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女花/相認

帝女花
相認
作者：唐滌生
1957年

（秦道姑食住卸上見狀奇介問白）慧清，做乜嘢事呀。

（長平愕然不知所答介）（世顯口古）師太，我聞得維摩庵菩薩好靈嘅，我想入去拜嚇觀音，點知呢位師傅唔准我把清香奉敬。

（秦道姑口古）慧清，乜你咐架，唉，所謂亂世庵堂，幾難得有位施主到嚟簽助嚇，若果再冇人嚟，我地去邊處揾燈油火蠟敬奉神靈。

（長平口古）師太，你唔好聽拒講呀，我正話開門嘅時候，呢位施主但聲明一不是借茶，二不是拜佛，咐既然唔借茶拜佛，我地點可以將人地嘅香油簽領。

（秦道姑口古）慧清，開講都有話入屋叫人，入廟拜神，人地唔拜神入廟嚟做乜嘢呀，你要招呼人地入去，人地唔多唔少都有的簽助嚇嘅，唔怕善財難舍，只怕菩薩唔靈。

（白）施主，我重要去第二處打掃，恕我不能奉陪叻，慧清你帶施主人去啦。

（長平白）如此說，施主請。（介）

（世顯作得意狀白）敬煩引路。（長平與道姑先人庵門介）

（張千上見道姑認得是宮主愕然大驚，連隨閃埋梅樹後窺看介白）哦，原來宮主未死架，等我番去話畀老爺聽至得叻。（急下介）

（世顯白）師傅，我雖然未入過庵堂，但系我一望而知呢座梗系觀音大土叻，點解觀音大士蓮座之下，有一男一女呢。

（長平知世顯明知故問冶然白）唉，一個系金童，一個系玉女。

（世顯詐懵介白）哦，一個系金童。（指—指自己）一個系玉女（指一指長平）師傅，咐系唔系自有觀音以來，就有金童玉女永不分離。

（長平點頭介白）系。

（世顯白）哦，師傅，咐點解一自皇城劫後，只留番一個金童，唔見左個玉女呢。

（長平白）出家人不明塵世事，施主請上香。

（世顯悲咽起唱秋江哭別二睱）觀音座下亦有對同命鳥，悲鳳去樓空只剩得我情未磬，向觀音哭泣獨吊離鸞影，盼為我顯靈性；

（觀音跪下回頭序白）師傅，觀音系唔系好靈架。

（長平點頭介）系呀。

（世顯哭介白）唉，觀音菩薩，大慈大悲，你救苦救難，若果我能夠與宮主團圓，我真系答謝神恩。

（長平一路聽一路啾咽，忍不住另場接唱）唉，佢太癡情（欲認）悲婚姻難成斷碎龍鳳配，被戰火毀碎了三生證，今生不再貪花月情，天生宮花薄命，怕認怕認，寸心寸心碎盡已無餘剩，更未許有餘情

（世顯悲咽白）師傅，舊時有一個樂昌宮主共個徐駙馬都可以破鏡重圓，我又系駙馬，人又系駙馬，點解人地咐夠福，我咐衰呢。

（長平白）嘢，我點知呢。

（世顯接唱）唉樂昌於昔日尚可破鏡重明，樂昌釵分後尚與駙馬重認，哀我一生一世寂寞，虛有其名，夢難成，債難清。

（長平接唱）休再感慨那釵分複合，泣怨聲聲，羞聽羞聽，我不禁淚暗凝。

（世顯白）師傅，你呃我嘅。

（長平白）我呃你乜嘢呀。

（世顯悲噴白）你話觀音菩薩好靈嘅，我話佢一的都唔靈。

（接唱）駡聲觀音昏憒，你有千眼都唔靈，好夫妻一朝相會，你怎不負責調停，枉燒香敲經將你侍奉，枉她錯念經，將那香燭一切盡折斷，我屈氣難平，駡神靈。

（長平執住香悲咽的接唱）咪玷辱觀音，只怨你今世不配有駙馬名，

（世顯接唱）遭百劫也留形，我為花迷還未醒。

（長平接唱）唉帝花嬌不比柳花青，我身世自幼孤單似浮萍。

（世顯接唱）你從前多纖瘦，一般秋水也含情。

（長平接唱）對紅魚敲青磬，我餐餐都食銀芽和白菜，怎能與宮花相比並。

（世顯接唱）莫再不相認，只怕我別後你病染相思症。情何堪你在此孤零，應感我熱誠。

（長平接唱）你枉對修女亂說情

（世顯接唱）曦，你太不近人情。

（長平接唱）我話你至不近人情。

（調慢唱）盼狂生你重把婚盟聘，歸去歸去，我一片好心，代替觀音點破你愚情。（秦道姑卸在門角偷聽介）

（世顯跪在神前接唱）哭江山破，夢覺繁榮，鴛鴦劫，玉女逃情，寧以身殉搏後評。我甯以身殉不對玉女再求情。（欲自殺介）

（長平急阻止白）唉，駙馬爺，駙馬爺。

（世顯白）呀，宮主你認我叻咩。

（長平悽楚欲絕介長滾花下句）唉，郎有千斤愛，妾餘三分命，不認不認還須認，遁情畢竟更癡情，倘若劫後鴛鴦重合並，點對往住杜鵑啼遍十三陵。君父賜我別塵寰，我若再回生，豈不是招人話柄。

（世顯哭聲白）唉，宮主。（乙反中板下句）貯淚已一年，封存三百日，盡在今時放，泣訴別離情，昭仁劫後血痕鮮，可憐夢覺剩空筵，空悼落花，不見如花影，難招紫玉魂，難隨黃鶴去，估不到維摩觀，便是你駐香庭。（七字清）避世情難長孤另，輕寒夜擁夢難哎。往日翠擁踩因千人敬。今日更無一個可叮嚀。（滾花）唉官吏你避世難拋破鏡緣，應該要多謝情天快把夫郎認。

（跪向長平痛哭介）（長平亦跪下哭擁世顯起唱相思詞引）風雨劫後情，落拓君須聽。（乙反中板下句）山殘水剩痛興亡，劫後重逢悲聚散，有夢回故苑，無淚哭餘情，雨後帝花飄，我不死無以對先王，偷生更難以謝民百姓。不孝已難容，欺世更無可恕，我雖生人世上，但鬼錄已登名。（正線滾花）你何苦挑動我破碎情懷，至令我沉淪孽境。

（世顯悲咽白）宮主，（滾花下句）你清修縱可成仙佛，可憐先帝桐棺尚未得人葬皇陵。紅魚只可敲出斷腸音，難把破碎山河重修整。

（長平白）系噃。

（世顯白）你想嚇啦。

（長平滾花下句）對—載青燈和黃卷，到此方知劫後情。觀音懶得拾殘棋，孝女未應長養靜。

（世顯搖撼長平白）宮主，咐你同我扯啦。

（長平猶疑未決介）（內場眾家丁尋人嘈雜聲介）（長平愕然驚慌推開世顯介白）哎吔，點解會咐嘈呢？駙馬爺，我要走咯。（口古）我畀你揭破我嘅廬山真面目之後，我都不能再在此立足嘅叻，我而家扯叻。唉，你萬不能與我同行嘅，你原諒嚇我嘅淒涼環境。

（世顯口古）宮主，我地劫後相逢，真系恍如隔世，我點到唔離開你，我地死就同埋死，生就同埋生，我生死都唔怕，那怕草木皆兵。

（長平口古）唉，所謂萬劫總有停息之日，但孽海永無靜止之時。唉，駙馬爺，我求嚇你，我真系求你唔好與我步出庵堂。好啦，若果你系想破鏡重圓嘅，咐今晚二更，你就去庵堂後十裏外，個一間紫玉山房，咐都或可把舊盟再認。

（聞嘈雜聲哀懇白）放手啦

（世顯口古）宮主，你千祈唔好呃我，你真系等我叻，我都唔知流盡幾多眼淚，至搏得你一口應承。

（長平走幾步再回頭口古）哎吔，駙馬，你記住，你記住萬不能向任何人吐露宮主重生。唉，我……我怕會再身臨陷阱。

（世顯快口古）此事又何勞吩咐，宮主你真系睇少我太不聰明。（人嘈雜聲介）

（長平白）有人嚟叻，我由個便走叻。

（世顯坐於蒲團上強作悠閒合什介）（周鍾一路吟沉，張千，家丁同上介）（周鍾吟沉白）張幹，張千，到底呢種真清息抑或假消息，常言道人死已無聲，提到帝女回生我就心戚戚，又唔系清明，又唔系寒食，借屍還魂事末真，庵堂那有鬼堆積，我富貴不能忘，對宮主長相憶，張千乎張千，你有無認錯人，抑或睇錯色。

（張千應白）老爺，的而且確，確而且的。

（周鍾愕然接白）於是乎搜查嚇，落真其眼力，揾嚇啦，揾嚇啦。哦，張千呀，邊處有宮主響度呢，呢，原來亞世顯響處，世顯，世顯呀，我黎冴，宮主是否死後回生，尚在庵堂。 （世顯冷笑幾聲不啾不睬，合什介）（周鍾大怒打張千埋怨白）張千，嚟，一日都系你個奴才，至有令到我俾人冷笑，世間上那有死後回生之理，端椅。（介）

（世顯朗聲念觀音經介）（周鍾憤然白）嘿，世顯。（滾花下句）睇你眼底已無周世伯，只識口中長念觀音經。（插白）你都系無福咯。（續唱）你若還有福尚可享榮華，駛乜在窮途尚帶一身病。 （世顯嘻笑介白）老先生，人各有志，你管得我幾多呀。（滾花下句）我愛寶庵清靜能養性，遊罷歸來學誦經，晨鐘尤可覺迷途，暮鼓也能驚夢醒。

（周鍾怒介口古）呸！你駛乜自認清高呀，你嘅一行一動都瞞唔過我呢對昏花老眼。張千話睇住你一路追住一個傅仔入嚟呢間庵堂嘅叻，我明白，你慌你唔系成日響個的傅仔身上打主意咩，黑，你記唔記得當年響乾清殿對住宮主點講呀，又話宮主呀宮主，你愛我，我都愛你，我地在天願為此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生同生，死同死，如果你死先，我就泯刀拮大髀，嚇，點不知宮主一死左，白骨都未寒， 言尤在耳，宮主一旦唔響處啫，你就做出的荒唐嘅行徑。

（世顯滋油口古）老先生，你莊重的噃，宮主響處亦一樣，唔響處亦一樣，我共你都系先朝遺臣，你慌重有日子重複繁榮咩。

（周鍾憤然白）假如宮主而家重響處嘅，又點同呢蠢才，唔提起宮主猶自可，一提起宮主我就傷心到講都講唔出，不如唱幾句你聽重好過叻。

（禿頭中板下句）逆天行道者是庸才，識時務者為俊傑，誰不願複享繁榮。清帝素慈悲，為撫慰明末遺臣，常以帝女花，為話柄。記得在一年前，紫禁城破日，但曾有密召，囑咐沈昌齡。拒偵悉帝女在吾家，拒話若得劫後明珠，當不忍傴沉淪，於絕境。回復帝女嬌，重配周駙馬，更封我一品，尚書名。（催快）夢見繁華，誰願醒，卻被香銷玉殞化為零，恨不能追落陰司向閻王請。為求官祿，乞點再生情。（滾花）我哭一句著手哎空，唉，什麼玉宇瓊樓皆幻影。

（世顯白）老先生你唔好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