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庚巳編
卷四
卷五 

王士能 编辑

  濟寧有王士能者,故海州人,生元至正甲辰,入國朝成化癸卯,已一百二十歲,其寓濟寧亦六十年矣。自其少時,志慕養生,辭家走四方,求名師無所遇。入蜀,聞雪山有異人,往投之,見老人披氈衣,臥深洞中石牀上,其長三尺餘,五官、手足皆如嬰兒,士能拜下,不答,因為之執役左右。老人不飲食,坐側一囊,所盛類乾麵,時取啖之,或掬飲澗水一二升。士能留數日,所齎米盡,跪而乞食,老人分囊中物與之,苦澀不能下嚥,乃拾山果野菜以充腹。居三年,勤苦不懈,老人憐之,一旦謂曰:「子可以語道矣,然子得之當出山,他日非其人勿輕授也。」遂示以攝形煉氣之要,學成,辭出。又久之,乃來居濟寧。日常不火食,惟啖棗數枚,或菜數莖,飲水少許而已。白髮被頷,肌膚如童子少婦。其初人不識,後乃稍稍異之。濟寧指揮王宣亦海州人,往見,問姓名大驚,曰:「聞吾祖言,吾上世有叔祖,實名士能,好道出家,不知所終,翁是乎?」問以家事,所言皆合,於是日往候之。州人聞而有所餽者,士能皆辭不受。宣有同官往,欲受其術,士能望見曰:「爾聲妓滿前,日事妄作,非吾徒也。」謝之。其人大慚,乃上疏言狀。朝遷下山東守臣,俾乘安車入京,得見上,賜寶鏹遣歸。士能被召時,篁墩程先生知道其地,聞州人說其履歷如此,因往謁焉。士能所居城東僻處,老木深巷,敗屋數間,屋中臥榻外無長物。與客言,多靜坐寡慾之說,坐久瞑目閉息曰:「老僕無能為,朝廷過聽而召之。僕豈知道,但習靜日久,近日乃與人接,大敗吾事矣。」問以元末國初事,曰:「一身之外皆非所知也。」後三年丙午,吾蘇楊南峰先生以使事過濟寧,微服訪之,見士能著白禪衣坐木榻上,扣其所以致壽,曰:「無他術也,但平生不茹葷,不娶妻,不識數,不爭氣耳。」先生為之歎息而返。要之其人,蓋有道之士雲。

王主簿 编辑

  張氏據蘇日,胥門有王主簿者,故元官也,平日所積俸貲頗厚。主簿感傷寒七日死,既葬,二子析產,求其貲不得,疑母匿之,以咎母,母無以自明,終日喧競。主簿對門有徐姓者,商於遠方,歸至金山,泊舟五聖廟下。黎明時起,見一舟上五人冠帶坐,皆衣白,中一人則主簿也。徐故與王通家,主簿其父行也。未知其死,揖而問曰:「丈何緣來此?」主簿前曰:「君來甚善,吾正欲有所懇也。吾在此數日矣,來時匆遽,不及處分家事。吾有薄貲若干,藏臥榻中板下,二子不知,乃與母競。又有分書一紙,藏匣中,置房門簾楹上,君為我語之。」又密謂曰:「君歸告吾家人,早晚有大兵到吳城,城中人當大半死,宜急移居杭州可免也。」徐唯唯,恍然登舟而別。歸到主簿家,見其妻說曾相見狀,妻怒以為妄語。徐具道所以,二子聞之,發地板果得白金八百兩,視簾楹匣子亦如所言,家人神之。因與徐俱挈家遷於杭。不兩月,而天兵圍吳矣。

人魂出遊 编辑

  葑門有百姓為里長,以索役錢,適齊門錢萬李橋,暑月從一童奴早行,少憩人家簷前。奴坐階下,有頃便熟寐,主亦頗思睡,朦朧間見一小兒戲舞於奴身,俄下地,從一板過隔溪菜畦中。良久,主蹴奴不起,至溪邊掣其板,兒還不能渡,臨水彷徨,仍置板原所,乃得過,復還上奴體而沒,遂醒。主詰之,云:「適夢乘橋入一苑中,喬木千章,戲游甚適,及歸,被人掣橋板,幾不得渡。」主方悟所見小兒是其魂也。   又嘉定有士人嘗訪一僧,值其方睡,因坐榻前待之,忽見一小蛇自僧鼻竅中出,蜿蜒至地。其人異之,取幾上小刀插地,蛇至其側,如有所畏者,俟拔起,乃復行。其人唾地,蛇餂食之,出戶外水潭中,偃仰久之,冉冉過花藥欄,仍尋舊路登榻,自鼻竅而入。僧睡覺,為其人言:「適夢出行,遇盜植刃道上,幾不能免。見道旁水如甘露,食之甚美,浴於海中,樂甚,乃入花園,游適而返,不知何所感也。」其人唯唯,竟不告以所見而罷。嘗聞人魂能出遊,以此二事驗之,信然。

肉芝 编辑

  癸酉春,長洲漕湖之濱,有農婦治田,見湖灘一物,白如雪,趨視之,乃一小兒手也,連臂約長尺許,其下作聲唧唧。驚走報其夫,夫往看亦甚疑怪,掘之,其根不可窮,乃折而棄之湖。嘗讀《神仙感遇傳》云:「蘭陵蕭靜之掘地得物,類如人手,肥潤而紅,烹而食之,逾月發再生,力壯貌少。復值道士顧靜之曰:『神氣若是,必嘗仙藥。』指其脈曰:『所食者肉芝也,壽等龜鶴矣。』」然則漕湖之物,正此類耳,乃不幸棄乎愚夫之手,惜哉!

鄭灝 编辑

  裡人鄭灝,嘗娶後妻,設席既罷,失去一銀杯,重數兩。其家織帛工及挽絲傭各數十人,欲自明其非盜也,相率列名書狀為誓,投之城隍神祠。灝止之不得,亦不復覓杯。一日,灝倚門立,少時入內,忽仆地,家人掖以登榻,四肢已冷,獨心下微暖,環守之,至半夜乃醒,問所以死,搖手不對。天明乃言:「初在門見一皂自西奔馳而來,勢甚猛惡,吾意官府有所追攝也,將入避之,皂及門,徑前捽吾曰:『奉命勾汝。』便以索縛吾頸,驅出行數百步,抵城隍廟。有白衣老人立門外,見呼吾名,皂令老人相守,先馳入報,復出引入,跪於庭。神坐殿上,厲聲叱問以投誓之故。頓首謝不知,神愈怒,曰:『憶失銀杯事乎?此杯是汝孫盜耳,如何誣妄他人,致其干擾官府!』吾再拜,具陳非己意,神呼之前曰:『汝孫盜杯以質錢於汝家之東銀匠鋪中,今猶置架上,爾欲見之乎?』顧一卒,令取杯示之,真吾家物也。良久,神怒稍解,曰:『今姑放汝,至二十六日行牌提此一干人鞫之。』吾但拜不已,俄又聞殿上傳言曰:『既人眾,且不推究,但要汝去與眾人說,令他知過。』因放出門,乃得活。」即遣人到銀匠家訪之,杯果在架上,其孫所質也。諸人聞而怖畏,亟詣廟陳謝,猶惴惴,彌月乃得自安。

蔣子修 编辑

  南京監察御史蔣欽,字子修,有剛直名。正德初元,偕同官十三人上疏論時事。方夜屬草燈下,聞筐篋間鬼聲戢戢。子修自念此疏一上,具掇奇禍,彼鳴者將非吾先人之靈覆念後胤,欲以尼吾事乎?因起視曰:「倘是吾祖宗,何不厲聲告我。」言未畢,聲四振於壁。子修歎曰:「吾業已委身,義不得顧私,使緘默負國為先人羞,亦均於不孝矣。」因奮筆曰:「死耳,不可易也。」聲遂止。疏上,與同官皆坐逮,被杖創甚。諸人或迎醫飲藥,子修獨曰:「吾得死所矣。」竟不療治而卒,天下傷之。子修,吾蘇之常熟人,弘治丙辰進士。

黑魚 编辑

  相城劉浩嘗晝寢,夢一黑衣人前立,白衣者數人隨之,拜訴曰:「吾輩居此四五十年矣,今為君家所獲,幸垂仁相舍。」驚覺,甚疑之。是夕,家奴網魚者猶大黑魚重數十斤,又有數白魚差小,以獻浩,浩悟前夢,即以足蹴諸水中放之。

青虎 编辑

  劉瀚者,浩弟也,平生未嘗素食。嘗夜夢一虎,毛色深青,來逐已,被齧腰間,痛而寤,汗流遍體。及明,視腰間有五齒痕,青腫,出血成瘡。因持齊設醮三年,乃瘥。

黃長子 编辑

  長洲十四都小民黃長子者,患膈氣,不能飲食,亦不知飢,積數年益甚。一日,入齊門訪醫,行至吊橋少憩。有道人亦來坐橋上。民因憊嘔吐狼藉,道人憐之,問所苦,具言疾狀,道人曰:「我能醫爾疾。」傾葫蘆中紅藥一丸,如大芥子,令吞之。少頃,民覺胸膈甚快,分所攜器中數餅為謝,道人受之。因以手撫其背,復吐前藥,仍納葫蘆中,循橋側而去。民至醫家覺飢甚,索食,視器中則其餅故在,大異之。自此宿疾頓平。意道人為仙,不然亦一奇術士也。

雄雞卵 编辑

  嘉定城中百姓陳常家雄雞生一卵,如雀卵大,甚以為不祥,後亦無他。

沈鏜 编辑

  嘉定江東沈鏜者,病革時尻後糞出一人,長寸許,兩目、手足肢節無不畢具。後數日,鏜死。

雞精 编辑

  陳元善,蘇之婁門人,情度瀟灑,尤好奉道,多學為請仙召將諸術,自稱法名洞真,往來嘉定,諸大家子姪與為狎友。嘗寓談氏,其家畜一雞已十八年,元善方與主人語,雞自庭中飛至其前,舒翅伸頸,遂死於地。夜宿書房中,有女子款門,笑而入,自稱主人之女,慕君曠達,故來相就。元善視之,姿色絕妍麗,問其年,曰:「十八矣。」遂留與狎。自是晨往暮來,荏苒且經歲。女間自言命屬雞。元善每有所如,女輒隨至,意稍疑之而不能絕。每一來,覺意中昏沉如醉夢,去則灑然。以語談氏,主人驚曰:「吾家安有此女!至比鄰人家,亦無之,必祟也。且彼雲年十八而屬雞,以今歲計之,生肖不合,獨吾家所畜雞,其年正如此數,將無是乎?」陳用其技,書符咒水,欲以辟之,女來如故。或密藏符於懷袖間,女輒知之,怒曰:「爾乃疑我!」以手挾而反覆撲之,俟符墜地,則奪去。或教其以《周易》一冊置裹肚中,女至,撲之再三,終不墜,乃捨去。一夕,與數友同宿王檟所,相戒無睡,以覘其來。夜中,眾聞元善叱罵聲,起視,見其身憑於牀,類交合之狀,已而遺精在席上。元善如夢覺,眾大噪逐之,見帳頂一黑團作雞聲,飛出窗外。乃相與延術上結壇,召將吏遣之。女見元善謝曰:「無逐我,我數日將往無錫托生矣。汝送我不可至井亭,懼為井神所收,當送我於野地耳。」如其言,以符水、祭物送城外數里荒僻處,自是遂絕。

如公 编辑

  嘉定僧如公者,嘗晝假寐,夢至蘇城楓橋北里許,渡板橋入一家,瓦屋三間,飲饌滿案,己據中坐。有婦人前立,年可四十許,展拜垂泣,少者數人侍立於後。有頃進餛飩,婦人取案上紙錢焚之地。及醒,乃覺飽且喉中有餛飩氣,怪之。後以事至楓橋,順途訪之。到一處宛如夢中所見,入門,几案陳設皆夢中也。有少年出迎之,扣其家事,云:「父死矣。」其死忌之日,正僧得夢日也,乃知是時其家設祭耳。

戴婦見死兒 编辑

  長洲陸墓人戴客,以鬻瓦器為業,頗足衣食,止生一子,極愛之,衣裘飲博,恣其所需。子年十六,得疾,臥牀褥者半年,醫藥禱祠,百方不效,子竟死。夫婦痛惜,厚加殮葬,誦經建醮,費又不貲,家具為之一空,猶念其子不已,終日哭泣。一日,有嫗拿舟艤岸,款門而入,不忍其夫婦之悲哽,因進曰:「死生常理,何悲如此?然翁姥愛深難割,今念令嗣者,亦欲一見之否耶?」夫婦掩涕謝曰:「長逝之人,永沉冥漠,幽明隔越,安有見期?如嫗之言,非所敢望也。」嫗曰:「若然,亦易事耳。」驚喜扣其說,嫗曰:「吾將引到一處,即當見之。然翁姥不須俱行,以一人往可也。」戴喜,即令其妻偕入舟,嫗戒不得妄窺。鼓棹如飛,食頃到一處,市廛中居民稠密,嫗導以登,遙見其子立米鋪中,方持概為人量米,望見母來,即趨出拜母,喜可知也。子言:「見今為此家開鋪,正念母,欲一見。母姑留此,吾入報主家,令相迎也。」即奔入,嫗招母入舟,以箬蓬密覆,漾舟中流使潛窺之。其子少選便出,裝飾大畏,儼一牛頭野叉也,四顧罵曰:「老畜安在?渠少我債二十年,尚欠四年未滿,今來,我正欲報人執之,恨少遲,令得走卻。」含怒而入。母伏舟中不敢喘,嫗謂曰:「已見之乎?」放舟復還故處,述所見於其夫,自是悲念始息。尋嫗舟亦不復見矣。

玄壇黑虎 编辑

  吳俗喜鬥蟋蟀,多以決賭財物。予裡人張廷芳者好此戲,為之輒敗,至鬻家具以償焉,歲歲復然,遂蕩其產。素敬事玄壇神,乃以誠禱,訴其困苦。夜夢神曰:「爾勿尤,吾遣黑虎助爾。今化身在天妃宮東南角樹下,汝往取之。」張往,掘土獲一蟋蟀,深黑色而甚大。用以鬥,無弗勝者,旬日間獲利如所喪者加倍。至冬,促織死,張痛哭,以銀作棺葬之。

錢蛇 编辑

  豐都熊存為予弟子遠說:其鄉一村落中,有蛇出為患,不知所從來,其大如碗,長數丈,惟以齧雞雛、竊飲食而不傷人。人求而殺之,不可得。村中僧寺有隙地,一人賃而藝為圃有年矣。一旦,執鋤耘草,見巨蛇蜿蜒而至,亟運鋤斲之,蛇鑽入穴中,僅傷其尾,而鏗然如擊銅鐵聲,就視之,乃散錢數千布穴口。其人疑蛇為錢所化也,呼妻及弟並力掘之,深丈許,得錢一缸,約數十萬,悉擔歸於家,頓成富人。蛇自是不復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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