必使屈者自陳,無冤後退之。以故落者不敢怨,抱枉者坌集告訴,世比之於包孝肅。又請依中宗朝故事,獄之疑者就議于廟堂。宮莊之爭民田而理屈者,訟官輒依違不决,甚或屈意强立。公倂决之於民,宮中人以公戚畹而不少顧藉,怒之尤甚,相與誚訕。士夫家怙勢蔑法者,不能行其舊習,閭巷豪猾之徒,亦皆屛息而不敢恣,稍稍興怨。人多爲公懼,而若不聞也。
移拜議政府右參贊,大臣建白:「某銳意奉職,數月之間,决遣已多。」輿人之誦,皆曰:「宜專其任,而遽移可惜。」未數月復授刑判,兼知春秋館事、都摠府都摠管、世子右副賓客。故事刑官不得兼講官,辭疏下銓曹,見格。公辭免於上前曰:「自前外戚之臣,不得與春宮輔導之責。金鎭龜今方出入書筵,臣若又行公,則不但私分未安,恐駭群聽矣。」上終不許。
上將變通良役,命兵判李公濡尸其事,廟堂請以公及李公寅燁差其堂上。上謁先聖取士,選中人多士類知名者。媢嫉者煽動躛言,謂「考官親屬多參之,疑有私」,嗾愚騃鄕儒,疏請罷榜。上怒曰:「此豈一鄕士所獨辦耶?」絀其疏而罪之,又因臺言鞫問指嗾。
公與諸考官胥命金吾,上諭以勿待命。公上疏曰:「臣分隊考試,僅取略干張,皆黜於合考,而甥姪李縡及婦之從弟李海朝,俱見抄於他考官。近來世道漸下,媢忮成習,科後嘵嘵之談,雖無不有,而以此疑臣,非常情之所及也。」疏儒及陰嗾者俱配遠邊。
癸未,歲饑,方設鬻賑救,而任事者力主蕩春築城之議,排衆論而反以賑民爲第二事。公爭之曰:「安不忘危,設險備寇,實係陰雨之大計,然國而無民,罔與守之,縱有金湯,何救危亡?況今外無兵警,塗有餓莩,先後之序,尤可知也。大臣及主賑之臣,以賑民視築城稍慢,至發於筵白章奏之間,竊恐四方聽聞,必有譏於緩急之失宜也。且設鬻之命已久,而費日於假家之造,又欲議設於城役之所。議論定時,民將盡劉,此實人心去就之機,而國家存亡之會也。」言甚切至,上以沮敗國事,荐下嚴命。俄差監賑堂上。
虜使來,受使儐之命,小通事每憑藉作弊州縣,罔有紀極。公與關西伯嚴加防禁,申令曰:「有罪斬無赦。」於是通事輩戰慄無敢踵前習,虜使亦知嚴憚,一路肅然,民弊大省。仍受伴送之命,在途移拜禮曹判書,兼知義禁府事。還朝而陳實關隘卹民隱、樹風聲等事,多所施行。兼同知經筵事,移四宰。
大夫人將赴公季全羅監營任所。公受暇將往,差備邊司有司堂上,兼惠民署提調,拜判尹。
公縣道陳疏,乞被取迂路越由限之罪,仍辭備局、兼帶曰:「殿下深軫隣族之弊,親降德音,遂有變通良役之敎。臣亦廁句管堂上之列,嘗竊以今日病源,亶在軍門之太多,而上意難於變更,群下不敢力請,常以此慨然仰達於前席。殿下虗心採納,特命革罷禁營,此政大振作之擧,聽聞莫不欽頌。而異議忽生,成命遽撤,擧措顚倒,中外皆得以窺殿下之淺深,而書之史冊,亦將貽笑於後世,聖德之累、朝廷之失,無大於此。向使臣初不發言,則自無此事,此皆臣謬妄之致也,何可復爲周旋於宥密之地,以益其病國之罪耶?
且臣妄論北城,殿下責之以書生迂闊,臣之本色,莫逃於聖鑑之下。若使臣不量而入,苟充於位,迷滯之性,不能矯揉,迂闊之談,衝口輒發,枝梧廟議,沮撓大計,終至獲罪君相,則臣之顚沛不足言,其害國事者將復如何?」再疏不許。
又兼宣惠廳堂上。公以爲「農者天下之本,而牛又農之本」,以是痛禁屠牛,犯者必以法繩之。或因風聞遣吏捕治,不以勢家而或貸之,前後在法府,人不敢潛屠。至是適値歲時,申禁尤嚴,牽牛遠來者,不售而歸,頗有怨聲,及春頌之曰:「民免失業,法官所賜。」
甲申新正,因朝參奏事訖,仍陳立紀綱、懋聖學之要,上稱其切實。後數日上臨筵下敎曰:「今年卽甲申也。皇明以是歲亡,感愴一倍難堪矣。」公進曰:「今逢甲申,如臣庸懦,猶自痛慨,聖敎及此,尤不勝戚戚焉。昔我孝宗大王奮發大有爲之志,任用之臣如先正臣宋時烈,際會之盛,固無可論,而其餘諸臣亦皆一世人望。其密勿謨猷,雖不敢詳知,而蓋莫非復讎雪恥之大計,而常有忍痛含冤不得已之意在於其中。
自宋時烈歿後,無復以此等說話,聞於黈纊之下者矣。孝廟所以奮發大志,豈徒言語而止哉?其實效之著見者,可徵於今日,而今日朝廷任用之臣,率多孝廟任用諸臣之子孫,如臣駑下,亦以先臣之故,猥至於此矣。皇天不弔,孝廟中途崩殂,此實千古志士之痛。而殿下纘孝廟之業,其所以繼志述事者,正在於復讎雪恥。而世道漸下,國勢日削,大計之成,已無可望,而反有朝夕凜凜之危。殿下念及於此,亦豈不慨然乎?繼自今益自奮勵,一以孝廟爲法,無徒以言語而已,必須實下工夫,則何事不可爲乎?臣於朝參時,亦以正心修內之說陳達矣。苟能自强爲治,振肅紀綱,則城池兵甲之不修,非所慮也。」
上又歎:「朝論岐貳,日相攻擊,任事之臣,席不暇暖。雖欲設施,無臣何爲?」公對曰:「朝論之岐貳,未必非殿下導之也。殿下執德不固,群下莫有固志,只爲目前救過之圖,而無一擔當國事者,不靖之人又生希覬狙擊之計,以致朝廷不成貌樣。殿下苟能推誠待下,情義交孚,則傍伺之類,自不敢生心。何憂乎朝著之不安乎?」上不答。
都城外禁標不齊,西北相混,因循不改,奸冒滋多。公稟于朝,悉遵舊制而稍加變通,作爲圖障以進,界內犯葬者令掘移,年久不可移者,瘞其石物。
尋移禮判。鄕儒被罪後,無敢復言壬午科事,數年以來榜中人出入淸塗,不悅者忮嫉日深。臺官呂必重投疏追論,公因此引入。時上將以三月十九日皇明淪亡之日,親祀神、毅兩皇帝于禁中。公職在掌禮,遂出而請對,稟定其節目。蓋以無於禮之禮,而義起之間,多掣肘而難處。上輒問公,公參以公私祀禮,引据周詳,上悉從之。審定大報壇之基於宮墻之北,借「二月東巡狩」之義,請以每年二月擇日行祀,後有異議,改以三月。以監董壇役勞賜馬。
惠廳御供米歲入有常數,時或特命引用,便成謬例。是春又命引用,公進曰:「御供之需,旣有定數,量入爲用,何患難繼,而堂堂正供,爲此苟簡之擧乎?前後言事者,以節用陳戒何限,而每以體念爲敎。頃者有以江都米疏陳,又下嘉納之批,曾未幾何,又復如此?願自今痛自警省,必以節損爲務。」上默然良久曰:「宮中凡百蕩然,不得已也。」
春夏大旱,承命禱于楮島,得雨,賜馬。雩祭之無次者曁陵廟祀禮、貢擧節目之訛謬者,公稟裁釐正,皆爲永式。又嘗慨然於廟樂之通用各室,虜號之書於祝文,累度請改。上亦傾聽,而每爲大臣所沮格,不果行,而大報壇、宣武祠及外之天將廟諸祝,用公言不書僞年。後又請勿書於丁丑斥和三學士致祭文中。
上嘗禱雨太廟,詞臣撰進祭文,備及罪己之意,而有「內間日供之豫入」、「王子私第之繼建」等語。上意不豫,始點下,旋命仍用。公進言曰:「殿下之心不以爲然,而猶用其文,則是自欺也。旣告之而無變,則無亦近於欺祖宗乎?徒能言之,而終不實踐,甚非誠實底道理。如是而尙可望感回天怒耶?」
筵臣有以年凶,引先朝辛亥事陳達者。公曰:「何可比諸辛亥?當時則公私藏儲尙有裕,今則到處枵然,無復餘地,誠可哀痛。請凡百務從節省,一以儉約爲心。」大臣又以王子、後宮第宅事,引中、宣兩朝舊例爲言。公繼進曰:「苟以儉約爲心,則雖祖宗所行之事,亦不當盡取法也。況宣廟朝雖當干戈搶攘之餘,而財粟猶有餘,材木猶不乏。今也材木旣難辦出,土田又無閑處。必須加節於祖宗朝,然後方可有濟也。」
朴世堂臨死,引古《禮》「不復饋食」之文戒其子,廢朝夕上食。臺官疏論其悖謬,而上不省。公以爲:「朱子旣有定論,國制亦行三年日祭,別生異議停廢之,違聖訓背邦禮,莫此爲甚。人或效之,則必將爲聖化之累。請別立敎條,論以不孝以正風俗。」大臣亦陳世堂平日索隱行怪,立異朱子之罪,勸從公言。其徒群起擊鼓,投匭詬辱公無不至,上輒斥黜焉。
判官兪正基揚其妻悖行,臺官遂發離異之論。公以爲:「此實倫常之大變怪,國法之所未有。且朝家處事,不可不豫防後弊。或有反目者構成虗辭,援此離異,則必至於斁倫而敗俗。』請令法府嚴覈後許之。」上可之。旣覈而事無實,竟不離異。
授守禦使,又兼內醫院提調。公與李相公畬素相敬重,李公悉以備局公務委之於公,入則勸講兩筵,出而裁决百爲。所管該司,亦殆十數,而隨加梳櫛,巨細不遺,每前席奏事,輒至移晷。嘗於上前自陳筋力之不逮,乞解一二任。大臣言:「某聰明過人,年非衰耗,兼諸任有裕,而但使臣之道,亦宜愛惜有餘地,俾不至生病。」上命遞金吾兼帶。上特命贈文貞公職,公受暇將焚黃,廟堂惜其暫出,請令停行。
乙酉,拜判尹。公嘗發難於諸宰之會曰:「吾輩生於昇平,享此榮顯,而安不忘危,古人有言。南北脫有警,其將奉吾君以何地爲歸乎?」諸公無以爲答。未幾上下敎於筵中:「若遇事變,吾將焉往?」公對曰:「以今日國勢人心,何可出一步地?況國君死社稷,義理明正。臣意則捨此無可往矣。」
上意頗以都城爲闊大難守。於是北城之議出,公累爭其不可,雖屢承嚴敎而意不變。至是李公議與公合,力贊聖斷,遂分排各軍門,繕修都城,大小無異辭。上亦下敎曰:「修築都城,國家大計,始與廟堂諸臣相議完定。若能完築固守,則倉廒皆在,庶可足食,百姓亦不至於離散,豈不善乎?」
頃之一番人謀逐李公,無以爲罪,遂以興役斂怨論之。上雖不從之,軍門不敢擧役,上意稍變,無明白處分。都城之議,公實先發,而凡百施行,無不與聞,卽陳章請咎。又入告筵中曰:「效死勿去,古之義也。壬辰之亂,形勢决不可守城,而當時猶以死守力爭,豈意今賊未至,而棄城之議已發於臺閣乎?宜明示聖意之所在,如以爲不必爲則亟止之,浮議不足動撓則速行,不當持疑而不决也。」
時又有壬午榜考官親屬拔去之啓。公引入,數月不得命,黽勉出仕。公弟鎭遠擢拜江都留守,公面陳曰:「國家保障,惟江都與南漢,而分屬弟兄,私分有盛滿之懼,法例亦不當然。」乞遞守禦使,不許。
兼平市署提調。文貞公曾莅是署,平均物貨,市人賴之,至是弊生如舊。公視市廛殘盛而高下其等,以應差役之重歇。又悉遵文貞公遺法施行,民便之。
移四宰,轉移禮判。以上卽位三十年,王世子將率百僚進宴,例用女樂。公白曰:「正殿法筵,君臣慶會之時,何可用不正之色、非禮之音乎?請罷之,永爲定式。」上亟從之。累百年襲謬之典,一言正之,士論莫不稱快。
上候久違豫,冬平復。以侍藥勞,陞正憲階。良役變通之擧,轉輾張大,別設釐正廳,凡諸設施,或不出公意,而公終始血誠共濟,便民利國者,亦多有之。而其所講究,非時月可了,郞吏廩餼耗費亦不貲。公入奏姑罷廳號,移其籍於備局,別定堂上句管之。大臣白上,使公仍主其事。
丙戌,移疾請告。大臣以遽捧辭單非斥,政院仍陳公精力過人,盡誠國事狀。俄拜四宰,兼知義禁。時有林溥者受嗾投匭,誣謂:「辛巳鞫獄時,一邊人將欲謀害春宮之說,出於罪人之口,而按獄諸臣掩置不聞。」當時按獄者李相國世白已歿,而申相國琓、李相國畬、金相國昌集席藁請命於金吾。朝廷大駴之,設鞫而究覈言根,溥累度推諉,末乃謂:「朴奎瑞諸人之疏有謀害語。」一番人將欲借溥戕害諸公,不欲窮治。領相崔錫鼎自以嘗被斥於朴疏,引嫌不肯按獄。
公與崔相俱以藥院任入診。上諭崔相以不宜過嫌,崔相猶强辭不已。公進曰:「溥更招中語,尤極凶慘。何時何疏之爲謀害,固當究問。仍令政院考出其疏。果有如溥所言,則陳疏人不可頃刻容息於覆載之間。如其不然,則當用反坐之律矣。溥以不忍言之說,筆之於章奏間,將欲嫁禍搢紳,渠安得終保軀命乎?大臣所引之嫌視鞫事,輕重自別,何可以此引嫌而不爲按治乎?臣今獨入,不敢盡所欲言,日後當與諸僚請對畢說矣。」
副提調李東郁訐之曰:「溥雖有罪,生殺人,豈一堂上獨爲稟請?」上入其說,罷公職。吏判李寅燁上疏曰:「某之守法奉公,一心匪懈,罕出其右。況其所帶諸任,無非要劇,而到處蘇殘。當此人物眇然之日,如某者何處得來乎?」大臣亦以爲言,而上不從。
公卽省覲大夫人于江都,仍歸松楸。大臣以進宴時卿宰甚少,請敍二品以上罷散,乃敍拜判尹,復兼守禦使、惠民提調。再疏辭,不許。上來參宴,仍尋單引入,差備局有司堂上,兼宗廟署提調。
凶人李潛投疏,列書廷臣名,謂:「皆向刃於春宮。」上親鞫潛,斃於杖下。公混被構誣,陳疏久不出。及上再勤特召,仍供仕,又兼知義禁。俄而特陞判義禁,進崇政階。時溥獄未竟,荐承召視事。移四宰,與大臣入對陳鞫事。上意「以設鞫已久,囚繫亦多」,正欲參酌。大臣言:「溥兄浣已死,溥又在死境,其兄泓製疏事半吐半呑。事當請刑,而兄弟三人,一時刑訊,亦涉太過,姑未請刑矣。」上傾聽之,命勿刑寫疏人。在囚者,上亦以爲:「枝葉而勿問。」
公曰:「聖敎至當,而浣與泓皆有身犯之罪,非緣坐於溥也。泓之製疏,已露於其供。且溥不能自製自寫,而終始牢諱,此其圖得寫手者,必指嗾之人。故鞫廳必欲鉤得,而旣命勿問,則皆將放送矣。」臨罷,僚堂忽復提稟曰:「泓何以處之?」公私謂曰:「姑觀獄情,有可請刑則請之,豈可豫稟耶?」翌日臺官因避辭,論寫疏人徑放事,公上章引咎。
上遽下嚴批曰:「日昨筵中,適因言端,有林泓不當刑訊之敎,予意非以泓爲可恕。溥雖陰凶,旣異大逆,則兄弟三人幷死桁楊,非王者之政故也。卿亦以予言爲至當矣,筵席未罷,請刑之言,旋發於同僚酬酢之際,是以予言爲不足有無。而始知至當之說,專出於假飾,心甚駭惋,而姑且隱忍不發矣。今觀疏一則曰『不必以枝葉而捨置』,一則曰『寫疏一欵,旣將勿問,則不放何益』,顯有不平底意。枝葉與不問,俱是下敎中語,則何敢以此肆然揷入,有若相較者然耶?尤極寒心也。」
蓋公意以爲「設令泓自做凶言,唆弟投疏,究覈之際,事端現露,則執法者其將以聖意之有所不忍,而不爲請刑乎?」僚席之請得聖旨,未免太早,以此與僚席私相酬酢,上驟聞而怒其必欲請刑,有此敎也。大臣陳箚辨釋,上答曰:「如此縱恣之人,雖抱高才,將焉用哉?予固已牢定于心,斷不可復置朝廷。」仍命竝遞本兼諸職。諸臺上疏諫之,玉堂面請還收。天怒益震曰:「某視予輕易無忌憚若是,竄逐亦可,何敢救解乎?予誓不復用此人矣。」公震恐待命于金吾,仍歸松楸,每日晨起拜墓,淨掃一室,課讀古書。遠近向學者多來請業,量才而敎之。手謄文貞公遺書及他凡百酬應,日有程工,臨溪結茅,杖屨逍遙,若將終身焉。公旣退,言者多訟之,上終不省。
翌年冬,上以百司怠弛,有責勵之敎,人皆謂「是必思用公」。講官因文義請召還公,上遍問入侍諸臣。諸臣皆無辭,知經筵趙公泰采盛稱公體國勤勞。又以權辭白曰:「某陳疏時,臣見辭欠委曲,私書勸改。某始覺欲改,而疏已入,亦可知其出於無心也。」上曰:「某之不擇燥濕,予亦知之,如前收用可也。」卽拜判尹。公疏陳當日委折以自白,又曰:「重臣無貽書事,臣亦未嘗欲改疏語。殿下所以赦臣者,或由於此,而臣乃倖於免罪,厭然若眞有是事,則不惟自愧吾心,豈不爲高允之罪人乎?」以疏示趙公,趙公頗不豫。諸宰皆爲公懼力挽,而竟上之。上以「知卿本心」優諭之,又授守禦使。
戊子春,入城謝恩,兼右賓客、備局有司堂上、繕工ㆍ觀象監提調。韓配夏、配周兄弟得罪名敎,不齒人類,公嘗深惡而痛絶之。配夏始謀逞毒於庚辰就理之日,而不得售。至是配周又爲臺官,因一微事請罷公職,而湊合前後嚴敎,作爲斷案,必欲中傷。僚臺卽停其啓,公辭遞。旋拜刑判,又遞爲知樞,累月引入。上勉諭於疏辭之批,又於筵席屢下開釋之敎。
旣出仕,移刑判。公又引講官不得兼刑官之例,上箚辭免。下銓曹,覆啓如前,而上特遞本職,拜判敦寧,兼濟用監、槐院提調。以冬至使赴燕,臨行,面辭將任,不許。東宮賜柑子、酪鬻,且下手札。公律己甚嚴,不威而行中莫不震肅。又曲通下情,使不至失利,終皆感悅焉。發簡列邑,別求路需,使行之例,而公只取地部盤纏及州縣例贐,俾辦凡百,而絲毫不以私用,比還,猶有餘裕。胡皇例贈銀緞,悉歸之南漢軍需,戲語人曰:「正宜他日用此易胡人頭。」
己丑,言官請正崔相錫鼎毁經侮聖之罪,仍及李濟籌司堂上之濫猥。上方嚮用崔相,而公季參判鎭遠新忤旨。下嚴批曰:「戚里兄弟,竝帶樞密,此實朝廷之未穩處,而汲汲於伐異,何哉?」蓋指公與季氏俱兼備局也。公自燕還,連章懇辭,又尋單,只遞本職。自春徂秋,屢被敦迫,黽勉供仕,而備局之坐,久稱病不赴。
諸大臣議以胡皇去年停留之方物,追付於今歲使行。公密箚曰:「我國之於彼中,雖壓於形勢,歲輸金繒,其不可一加於常例之外則明甚矣。顧何必務悅其意,爲此苟且無名之擧哉?縱彼谿壑之慾,以簞䇺而見色,我之所爲,初出計較之私,則亦足可羞。儻或以辭却之曰『嘉爾之誠而義不可受』云爾,則傾東海之水,何以洗此辱哉?」批旨頗未安,又因諸大臣引入,荐下嚴敎,而方物竟寢不送。
拜刑判,爲參起居班暫出,卽遞爲知樞。庚寅,上責藥院提調崔錫鼎等侍藥不謹,倂黜之。仍擧公及一二臣名而下敎曰:「某等曾在藥院,能憂予疾。」銓曹乃以公差提調。翌月以上候平復賜馬,以司饔院提調參進宴,又賜馬。遷判敦寧,兼司譯提調、知經筵,移拜兵曹判書,例兼軍器寺提調,又兼判義禁、宣惠廳堂上。以戚里不當秉銓辭,批曰:「西銓異於東銓,安心勿辭。」旣膺命,因例辭遞守禦使。上憫公夙夜鞅掌,時或過飮,因大臣言解廚院,面賜銀杯,杯心刻御製銘曰:「無彝於酒,以德將之。毋曰何害,其害日滋。」又引《詩》「三酌不識」之語,諄諄誨勅曰:「日以是三酌,無或過也。」公拜賜,感泣而出。
崔錫鼎所編禮書,因臺啓火之。尹拯亦與之參證,而掩置不自引罪,人多言其處義乖當。上方以儒賢待拯,言者荐被罪譴,至以甲子文忠公所陳達謂不是。公上疏訟之曰:「今因天威震疊,追咎之敎,至及於旣歿之人。崩心叩胸,直欲籲天而無從也。曾在戊寅,殿下有嚴旨,臣之從兄疏陳事實,殿下賜以溫批,闔門感泣。今則從兄已下世,臣乃諉以與己出稍間,而晏然供職,則求之天理人情,寧有是哉?」又移疾辭遞金吾。
公掌西銓,再行大政,精白一心,大恢公道,久屈鄕曲者彈冠相賀。然而禁旅之素驕蹇者,憚公嚴束,而軍府之用,務從節損,以此怨謗朋興。人或勸以寬假,公歎曰:「今之將兵者,惟務姑息,終至於莫可禁抑,吾何可自愛吾身而復效其尤哉?且吾稍復舊制而已,謗言何足卹乎?」
辛卯奉,旨改定軍門賞格。將臣請減勸武科步數,公斥其不可,仍陳沒技者直赴之大濫。翌日下嚴敎曰:「沒技直赴,本非濫授,武藝精鍊,乃反惡之,職在本兵,使武士解體,殊甚未安矣。」公上疏曰:「直赴太多,人皆慮之,此豈有惡於武藝之漸熟哉?於其漸熟而益愼施賞,則可愈勉而愈精也。昔种世衡敎射而漸小其的,卒皆善射,其效有如是矣。」上批益嚴,至曰:「何敢務勝若是耶?」公惶恐待罪,再單遞銓任。
公之在銓也,承命往審北漢、洪福等形便。公以死守都城爲上策,而聖意每以闊大爲慮,「北漢實天險,且與都城密邇,若於此築城峙糧,脫有緩急,都城不可守,則乘輿從間道出幸,而民之老弱男女,撤捲都城財食而入處,則是亦一都城也」。始築,上問誰可主管者,大臣以公對。拜判尹,移禮判。西塞列鎭,多有不奉殿牌者,公請令於誕日及正、至、朔望,公服行禮於館舍。又申飭京外,勿娶同姓。
時渭原民犯越,有査事。胡差假托皇旨,謂將越來我境,親審地方,其意專欲恐動索賂也。朝廷方擬別遣差官,勞問迎入。公請具由移咨彼中,以探虗實,上慮其激怒,不許。後公又入告曰:「胡皇若使査官往見戕殺地方,則咨文何以云『會於鳳城』耶?今渠自來,縱未能防塞,何勞問之有?頃者譯官之入去也,臣使以『今方移咨,不可徑先渡灣』之意,嚴勅彼人,宜急構咨草,送于參覈使,而又使巡撫使言於彼人曰『大國飭我邦備海賊,故吾方巡撫在此,何可許入無勅之人?』則是亦可也。若不能禁遏於初,而彼又肆然轉往白山,則何以阻之乎?」上乃命移咨。
過數日,下備忘曰:「日昨某以譯官入去時事陳達,而移咨一欵,予聽瑩矣。今觀擧條,直以今方移咨言于譯官,極可驚駭。移咨非細事,予旣不許,則何敢擅以己意,分付於一譯官乎?罷職。」翌日又加削黜。蓋公以爲「欲探虗實,非移咨不可,旣將移咨,則又不可使徑入」,方欲力請而未及。適在公坐,因譯官之過辭,勑之曰:「移咨事當更稟前席,爾去而言於彼人如我指,以觀氣色,則亦可得其虗實矣。」旋入對面陳,遂被罪譴。公卽日歸松楸。
冬因內殿痘患後赦典,始下敍命。久而拜禮判,累辭而遞,兼廚院、槐院提調,復爲知樞,前後凡七疏,不起。三司相繼言「其不可久廢」,上意終不釋然。
考官李墪用情發覺,朝廷方査治,而墪黨群起沮撓。獄官無以備員,以公爲判義禁,別諭使之卽日登途,遂强起趨命。
拜左參贊,又兼守禦使、知經筵、尙衣提調。獄竟卽出巡南漢,乞暇轉往松楸。大臣知公不欲復起,請上開釋前事。公上疏曰:「臣之昨年所坐罪名甚重。是以恩敍之後,屢辭除命,而事不避難,臣子之義,乃舁載病軀,入城供仕。初心只在於獄竟卽歸,豈可一日濡滯哉?」批曰:「旣往之事,予未嘗留在心胸,則卿豈有惶蹙自廢之理哉?」
癸巳,拜判尹。上進徽號,開法宴,公臨期出參。公於講筵乞退,上慰諭不許。又兼知春秋,病遞金吾。嘗以病面辭判尹,大臣皆曰:「此非出於圖便。」上曰:「待臣之道,亦宜稍使休息,姑爲勉副。」未幾以知敦寧,移拜禮判,又兼賓客及醫監、譯院提調。
上候閱歲違豫,甲午,快復將進宴。公爲宴廳堂上,仰體上意,務從簡約,而嚴禁下輩,操縱受賂之弊。以宴廳及廚院勞賜馬。又兼判義禁、宗廟提調。先是尤庵請以宋朝六賢陞從享之位,許待年豐,而因循不行,公請于上卽擧行。且京外學校兩廡位版,多倒次及誤書者,因釋菜釐正之,士林相賀。以病遞本職及金吾。
乙未,拜刑判,以方帶賓客,辭遞。以知樞,移拜判尹,復兼判義禁。時朝廷講究變通良役,而延拖時日,久無設施。上屢促之,大臣憂悶不知所出,專委於公,公白于上曰:「聖上軫念民隱,必欲變通,屢下哀痛惻怛之敎。如有一毫有補於民事者,臣雖不才,豈敢不思奉行之道乎?卽今良役已成痼弊。議者以數件事,欲除民怨,而法變而弊生,雖屢加變通,終無無弊之理矣。戶布之議,自祖宗朝有之,而終至牽掣不行。遊布之論後出,而許多民役,不可以此當之。口錢則元數不足,將幷收於男女,誠爲難便。結布之法,當於每結元役之外,除出本官雜役之價,而雜役又無以區處,皆非無弊之良法也。今若先取各邑軍額,比較於民口之數,軍多民少者,以其軍額分移於民多軍少之邑,則似無大段窒礙之弊,而民弊亦少除矣。」大臣從而贊之,上可其議。
公常以爲「良役之弊,前史所無,不可不一大變通,而數法各有所妨,最是紀綱全壞,大本不立。朝著之變易靡常,上下情志不孚,今日一人奏行一事,而明日又一人奏罷之;今年一番人議革一法,而明年又一番人議復之。廟堂之所申令,外方全不奉承。試以釐正廳節目言之,其中亦多便好,而州鎭有害於己,輒稱托違覆,或乍行旋廢,雖有良法,必不行矣」,遂出於下策,以爲小變小益之計,而軍額分移之際,査正虗實,汰減濫宂。文書極繁,而公於衰老之時,蚤夜孜孜,無少厭倦,常以苟利於國無愛髮膚爲意。相臣金宇杭伸救李墪,論按査失頗急。公疏辨,仍呈病久不出。
丙申,遞本職及金吾,旋拜知樞。時墪黨欲爲翻獄,査事更發,公不自安,引入半歲。上洞燭時輩情狀,一時斥黜,藥院倂直三提調亦被罪,復以公爲提調。上候方沈淹,公卽日就直。
遷參贊,兼判金吾。大臣建白以爲:「錢貨之行久而不復鑄,日致耗縮,國儲方竭,賑民無策。請鑄錢以補賑需。」公曰:「我國自古屢欲行錢,輒中撤。今始大行,而弊端漸滋,盜賊之熾盛、長利之爲害,職由於此。縱不能罷,何可加鑄乎?且不可今日鑄而明日有利,其何以補賑乎?無寧直以其費,用之於賑資之爲愈也。且行錢之初,本欲銀錢均價,姑待其價無差殊,然後商量非晩也。」事遂寢。公素患行錢之弊,常曰:「錢方踊貴,苟於此際,戶兵判同議,使錢有入而無出,行之數年,則閭閻之間,錢必絶種。然後二曹所儲,悉鑄兵器,則錢不待罷而自無矣。」
皇明萬曆丙申,琉球人漂到我境,我國津送皇京,轉歸本國,琉球付謝咨於我國賀使之還。是歲我國人漂到琉球,琉球又辛勤接濟,得以好還,年甲適相同。公以爲:「雖與皇朝不同,亦依援故事,送咨于禮部,遞傳以報謝。」大臣請依施焉。
丁酉,隨駕溫泉,請解權公尙夏贊成職,優禮敦召,以白衣延見,上從之。與諸大臣講定王世子聽政節目,又於書筵,以立志、克己、勤政之道,申申誡告。遷三宰,建白于上曰:「王世子雖在嘗藥之中,聽政初年,不可不展謁於太廟。」上亟許之。公又曰:「旣展謁太廟,則當次第謁聖。且文元公金長生新從祀文廟,宜依壬戌已例而行之。」上又許之。遂庵雖不從仕,而國家每有收議,則時或有答,而拜相後,竝與收議,而不爲對。公請曰:「古人有言,詢于黃髮。權尙夏見識,不但爲凡耆老之臣而已,有事必下詢,如或不對,更詢焉。」上皆從之。
戊戌以內殿紅疫時議藥勞,加崇祿階,賜廐馬。公直宿藥院已三載,爲慮醫官濫費之弊,蔘、黃及諸唐材竝請稱量計用,以除各道、地部加進之弊,又請減關東稅蔘。後數日忽下備忘責減捧之未安,又追責請減受鍼後生脈散之失,竝令復舊,公惶恐陳章。會遭同氣喪徑出,本院以倂直之不備啓遞之。兼弘文館提學,以世子嬪冊禮時,竹冊製述、敎命書寫,及愍懷嬪封墓都監堂上,三受賜馬。
公於文任,將力讓必免,而適受敦匠之任,一辭而拜命,役訖控免。一日三違庭試考官之召,大臣以爲事體未安,箚論罷職,纔一旬旋請敍用。復拜禮判,悉復前帶。
初北漢之築也,別設經理廳以主之,李相國濡爲都提調,力主蕩春臺築城之論,公屢爭之。至是遽始築,公抗章極言曰:「蕩春在於都城、北漢之間,連築三城,殆過百里,古所未聞。況接附都城爲一城,通用內外,而都城高峻,蕩春低陷,若賊入都城,則必俯視蕩春,取之如探囊中物,旣取蕩春,北漢必將瓦解矣。大臣初以本無築城之意爲對,厥後費心積慮,由淺入深,去年設一門,今年築一隅,大小莫不憂歎,而形勢所拘,無敢一言。今諸臣奉命審察,未及回稟,而涓日設祭,都城之計尙未有定,而遽聚飢癘之餘民,使設巨役於短晷,有若角勝公議者然,未曉其故也。今其言以聖祖遺訓爲藉重,先正所錄,臣亦見之。蓋密勿謨猷,無細不擧,而欲築北漢之敎,似是泛論中一事。當日聖意必欲爲此,則何不與賢相名將反覆商議?而先正所對亦何以不及於形便,而只論役夫之難易耶?」
世子稟于大朝,令三品以上議之,請罷者殆十之九。先是公與金公昌集語及此城事,金公深以爲憂。公曰:「李公料事大錯,將至誤國,而其實則出於爲國之誠。相公心知其必誤國,而終不一言,當受負國之罪。」金公愧服。及會議,金公採群議裁稟而罷其役。
己亥,上入耆社,仍賜耆老宴。時有大臣喪未及葬,公引杜蕢楊觶之誡,啓請差退焉。
朝廷方遣通信使于日本。接待節目,倭人例自修納,而庚寅朝廷因其懇請,送譯面議。是行也,倭人直請送譯講節目,廟堂認爲應行而許之。公爭之曰:「若是則我乃稟命於彼矣。此路一開,後弊無窮。且無書契,何可只憑口語創出新例也?」廟堂覺其失,乃以無書契不許。及倭人修書契來,不得已許送譯官。倭人無禮曹書契,不可憑信於東武爲言。廟堂斥之曰:「倭人送書于萊府,自禮曹答之,寧有是理?」倭人又修書契於禮曹,而又以口傳請退塡送譯時月日於答書,有若自我先發書送譯者然。
公上書極陳其不可曰:「宜令禮曹答之曰『初因萊府書契,特許無前之事,交隣之誼至矣。譯官往返旣久,更無可論,而今此答書,亦足馮信於東武』云,則彼亦無辭可爭。又欲强請,則必將追作禮曹書契,退塡月日以來,然後我亦退塡而作答,猶未晩也。狡倭必欲自我先送譯官,以作他日口實。初以口傳而嘗試,旣有待書契許之之命,則始乃作書於萊府,而於禮曹則闕焉。及其要得禮曹先發之書契而不得許,則別送一書,又以口傳請我退塡月日,蓋將於後使之行,必令我先送譯官,不送則以不用前例責之矣。其何以防後弊哉?」下廟堂依施之,倭人果不敢售其計。以疾尋單遞本職,旋拜工判,兼司譯ㆍ槐院提調、同知成均,復移禮判。將往審北路陵寢,或曰:「公勞瘁疾深,佐貳强壯,何不使替行?」公曰:「彼雖年且少,其親年高於吾親,不可使遠離。且職所當爲,何可推諉於人也?」
時上候沈篤,公兼程作行,返歸日造候班及宴廳之坐。又添以金吾、籌司之任,且有視師之役,夙夜孜孜,無少懈,諸公愍其病甚而勞不已。李相國頤命因上論故相臣閔鎭長勞悴成疾事,白曰:「閔某亦有此慮。盡瘁國事,死而後已,臣子之職,渠固無所恨,而以聖上體下之仁,豈不軫念乎?」上驚聞之,特遞籌司之任,使之調息。
旋出爲開城留守,廟堂爲其官閑可以養病,而薦之也。旣之慨然曰:「吾嘗與聞國政,而左右掣肘,動違吾志。今雖病篤,若於此盡力蘇殘,則庶爲報國之一道也。」遂略變軍制,均其賦役,區處市井之民,以爲臨難之用,募民於靑石洞之下,作隊而置別將,以待緩急之備,府中凡百需用,悉加措置,可以行之永久,而俱未及就緖。
公病情日谻,而如聞上候有加,必力疾入城,承候而歸。及設侍藥廳,公病已不可爲,而猶且强起曰:「旣聞設廳,安敢偃卧?惟當卽乎人心之安,死生何可計乎?」發行四日,始入城,直詣夕班,闕中見者莫不驚歎。危凜委頓,數日又一趨候,歸益奄奄。大臣諸宰齊到面訣,公氣乏,略與酬酢,而人不見其有愴傷色。夫人與季子自松都還,未及入城,而亦終不問其來否也。
李公晩成執手曰:「到此境界,能無怛化之念否?」公笑曰:「吾今進一月死,則是全一月之福;進一日死,則是全一日之福。何怛之有?」又問:「得無所欲言乎?」,曰:「平日乏經綸才,未有匡時策,況今日何處着手,而可以有言乎?」府吏欲以雨澤馳聞,而不敢請署,公於昏昏中覺之,促令淨書來,倩署以呈曰:「公事雖微,何可以吾病淹滯乎?」大夫人出與之訣,公作氣起坐,請卽還入。侍者側身而坐,公忽厲氣責之,語卒遂皋復。實庚子五月十三日也,春秋六十二。
是夕有星殞之異,都下相傳以爲公歿之應。訃聞,大朝震悼,特賜棺板,東宮命優給喪葬需,弔祭如儀。宗人之同祖五世者,皆爲袒免,知舊門人加麻者數十人。祭酒李公喜朝,前夫人之兄也,爲服三月之制。外方祠院之奠賻者四五十處,遠鄕章甫不一識公面而來哭靈筵,不通名不弔孤而去者,前後數輩。以是歲八月十四日,葬于驪州治南大寶山下負子之原,距文貞公墓十里以近。及葬,四方來哭者三百以數,練之日,來助祭者累數百,莫不盡哀,亦可見公德之感人也深矣。
公資品明敏,器局峻整,制行嚴正,而和之以溫裕;處事縝密,而濟之以寬弘。孝友之誠,根於天性,自在齠齔,文貞公指以語文忠公曰:「兒誠天然孝子。」及文貞公之葬也,司徒之所庀,而公追體平日簡素之志,雖自致敬哀,而事多從儉,不至於傷民力焉。祭祀之節,一遵古禮,至於牀卓器品,必親自看檢,奠酌興伏,威儀儼恪。序立在庭,肅敬如朝班,子弟不敢爲囁呫語,婢僕不敢有履屐響。祭饌專務蠲潔,而切禁奇巧曰:「當存大羹玄酒之遺意。」每値喪餘,竟日不脫祭服,銜卹之色,達於面目。
文貞公病時,思嘗西瓜,節早不能得。公以爲恨,終身不近口。捐俸斲石,表隧之刻,遍及於先塋;闡幽雪枉,報本之誠,無憾於遠代。嘗曰:「人不可不知來處。」廣取諸家譜牒,輯錄爲書,爲祖於內外者,尋溯而窮其源。遂庵嘗語人曰:「某公奉先,實至誠也。」
日必晨起,焚香謁廟,朝夕省拜大夫人,和氣藹然,承奉慈意,如恐不及,撫視諸婺妹孤姪,靡不用極。大夫人嘗聞古人孝友之行,輒歎曰:「若人者,庶可彷彿於吾家大哥耶!」
扁額于正寢曰「趾齋」,語人曰:「吾守先人之廬,將以遺子孫,欲望世守此廬,永趾先美也。」學士大夫因以是稱號。訓子弟必嚴,每恐其有驕傲之意,屢擧文忠公遺敎戒之曰:「驕者喪百善,以周公之才美,而驕則無足觀,吁可畏也!」
公之季氏嘗從公,語及諸子長短曰:「遇洙,眞文士也。」公正色曰:「文士惡足貴也?」蓋公平日欲子弟以操心飭躬爲務,不以文藝爲貴,故不喜聞也。公小弟爲郞者,以久次當出宰,公語之曰:「吾見名家蔭官,必自擇饒邑以去,用官財如水,又圖陞遷之他邑,如是以終其身,吾常痛嫉之。吾欲汝得一至殘多弊之邑,盡心修擧,此正報國之一道也。」
檢飭僮僕,而未嘗加酷刑,有死者,輒爲之却肉曰:「渠雖卑賤,屍在門墻,常食有不忍也。」收卹宗族,恩意周徧,而必先惸獨,竭力救濟。公務乍閑,則源源造訪,遠鄕疏族,歸之如家。晩歲待故舊冞篤,見之懽然,貴賤兩忘之,存問贈卹,必以其時。
金公昌集伴直藥院,每聞公伻訊人,戲之曰:「僻洞寒儒,愈出愈奇,折節下士,門無停刺。」聞有行誼學術者,多躬先就見。郡邑訊遺,或近無名,則雖小多却。自奉甚儉,弊席毁丌,無異寒士,而整頓筆硯,不至散亂。
値歲大無,則憂憫惻怛之意,恒發於顔色言語之間,時或自進糜鬻。公之居家篤行,旣如是純實,而進而立於朝,則自在小官,隨事竭力,不避夷險。其體國憂勤之節,大爲君相所深知,七八年間,進擢上大夫之列,公益自淬勵,一心匪懈。
其爲法官,剸劇若决江河,奉法如守金石,吏胥操縱之弊、閭閻銖兩之奸,無不洞曉而鋤治之,京兆政淸,廷尉無冤。都民稱之曰:「挽近以來,治二府無及公者。」其在儀曹,嘗曰:「職任之難稱,無如宗伯,吾不敢頃刻放心也。」於是正其訛舛,修其廢闕,扶植斯文,崇奬節義,必以篤倫紀正名分爲務。
公嘗以戎備之蕩然、兩邊之諱兵爲慨然。及掌邦政,適胡皇以海寇事勑我國防守。公欲因此有所設施,分遣別將,巡檢沿海,相其形便,而添其守備,作隊皁隷,繕修戰具,事功未半,遽釋兵柄。五爲守禦使,首尾十年,每量除一歲營府所需,而餘悉輸入南城。雖列郡移轉糴糶有欠,而兵餉歲滋。至增倉廒,廣買土田以助軍需,兵器之加造者甚多,而制作之妙、藏置之密,皆可爲法。
剡薦人才,簡擇軍校,一不容私,膽勇才藝之類,聞名必致,幕下得人,爲諸營最。嘗曰:「人才之興,在於在上者勸奬成就,而近來凡百,無一不出於私意。甚至寫字官ㆍ畫員之取才者、醫ㆍ譯ㆍ律之赴擧者,亦多以請囑取之,術業之魯莽,蓋由此也。」故其在春秋兩曹及槐院、醫、司譯院等任,務盡激勸之道,其徒興起。
恒居軫念民憂,寢食靡甘,所以爲安輯賙賑之方者,若將救焚拯溺。雖或不在其職,而恒若恫瘝之在身,參决機務,殫竭志慮。規模宏大,各有條理,聰明旁達,濟以誠意。大而城池關隘,細而甲兵錢穀,外方之軍兵規制、徵斂名目,一經心目,領會靡遺。
蓋公明鍊有過人者,而非公至誠,曷能如此哉?以是資益廟謨,固不可一二數,而功利之及人者,亦豈曰淺尟哉?然而體國之誠,雖見孚於上下,直道之行,終未免於三黜。前後嚴敎,俱非臣子所敢聞,而公一節貞確,薑桂愈辢,卒以此譴罰,隨屬每斥,而朝廷若失蓍龜,上心輒思復用。公旣不能奉身以退,黽勉在朝,則乃自附於斟酌損益之義。
嘗所惓惓,只在於減軍門以除搜括之弊,汰宂官稍省經費之耗,罷各司需用之中間濫觴,剪諸曹胥吏之數外增加者,使國力小支,民怨稍弭。而猶且始允而終格,言出而罪至,未有一事之見行者。及至世道愈下,朝象愈乖,駸駸然莫可振作,則端居太息,繼以流涕。髭髮日以凋落,形神日以損敗,殆若不可支吾。親戚子弟或有謝事調息之請,則輒曰:「苟非一死,何以報國?」
久帶賓客之任,每當講論,誠愛懇欵。嘗進誡曰:「今若正衣冠尊瞻視而讀書,則讀不多而能念誦,若不專心而走作放倒,則雖多讀不能成誦。師之出通栍,非謂邸下眞能通誦也,欲望因此而慙愧警省也。」世子竦然而聽之。世子誦讀慣而文理進,則歸詑家人,喜不自勝,或有未盡善,則必憂形於色。
及於代理之初,以一二善處事,爲誦於大朝,又以擧措失中,陳誡离筵,言辭切直。同侍者出語人曰:「東宮顔色若有不豫。」傍人亦自惶怖。公歎曰:「老臣不言,柰國事何?一死非所敢惜。」恒懷盛滿之戒,不忘休退之志,而必欲去就以義。又以徑情直行爲非是,每酒後咏《歸去來辭》,三復嗟賞以見微意。嘗閱舊篋,見宋夫人諺札,以大憲公登第,有盛滿可懼之語。執書嗚咽曰:「吾兄弟榮顯至此,若先妣在,則其爲憂復如何?」
癸巳春,决意不起,因時有進宴之擧,强起進參。仍欲乞身而歸,不幸上候彌留,中外憂遑,六七年間,不敢言私。晩歲名位竝隆,冞自遜退,每愀然有不樂之色。提學之除,人恨其晩,而亦謙挹不敢當,遂力辭不止,卒至譴罷。辛巳以後,苟無職名,輒皆退歸松楸。及其迫於不獲已,黽勉赴朝,又必遲回逡巡,以存三揖之義。其在松都,常曰:「吾先祖以副留守,泛舟歸卧通津不復出。今若聖候底安,國家無事,使我得行先祖故事,則死無所憾矣。」平生小心謹飭,不爲朋儕馳逐,不欲參涉朝廷論議,而事關斯文,則輒自盡力。
栗谷先生墓土崩而碑刻刓,先輩久有改封易石之議,而因循未擧,公與一二長老謀,卒以成就。嘗曰:「孝廟之世,方圖大計,惟恐語泄,故文字之間,一切忌諱。今也大計日忘,而忌諱轉甚,《春秋》之義,不復講於斯世,而披髮左衽,終必不知其可羞,世道之憂,無大於此。」嘗於前席細陳華陽萬東祠始末,又請刊尤庵文稿,欲使當日所講之大義,家置而人誦之。燕行途上,屢有吟詠之什,以寓感懷,一篇偶被胡兒偸去。一行驚㥘,公逌然笑曰:「假使胡皇見之,豈有苛覈之理?」略不動念,卒亦無事。
公聰明强記,文藝夙成。且其用功多在經傳,句讀甚精,辨釋至明,雖專門講說,而有不逮焉。遂庵每有程、朱文字校讐之役,必屬之於公。及製公墓表,有曰:「孜孜經學,手不釋卷。」其平日之所推重可知也。
爲文辭操筆立就,不事雕飾,而條暢懇到。祭酒李公稱之曰:「碑誌疏章之文,當世無敵,詩亦平實典雅,而非有故不作。筆法溫熟嚴密,殆遍於公私金石之刻。至於小數雜藝,亦多不學而能之,而不屑也。深於禮學,人家有變節疑文,必就而質之,參互考據,應之如響。
平居穆然端坐,肩背竦直,鄙俚之談,不出於口,惰慢之氣,不設於身。賓客絡繹,左酬右應,而一以誠意,不示厭苦之色。每歎末世私意之橫流,惡之若穢物之來逼,殆不忍正視,介然特立,無所朋比。是以當世道波蕩,論議携異之日,皆一辭敬歎,疵摘之言,終不及於公。非公誠公之素孚於人,其何以致此哉?
公初娶副提學靜觀齋李公端相之女,後娶縣監李德老之女。前夫人得年僅二十四,女適郡守趙奎彬。而女進士金光澤妻;男侍直翼洙;生員遇洙卽後夫人出也。
不佞與公世有伍擧、聲子之好,而晩躡後塵,得公大略,未嘗不激昂而歎慕曰:「若公之憂國奉公,綜理微密,固不愧於祭征虜、陶士行之風。而矧公有司馬近道之資,兼之以諸葛盡悴之節,勤勤懇懇於尊主庇民之策,而終不能大有設施,使斯民被其澤者,豈非天耶?」謹取家狀,略加檃括,歸之太常,以請易名之典云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