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女花/乞屍

帝女花
乞屍
作者：唐滌生
1957年

（戰鼓聲喊殺聲介）（周鍾、寶倫食住分邊複上介）（崇禎食住戰鼓聲驚醒介問白）老卿家，宮主可曾氣絕。

（周鍾白）主上，宮主尚在禦階，與駙馬依依惜別，未曾死去。

（崇禎重一才先鋒鈸開位執長平悲憤介快口古）平兒，閻王註定你三更死，例不留人到五更，莫不是你為著兒女私情，你甘喪宮主儀範。

（長平快口古）父王，我亦知父要女亡，女不亡是為不孝，怎奈駙馬佢緊執紅羅不放，令我傷心魂斷糾纏間。（崇禎大怒先鋒鈸執世顯一唧打世顯掩門陝地快口古）周世顯，宮主雖生不能為駙馬妻，最多佢死後碑文任得你如何編撰。

（世顯快口古）岳王，宮主能以身殉國，我又何忍偷生，願賜三尺紅羅，我與宮主合抱投環。

（戰鼓聲內場喊殺聲介）（文武官與宮娥爭卸下介）（崇禎頓足快點下句）樹倒猢猻現奴顏，將軍速去平賊患。

（寶倫白）遵命。（沖下介）（崇禎在寶倫臨下時拔寶倫腰間掛劍快點下句）紅羅三尺斷情難，若要戍存揮劍斬。（先鋒鈸三殺長平介）

（世顯食住攔介狂呼白）岳王，岳王。（崇禎白）周老卿，將他差了下去。

（介）（昭仁食住以上之叻叻古沖上崇禎一劍劈在昭仁賻上介白）唉吔。乜亞昭仁你呀。

（長平白）二妹，你嚟做乜嘢呀？

（昭仁慘叫白）家姐，家姐，父王殺我。（一才）父王殺我……家姐，家姐，你快的走啦。家姐，世上虎豹豺狼，亦不反噬其親，枉父王是一代明君，竟以手刃其女。（死介）

（崇禎哭相思介先鋒鈸執劍滾花下句）我不留帝女在塵寰，嬌兒莫怨我心腸硬。

（崇禎一劍批落長平左臂，長平左臂鮮血淋漓哀叫白）父王，父王，一劍唔死得架，望你再加一劍，免我痛戍咐慘。

（崇禎重一才先鋒鈸執長平三殺不下介口古）平兒，你父王須練得心如鐵石，我現在都經已擧劍艱難。

（長平淒聲口古）父王，父王，你若不能再揮劍成存，真系枉費你一生咐痛愛叻，父王，父王，你咬實牙關……用力斬啦。

（崇禎先鋒鈸執長平口古）女呀，望你撐開生死路，我送你人去鬼門關。（一抹長平掩門用劍一碰長平，長平昏絕介）

（承恩沖上白）主上。（崇禎回頭暍白）何事？（承恩口古）主上，李闖已經從奉天門一直殺到入嚟慈壽宮叻，四處派人找尋帝后蹤跡，來勢非常兇猛。（崇禎口古）兒，你死得好，哦，王承恩，孤王要登高自縊以謝民愛，你快的隨我上煤山。

（承恩扶崇禎正面下介）（周鍾一路狂叫主上上哭相思介白）噎吔，咦衣，佢重有氣噃，我真系感謝上蒼憐帝女，尚留殘喘在人間，待我背她回家罷。（下介）

（世顯上狂叫宮主，見屍骸累累，四處奔撲認屍，見受傷宮娥連隨口古）宮娥姐姐，何以遍地屍骸，偏偏不見長平宮主，莫非宮主佢顏容，亦慘被帝皇毀爛。

（宮女悲咽口古）駙馬爺，長平宮主已被主上所殺，周老卿家抱宮主遺骸，以錦茵覆體，經已沖出風雨之間。（死介）（戰鼓聲介）

（世顯滾花下句）歷盡千辛和萬劫，也要乞取屍還。（下介）

（十日後，周寶倫在桃苑中上中板）烽煙驚破，繁華夢，何堪名利，兩皆空，若有機緣，定必求新寵，所謂識時務者，方是大英雄。（滾花）酒千盅，未可解千愁，一念間，可博來新祿俸。

（白）自從長平宮主由我亞爹覆以錦茵，抱歸桃苑，五日來悉心調治，宮主傷勢新愈，與二妹瑞蘭養靜于小樓之上，我何不借重帝女，獻媚新朝，不難博得高官厚祿。

（周鍾無精打彩上長滾花下句）急煞老年人，靜極頻思動，劫後榮華如一夢，不愁國破，恨家窮，終日鑽營新面孔，怎奈晉身門路未能通。唉，安得一朝獨佔鄧山銅，時來位列三台重。

（寶倫一見周鍾上前白）亞爹你來得正好，孩兒有好消息奉告。

（周鍾白）有乜嘢好消息呀？

（瑞蘭卸上偷聽白）唔，亞爹同亞哥鬼鬼祟祟細聲斟酌，都唔知講乜嘢，等我偷聽一嚇至得。

（寶倫滾花下句）明太子，今已為臣虜，清霸主，旦夕可稱雄，昌齡早巳暗降清（一才）但知會孩兒投向新朝用。

（周鍾白）唉！（滾花下句）往日金銀堆滿屋，劫後只餘兩袖風，欲求獻媚向新朝，羅掘也難供進貢

（寶倫白）亞爹，你有所不知，孩兒欲借重一人，尤勝黃金十萬，你知否獻寶不求和氏璧，只憑帝女便可求封。（瑞蘭白）唔得叻，我要去話畀宮主聽至得。

（周鍾亦食住執寶倫快白欖）你講系唔系前朝個一朵帝女花。

（寶倫接）此時價值千斤重。

（周鍾接）但纖纖弱質重有乜作為。

（寶倫接）帝主得之有大用。

（周鍾接）莫非佢借她作正義旗。

（寶倫接）箇中玄機誰能懂。

（周鍾點頭介滾花下句）我地茶飯三餐無百味，帝女還應再從寵，不是忘恩是報恩，事關一角小樓難棲鳳。（寶倫滾花下句）父子入城暗把昌齡訪，趁此天昏地暗雪溶溶，不如打轎入皇城，為怕馬蹄積雪湧。

（暍白）打轎。（張千喝打轎介）（轎夫分邊上，鍾、倫打轎下介）（張幹隨下介）

（長平拉瑞蘭台口悲咽口古）瑞蘭，我感激你待我熨貼之恩，更感激你待我情如姊妹，我求你借我三尺紅羅，等我完咗呢個未完嘅責任，瑞蘭，試問前朝帝女，何堪供你父兄作買官之用。（痛哭介）

（瑞蘭亦悲憤口古）宮主，我不值兄長所為，更不值我爹爹盲從附會，難得宮主你五日複生，又何必要一朝重死，我亞爹佢咐樣做法，真系神鬼難容。

（長平口古）瑞蘭。我唔死又點得呢。我真系心悔我當時不死於乾清，今日再作囚籠之鳳。

（欲撞樹而死，瑞蘭食住攔介悲咽口古）宮主，宮主。你何必要咐樣呢？我瑞蘭決下讓父兄將你無情出賣，你畀個時候我想嚇啦，若果真系想唔通嘅，我寧願以身相從。

（銀鈴帶老道姑從桃苑上介白）小姐，維摩庵個師太嚟揾你呀，我都攔住度門嘅叻，點知畀但撞左入嚟，但話二小姐你系但庵堂長年施主，熟不拘禮嗰。

（老道姑悲咽白）瑞蘭二小姐，因為賊兵入城嘅時候，亞慧清道姑佢就受驚成病，所以佢叫我扶拒到來，懇求你施捨，點不知嚟到橫門處，不幸但就氣絕身亡，我想求亞二小姐你，施捨一副薄棺，將她殮葬。

（瑞蘭白）慧清死左？

（長平聞語慢的的計從心生介白）慧清道姑死左，瑞蘭。（拉蘭另場滾花下句）既末容一死，我求避世希望桃僵李代可睨牢籠，常言換柱可偷梁，接木栘花尤可種。

（白）瑞蘭，我嘅意思你明白未呀？

（瑞蘭愕然而醒點頭兼細聲白）系噃，銀鈴你番出去先，

（銀鈴卸下介）師太，我問聲你叻，咐你知唔知維摩庵是誰人所建？

（老道姑合什白）小姐，維麾庵是前朝周皇后所建……可憐周皇后在城破之日……已經……（哭泣介）

（瑞蘭白）師太，到呢個時候我都唔怕坦白同你講叻，呢，個便個一位就系周皇后之女長平宮主叻，倘宮主有危難之處，師太，你可能方便。

（老姑姑連隨向長平跪下悲咽白）貧道叩見宮主，我願粉身碎骨都要報答皇后恩德。

（長平悲咽白）師太，（滾花下句）泉台未思親路，罰我人間再飄蓬，欲向觀音借避彩蓮花，晃在紅塵受天播弄。

（老姑姑誤會長平欲削髮大驚搖手白）宮主唔得架，你是一個玉葉金枝，豈能在庵堂受苦，貧道……

（瑞蘭拉老姑姑作神秘細聲白）師太……宮主今日就系有難臨門，我想……（向老姑姑咬耳介）

（老姑姑一路聽一路點頭答應介）（瑞蘭口古）宮主，你快的同師太走啦，你記住，維摩庵後十裏外有一間紫玉山房，是我亡母生前靜養之所，我自會隱居山房，將宮主你暗中侍奉。

（長平感激介口古）瑞蘭，我願與你八拜金蘭，報答你今時情義，除左你之外，我都唔願再與呢個俗世人間有相逢。

（老姑姑急白）宮主，系就好去啦，不過咐噃，人死左就一漏血都有嘅羅噃，二小姐，你屋企有無貓貓狗狗養倒呀？

（瑞蘭白）有呀。

（老姑姑白）有就有辦法叻，快的跟我入先啦。（同下介）

（張千、轎夫、周鍾、寶倫打轎上。周鍾滾花下句）我並非有心忘先帝，不過一來為弟子，二者為臣功，此我三言兩語扭乾坤，一諾攀回金粉夢。

（寶倫滾花下句）昌齡縱肯傳消息，也須一頭半月始能通，繁華有夢可垂成，莫泄天機驚彩鳳。

（瑞蘭一路狂哭手拈血書一紙從苑門上口古）唉吔爹，長平宮主已經毀容自殺於經堂之上叻，但佢留下一紙血書，寫得非常沉痛。

（周鍾大驚搶血書讀介口古）驚聞樓下語，屍橫血泊中，望屍沉江海，存貞自毀容。

（白）徽妮絕筆。唉，呢個繁華夢都未發得成就醒左叻，張幹，你快的人去命幾個心腹家丁將宮主嘅屍骸裹以綾羅，以大石墜沉海底去吧。

（張千白）是是是。（下介）

（世顯上瘋狂快滾花下句）乞取豔屍尋周府，可憐十室九皆空，賊兵塞斷帝皇城，十日才能離狼虎洞。

（哭求白）大哥你方便嚇啦大哥，我揾周世伯，周世伯，周世伯。

（周鍾暍白）園外何人哭叫？

（王祥報白）啟稟老爺，門外有瘋顛漢子欲沖門而進。

（周鍾喝白）你把他帶進來。

（世顯哭叫白）周世伯，（悲咽口古）周世伯，因為十日兵困皇城，我今日至到嚟揾你咋，我知道宮主嘅屍骸畀你抱左噃嚟，究竟你安葬響邊度，你話我知啦，我要取回桐棺，開墳掘塚。

（周鍾口古）世顯你嚟遲左叻，無錯，你聽我講啦，宮主系就系死而復生，（一才）但系又生而複死番，（—才）我萬不能被世人知道宮主死因嘅，唉，總之就系死左叻，你何必問底查蹤。

（世顯口古）世伯，我都唔知你講乜野，又話死而複，生而複死，你究竟講乜架，你快的畀噃個屍骸我，好待我把香煙供奉。

（周鍾口古）唉，世顯，第弍個死左都重有屍首可尋，宮主死左已經下留痕跡，佢有一封遺書寫落，

（一才另場白）咦衣開頭個兩句，萬不能畀佢過目嘅，等我撕左一半先，（對世顯介）嗱，我依照佢遺書十個字，已經將佢個屍骸葬落江海之中。

（世顯接遺書重一才沉痛讀白）望屍沉海底，存貞自毀容。徽妮絕筆。（哭相思介）（乙反中板下句）鮫骨末夾灰，明珠已沉江海，恨無路求張羽，煮海再相逢，宋玉楚江悲，血花磨墨賦招魂，怕哭斷九廻腸，難覓泉台鳳，巢覆卵無存，國破家何在，生離愁疊疊，死別恨重重。（滾花）我願能殉國更殉情，取義更酧鶼鸚夢。（欲撞樹死介）

（寶倫，瑞蘭分邊攔住介）（寶倫口古）周世顯，你殉情還殉情，你何必死在桃苑之中，令我父子受世人譏諷。

（瑞蘭口古）駙馬爺，你唔死得嘅，想先帝遺骸尚停放在茶庵之內，倘若駙馬死後，又有誰哭祭呢？何況有情生死能相會，無情對面不相逢。

（周鍾白）瑞蘭，你同佢講咐多做乜嘢呢，乜你地死親都走人嚟我度死架，呢度死慣人嘅咩，張千送客，（暗作驅逐狀介）

（張幹應命將世顯推下介）（瑞蘭口古）亞爹，我唔想響呢處住叻，我想搬去紫玉山房，遠避紅塵，清廉自奉。

（周鍾晦氣白）唉吔，有毛有翼咯，去啦，你一生皮氣都衰到行人同嘅。

（寶倫歎息滾花下句）傷心碎了連城璧，更無餘術可攀龍。（同下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