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氏博議 (四庫全書本)/卷18

卷十七 左氏博議 卷十八 卷十九

  欽定四庫全書
  左氏博議卷十八
  宋 吕祖謙 撰
  陽處父改蒐賈季殺陽處父文六年晉蒐于夷舍二軍使狐射姑將中軍趙盾佐之陽處父至自温改蒐于董易中軍陽子成季之屬也故黨於趙氏八月乙亥襄公卒靈公少趙孟立公子雍賈季曰不如立公子樂趙孟使先蔑士㑹如秦逆公子雍賈季亦使召公子樂于陳趙孟使殺諸陴賈季怨陽子之易其班也而知其無援於晉也九月賈季使續鞫居殺陽處父書曰晉殺其大夫侵官也冬十月襄仲如晉𦵏襄公十一月丙寅晉殺續簡伯賈季奔狄宣子使㬰駢送其帑夷之蒐賈季戮㬰㬰駢之人欲盡殺賈氏以報焉㬰駢曰不可吾聞前志有之曰敵惠敵怨不在後嗣忠之道也夫子禮于賈季我以其寵報私怨無乃不可乎介人之寵非勇也損怨益仇非知也以私害公非忠也釋此三者何以事夫子盡具其帑與其噐用財賄親帥扞之送致諸竟
  私者人之所惡也立乎人之朝相結以私情相交以私利相報以私恩不復知公義之所在固人之所共惡也是其為私雖人之所共惡亦人之所共知猶非可惡之尤者也天下之尤可惡者其惟私之私乎受私而矯情以示公示公而匿機以行私私中有公公中有私深閟險譎舉世皆莫能窺此所謂私之私也君子之所尤惡也陽處父私於趙盾犯君命墮國法擅蒐于董奪賈季之位以畀盾其私於盾者深矣使盾果公存心必思命當出於君而不當出於臣君命既定而臣擅易之是無國法也竊財者謂之盜受其財者亦謂之盜擅命者謂之叛受其命者亦謂之叛其可貪一時之寵而自納於叛乎苟盾持此義以固拒陽處父之命吾始信盾之真公也今盾安受處父之擅命恬處正卿之位受其利而欲逃其名背惠棄㤙踈絶處父自示其公以避受私之謗盾之用心可畏也哉何以知盾踈絶處父以示公也以賈季殺處父而知之也賈季所以敢殺處父者以其無援於晉也晉國之權專出於盾而盾之權專出於處父有盾以為處父援天下之援豈有強於此者乎而賈季反謂處父無援於晉者是必盾既得位之後視處父如路人利害不相闗患難不相救此賈季所以知其無援也盾之不援處父者豈不知處父之恩不可負哉其矯情以示公者急於自解而不暇顧人耳然其示公之中未嘗不匿機以行其私焉賈季既殺陽處父盾歸其獄於續簡伯不探其情而誅賈季者盖以賈季之所以殺處父者不平其私於我也是處父之死由我也處父由我而死我為處父復讎而殺賈季則未免於私之嫌也故宥賈季於逺又送其帑以致勤厚之意皆矯情以示公也孰知其示公之中隂匿其至私而不悟乎盾之所使送賈季之帑者臾駢臾駢賈季之讎送帑而使其讎實欲臾駢盡殺賈氏以逞吾憾也苟盾果出於善意則舉晉國之人豈無可任以送帑之責者今不付之他人而獨付諸其讎則盾之情可見矣若臾駢從其黨之言盡殺賈氏則全賈氏之㤙歸於盾滅賈氏之惡歸於駢外示公義内復私怨其機可謂險矣臾駢不悟其機反謂盾行禮於賈季抑忿釋憾衛之出竟其事雖善吾恐未必投盾之機也衛瓘將殺鄧艾知田續有憾於艾使田續追之曰可以報江由之辱矣晉衛瓘傳續果殺艾瓘使仇讎追鄧艾盾使仇讎送賈氏其機本同然衛瓘之機淺故田續悟其機而殺之盾之機藏故㬰駢不悟其機而生之是全賈季者雖㬰駢之美而本非盾之意也盾示之惡而駢誤以為善盾示之邪而駢誤以為正人之誤毎如此亦何患於誤乎惡機可以感善邪機可以感正是善常在於惡之中而正常在於邪之中也善在惡之中是天下本無惡正在邪之中是天下本無邪也是言也是理也微矣哉
  宋昭公將去羣公子文七年昭公將去羣公子樂豫曰不可公族公室之枝葉也若去之則本根無所庇廕矣葛藟猶能庇其本根故君子以為比况國君乎此諺所謂庇焉而縱尋斧焉者也必不可君其圖之親之以徳皆股肱也誰敢𢹂貳若之何去之不聽穆襄之族率國人以攻公六卿和公室樂豫舍司馬以讓公子卬
  見怒於人為吾解者必與吾親者也見疑於人為吾辨者亦必與吾親者也抑不知怒可使踈者解不可使親者解疑可使踈者辨不可使親者辨人之方怒也人之方疑也望其親厚者來固逆以游説待之矣先持游説之心以待其至則雖有公言亦視以為私雖有正論亦視以為黨豈特塞耳而不聽哉解其怒而甚其怒者有矣辨其疑而増其疑者有矣嗚呼親者猶不可解况於自解乎親者猶不可辨况於自辨乎苟不審勢不見機不察言不觀色身往辨解徑犯其疑怒之鋒則一顧而生百忿一詰而生百猜辭多則謂之争辭寡則謂之險貌莊則謂之傲貌和則謂之侮進退周旋無非罪者束手而赴讐家其見殺者非讎之過也我自送其死於讎也裸裎而投虎穴其見噬者非虎之暴也我自送其死於虎也彼方蓄怒積疑欲致毒於我而未得逞我乃委身其前以投之其得全也難哉宋昭之無道嗣位之初欲盡去羣公子其志銳甚吾意為羣公子所親者皆將逺嫌退縮而不敢預其禍獨樂豫拳拳亹亹力進諌而止之意者豫之視羣公子聲迹不相聞休戚不相及居無嫌之地可以肆言而不忌乎及詳考之於傳豫實戴公之裔乃所謂羣公子之一也身在羣公子之數不以自嫌獨敢辨解於昭公之前昭公雖不從亦安其言而不以為憾也豫不以嫌自處可耳至於使無道之君亦安其言而不憾是豈一朝一夕之故哉切意豫平居暇日處羣公子間身廊廟而心山林身軒冕而心布褐身鐘鼎而心簞瓢和而不同羣而不黨豫固不以公子自處而人亦未嘗敢以公子處豫也惟其素不以公子自處故雖在利害之中實出利害之外從容進諌忠誠懇惻專悟於君物莫能間當是時豫豈自知身之為公子哉何獨豫不自知為公子雖昭公亦豈知豫之為公子哉儻豫自知為公子則嫌心生而不敢言儻昭公知豫之為公子則忿心生而不能忍將見諌語未終先羣公子而賜絶命之書矣惟兩出於不知此所以兩相安而不相忌也昭公雖能安豫之言而不能從豫之言迄至羣公子之亂刃交矢接公室如綴旒豫復與六卿和公室舍其司馬以畀昭公之弟卬使昭公知公族之中固有視富貴如鴻毛者以深釋昭公之疑怒是昔以言諌而今以身諌也非心無富貴其能勇退如此之决乎豫心無富貴故始不以公子自嫌而進言忘嬰鱗之危終不以司馬自累而棄位過脫屣之速苟藏於心者有毫芒之顧惜則𤼵於口者有丘山之畏怯矣故棄人之所不能棄然後能言人之所不能言
  士㑹不見先蔑文七年趙宣子背先蔑而立靈公己丑先蔑奔秦士㑹從之士㑹在秦三年不見士伯其人曰能亡人於國不能見於此焉用之士季曰吾與之同罪非義之也將何見焉及歸遂不見
  物之易合者莫如居患難之時同川之魚鱣不知鮪鮪不知鱣游泳不相顧也及失水則相沫相濡驩然而相親豈得水則不仁失水則仁耶居患難之地不得不合也同舟之人胡不知越越不知胡語言不相入也及遇風則相赴相救慨然而協力豈無風則不義有風則義耶居患難之地不得不合也隨㑹之與先蔑並立於晉朝其游居周旋之乆豈如胡越之無情哉及以公子雍之故俱得罪而奔秦此政涸澤之魚相濡沫之時㑹之視蔑乃漠然無情嵗律三改而曽不與之一面居患難之地而反落落難合何耶人知患難之易合而未知其所以合也憂同則易合怨同則易合忿同則易合同憂相遇必相親以謀其憂同怨相遇必相親以毁其怨同忿相遇必相親以逞其忿其朝夕聚㑹握手而語促膝而議者豈復有善意哉非咎人則訾人也非私計則詭計也以憂濟憂以怨濟怨交日深而惡日長矣其所以易合者果正耶果不正耶竇嬰灌夫父子歡於廢退之時見本傳淮南衡山昆弟語於怨望之日見本傳其終之為何如耶是宜隨㑹之所不忍為也吾嘗聞君子處患難矣内省不疚者也反求諸已者也素其位而行者也本未嘗憂何必與人共其憂本未嘗怨何必與人共其怨本未嘗忿何必與人共其忿使其人道義可慕忠信可友樂易可近慈仁可依則未有患難之始吾固與之合矣豈必待有患難而與之合耶待患難而始合則其合者非吾本心也驅於患難苟合以濟事也是宜隨㑹之所不忍為也貧者不肯與富者狎而與貧者狎是何也富者其所忌兩貧則無所忌也愚者不肯與賢者狎而與愚者狎是何也賢者其所忌兩愚則無所忌也人居患難之時以己之在難而疾人之無難其視優豫愉怢之人且憎且忌望望然去之惟其同在難者欵宻親狎而無間其心豈不甚淺狹而可憐耶是宜隨㑹之所不忍為也或曰趙盾實執晉柄背先蔑而立靈公則盾之所讎者惟蔑爾至隨㑹雖以累而俱出本非盾所怒也㑹眀絶蔑於秦乃所以隂結盾於晉僥倖歸國不顧賣友以市恩非險薄之尤者乎吾應之曰此後世之心而非隨㑹之心也以後世之利心而量君子之公心則其舉其措其語其黙無不可名以利豈獨先蔑一事哉㑹果出於利心則其險譎僅足以欺一夫耳不動聲色而羣盜自奔是亦可以利心感之耶光輔五君而名聞諸侯是亦可以利心圖之耶固不可以後世之利心量君子之公心也雖然㑹之公心吾猶有憾焉㑹不以同患而親蔑可也至於絶迹不見則矯枉過直矣吾不知㑹在晉之時於朝廷於官府於衢路果能避蔑而不見耶在晉則見之在秦則不見是不免以罪自嫌而非公之盡也以公自處則去國如在國有難如無難雖不加親亦不加踈豈以晉秦二其心哉吾固疑㑹公心之未盡也吾固以公心責之而不以利心量之也
  穆伯取己氏文七年穆伯娶于莒曰戴已生文伯其娣聲已生惠叔戴已卒又聘于莒莒人以聲已辭則為襄仲聘焉冬徐伐莒莒人來請盟穆伯如莒涖盟且為仲逆及鄢陵登城見之美自為娶之仲請攻之公將許之叔仲惠伯諫曰臣聞之兵作於内為亂於外為寇寇猶及人亂自及也今臣作亂而君不禁以啟寇讎若之何公止之惠伯成之使仲舍之公孫敖反之復為兄弟如初從之穆伯以幣奔莒文八年穆伯如周弔喪不至以幣奔莒從己氏焉穆伯歸魯復適莒文十四年穆伯之從己氏也魯人立文伯穆伯生二子於莒而求復文伯以為請襄仲使無朝聽命復而不出三年而盡室以復適莒文伯疾而請曰糓之子弱請立難也許之文伯卒立惠叔穆伯請重賂以求復惠叔以為請許之將來卒于齊告喪請葬弗許齊人歸公孫喪聲已不視文十五年齊人或為孟氏謀曰魯爾親也飾棺寘諸堂阜魯必取之從之卞人以告惠叔猶毁以為請立於朝以待命許之取而殯之齊人送之書曰齊人歸公孫敖之䘮為孟氏且國故也葬視共仲聲己不視惟堂而哭襄仲欲勿哭惠伯曰䘮親之終也雖不能始善終可也史佚有言曰兄弟致美救乏賀善弔災祭敬䘮哀情雖不同母絶其愛親之道也子無失道何怨於人襄仲説帥兄弟以哭之
  問脩怨於君子必以為非問脩怨於小人必以為是二者皆未為定論也專於報怨者商鞅氏之徒耳范睢氏之徒耳見本傳格之以聖人之門在所擯也專於忘怨者老聃氏之徒耳莊周氏之徒耳並本書格之以聖人之言亦在所擯也吾聖人之門未嘗脩怨未嘗不脩怨權其小大輕重而中持衡焉小者忘之大者報之輕者忘之重者報之未嘗𠋣一偏而主一説也穆伯為襄仲聘婦于莒中道而奪之夫豈細怨也哉而惠伯區區其間委曲調䕶始則釋其憾終則全其恩彼非不知輕重小大之所在也盖穆伯之於襄仲兄弟也怨之小大在他人可言耳兄弟之間非較小大之地也怨之輕重在他人可言耳兄弟之間非較輕重之地也合以人者有時而離合以天者無時而離兄弟之屬天也人怨不足以害之襄仲之怨穆伯以人觀之則固大矣重矣以天視之則兄弟之親與生俱生而不可離豈以恩而加豈以怨而損哉雨暘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變於前太虗之真體未嘗動也恩怨交於前兄弟之眞情未嘗動也曰雨曰暘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而眞體之中本不知有雨暘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自恩自怨而真情之中本不知有㤙怨襄仲向者之怨私情之怨耳今者之解私情之解耳乃若胷中之天則向無怨而今無解也不然則豈惠伯立談之頃所能回耶焚廪捐󠄂階之虐治棲入宫之侮見孟子萬章上百世之後讀其書者猶為舜切齒而舜之恩意源源不絶者非以徳而報怨也以弟待象而不以象待象也以天觀象而不以人觀象也盖鬱陶而思舜者乃象之天彼傲而害舜者特象之人耳舜之胷中純乎天故見象之天而不見象之人也使惠伯立於舜之朝將化於舜之天而不自知矣雖有喙三尺焉攸用
  酆舒問趙衰趙盾於賈季文七年狄侵我西鄙公使告于晉趙宣子使因賈季問酆舒且讓之酆舒問于賈季曰趙衰趙盾孰賢對曰趙衰冬日之日也趙盾夏日之日也注云冬日可愛夏日可畏
  天下之物不可以疑心觀也萬物錯陳於吾前鳬短鶴長繩直鈎曲堯仁桀暴夷廉跖貪區别彚分本無可惑疑心一加則視鳬如鶴視繩如鈎視堯如桀視夷如跖是非物之罪也以疑先物所見固非其正也内疑未解外觀必蔽不求之於心而求之於目難矣哉此猶非其難也物未嘗眩吾而吾則疑物也吾先以疑待物而物之似復適投吾之所疑以我之疑觀物之似此天下之至難辨也賈季之仇趙盾古今莫不聞言𤼵於仇讎之口人固先以疑心聽之矣使季譽盾之清耶人必曰陽譽其清而隂譏其陋也使季譽盾之剛耶人必曰陽譽其剛而隂譏其狠也季以公心譽之人以疑心聽之言在此而意亦在彼雖其辭坦眀易直無疑可指且猶揣摩猜度靡所不至况所譽之言未免於可疑耶冬日人所愛也夏日人所畏也季目衰以冬而目盾以夏吾不知季以衰勝盾也抑以盾勝衰耶是殆未可知也以盾之威為可畏耶抑以盾之虐為可畏耶是殆未可知也一言而挾勝負之兩意一字而具威虐之兩端苟季素與盾無間然之隙則人固未敢以毁盾疑也今季與盾其仇若此其語又若此以前之仇驗後之語雖有知者觀之亦必斷然謂之毁盾矣信如是則季之毁似非也真也人之觀季非疑也眀也吾何以知季之非毁盾耶幽囚野死之謗不出於康衢之間而出於秦漢之後記檀弓盖以秦漢之心而量唐虞之心信乎其可疑也癰疽瘠環之謗不出於洙泗之濵而出於戰國之末孟子萬章盖以戰國之心而量仲尼之心信乎其可疑也持後世之心而觀古人之迹盖無適而非可疑者豈獨賈季事哉兄弟鬩於墻外禦其侮古之人未嘗以私鬪忘其家也自後世之心而量之未必不疑其匿怨也人之行不以所惡廢鄉古之人未嘗以私惡忘其鄉也自後世之心量之未必不疑其矯情也季盾易班之仇私仇耳百年父母之邦豈以一盾而大棄之耶盾所以敢使季責酆舒者知其怨盾而不怨晉也季所以肯對酆舒而譽盾者亦主晉而不主盾也盾以晉使之而不以盾使之季子亦為晉言之而不為盾言之烏可以後世淺心量之乎以冬擬衰以夏擬盾其迹似優衰而劣盾也其心則為戎狄難以愛懐易以威服欲酆舒知盾之威不可犯非如衰之猶可狎也張盾之威所以張晉之威所謂實與而文不與也馬援未嘗尊髙帝而卑光武激言之者所以使隗囂知光武細謹之不可欺見本傳賈季未嘗優趙衰而劣趙盾激言之者所以使酆舒知趙盾威靈之不可犯馬援嘗與光武有睚眦之隙則世又抑以疑季者疑援矣心未古而遽欲觀古人之書其疑可勝既耶晉郤缺言於趙宣子歸衛地文七年晉郤缺言於趙宣子曰日衛不睦故取其地今已睦矣可以歸之叛而不討何以示威服而不柔何以示懷非威非懷何以示徳無徳何以主盟子為正卿以主諸侯而不務徳將若之何夏書曰戒之用休董之用威勸之以九歌勿使壞九功之徳皆可歌也謂之九歌六府三事謂之九功水火金木土榖謂之六府正徳利用厚生謂之三事義而行之謂之徳禮无禮不樂所由叛也若吾子之徳莫可歌也其誰來之盍使睦者歌吾子乎宣子說晉歸衛田文八年春晉侯使解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歸匡戚之田于衛且復致公壻池之封自申至于虎牢之境
  急人之聽者必以言之緩為大戒然其所以終不合者非傷於緩也傷於急也大其聲疾其呼而聽者猶若不聞危其言激其論而聽者猶謂不切檻可折墀可丹冠可免笏可還而聽者之心終不可移忠臣義士感慨憤悱自尤其言之猶未急更相激揚更相摩厲言愈迫而効愈踈他日聞有一言悟意囘難囘之聽者意其言必剴切的近出於吾平日所慮之外及徐問其說乃吾異時所共訕侮以為迂闊者也言者急而聽者緩言者緩而聼者急豈聽者樂與言者相反覆耶覆觴推盎不能止人之飲而談笑諷詠可以使人終身視酒如仇讎閉門投轄不能挽人之留而邂逅遇合可以使人終身從我如父子強人之聽者固不若使人之自聽也以衛之弱而取怒於晉壤地侵削鄰於危亡君臣側席朝不謀夕勢可謂至急矣為衛謀者必亟問亟禱急自解於晉可也今郤缺為衛請侵地於趙宣子乃取古人之陳言所謂六府三事九歌者諄諄而誦之此何時而為此言耶然言出而地歸曽不旋踵持斷編腐簡熟爛之語而速於辨士說客捭闔之功吾是以知世人之所謂急者未始不為緩世人之所謂緩者未始不為急也嗚呼以此之利害而解彼之利害是同游乎利害之内者也以此之是非而攻彼之是非是同游乎是非之内者也晉既以壤地為急為衛請者復以壤地為急言者聽者俱墮於是非利害之内是猶兩人之角其勝其負安可預必乎故郤缺之進說綽約容與不與宣子争於是非利害之内而置宣子於是非利害之外彼方𤨏屑猥細滯心壤地尺寸之末而吾忽以聖人之法語大訓仁聲正樂投於其耳心融神釋如朝舜禹而陪䕫龍胷中洞然曠無畛域至此豈復知有晉疆衛界之辨乎此其所以不用力不費辭而平兩國之憾於片言還數年之侵於一日也雖然舜之琴不若舜自鼓記樂記禹之樂不若禹自歌琴存而操已變樂是而人已非郤缺追誦六府三事九歌之語於春秋争奪之中豈能動物悟人如此之速乎盖樂有作輟而至音無存亡世有乆近而至理無今古九叙之歌在唐虞聽之不為新在晚周聽之不為舊愈言愈深愈聽愈感一念警𤼵固可以再還唐虞之天地於几席之間又奚止戚田之還耶







  左氏博議卷十八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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