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氏博議 (四庫全書本)/卷15

卷十四 左氏博議 卷十五 卷十六

  欽定四庫全書
  左氏博議卷十五
  宋 吕祖謙 撰
  宋叛楚即晉僖二十六年秋宋以善於晉也叛楚即晉楚令尹子玉司馬子西帥師伐宋圍緡楚子將圍宋文之教也僖二十七年楚子將圍宋使子文治兵於睽終朝而畢不戮一人子玉復治兵於蒍終日而畢鞭七人貫三人耳國老皆賀子文子文飲之酒蒍賈尚幼後至不賀子文問之對曰不知所賀子之傳政於子玉曰以靖國也靖諸内而敗諸外所獲幾何子玉之敗子之舉也舉以敗國將何賀焉子玉剛而無禮不可以治民過三百乗其不能以入矣苟入而賀何後之有冬楚子及諸侯圍宋宋公孫固如晉告急先軫曰報施救患取威定霸於是乎在矣狐偃曰楚始得曹而新昏於衛若伐曹衛楚必救之則齊宋免矣於是乎蒐于被廬作三軍謀元帥趙衰曰郤縠可乃使將中軍郤溱佐之使狐偃將上軍讓於狐毛而佐之命趙衰為卿讓於欒枝先軫使欒枝將下軍先軫佐之荀林父御戎魏犨為右晉侯始入而教其民二年欲用之子犯曰民未知義未安其居於是乎出定襄王入務利民民懐生矣將用之子犯曰民未知信未宣其用於是乎伐原以示之信民易⿱㳄貝者不求豐焉明徴其辭公曰可矣乎子犯曰民未知禮未生其共於是乎大蒐以示之禮作執秩以正其官民聴不惑而後用之出榖戍釋宋圍一戰而霸文之教也晉侯將伐曹㑹諸侯于許僖二十八年晉侯將伐曹假道于衛衛人弗許還自南河濟侵曹伐衛取五鹿晉侯齊侯盟于歛孟衛侯請盟晉人弗許晉侯圍曹三月丙午入曹令無入僖負羈之宫而免其族報施也執曹伯分曹衛之田以畀宋人楚子入居于申使申叔去穀使子玉去宋曰無從晉師晉侯在外十九年矣而果得晉國險阻艱難備嘗之矣民之情偽盡知之矣天假之年而除其害天之所置其可廢乎子玉使伯棼請戰曰非敢必有功也願以間執讒慝之口王怒少與之師公乃拘宛春於衛且私許復曹衛曹衛告絶於楚于玉怒從晉師晉師退軍吏曰以君辟臣辱也且楚師老矣何故退子犯曰師直為壯曲為老豈在久乎微楚之惠不及此退三舍辟之所以報也退三舍楚衆欲止子玉不可四月晉侯次于城濮楚師背酅而舍子玉使鬬勃請戰晉侯登有莘之虛以觀師曰少長有禮其可用也遂伐木以益其兵己巳晉師陳于莘北楚師敗績晉師三日館穀及癸酉而還甲午至于衡雍作王宮于踐土丁未獻楚俘于王己酉王享醴命晉侯宥王命尹氏及王子虎内史叔興父䇿命晉侯為侯伯賜之大輅之服戎輅之服彤弓一彤矢百玈弓矢千秬鬯一卣虎賁三百人曰王謂叔父敬服王命以綏四國糾逖玉慝晉侯三辭從命曰重耳敢再拜稽首奉揚天子之丕顯休命受䇿以出出入三覲衛侯聞楚師敗懼出奔楚遂適陳使元咺奉叔武以受盟癸亥王子虎盟諸侯于王庭要言曰皆奬王室無相害也有渝此盟明神殛之俾隊其師無克祚國及其𤣥孫無有老幼君子謂是盟也信謂晉於是役也能以徳攻城濮之戰晉中軍風于澤亡大斾之左旃祁瞞奸命司馬殺之以徇于諸侯使茅茷代之師還濟河舟之僑先歸士㑹攝右七月振旅愷以入于晉獻俘授馘飲至大賞徴㑹討貳殺舟之僑以徇于國民於是大服君子謂文公其能刑矣三罪而民服冬㑹于温討不服也是㑹也晉侯召王以諸侯見且使王狩仲尼曰以臣召君不可以訓故書曰天王狩于河陽言非其地也且明徳也晉侯有疾豎侯獳貨筮史使曰以曹為解齊桓公為㑹而封異姓今君為㑹而滅同姓曹叔振鐸文之昭也先君唐叔武之穆也且合諸侯而滅兄弟非禮也與衛偕命而不與偕復非信也同罪異罰非刑也禮以行義信以守禮刑以正邪舍此三者君將若之何公説復曹伯遂㑹諸侯于許
  户有樞言亦有樞射有的言亦有的屠有㑹言亦有㑹一得其樞萬户皆開一破其的萬矢皆廢一中其㑹萬理皆解千世之所不能决百家之所不能定羣説之所不能該聖人折之以一字而包羅交結舉無所遺是果何術耶盖所運者樞所貫者的所據者㑹也晉文公之霸諸侯其謀畫其政刑其征伐其盟㑹使後世學者定其是非必條陳縷數之曰此臧也彼否也此優也彼劣也此工也彼拙也雖累牘聫簡猶未能盡其是非而吾夫子斷之一字曰譎而已味譎之一字而觀晉文之平生千源萬派滔滔汨汨皆赴於一字之内動容周旋横斜曲直無往非譎如拔其尤者論之楚與宋皆有徳於文公者也兼受二國之施則當兼報二國之徳豈當有所偏助哉文公之心則以宋弱國也因前日之徳而親我者也楚强國也挾前日之徳而陵我者也今楚伐宋為吾計者固當助宋以厚其親我之心挫楚以奪其陵我之氣不寧惟是吾方圖霸業坐視楚横行而不敢較則霸權在楚不在晉矣然遽加兵於楚則天下必以我為背惠食言其誰與我於是不攻楚而攻楚之所必救伐曹伐衛皆楚親暱外無背楚之名而内有怒楚之實使兵端𤼵於楚而不𤼵於我待楚之先動而後徐起而應之則雖破楚而無背惠之名其為謀可謂譎矣此猶非其譎之尤者也文公名雖救宋而意實在於勝楚時天下之强國惟晉與楚必先摧楚之鋒然後晉可以專霸於天下楚子固倦於兵其很戾而好戰者獨子玉耳儻不深激楚之怒則楚將知難而退晉楚之雌雄不决矣於是因執曹伯分曹衛之田賜宋所以深激楚之怒而趣之戰也苟文公意止於救宋則當宛春之使必欣然而從矣何者始伐曹衛本所以救宋也今楚果以愛曹衛之故將釋宋圍是適投吾欲也我復曹衛彼釋宋圍兩得其欲何為不許之乎文公非惟不許乃執宛春以辱之又私許復曹衛以挑之惟恐激而不怒怒而不戰是其心果在於勝楚而不在於救宋也人知文公救宋而止耳孰知其譎之尤一至於此乎至於退舍之事則其譎又深矣楚本無與晉競之心文公多方以怒之迫而使戰雖子玉不勝一朝之忿然上則楚子下則士卒皆不欲也自常情論之雖車馳卒奔猶懼失楚師况退舍避之使子玉得假以為班師之名乎盖文公固己料子玉於度内明知子玉内懷蒍賈之謗急於立功以刷其恥見吾之退避必謂幸遇脆敵功業易取無若此時雖吾退十舍猶將來追况三舍乎文公之所以肯退者先有以必楚之不退也心欲戰而形若不欲戰用以報徳用以驕敵用以惑諸侯之心用以作三軍之憤一世為其所眩惑而不自知雖明智如左氏者猶信其我退楚還我將何求之語載之於書信矣文公之善譎也文公之譎夫豈一端而已哉三日而去原若欲自附於王者之師然毁丘墓以脅曹果王者之師耶利小則用信利大則用暴吾是以知文公之譎也三罪而民服顛頡祁瞞舟之僑若欲自附於王者之刑矣然後魏犫而屈法果王者之刑耶疎者則用法愛者則用私吾是以知文公之譎也統而論之大則如託狩以召王小則如曵柴以誤敵殆未易徧舉要皆不能出夫子一字之外聖人之言可畏也嗚呼文公之譎所就者區區之霸業耳其師一動而子叢死於魯子玉死於楚叔武𤟮犬士榮元咺子適子儀死於衛鄉若晉師不出則是皆無罪之人也至於若偏若禆若輿若臺膏潤原野名不登於簡冊者抑不知其百耶千耶萬耶忍哉文公之不仁也雖然文公始欲譎人而終不免為人所譎曹伯之當執當復衛侯之當殺當釋出於文公可也顧乃為巫所譎而還曹伯為醫所譎而生衛侯至於反衛侯於國則為魯所餌而使恩歸於魯僖二十八年晉人執衛侯歸之于京師三十年晉侯使醫衍酖衛侯甯俞貨醫使薄其酖不死公為之請納玉於王與晉侯皆十瑴王許之秋乃釋衛侯魯諸侯也受其譎猶不足深愧孰謂巫醫下流其譎又有在文公之上者耶吾所以深為文公愧而益知譎之果不足恃也晉文夢與楚子搏僖二十八年四月晉侯夢與楚子搏楚子伏已而盬其腦是以懼子犯曰吉我得天楚伏其罪吾且柔之矣楚師敗績楚子玉夢河神求瓊弁玉纓僖二十八年初楚子玉自為瓊弁玉纓未之服也先戰夢河神謂已曰畀余余賜汝孟諸之麋燕姞夢天與已蘭宣三年冬鄭穆公卒初鄭文公有賤妾曰燕姞夢天使與已蘭曰余為伯鯈余而祖也以是為而子以蘭有國香人服媚之如是既而文公見之與之蘭而御之辭曰妾不才幸而有子將不信敢徴蘭乎公曰諾生穆公名之曰蘭穆公有疾曰蘭死吾其死乎吾所以生也刈蘭而卒魏顆夢結草之老人宣十五年秋秦桓公伐晉次于輔氏壬午魏顆敗秦師獲杜回秦之力人也初魏武子有嬖妾無子武子有疾命顆曰必嫁是疾病則曰必以為殉及卒顆嫁之曰疾病則亂吾從其治也及輔氏之役顆見老人結草以亢杜回杜回躓而顛故獲之夜夢之曰余而所嫁婦人之父也爾用先人之治命余是以報韓厥夢子輿成二年韓厥夢子輿謂己曰且辟左右故中御而從齊侯邴夏曰射其御者君子也公曰謂之君子而射之非禮也射其左越于車下射其右斃于車中趙嬰夢天使成五年原屛放趙嬰於齊嬰曰我在故欒氏不作我亡吾二昆其憂哉且人各有能有不能舍我何害弗聴嬰夢天使謂己祭余余福女使問諸士貞伯貞伯曰不識也既而告其人曰神福仁而禍淫淫而無罰福也祭其得亡乎祭之之明日而亡晉侯夢大厲 夢疾為二豎子 小臣夢負公登天成十年晉侯夢大厲被髮及地搏膺而踊曰殺余孫不義余得請於帝矣壊大門及寢門而入公懼入于室又壞户公覺召桑田巫巫言如夢公曰何如曰不食新矣公疾病求醫于秦秦伯使醫緩為之未至公夢疾為二豎子曰彼良醫也懼傷我焉逃之其一曰居肓之上膏之下若我何醫至曰疾不可為也在肓之上膏之下攻之不可達之不及藥不至焉不可為也公曰良醫也厚為之禮而歸之六月晉侯欲麥使甸人獻麥饋人為之召桑田巫示而殺之將食張如厠陷而卒小臣有晨夢負公以登天及日中負晉侯出諸厠遂以為殉吕錡夢射月成十六年吕錡夢射月中之退入於泥占之曰姫姓日也異姓月也必楚王也射而中之退入於泥亦必死矣及戰射共王中目聲伯夢瓊瑰成十七年初聲伯夢涉洹或與巳瓊瑰食之泣而為瓊瑰盈其懐從而歌之曰濟洹之水贈我以瓊瑰歸乎歸乎瓊瑰盈吾懐乎懼不敢占也還自鄭壬申至于貍脤而占之曰余恐死故不敢占也今衆繁而從余三年矣無傷也言之之莫而卒中行獻子夢與厲公訟襄十八年中行獻子將伐齊夢與厲公訟弗勝公以戈擊之首隊於前跪而戴之奉之以走見梗陽之巫臯他日見諸道與之言同巫曰今兹主必死若有事於東方則可以逞獻子許諾叔孫穆子夢天壓巳昭四年初穆子去叔孫氏及庚宗遇婦人使私為食而宿焉問其行告之故哭而送之適齊娶于國氏生孟丙仲壬夢天壓已弗勝顧而見人黑而上僂深目而豭喙號之曰牛助余乃勝之旦而皆召其徒無之且曰志之宣伯曰魯以先子之故將存吾宗必召女召女何如對曰願之久矣魯人召之不告而歸既立所宿庚宗之婦人獻以雉問其姓對曰余子長矣能奉雉而從我矣召而見之則所夢也未問其名號之曰牛曰唯皆召其徒使視之遂使為豎云云魯昭夢襄公祖昭七年楚子成章華之臺願與諸侯落之太宰薳啓疆來召公公將往夢襄公祖梓慎曰君不果行襄公之適楚也夢周公祖而行今襄公實祖君其不行子服惠伯曰行先君未甞適楚故周公祖以道之襄公適楚矣而祖以道君不行何之三月公如楚晉侯夢黄熊昭七年鄭子産聘于晉晉侯有疾韓宣子逆客私焉曰寡君寢疾於今三月矣並走羣望有加而無瘳今夢黄熊入於寢門其何厲鬼也對曰以君之明子為大政其何厲之有昔堯殛鯀于羽山其神化為黄熊以入于羽淵實為夏郊三代祀之晉為盟主其或者未之祀也乎韓子祀夏郊晉侯有間賜子産莒之二方鼎孔成子夢康叔昭七年衛襄公夫人姜氏無子嬖人婤姶生孟縶孔成子夢康叔謂已立元余使羈之孫圉與史苟相之史朝亦夢康叔謂已余將命而子苟與孔烝鉏之曽孫圉相元史朝見成子告之夢夢協故立靈公泉丘人有女夢以其帷幕孟氏之廟昭十一年泉丘人有女夢以其帷幕孟氏之廟遂奔僖子其僚從之盟于清丘之社曰有子無相棄也僖子使助薳氏之簉反自祲祥宿於薳氏生懿子及南宫敬叔於泉丘人其僚無子使字敬叔趙宣子夢文公授之陸渾昭十七年九月丁夘晉荀吳帥師渉自𣗥津使祭史先用牲于雒陸渾人弗知師從之遂滅陸渾宣子夢文公攜荀吳而授之陸渾故使穆子帥師獻俘于文宫宋元公夢太子欒即位昭二十五年宋元公將為公故如晉夢太子欒即位於廟已與平公服而相之且召六卿公曰寡人不佞不能事父兄以為二三子憂寡人之罪也若以羣子之靈獲保首領以没唯是楄柎所以藉幹者請無及先君仲幾對曰君若以社稷之故私降昵宴羣臣弗敢知若夫宋國之法死生之度先君有命矣羣臣以死守之弗敢失隊臣之失職常刑不赦臣不忍其死君命祇辱宋公遂行己亥卒于曲𣗥曹人夢衆君子立于社宫哀七年初曹人或夢衆君子立于社宫而謀亡曹曹叔振鐸請待公孫强許之旦而求之曹無之戒其子曰我死爾聞公孫强為政必去之及曹伯陽即位好田弋曹鄙人公孫强好弋獲白鴈獻之有寵使為司城以聴政夢者之子乃行强言伯説於曹伯曹伯從之乃背晉而奸宋宋人伐之衛侯夢渾良夫哀十七年衛侯夢于北宫見人登昆吾之觀被髮北面而譟曰登此昆吾之虚緜緜生之𤓰余為渾良夫叫天無辜公親筮之胥彌赦占之曰不害與之邑寘之而逃奔宋衛侯貞卜其繇曰如魚竀尾衡流而方羊裔焉大國滅之將亡闔門塞竇乃自後踰冬十月晉復伐衛入其郛宋得夢已為烏哀二十六年宋得夢啓北首而寢於盧門之外已為烏而集於上咮加於南門尾加於桐門曰余夢美必立大尹奉啓以奔楚乃立得
  形神相接而夢者世歸之想形神不接而夢者世歸之因因之説曰因羊而念馬因馬而念車因車而念盖固有牧羊而夢鼓吹曲盖者矣是雖非今日之想實因於前日之想也故因與想一説也信如是説無想則無因無因則無夢舉天下之夢不出於想而已矣鳴呼萬物皆備於我萬理皆備於心豈以想而有豈以不想而無哉耳之所聞者有限也然天下之聲皆具於吾耳之中非可以聞不聞限也目之所見者有限也然天下之色皆具於吾目之中非可以見不見限也心之所想者有限也然天下之理皆具於吾心之中非可以想不想限也上天下澤内華外夷往古來今其鉅其細其晦其明皆與吾心同流而無間或感於志氣或動於四體或發於夢寐層見錯出軸運機旋豈待想而後有因待因而後有夢耶苟必謂因想而後有夢則是未想之前胷中本無是物因想而後有是物也未想之前胷中本無是理因想而後有是理也抑不知心猶地而想特其一塵耳心猶海而想特其一漚耳以想為心何異指塵為地指漚為海乎是其為論淺狹潰亂猶未離乎夢中語反欲證他人之夢甚矣其惑也厯舉左氏所載之夢自晉文公至於宋得無慮於數十名之以想可也名之以因亦可也至於叔孫穆子夢童牛之貌於牛未至之前曹人夢公孫强之名於强未生之前是果出於想乎果出於因乎雖起樂廣於九原吾知其未必能判是義也以有窮之說而欲盡無窮之理以有外之見而欲測無外之心難矣哉嗚呼理本無窮而人自窮之心本無外而人自外之故左氏之所謂夢出於所因所想之外盖無幾其餘未有不局於區區念慮之間者也持樂廣之論以揆之事見本傳固已十中其八九矣然醫不至於神治常疾則精治非常之疾則疎論不至於極談常夢則合談非常之夢則敗魯襄公之夢周公固子服惠伯之所能辨也如使論孔子之夢周公吾不知其何辭以對晉侯作三行僖公二十八年晉侯作三行以禦狄荀林父將中行屠擊將右行先蔑將左行
  事固有當責而不可責者奢者可責也多與之財而責其奢不可也醉者可責也多飲之酒而責其醉不可也晉自武公始受一軍啓封繼以獻公之强衍其一軍為二繼以文公之伯衍其二軍為三猶以為未足復割為三行之制外避天子六軍之名而内僣天子之實議者並以文公為可責也吾獨以為當責而不可責也亦嘗聞周室軍旅之制乎五人為伍五伍為兩四兩為卒五卒為旅五旅為師五師為軍一軍之制為人萬二千五百司馬法損一人則不足増一人則有餘大國之三軍也地方百里而其人僅足以具三軍也次國之二軍也地方七十里而其人僅足以具二軍也小國之一軍也地方五十里而其人僅足以具一軍也地有限則人有限人有限則軍有限雖欲僣侈其軍亦窘於無人而不得騁矣王者之於諸侯典祀陵節所當問也車服亂常所當問也宫室改度所當問也樂舞踰數所當問也獨軍旅之制有所不必問焉非軍旅果輕於典祀車服宫室樂舞也蹙之以地束之以人雖使僣之亦不能僣也王綱上舉侯度下修大不侵小强不犯弱則地有常地人有常人軍有常軍雖欲如晉之僣豈可得哉晉之所以能僣六軍者適當周室失政之時南吞北噬東攘西畧以斥大其國増地必増人増人必増軍野曠則風勁川漲則舟髙國大則兵衆矣夫何疑耶既已容其兼并而反責其軍制之僣是猶多與之財而責其奢多飲之酒而責其醉也此吾所謂事有當責而不可責者也為周室計者當深絶其晉兼并之原至於軍數之多寡則在周室初無損益焉周果能治晉兼并之罪披其地奮其人則善矣不然則合為一軍者是衆也晉之强自若也分為六軍者是衆也晉之强自若也是一軍者未分之六軍而六軍者既分之一軍也吾何為喜其一而怒其六哉軍數之多寡不足為損益則先王之制禮銖兩毫髪至嚴而不可踰者果非耶曰賈人不得衣綺縠者政也盜賊不得衣綺縠非政也盜賊非剽掠不能具綺縠晉侯非兼并不能具六軍舍其剽掠而責其服之侈儉舍其兼并而責其軍之多寡可不可耶
  周公閱聘魯僖三十年冬王使周公閱來聘饗有昌歜白黑形鹽辭曰國君文足昭也武可畏也則有備物之饗以象其徳薦五味羞嘉穀鹽虎形以獻其功吾何以堪之
  身首𭔃也軒冕者身之寄也是道家者流之論也人自送丞相長史而張君嗣厭其勞見本傳魯自待宰周公而姬閱辭其享認而有之非惑耶信如是言則有宰周公而又有姬閱是身與位為二也蘇孺文視身與位為二故指飲故人按故人者為兩事見本傳荀道將視身與位為二故指殺弟哭弟者為兩人見本傳傷恩敗教其禍有不可勝言者非二之罪耶儒者之論則進是矣居其位而無其徳為身之羞居其位而黜其禮為位之羞身者一夫之私也位者萬世之公也周公閱以徳薄自愧不敢受魯之享抑不思所居者上宰之官所持者天子之節所享者先王之禮今徒以一夫之無徳而廢萬世之常尊是避身之羞而為位之羞也是知身之當其禮而不知身之不足當其位也如愧之莫若亟去其位位則受之禮則辭之受其大而辭其細豈不甚可責耶以儒者之論而責周公閱固無所逃罪然吾竊有所矜焉周公之位自周文公之没居其位者不知其幾人也使于四方享昌歜白黑形鹽之享者又不知其幾人也彼豈皆徳與禮稱受之而無愧耶晏然居之欣然樂之未聞有一人以徳薄辭者至周公閱之居此官受此享怵惕内愧對大賔大客之前痛自羞薄不敢少安其不能辭位固可責吾未嘗不獨矜其愧心之猶在也其視前後數公既不辭位又不辭禮驕泰奢侈者豈不賢耶其視道家者流傲誕荒唐視身與位為二物者豈不賢耶范鞅一陪臣猶索十牢於禮之外昭二十三年周公閱以天子之宰乃肯辭備物於禮之内儒者不矜其愧心而責其迹吾竊恨儒者之不恕也然既曰知愧矣不愧其大而愧其細獨何歟吾又未見儒者之不恕也
  臧文仲如晉分曹田僖三十一年春取濟西田分曹地也使臧文仲往宿於重館重館人告曰晉新得諸侯必親其共不速行將無及也從之分曹地自洮以南東傅于濟盡曹地也
  利則居後害則居先此君子處利害之常法也是故見利而先謂之貪見利而後謂之亷見害而先謂之義見害而後謂之怯皆古今之定名未有知其所由始者也人之於利憂其鋭而不憂其怠憂其急而不憂其緩憂其溺而不憂其忘天下豈有憂蟻之避羶憂蚋之捨醯者耶晉文公私有討於曹披裂其地為諸侯者坐視不能救則亦已矣乃乗其危而共取其利是誠何心也臧文仲所以遲遲其行者其亦忸怩而有所不安歟異哉重館人之論也曰晉新得諸侯必親其共不速行將無及也重館之人所謂共其諸異乎聖人之共歟信如是説則狡商庸賈趨利如風雨者皆重館人之所謂共也世之共者何其多耶彼逡巡推揖恥於冒私之君子格以重館人之言皆不共之大者其説陋甚雖始學者猶知謝而郤之孰知以臧文仲之賢反為其説之所動乎昔萬章與石顯善顯免官歸留物數百萬與章章不受曰吾以布衣見哀於石君石君家破不能有以安也而受其財物此為石氏之禍萭氏反當以為福耶見漢游俠傳魯與曹同出姬姓並列諸侯其恩義信誓之重非如石顯萭章一時之私交也魯坐視曹之翦覆不惟不能辭其地又奔走而趨之以曹之禍為魯之福曽謂臧文仲之賢不如萭章乎使臧文仲緩轡徐驅徘⿰彳囬 -- 徊不進以致吾不忍之意雖後諸侯之期不得尺土以歸吾親親之義已盡矣今冒利競進雖得地之多吾恐文仲所喪者之多於地也前日魯僖之請復衛侯文仲嘗為謀主矣其言曰諸侯之患諸侯恤之所以訓民也君盍請衛侯以示親於諸侯且以動晉夫晉新得諸侯使亦曰魯不棄其親其亦不可以惡於是納玉於晉以免衛侯見魯語曹衛一體也免衛之難其義既可以動晉辭曹之田其義獨不可以動晉乎文仲於衛則割我之所有棄之而不惜於曹則奪彼之所有受之而不疑是非恩衛而仇曹也本心易失而利心易昏也吁可畏哉雖然太公之就封道宿行遲逆旅人曰客寢甚安殆非就國者也太公聞之夜衣而行黎明至國則萊侯既與之争營丘矣史記齊世家太公聴逆旅之言其亦未免於趨利歟非也君子固不以利自凂亦不以利自嫌也一國之重有民人焉有社稷焉吾其可避趨利之小嫌濡滯逗留使為姦冦之所伺乎故太公之不可遲猶臧文仲之不可速也然受封分地之事逆旅重館之言其同其異其是其非相去間不容髮若之何而辨之曰在明善
  晉作五軍以禦狄僖三十一年秋晉蒐于清原作五軍以禦狄趙衰為卿
  為善未盡猶愈不為改過未盡猶愈不改堯舜之善非可一日為也桀紂之惡非可一日改也百善而有其一固可漸自附於堯舜矣百過而去其一固可漸自離於桀紂矣雖然為善未盡者君子固矜而進之也寛而待之也徐而誘之也至於人之改過者君子必用其察焉改過而未盡者在所恕改過而不盡者在所誅始𤼵之善端新而未固已染之惡習舊而難除是改過未盡者也是力不足者也鐫其毫末以盖丘山之愆去其一二以塞衆多之議是改過不盡者也是誠不足者也力不足者猶有時而足焉誠不足者前過未盡今偽已生是益其過耳何改過之云乎曽不如不改之為愈也瞑眩之藥不可再投背城之戰不可再接藥未投雖危疾猶有望其瘳戰未接雖危國猶有望其勝一𤼵而不中則其望窮矣過而不改者雖元惡大憝君子猶不忍輕絶何也所恃者改過之術存也乃若改過而不肯盡略爾裁抑苟以欺人則是改過之術既試而不効矣夫復何所望耶積昏所以致明也積蔽所以致通也積迷所以致悟也人心至神雖懵懵罔罔不知過之當改久閉斯開乆鬱斯𤼵是惟無改改則若决江河而莫能禦矣三年鐘鼓之間乃所以隂養其一日之修省也今既知過之當改反毛舉細故公為欺誕以竊改過之名是既累其心於不誠矣心既不誠則善端何時而復𤼵耶本無昏安得明本無蔽安得通本無迷安得悟吾是以知改過不盡者終無改過之路也晉文公始兼三行三軍之制以擬天子之六軍曽未數年知僣侈之過復蒐於清原損其一而為五軍焉晉文公果知過之當改則亟出令盡復諸侯之舊可矣乃於改過之時而為文過之事創立軍制上則異於天子下則尊於諸侯明知其過而不能盡改外邀恭順之名内享泰侈之實其機不可謂不巧其謀不可謂不譎矣巧如是譎如是其良心乎偽心乎良心無巧巧者偽心也良心無譎譎者偽心也軍雖損其一而偽心之増者不知其幾矣嗚呼易則易于則于易于雜者未之有也天下之分非君則臣天下之俗非夷則夏天下之事非善則惡天下之説非正則邪出臣則入君出夷則入夏出善則入惡出正則入邪天下豈有出乎此而不入乎彼者耶宜晉文之心勞日拙也










  左氏博議卷十五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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